第一章 箭在弦上

第一章 箭在弦上

第一章

箭在弦上

文侯的計劃像一台構造精密的機器,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地運行。元月十八日,陶守拙被秘密處決,同時處決的還有尚師接、杜稟、盛昌三人。此事外有地風水火四相軍團的優勢軍力壓迫,內有知根知底的陶百狐主持,進行得極其順利。當初解決周諾時還惡鬥過一場,這一次只以召集五路指揮使的名義將他們聚齊,逮捕三人時,他們連一絲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西府軍五個指揮使,一下子解決掉三個,當真是大換血。看到杜稟被處決時還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我心中也大是難受。杜稟很早就想著當這個指揮使,但如果他沒被提拔,就不會當這個莫名其妙的出頭鳥被除掉了。事後,西府軍有兩萬被編入遠征軍。如我所料,但出乎陶百狐意料的是,編入遠征軍的是陶百狐和夜摩天兩人的隊伍。這也是文侯的一石二鳥之計,遠征軍帶走了陶百狐的嫡系,留下三支被文侯解決掉指揮使的部隊讓陶百狐統領。單單是逐步替換那些有懷疑在心的下級軍官就足以忙得陶百狐焦頭爛額,他就算心懷不軌也再沒有能力有異動了。他想要保持西府軍的穩定,唯有一心一意地依靠鄧滄瀾。

文侯以此一計,兵不血刃,且一勞永逸地解決了西府軍。雖然西府軍的戰力從此一蹶不振,但換來的是他們毫無保留地支持遠征軍。只要遠征軍能成功,西府軍存在的意義就不大了。這是文侯的心思吧,五萬精銳的西府軍在他眼裡,同樣只是一個賭博的籌碼而已。

元月二十日,遠征軍再度出發。按照文侯的計劃,我們將直接向西南伏羲谷方向覓路而行。只是與我們的構想大為不同的是,原來的官道由於年久失修,已經淹沒。為了保證補給運輸暢通,遠征軍只能採取邊修路邊前進的方式進行。雖然那些路只能是簡易路,但每天行軍的速度不到三十里。也就是說,照文侯的原訂計劃,抵達伏羲谷的時間將起碼是一年以後。以羽書向文侯稟報,文侯仍然要我們按原訂計劃前進,據說因為共和軍仍然沒有察覺我們已經出發。他們也在整兵,計劃在五月底出師,因此我們還有時間。

時間到了三月,我們已經行進在秉德省境內。秉德省是帝國十九省中僅次於朗月省的一個荒涼省份,總督廖載雄受命為我們補充給養,可謂費盡心思。廖載雄也算是個能吏,秉德省人口不多,又沒有大城,人民散居,加上蛇人時時出現,使得全省殘破不堪,唯一有利的就是道路不便,才使蛇人未能長驅直入。只是要提供近十萬大軍的糧草補給,僅僅一個月就讓他頭髮白了一半。

更大的困難是南方的氣候。西南一帶悶熱,三月已進入雨季。當初在高鷲城時,就因為瘴氣,全軍一大半病倒,我也重病了一場。現在雖是有備而來,蔣一模以下的醫官也極是得力,但還是有數千人得病。好在我們採取穩紮穩打、步步為營的策略,每向前行進一步,留下的就是一條修整過的大路,使得散居在秉德省的人民也漸漸聚攏來,沿路出現了不少村落,也讓這條路變得不平靜。那些沒飯吃的難民鋌而走險,襲擊運糧隊。有鑒於此,楊易提議招納民夫,讓他們為部隊運送補給,這樣一方面可以安置那些難民,也可以解決運輸問題。

只是這樣只不過解了燃眉之急,我也知道並不長久。如果照文侯的計劃,倒也並非不可能成功,但遠征伏羲谷,從根本上來說已經超過了帝國現在的能力,遠征軍一定損兵極重,不過兩敗俱傷的慘勝而已。這樣的結果在文侯看來並非不值得,但我卻無法容忍。

不是沒有更好的辦法,只是我一直下不了決心。

直到三月九日,馮奇領著一個人來見我。

那是鄭昭。現在到了該下決斷的時候了。看到他時,我不禁這樣想著。

與他交談了大半天後,我讓馮奇他們立刻將五德營眾將召集到我帳中議事。看著楊易他們五人落座,我心底暗自苦笑。現在這陣勢,又隱隱地讓我想起許多年前在高鷲城時的情景。那一次,欒鵬召集包括我在內的部下準備兵諫,反對武侯與蒼月公聯手,正與現在相仿。不管這次遠征的結果如何,三月九日,這一天一定會作為改變帝國命運的一天載於史冊吧。

等他們坐下,我站起身,道:「五位將軍,今天請你們來,是想和你們商議一下,我們此番遠征的勝率有幾成。」

楊易、廉百策和錢文義都看著我,眼中有些憂色。曹聞道也站起來,道:「統制,你要說的是文侯大人的戰略有誤,是吧。」

曹聞道莽撞,但心思卻周密,他也約略猜到了我的心思,猜不到的大概只有陳忠。我點了點頭,道:「如今我們這般遇山開路,遇水架橋,一路南行,恐怕起碼要花七八個月才能抵達伏羲谷。兵法有雲,『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將。』何況共和軍也在捕捉蛇人的蹤跡,我們有可能要對付前後之敵,縱然得勝,也將損失慘重。」

與共和軍即將反目,這幾乎已是個公開的秘密,也不用瞞著他們。曹聞道沉思了一下,道:「統制你的意思呢?」

曹聞道的性子,向來有點顧頭不顧尾,此時卻也躊躇起來。這事實在太過重大,他也不敢一下子下決斷。我道:「我就是無法決定,所以才想問問大家。我的意思,是決不能讓弟兄們無謂犧牲。」

曹聞道道:「怎樣才能不無謂犧牲?」他話未說完,錢文義插嘴道:「謀求共和軍援助?」

他的話一出口,楊易與廉百策都鬆了口氣。這個意思他們一定也同樣想到了,只是誰都不敢先出口。曹聞道皺起眉,道:「如果共和軍有此誠意,我同意。」

我苦笑道:「就是不能保證他們有此誠意,文侯大人才不想與他們聯手。只是這一戰,不論我們還是共和軍,想要單方面取勝都很難,只有聯手,才能以最小的損失取得最大的戰果。何從景不是獃子,他不至於看不到。」

錢文義道:「只是這樣一來,便與文侯大人的策略完全背道而馳,說不好聽點,那就是……」

他停住了話頭,曹聞道嘿嘿地笑了笑,道:「等如反叛嗎?」

錢文義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想必想到了陶守拙的下場。我的心裡一陣亂,道:「錢將軍,你覺得這樣做不值得?」

錢文義張了張嘴,似要說什麼,但沒有發出聲音。以錢文義的性子,一定不同意這樣做,但又不會第一個反對。我看了看楊易他們,楊易和廉百策都躲開了我的視線,當我看向陳忠時,半晌沒說話的他忽然道:「都督,末將也沒什麼話好說。不過我只覺得,能讓弟兄們少一點無謂傷亡,總是好事。只是這樣做的話,即使成功,都督您一定會被文侯大人革職,末將等人也定要受牽連。」

陳忠的性子很直,說的也是實話。與共和軍聯手,我們的損失將會減少許多,但日後地軍團的中高級將領卻一定會受文侯猜忌,我這都督一定會被抹掉。不過我算宗室,性命之憂是沒有的,最怕文侯要找幾個替死鬼,那麼他們這五大統領最有可能。這些連陳忠都想到了,別人自然不會想不到,只是沒人敢說而已。

我道:「我已打定主意,日後文侯大人怪罪,後果由我一人承擔,決不牽連他人。」

陳忠笑了笑,道:「都督忒小看我了,我說的不是怕受牽連。地軍團全軍將士,生死與共,豈會在意這些?我是說,末將願與都督甘苦與共,一同表態。」

我暗自嘆了口氣。陳忠到底是老實人,我被治罪,他們定受牽連,他的確不會在意,但我想別人一定會在意的,起碼錢文義就一定在意。固然他們一同表態說支持與共和軍聯手,有利於軍心的統一,可是他們要承擔的後果卻比我重得多,我終不能和他們說要他們來幫我一同背黑鍋。但這些話只會讓他們多心,自不好說出口,我道:「五位將軍都是國之棟樑,是地軍團的支柱,留下來比離開要有用得多。我已想好了,此事你們只說不知,等我與共和軍聯繫上后,你們聯名向文侯大人報告,說我一意孤行,以示與此事無涉,日後文侯大人也不會怪罪你們。反正『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生米做成熟飯,文侯大人也鞭長莫及。」

曹聞道忽地跳了起來,叫道:「統制你這是什麼話,我老曹可不是這種背後捅刀子的人。要告發,我曹聞道的名字絕不簽上去。」

我看見錢文義的臉一下子漲紅了,心知他定然又想到當初之事。曹聞道對錢文義一直很看不起,這番話說出來,錢文義會覺得在諷刺他。我忙道:「這不是落井下石。如果連你們都走了,地軍團的五萬弟兄只怕也要散了。為了地軍團,你們仍然要留下來。背黑鍋的事,有我一個人就行了,你們不值得為此犧牲。何況,」我笑了笑,心裡多少有些苦澀,「我多少有些功勞,而且此事若成,定不會判死罪。如果讓我解甲歸田,整天吃喝玩樂,倒也得其所哉。」

他們都沒再說什麼。即使與共和軍聯手滅了蛇人,但完全與文侯的計劃背道而馳,肯定要有一個人來承擔事後的責任,而這個人非我莫屬。即使曹聞道再義氣,也不過無謂犧牲自己而已。

陳忠忽然道:「都督,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

曹聞道嘆了一口氣,道:「除非大人……」

只有文侯不存在了,我才不至於落得這麼個下場吧。曹聞道沒說完,我也知道他的意思。但我不是文侯,扳倒文侯,自己取而代之的想法從來沒有過。文侯縱然跋扈,但他的能力讓我敬佩得五體投地。如果當初沒有文侯,我即使有帝君支持,也根本無法和江妃與路翔勢力抗衡,帝國恐怕早就分崩離析了。就算我代替了文侯,我也缺乏文侯的馭人之術,多半只會讓國家徒增變亂。我道:「別的話都不用說了,此間也無外人,我只想讓大家表明一下態度,究竟同不同意與共和軍聯手。」

這時楊易站了起來,道:「末將同意與共和軍聯手,但不願在密報文侯的報告上署名,願與都督共進退。」

楊易的話不多,此時卻出奇地堅決。曹聞道馬上介面道:「我與楊兄的意思一般。」他對楊易一直心存芥蒂,現在楊易說得豪邁,他登時稱兄道弟。

他們兩人一表態,錢文義與陳忠同時站了起來,道:「我們也如此,都督明察。」

現在沒有表態的只有廉百策。廉百策這人心思細密,為人也很低調,從來不搶先,但也從來不落後,不知為什麼,現在卻似心事重重。我心中有些不悅,但還是盡量平靜地道:「廉將軍,你意下如何?」

廉百策抬起頭,道:「我……」剛說出一個字,見別人都站了起來,忙不迭地也站起來,道,「末將也是如此想的。不過此事還要從長計議。」

曹聞道哼了一聲,道:「從長從長,現在非此即彼,哪由得你從長計議?」

廉百策似是沒聽到曹聞道的挖苦,仍是低低地道:「楚將軍,此事你不與邵將軍商議嗎?沙吉罕監軍那邊又該如何應付?」

沙吉罕是文侯派來的監軍,這事當然不能與他說。此次火軍團派來的三千人與地軍團一起行動,只算是支偏師,領軍還是那個甘隆,因為軍銜低,所以也不必多慮。不過風軍團是全軍出動,風軍團人員雖少,卻也是四相軍團之一,邵風觀與我平級,照理不該瞞著他。我想了想,道:「還是等事情辦成了再與邵將軍說吧。至於監軍嗎,廉兄以為如何?」

曹聞道舔了舔嘴唇,插嘴道:「這小子不會和我們一條心的,不如藉機做了他!反正小王子也在,我們……」

我淡淡一笑。帝君不惜瞞著安樂王讓小王子到前線來,打的正是這個主意,曹聞道倒是一語說破。我怕他說得太多,忙道:「這事觀其行,再做定奪也不遲。」

這時廉百策壓低了聲音,道:「曹將軍,有件事不知你想過沒有,與共和軍聯手的確事半功倍,但一旦大功告成,他們反戈一擊,又該如何?」

我的心裡猛地一震。現在我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與共和軍聯手,雖然也擔心共和軍會不會有反覆,但一直未能慮及此事。的確,現在我們也不能全部依靠共和軍補充給養。否則真像廉百策說的,萬一共和軍在事成之後對我們下手,就算不正面攻擊,只消截斷補給,那我們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唯有冒死突圍一途了。真這樣的話,損失不見得會比獨力攻擊伏羲谷小。

文侯最擔心的,也就是這一點吧。我默默地想著,曹聞道道:「老廉,那你覺得該怎麼辦?」

廉百策微笑了一下,道:「當初共和軍與我們聯手,為了表示誠意,大人開出的條件是什麼?」

楊易的眼中忽地一亮,道:「廉將軍說的,是讓他們提供人質?」

廉百策道:「正是。現在該他們表示一下誠意了,這人質必須是共和軍中有相當地位的人。」

曹聞道喃喃道:「難道要何從景的兒子?不過聽說他的幾個兒子都只是些小孩子呢,帶來可麻煩得很。」

不對,何從景現在名義上是共和軍領袖,但他的兒子卻談不上人質。我道:「不能是孩子,應該是另外一個人。」

楊易道:「都督,你已有人選了?」

我道:「不錯。現在商量得差不多了,那麼要求共和軍提供人質為保證,我軍與共和軍聯手,一同攻打伏羲谷,事前由你們聯名向文侯大人密報,事後我再上書請求同意。如此,沒有人反對了吧?」我見他們還有反駁之意,道:「別的不用說了,我意已決,五德營還要保留下去。一旦我有不測,地軍團歸楊易將軍全權指揮,旁人不得違抗。曹兄,你也不必多說。只有五德營堅如磐石,我就算被治罪,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我說得很是堅定,他們互相看了看,終於站直了,齊齊向我行了個軍禮,道:「遵命。」

也許五統領之間也有矛盾,但這五個人都是識大體、顧大局的人。即使沒有我,五德營這輛戰車仍將滾滾向前,成為最不可忽視的力量。而只要五德營在,就算文侯要除掉我,也要三思而後行。

文侯也許能一手遮天,但我有五德營,就足以與他對抗。

「需要人質?」鄭昭想了想,道,「可以,我會向何城主彙報此事。」

我笑了笑,道:「鄭先生,我要的人質不是旁人,正是你。」

「我?」鄭昭抬起頭看著我。

我也迎著他的視線,微笑道:「正是。鄭先生既是何城主的三士之一,又是南武公子的左膀右臂,在貴軍中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如果不是鄭先生為質,我對你們的誠意就要打折扣了。」

鄭昭想了想,站了起來,向我伸出手道:「好,我同意。」

他答應得如此痛快,倒也讓我小小意外了一下。我道:「多謝鄭先生。此事事關重大,恕在下無禮,鄭先生來我軍中,還望你多多合作,不要令我誤解。」

鄭昭苦笑了一下,道:「我也知道讓你信任很難,只是公子也說過,想要讓你們相信,只有我當人質,所以事先早有準備了。」

我呆了呆,道:「南武……南武公子也早就料到?」

要共和軍提供人質,那是廉百策臨時想到的,我沒料到南武公子居然早就料到。丁亨利說南武公子是人中龍鳳,言談中神往不已,這人當真大不簡單。只是這人算計人來處處從最險惡處出發,定下的計策也全都陰毒險狠,實在讓我難以接受。我絕對不信這樣的人會真正做到「以民為本,以人為尚」的信條。

鄭昭道:「自然。公子已與我說過,要讓你們相信我們的誠意,必須提供一個人質,而此人非我莫屬。」

我也苦笑了一下,道:「鄭先生,你這般說倒顯得我們不厚道了,還請你諒解。」

鄭昭道:「自然,防人之心不可無,如果我們換一個立場,我也要這麼做的。何況,在帝都時楚將軍放走了我,此恩未報,鄭某也有愧於心。」

我看著他,道:「那麼,鄭先生,你以為我們這次合作會順利嗎?」

我這話已有點咄咄逼人了。我要問的,是他們會不會另出陰謀。鄭昭毫不退縮,也看著我道:「楚將軍,世間萬事,皆有因果。誠以待人,他人方能以誠相待。楚將軍乃今之良將,此理當不會不知。」

我盯著他的雙眼。現在我實在有點惱怒自己為什麼沒能練成讀心術,否則就能知道他的真實想法了。鄭昭願意當人質,一定也擔心如果別人前來,可能會中我的攝心術。攝心術雖然不能讀出別人的心思,但可以命令別人說出真話來,只是鄭昭卻不知道我的攝心術不過極偶然才會成功。

半晌,我嘆了一口氣,道:「但願如此。」說著,握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我已經踏上了一條不歸路。從現在開始,我必須和文侯分道揚鑣了。雖然這一天早有準備,但我心裡卻有種異樣的難受,恍惚想到了曾幾何時,文侯對我如慈父一般親切。

「都督,廉將軍求見。」

我正坐在桌前看著一幅地圖,斟酌著寫一份以五德營五統領的語氣告發我的信,馮奇忽然在門口稟報了一聲。我抬起頭,道:「快請他進來。」

馮奇撩開帳簾,廉百策低頭走了進來。他一到我案前,行了一禮,道:「楚將軍。」

我笑了笑,道:「廉兄,坐吧。」心裡卻有點不安。廉百策應該是個功名心很重的人,所以邵風觀遭貶時,他棄邵風觀而去。現在我可能也要一落千丈,他會不會在想著離我而去了?我正在想著,廉百策看了看案上的地圖,道:「楚將軍,你在看地圖啊?」

西南一帶人煙稀少,因此這張地圖繪得也十分粗糙,只能看到大致地形。現在我已經決定與共和軍聯手,就不需要再按已定戰略行動了,馬上就要轉道向東南方向繞道而行,因此得馬上做出遣兵的新方略。廉百策嘴上說著,眼睛卻瞟著案上那份開了個頭的告發信,我見他如此,忙推了推,道:「廉將軍,你看看這般寫如何?你來得正好,還要藉助你抄一份呢。」

廉百策拿起紙來細細地看著。看著他的樣子,我的心頭不禁一痛。五德營五統領,自成軍以來不知經歷了多少戰事,可以說與我生死與共,但顯然這些都靠不住。不說別人,廉百策就首先不會陪我送死的。讓他看看這份告發書,知道這黑鍋我全背了,也可以定定他的心吧。

廉百策看了一遍,抬起頭道:「楚將軍,有句話末將一直想說,還望楚將軍恕罪。」

我的心頭正是刀絞一般,強笑道:「你說吧,言者無罪。」

他說的,大概是表示遺憾之類的話吧。我正想著,卻聽廉百策道:「楚將軍,你用我們的名義告發你自己,實屬不智。末將等人雖位屬下僚,但也知人倫大義。楚將軍,你定下這議,實是為兄弟們著想,末將願與楚將軍共進退。何況,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楚將軍既然已定下此議,當雷厲風行,等事成之後再行稟報,文侯大人縱然不悅,也無能為力了。但現在稟報,文侯大人必然會發命要你收回命令,如此一來,只有讓弟兄們心懷疑慮,無所適從。」

他這麼說,倒出乎我的意料。我道:「天下事,只要無愧於心便是了。廉兄,我已經有所準備,不是要陷你們於不義之地。至於文侯大人降命要我收回成議,那是不可能了,等這份東西傳到帝都,五德營早已開拔,到時生米煮成熟飯,大人想叫我們回頭也已不可能。」我見他還要說什麼,便指著地圖道:「郎莫所稱的大雪山是在西南一帶。我在想這一帶氣候濕熱,居然會有萬年不化的雪山,當真奇特。」

廉百策道:「楚將軍,末將這些日與秉德土人聊過,他們說西南朗月省一帶確有雪山。因為此地地勢高峻,山巒插入雲霄,因此積雪亘古不化。這一帶雪山分佈在與香虎國接壤之處,兩百餘年前曾有商隊為求利,冒死探道,想越過大雪山入香虎國,結果百餘人商隊出發,只有兩人生還。末將記得,此事好像天機法師也記載過。」

這事我也聽說過,在天機法師的《皇輿周行記》中也記載此事始末。自古以來,與香虎國的交通有兩條,一是從高鷲南往南,沿海岸而行,再折向西方;另一條道則是先從西方出發,越過瀚海,再折向南邊。這兩條路線都有萬里之遙,從路線上看都是繞過朗月省。按理朗月省與香虎國接壤,應該從此處出發最近,但朗月省地勢太高,人煙罕見,走這條路實在太危險,數百年來只有那支商隊試過一次。朗月省僻處一隅,當時卻出了個大富豪叫寶木措。這個寶木措與香虎國做生意致富,但每次商隊出發,少則一年,多則兩年方能回還,權衡之下,決定冒險穿過朗月省南部的無人區。應該說寶木措事先準備得極其充分,他準備了三百匹馬,三百頭牛,一百多人的商隊,帶足一年的糧草,挑選的人手也是當時朗月省有名的獵戶。一年後,卻只有寶木措和一個貼身用人回到朗月省首府。據他說,本來他對開闢這條路的艱辛也有準備,但不曾料到此間艱辛居然到了這等程度,崇山峻岭不斷,兇猛的異獸層出不窮,其中最可怕的,便是蛇人。

這就是世人第一次聽到蛇人的情形。當時人們只覺得那是寶木措的誇大其詞,也沒人真信。天機法師看到蛇人時,才想起寶木措這件事,將此事記載下來。讀過《皇輿周行記》的人並不太多,秉德省的鄉民連字也不識,當然不會看過,這事看來仍然流傳在這一帶人的口中。我道:「是啊,我也看過,原來你也看過《皇輿周行記》。」

廉百策向四周看了看,忽然壓低了聲音,道:「楚將軍,末將今天過來,其實是有件要事稟報。」

我見他說得如此神秘,怔了怔,道:「什麼事?」

廉百策道:「末將找到了那寶木措的後人。」

他的話像是把刀子刺了我一下,我一下站起來,道:「什麼?」

寶木措是直接到過大雪山,第一次見過蛇人的人,但由於他是朗月省的土著,又時隔兩百年,我根本沒想過居然能找到他的後人。我道:「那個後人手上有沒有什麼寶木措的遺物?」

這也只是順口一說。那麼多年過去了,他的後人未必知道些什麼,而保留遺物的可能也很小。可是廉百策的臉上卻浮起一絲笑意,從懷裡摸出一個捲軸,道:「寶木措寫了一份筆記,他的後人代代相傳,一直保留。」

我大喜過望,幾乎是一把奪過他手上的東西。抓住那捲軸時,我的手也在發抖。居然有這種東西從天而降,不啻於是上天開眼。我展開來看著,那捲軸已經十分陳舊,但保存得卻很好,開頭便是一幅地圖,後面是一些古怪的文字。我呆了呆,道:「是用朗月省的文字寫的啊……」

朗月省土著是異族,語言文字都與帝國通用的有些不同。廉百策又從懷裡取出個捲軸道:「楚將軍放心,末將已命人將這捲軸譯成帝國語了,地圖也照樣繪成。」

我打開那捲軸,只見這捲軸的樣子與那個一模一樣,但文字卻全成了帝國語。我欣喜若狂,道:「太好了!有了這個,我們的勝算更多了五分。廉兄,你真是有心人啊。」

我雖然知道寶木措的事,但根本不曾想過要去尋訪他的後人。畢竟隔了那麼多年,都不知他有沒有後人,更不知會不會有遺物留下來了,沒想到廉百策居然做成了這事。我拍了拍他的肩,道:「廉兄,你已立下第一件奇功,那個尋訪到這個的弟兄在嗎?好好賞賜他,怎麼賞都不過分,寶木措的後人也要好好賞賜。」

廉百策微微笑著,道:「楚將軍放心,末將自會辦理。」

廉百策走後,我讓馮奇在門口守著,誰也不見,一個人拚命研究那份筆記。廉百策找來翻譯的人看來手段甚高,譯筆非常流暢。當年寶木措從朗月省首府哲都出發,組成的是一百人的大商團。他擔心馬車不穩,因此牛馬各帶了三百匹,已是準備萬一糧草不繼,可以殺牛取食。而牛車雖然慢一點,卻要穩當許多。

寶木措出發時就準備開出一條近路來,因此從哲都城出發,一直到大雪山下,這一段他講得甚為詳細,地圖上也畫得清楚。雖然一路艱辛,倒也沒什麼大不了,快到大雪山下時,只有一個隨從因為疾病去世,牛馬一共也只損失了七頭,都還算順利。但要翻過大雪山卻遇到了難題,那一道雪山綿延不知有幾千里,高聳雲天,即使不帶東西想要翻山而過都幾乎不可能,更不用說趕著個車隊。但寶木措堅信雪山中定然有相通的峽谷,只消找到這些峽谷,就一定能穿過雪山。

他尋找峽谷的依據是大雪山一帶的樹林分佈。事實上,大雪山的確並不是鐵板一塊。發源於秉德省的一條大河流入南寧省以西,就穿過大雪山流入香虎國。只是這條河的河水水流湍急,根本無法行舟,不能充當與香虎國的交通要道。寶木措在販運貨物時曾經過河口,發現河口的樹木很明顯比北邊嫩綠。

寶木措不但是個行商有術的富豪,還是個相當有見識的人物。他說樹種大多由風力傳播的話,年深日久,形成樹林便明顯可以看出,越向東南處的樹就越嫩綠。因為每到秋天樹木結種,刮的多是西風,種子大多被吹向東邊,所以一片樹林東南邊的樹木多半比西北邊嫩綠。大雪山山勢由西北向東南,山脈擋住了從香虎國吹來的南風,而這一帶的樹木大多由風傳種。只是在大雪山中段,由於樹林分佈得非常密,西風吹不進來,所以每一片樹林間往往是中間的樹木衰老,四周的樹木青蔥,看不出明顯的方向。那道峽谷雖不能行人,但寶木措堅信峽谷不止這一個,如果能找到一片與此相近的樹林,就能找到另一個可以行人的峽谷了。他正是基於這樣的想法,這才孤注一擲,集結了這麼多人探險。事實上,如果他找到了這條通道,那麼運費就遠較他人便宜,可以壟斷香虎國與帝國之間的商務了。

寶木措運氣甚佳,沿大雪山行進了兩個月,在一個叫「十三道」的村落以東三百餘里的地方,他發現了一片樹林特別青蔥,有些樹幾乎才長了一兩年。而這片樹林南邊部分,古木參天,明顯要老得多。而附近並沒有大河,顯然這個峽谷是可以行人的。

寶木措很高興,覺得自己的運氣實在太好了,終於找到了這個地方。只是,他的好運氣到此為止了。

他們向這片樹林走去。越往南走,樹木就越是高大,甚至有十個人都合抱不過來的巨樹。路雖越來越難走,但寶木措每走一步,都覺得離目標更近了一步。他堅信在這片樹林的盡頭,一定是一個可以穿過大雪山的峽谷。他甚至已經算好了,以後走這條路,基本上一次可以節約三個月時間,這樣每年便起碼可以走兩次,等如獲利翻倍。

可是路越來越不好走了。樹木太過茂密,有的地方他們只能沿路將樹伐倒,才能讓牛車過去。這樣一來,時間越拖越長。到了第十一天上,出了一件事。

雖然讀著翻譯過來的寶木措筆記,但我也感到了當時他心頭的恐懼。

那是第十一天晚上。因為趕路實在太累,他們睡得很死。但寶木措起早摸黑慣了,而且他自己也不用去砍樹,所以睡得還算警醒。半夜裡,他突然被愛馬「真珠」碰醒了。真珠不時地蹭著他,樣子很是驚恐。寶木措看了看四周,火塘已經滅了,隱約中牛馬群都似乎有些躁動不安。他正想著會出什麼事,慘叫聲忽起,見邊上的一個隨從被一個什麼東西猛地拖向黑暗。那人慘叫連連,拚命抓著能抓的東西,寶木措還沒回過神來,那人已一把抓住了他的雙腿。寶木措只覺自己也被拖了過去,登時嚇得慘叫。

寶木措有個貼身保鏢名叫扎西。這人是個啞巴,力氣極大,對寶木措也忠心之至,聽得寶木措的慘叫,立時跳了起來,正好看見寶木措被那人拖著滑入黑暗中。扎西猛地拔出刀來,一刀將那人的雙臂斬斷,才算把寶木措搶了下來。可是不等寶木措慶幸,周圍的人幾乎同時慘叫起來。

那天篝火已經熄了。寶木措在筆記中說,也許這就是那些怪物攻擊的緣故。每一天他們都讓人守著火塘,不讓火種熄滅,但那天也許是看守火塘的隨從太累了,竟然睡死過去,所以火塘也滅了。周圍已凈是人的慘叫,百來號人也登時陷入一片混亂,有些人在慌亂地解著馬的韁繩想要逃命,但混亂中哪裡還來得及,他們還沒解開繩子,就被一道黑影捲住拖入黑暗。

寶木措眼睛很尖。雖然周圍一片黑暗,只有一些星光,他仍然看到了那些黑影的大致樣子。「上身猶人,下體則如巨蛇。」這是寶木措筆記中所說。這些像蛇又像人一樣的怪物從黑暗中猛然衝出,捉住一個人後就向後拖去。他叫來的這些隨從全是精壯漢子,但被這些怪物纏住后都動彈不了。那些怪物幾乎無窮無盡地從黑暗中衝出,寶木措已嚇得魂飛魄散,再顧不得一切,翻身跳上真珠,打馬向外衝去。

真珠是匹極馴良的馬,未得寶木措命令,從來不會自行跑開,因此寶木措從來不將它拴起來。寶木措得以逃生,也正虧了這一點。那些怪物似乎也知道他們會騎馬逃走,因此全都聚集在馬匹附近,只消有人到馬匹邊上,立時就衝出將人拖走。有幾個人也想拔刀砍斷韁繩,但那些蛇人已經圍住了馬群,哪裡還靠得近。如果徒步逃走,在樹林中又絕對沒那些蛇人快。

真珠不愧是一匹價值萬金的寶馬,在黑暗中的樹林里賓士,竟然如履平地。寶木措只聽得身後的慘叫越來越微弱,他死死抱住馬頭,也不敢回頭,只顧向前狂奔,直到暈死過去。等他醒過來時,發現扎西在他身邊,給他包紮傷口。扎西與旁人不同,據說此人自幼由猿猴養大,平地奔走快逾奔馬,而且能在樹梢上行走。他有這等本事,這才逃得一命,而寶木措帶來的一百來人全部死在樹林中了。扎西也如寶木措一般拚命逃生,一直到第二天中午聽得真珠的嘶吼,這才發現寶木措暈倒在地上。

這一趟損失慘重,不過對於寶木措來說還不算什麼,只是寶木措遇到這等禍事,僥倖撿回一條命,雄心頓消,回到哲都城,他連平時走路都怕了,從此坐吃山空,再也不外出行商。這些就是題外話了,寶木措在筆記結尾感慨地寫道:「世間之大,無奇不有。余少日堅信人力可勝天,老來再不作如是想。」他因為後來再不行商,家產只出不進,到他臨死前已經不算什麼了,連朗月省首富都已算不上,幾個兒子又很不長進,因為爭奪家產鬧了個不可開交,把剩下來的一點也敗得乾乾淨淨。廉百策找到的那個大概是其中分到寶木措筆記的那一支吧,這人若不是窮極無聊,大概也不會把這筆記賣掉的。

寶木措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一篇筆記寫得繪聲繪色。我看得入神,天都快亮了,竟然全無倦意。正看著寶木措繪下的地圖。可惜他是從哲都城出發的,所以地圖上從哲都到大雪山下這一段路畫得很詳細,另外的地方卻不那麼仔細了。我們要找到伏羲谷,當然不能繞遠道去哲都城逛一圈。好在寶木措的地圖上還畫了幾條可以行走的路線,其中一條正是通向秉德省的。如果這條路能打通,大約二十天就可以抵達雪山下了。

正看著,馮奇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楚將軍。」

我抬起頭,道:「馮奇,什麼事?」

「有位先生求見楚將軍。」

我呆了呆,一時還不明白他的話。現在天還剛有些發亮,這時候能有什麼人來見我?我道:「讓他進來吧。」順手將那捲軸卷好了放進懷裡。剛放好,門帘已撩開了,馮奇和魏風兩人走了進來,他們身後跟了一個人,那人身背一柄兩尺許的劍,後面又跟著兩個十劍斬中人。現在十劍斬只剩了九人,只是這個名字仍然保留著。

馮奇現在是我的侍衛長,職責就是保護我的安全,他也十分盡責。他與魏風兩人走進來,便一左一右地站在我身邊,道:「楚將軍在此,郭先生有什麼話便說吧。」

那人抬起頭,向我行了一禮,道:「楚都督,卑職郭安敏有禮。」

我也不認識這郭安敏是誰,道:「恕我眼拙,請問閣下是……」

郭安敏笑了笑,道:「楚都督,卑職是張尚書府中從事,以前曾見過楚都督一次,只是都督想必已忘了我。」

張龍友的人?我不由得大感詫異。張龍友官運亨通,雖然與我同屬帝君一派,但我與他卻越來越是疏遠,現在幾乎行同路人了。我道:「是嗎?張尚書給你什麼憑記?」

郭安敏道:「張尚書讓卑職來時,給卑職這柄劍,說都督看過便知道了。」他解下背後的劍,連鞘交給馮奇,馮奇略略抽了抽,看看沒有異樣,這才遞給我。我將這劍接到手裡,不由得呆住了。

這劍的劍鞘極其簡單,只是兩塊木頭,做得卻頗為細緻。那柄劍也不是軍中用的雙手劍,而是一柄細劍,劍柄上畫著一個太極圖。

這把劍正是當初我們一同逃出高鷲城,在符敦城外我遇到的那個奇醜無比,自稱是「神」的神秘劍士的佩劍。我還記得那時張龍友跟我詳細說過上清丹鼎與清虛吐納兩派所用太極圖的不同,這劍鞘正是薛文亦的手筆。我握著劍鞘,只覺手也微微有些顫抖。

多久了呢?很久了吧,我幾乎要忘了。張龍友把這把劍給我看到底是什麼意思?只是他將這把劍保留了那麼多年,現在我們雖已疏遠,但在他心裡,也在懷念當初的肝膽相照,同甘共苦吧。我抬起頭,道:「郭從事,這是何意?」

郭安敏又行了一禮,道:「張尚書說,只消向楚都督說一句,當年高鷲城中的兩片黑籌,都督便知道了。」

我的心裡猛地一動,許多久遠的記憶剎那間奔涌而來。當初我還在武侯麾下為將時,被蛇人困死在高鷲城中。絕糧之際,殺生王柴勝相提出要殺工匠女子為食,武侯讓我們一些將領投籌碼決定,結果只有我和張龍友投了黑籌反對。知道這件事的,現在也只有我和張龍友兩個人了。我暗自嘆了一口氣,道:「是了,我知道。郭從事,你有什麼話要轉達?」

郭安敏道:「請都督屏退左右,卑職方可直言。」

我看了看馮奇,道:「馮兄,你們先出去吧。」馮奇猶豫了一下,道:「是。」他轉向郭安敏,道:「郭先生,恕在下無禮,要搜檢一下郭先生身上。」

這種舉動十分無禮,郭安敏倒很大度,攤開雙手,道:「將軍請。」我見馮奇真有要搜檢之意,忙道:「不必擔心,郭從事不是外人。」

馮奇看了看我,這才行了一禮,道:「那麼,楚將軍,我就在門口,有事便喚我一聲。」

等他們出去,我道:「郭從事,坐吧。」

郭安敏坐了下來,笑了笑道:「楚都督這位侍衛可忠心得很。」

他不知道馮奇他們是路恭行精心訓練出來的,因為最終他也對擁立二太子起事不抱太大希望,因此讓馮奇他們不要參與,要他們在自己失敗后投靠我。以路恭行識人之明,挑出的人當然不會錯。我道:「郭從事,此間已無六耳,有什麼話便請快說吧。」

郭安敏正了正色,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包,低低道:「楚休紅將軍接旨。」

我吃了一驚,跪下道:「臣接旨。」

郭安敏卻沒有宣讀,只是將那小包遞給我道:「楚將軍,請你自行一閱。」

我有些狐疑,道:「你來打開。」

當初大帝得國時,曾遭到敵方七次暗算。最後一次的刺客自稱帶來了敵將首級,請大帝觀看。首級確是真的,只是其中有一個機關,只要旁人一碰,馬上有毒針刺出,見血封喉,轉眼無救。大帝屢遭暗算,身邊護衛林立,刺客根本靠不到他身邊,因此敵將出此下策,不惜以自己的人頭為餌來行刺。這條計策原本天衣無縫,大帝見到那苦苦不肯歸降的敵將首級,大喜過望,全然忘了戒備,宣那刺客上殿。誰知事到臨頭那刺客見到大帝神威,竟然臨時變卦,將敵將之計和盤托出,大帝這才逃過一劫。事後大帝宣那刺客上殿,先是冊封他為伯,還不等那刺客高興,馬上又以圖謀行刺之罪斬首。這件事天機法師在《皇輿周行記》中也有記載,現在郭安敏也拿出個包來,我便想到了這事。

郭安敏打開包,裡面是一個小小的牛角,還有一封帛書。帛書定然是密詔了,只是看到那牛角,卻讓我大吃一驚,失聲道:「通天犀角!」

這不是尋常牛角,是大內秘藏的通天犀角。通天犀角吹起來響徹雲霄,樣子卻是個小小牛角,向來是帝君出巡時開道之物,也是奉帝君之命誅殺違法文臣武將的信物。

郭安敏道:「正是。楚都督,請看帝君密旨。」

帛書確是帝君親筆,上面還鈐著「至音無聲」的私章。帝君現在似乎很喜歡發密旨,我出發時他便發了一份,現在又發一份。我看了看,密旨上是催我儘快討伐蛇人,務必在年內回返帝都,其間有什麼事皆可自行裁決,萬不得已,可將通天犀角宣示,以此為令,軍中不論何人,皆可由我誅殺。「諸事皆可自便,年底之前必返帝都。」另外就是攻破蛇人大營后的善後事宜。字不多,我馬上便看完了,最後這幾個字如同鐵石一般,讓我看了都有些心跳。將密旨收好,我抬起頭,道:「帝君為何如此著急?」

郭安敏嘆了一口氣,道:「楚都督,你可知文侯大人現在在帝都更是飛揚跋扈了嗎?」

我道:「怎麼了?大人如此,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郭安敏道:「前些天,又有蛇人來犯東平城,與鄧將軍的水軍團交了一回手。只是這回那上萬蛇人連一個都不曾逃走,全部被斬殺。」

現在東平城以鍾禺谷為將。此人當初以軍校第一名畢業,我還參加了他畢業的儀式,他也是文侯一手提拔起來的。我道:「東平城還有蛇人嗎?」當初我們消滅了駐守南安城的蛇人,只以為東南一帶從此太平,沒想到又有了蛇人。

郭安敏點了點頭,道:「蛇人神出鬼沒,這一次也是突然出現,而且想水攻東平城。」

如果從水上攻擊,東平東陽兩城便被攔腰隔斷,因此歷來守御東平東陽兩城,都極其注重水上,絕對不能讓敵人控制江面。我道:「蛇人在水中雖然能游很長時間,不過只要注意保護船隻,應該不必太過擔心。只是這些蛇人難道吃一塹不長一智嗎?」蛇人在水中固然厲害,但我們當然不會也跳到水裡與蛇人水戰。而坐在船上,便能佔盡上風。當初我在畢煒麾下任先鋒增援東平城時,就曾與一支蛇人隊伍狹路相逢,結果將那上千蛇人斬盡,自己損失極少。

郭安敏道:「這一次有些不同,它們居然也組成了一個船隊,是正規水戰了。」

我呆了呆,道:「蛇人也坐船?」

郭安敏道:「是。它們駕船也已很熟練,若不是水軍團有螺舟,險些便敗在這些怪獸手下。」

郭安敏倒是個健談的人,跟我細細講了一下。螺舟是工部員外郎葉飛鵠設計出來的一種小舟。葉飛鵠造船之術極其高妙,他設計出一種能在水底潛行的小舟,取名為螺舟,水軍團已配置了十餘艘。當鄧滄瀾看到蛇人居然以船隊進攻,便先發制人,命令螺舟出動,從水底布下水雷,將那些蛇人船隊困在江心。這一支蛇人多達萬餘,應該是蛇人留在我們後方的殘部全體了。它們此番進攻,也是孤注一擲,結果費盡心機建起船隊,連用都沒來得及使用,便被水雷困住,陷入進退兩難的絕境,終於被鄧滄瀾一舉殲滅。這一戰一方面為我們這支遠征軍解除了後顧之憂,另一方面也使得文侯的聲望更上層樓,以至於民間竟然隱隱有謠言說帝君自覺無能,有將帝位禪於文侯之意。帝君因為此事更添憂慮,遠征之事也由他首肯,但四相軍團中支持帝君的兩個都督偏偏遠離帝都,這讓他更覺得不安,因此再發密詔催我。

在帝君心裡,一定認為這些謠言都是文侯造的,預示著文侯要對他下手吧。帝君是文侯一手扶起來的,現在帝君最猜疑的卻是文侯了。如果將來我取代了文侯的位置,帝君猜疑的對象,就該是我了吧。鄧滄瀾一舉殲滅蛇人余部,使文侯的威望更增,在帝君看來,文侯謀反的日期也更近了一天。現在文侯給我誅殺之權,那是要我不惜一切代價,儘快剿滅蛇人後返回帝都勤王的意思。當初郡主也和我說過,文侯非池中之物,遲早會有不臣之心,也許,指的就是這一天?「諸事皆可自便」,那麼我與共和軍聯手的事,也並不必先向帝君請示了吧。我用五德營五統領的名義告發自己,現在看來反是多此一舉了。

「楚都督,辦得到嗎?」

郭安敏看我好一陣不說話,大概心裡也有些擔心。我抬起頭,道:「請帝君放心,十二月前必能回返。」

郭安敏鬆了一口氣,向我行了個大禮,道:「都督乃今之名將,既有此言,帝君也可放心了。都督,那我馬上回去,帝君在帝都靜候將軍凱旋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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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共7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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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箭在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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