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流血之城
第十一章
流血之城
從帝都抵達五羊城,需要兩個月的路程。當地軍團在近一個月後抵達東平城,共和軍的前鋒已抵達東平城下,攔住了我們的去路。
地軍團從東陽城坐船陸續進入東平城,先行在此的水火風三軍團都督同時在碼頭迎接。
地軍團掃平蛇人,消息早已傳遍帝國。東平城連番易手,以前城民逃得精光,現在才算遷回了一些,不過還不到十萬人。在碼頭上,各界人士慕地軍團之名,前來勞軍。對他們也不好失了禮數,我和小王子領著五德營諸將一個個與他們寒暄了幾句,才算應付過去。
鄧滄瀾的水軍團駐守在大江上,城中是畢煒主事。不過隨著地軍團到來,他這個主將就成了副將了。畢煒不好發作,但見我時他的表情總有點古怪。我知道不去刺激他,也只寒暄了幾句。因為今天地軍團初到,城中已備下酒宴為我們接風,我和邵風觀、鄧滄瀾、畢煒以及諸軍監軍一桌,楊易他們有諸軍團副將作陪在另一桌,一般士兵也聚餐一頓。之江省富庶不亞於廣陽省,而當地菜肴也以清淡鮮美為主,倒甚對我胃口。
我和邵風觀的交情非同泛泛,和鄧滄瀾也算朋友,畢煒好歹也是熟人,所以只有那幾個監軍嘰里呱啦地說個不停,無非是誇讚我帶兵有方,戰功卓越。雖然聽得心煩,但我也知不能得罪這些監軍,只能一路賠笑陪酒。好容易等他們閉上了嘴,我才算得了空,對畢煒道:「畢都督,有件事想請教一下。」
畢煒大概也沒料到我會問他,放下酒杯道:「楚都督請說。」
「請問,二月間貴軍攻破五羊城時,當時城中可有大炮嗎?」
雖然畢煒一臉鬍子,但我也看到他的臉紅了起來。鄧滄瀾在一邊打圓場道:「楚都督,當時五羊城頭列了五門大炮,是畢將軍以奇兵突入,炸毀了他們的大炮,我們才不曾遭受大的損失。」
鄧滄瀾大概覺得我是在譏諷畢煒佔了個便宜。我皺了皺眉,道:「敵軍當時開炮嗎?」
畢煒瓮聲瓮氣地道:「當然開了。一炮下來,貴軍的鐵甲車也要被炸個稀巴爛。」
他已是沒好氣了。我道:「畢都督,我不是在質疑火軍團兄弟的英勇,而是有人說共和軍的大炮比神龍炮的威力更大,這是真的嗎?」
畢煒的臉色更不好看。若不是酒宴上,我真怕他會當場發作。鄧滄瀾見勢不妙,笑道:「那只是共和叛賊的妄言而已,天下豈有比神龍炮威力更大的武器?」
邵風觀在一邊笑著插嘴道:「當然。來,為畢都督干一杯,火軍團馬上就要再建奇功了。」
他有點火上澆油,畢煒強忍怒氣,站起來道:「列位監軍大人,列位都督,本督腹中有些不適,先行告退了。」
小王子也看出苗頭不對,打了個哈欠道:「也是,我倦得很了,也請列位大人恕罪,要先歇息。」
他是王子兼監軍的身份,誰也不敢得罪他。那幾個監軍不怕我,卻是怕他的,見小王子這般說,紛紛道:「殿下說得是,我等也要歇息了。列位將軍,少陪。」
小王子一走,邵風觀也要告辭了。等他們一走,鄧滄瀾站了起來,張了張口要說什麼,我道:「鄧都督,唉,我這張嘴也真不會說話,其實我是真想知道此事。」
鄧滄瀾坐了下來,苦笑道:「阿煒就這個脾氣,楚兄別怪他。」
我就算怪他,現在也沒辦法,他同樣是一軍都督。我笑了笑,道:「鄧兄,說句冒昧的話,上次你們攻入五羊城,敵人守御如何?」
鄧滄瀾皺了皺眉頭道:「全無防備。就算說我們奇襲超出他們意料,但他們如此鬆懈,當然讓我嚇了一跳,幾乎以為是個圈套。」
我的心裡又是咯噔一下。鄧滄瀾分明也在懷疑,所以戰後他寧可將功勞讓給畢煒吧。我道:「後來呢?」
「我軍突入五羊城,城中居然歌舞昇平,毫無防備,他們的遠人司主簿還出來接待呢。」鄧滄瀾倒了杯酒一飲而盡,忽然壓低了聲音道,「楚兄,你是不是聽到什麼消息了?」
我點了點頭,道:「鄧兄,你看共和軍,居然現在有膽子北上兵臨東平城下,如果必敗無疑,他們哪兒來這樣的膽子?」
鄧滄瀾若有所思,卻沒說什麼,也許他也有這個想法。
第二天,共和軍的使者前來下戰書,要我們獻城投降。這是戰前慣例,我在戰書上批了個「戰」字便退了回去。這份戰書上的署名卻是莫登符和方若水二人,丁亨利沒來。看到沒有丁亨利,我的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既有點慶幸,也有點失望。一方面我很希望丁亨利能歸順我,另一方面我也實在想看看丁亨利的本事。莫登符和方若水雖然一般名列七天將,不過在我的心目中,他二人實在算不上對手。
五月十九日,共和軍大軍向前推進,距東平城只有一里之遙。我下令地軍團全線出擊迎戰,火軍團在地軍團營中以火炮支援,風軍團助攻。
現在的地軍團也正值巔峰時期,訓練有素,鐵甲車的運用也已純熟。雖然在懷疑共和軍會有什麼異動,但我也堅信地軍團定不會輸。我看了看身後列陣的士兵,四輛鐵甲車已經準備好,跟前有士兵遮掩,只等共和軍進入火炮射程,先由火軍團開炮轟擊,鐵甲車就要一展神威。
共和軍越來越近。相距五六百步時,共和軍停住了,一騎飛馳上來。小王子在一邊忽然有點坐立不安,小聲道:「楚將軍,他們是要挑戰啊,我去應戰吧。」
兩軍交戰,有時戰將會自恃勇力,前來挑戰。雖然對戰局並無作用,不過勝方士氣會大大增強。我沒想到共和軍居然還有閑心來這一招。小王子現在的交牙十二金槍術已練得相當高明,這是武昭老師的不傳之秘,只教了他一人。他雖然偷偷傳了給我,但我想到武昭老師並不願他外傳,我這樣其實是在偷學,有點對不起武昭老師。何況我現在已經主要是指揮諸軍,親身上陣已經很少了,只在槍法上精益求精已無必要,所以學得並不上心。小王子對槍術一道可謂痴迷,平時就總想著上陣殺敵。擊破伏羲谷后,這還是他第一次上陣,見共和軍挑戰就已經有些躍躍欲試了。不過他的槍法再高明,我也不能讓他去應戰,低聲道:「小殿下,未得命令,不得妄動!」
我說得嚴厲,小王子頓時不敢再動。雖然名義上他是地軍團的最高指揮官,不過實際上他對我言聽計從,從不敢有所違背。我看了看左右,陳忠、曹聞道都是勇力之士,楊易槍法高明,他們出去的話多半不會輸,只是敵軍敢來挑戰,定非弱者,我要找一個可靠些的。陳忠的力量天下無雙,不過他這人太忠厚,這種一對一的單挑可不是對蛇人的時候,如果讓楊易去應該更好一些。
我正要讓楊易出列,曹聞道忽然拍馬上前一步,大聲道:「統制,這人是方若水,我去吧!」
那人是方若水?我又不禁吃了一驚。方若水是共和軍此番出征的主將之一,他居然上陣單挑,實在是讓我有些驚異。還記得那一次我去五羊城談判,和丁亨利比過槍后就是這個方若水還想再與我比一次,結果白薇幫我回絕了。說不定,就是那一次後方若水耿耿於懷,一直想與我斗槍。
我看著曹聞道,他一手提槍,戰馬不住打著盤旋。曹聞道的力量雖然不及陳忠,不過比楊易要大得多,而且他的槍術也相當不錯。看他求戰心切,如果我不讓他去,他面前不說,背後多半要罵我了。我點了點頭,道:「曹將軍小心。」扭頭對左右道:「來,為曹將軍擂鼓助威!」
兩軍將領單挑,在戰場上並不多見。我經歷了那麼多次戰役,見過的單挑一共也不到十次而已,雙方的士兵也都齊聲為己方喝彩。曹聞道拍馬到了方若水跟前,舉槍高聲道:「地軍團勇字營統領曹聞道前來應戰!」
他的聲音洪亮,其中有一股說不出的豪氣。我看著他的身影,心頭也似沸騰起來,心道:「老曹,你千萬要贏下來!」
七天將全都非比尋常。方若水在七天將中名列第六,白薇說他心胸狹窄。不過不管他心胸如何,此人的槍術必定不弱。
方若水也報過了名,兩匹戰馬相距十丈許,開始相向衝鋒。一般來說,即使兩將本領相當,十個照面也就能分出勝負來。故事裡常有挑燈夜戰之類的說法,說是兩將從早戰到天黑,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看著曹聞道馬快如風,直撲方若水,我只覺心都要跳出來了,一時間竟有些後悔同意曹聞道應戰。
假如曹聞道一戰身死,那可太不值得了!
兩匹馬交錯而過,啪的一聲響,是兩柄長槍相擊了一下。馬上單挑,每個照面也只是一招而已,所以我對小王子說過,槍法並不能決定一切。武昭老師的槍術天下無雙,但真箇生死相搏,我敢說我定能挑他於馬下。因為一個照面的時間太短了,即使槍術再好,能用的也僅僅是一招而已。所以丁亨利的槍術極為簡單,根本沒什麼變化,可他的速度和力量卻極是驚人,就算我的槍術神妙無方,和他比試時還是占不了上風。曹聞道和方若水剛才這一槍只是試探,也根本沒有什麼槍法,不過聽兩槍相擊之聲如此清脆,看來兩人的力量該是伯仲之間。曹聞道的槍術本來就不錯,訓練時卻極為刻苦,現在更是本領大進,沒想到方若水居然能不輸給他,怪不得敢上來挑戰。
兩匹馬快如閃電,此時已經打了五六個照面了。到現在為止,依然看不出有誰能佔得上風,曹聞道的力量不小,方若水卻也完全擋得住。這樣每衝鋒一次,耗費的體力都是極大,再四五個照面肯定就決定輸贏了。可是這樣下去,兩個人也肯定有一個會當場戰死。我握住馬韁的手不由自主地抓得更緊,如果曹聞道有危險,那我也要不顧一切,命人上去接應。可是真去了,卻未必還來得及。
這時曹聞道和方若水又要打一個照面了。兩匹馬正要接近,曹聞道忽然在馬背上一仰,身體似乎從鞍上滑了下來,半邊身子竟然滑到了馬的側腹。登時帝國軍一邊都驚呼起來,現在曹聞道的馬正在疾馳,要是他的頭拖在地上,只怕眨眼間就拖得血肉模糊了。我心頭一凜,正待讓楊易立刻上前接應,小王子忽道:「落馬分金!」
我還沒來得及問小王子什麼叫落馬分金,場中兩匹戰馬已經交錯在一處了。方若水舉槍猛地向曹聞道扎去,誰知他的手剛抬起來,原本倒在一邊的曹聞道忽地踏著腳蹬直立起,一槍直直刺上。這一槍來的極是突然,方若水大概以為勝券在握,根本沒料到曹聞道會如此反擊,只聽他慘叫一聲,抱鞍而逃,曹聞道卻趁勢輪起槍來,用槍桿直打下去。啪的一聲,這回卻是打在了方若水背上。方若水穿著戰甲,多半打不死他,但這一槍也足以讓他躺上一兩天了。只是方若水馬快,曹聞道追了兩步,他已逃入了共和軍的陣營中,曹聞道也只得帶馬而回。這一戰勝得漂亮,曹聞道定然頗為得意,不時舉槍示意,五德營的人齊聲歡呼。小王子這才轉過頭來,笑著道:「楚將軍,曹將軍這一招落馬分金槍使得不壞吧?」
我道:「這叫落馬分金槍?」
「是啊,武昭老師教我的,沒想到曹將軍使這一招比我更好。」
我驀地想了起來,當初武昭老師也曾跟我們說起過這一招,說是敗中取勝,倒在馬背後,趁敵人靠近時突然出槍。不過當時我就覺得這種招勢華而不實,使用起來又危險,實在沒什麼用,因此沒心思學,沒想到曹聞道居然會,大概是他和小王子練槍時小王子教他的。更想不到的是,這種招勢居然也真有實用的時候。
不管怎麼說,曹聞道已是贏了方若水了。我淡淡一笑,道:「好,接下來就該斗陣了。」
小王子卻皺了皺眉,道:「只是奇怪,那些共和軍到底為什麼要這樣比槍?」
「他們本想立威吧,沒想到輸在曹將軍槍下了。」
小王子的眉頭皺得更緊,道:「不對啊,楚將軍,你看他們,他們隊伍後面一直在動,在推什麼?是鐵甲車嗎?」
共和軍也有鐵甲車?我心頭一動,從馬鞍邊取過望遠鏡。望遠鏡雖能望遠,卻不太清晰。我這個是薛文亦不惜工本,用水晶給我精磨出來的,比一般的都要清晰許多。從望遠鏡中看去,雖然不是很清楚,卻見共和軍那一長陣後方確實有人頭攢動,似乎有不少人在拚命推著什麼。
到底是什麼?望遠鏡畢竟不能看得很清楚。我睜大了眼,只盼能看得更仔細一點。突然,我看到對面的共和軍人群縫隙間,露出一個黑黝黝的圓孔。
是火炮!
一瞬間我只覺渾身冰涼,厲聲道:「楊易,共和軍要用火炮了,立刻向前展開,讓火軍團上炮轟,我們隨後攻上!」
楊易亦是渾身一凜,高聲道:「得令!」他雖然尚不明白我的用意,不過此時令下如山倒,只能不折不扣地執行。我轉身對馮奇道:「馮奇,立刻讓曹將軍回來,往兩邊走,讓開道。」
火軍團原本被五德營掩著,正在加緊布置。這樣就可攻可守,共和軍一旦衝鋒,前方的五德營先兩邊讓開,火軍團以炮火做第一輪攻擊,隨後地軍團再進行正面衝鋒。沒想到,共和軍的戰軍竟然和我們一模一樣,怪不得方若水要來挑戰,其實並不是因為他自恃本領高強,而是為了爭取時間布置火炮,不讓我們先發制人!如果共和軍的主將是丁亨利,我大概早就懷疑了,可是戰書上寫的卻是莫登符和方若水,我先入為主,覺得方若水確是做這種事之人,還在慶幸丁亨利沒來。此時想來,共和軍的主將,只怕就是丁亨利,戰書之類無非就是用來誘我上當的。丁亨利的人品很好,他寧可違背南武公子的命令也要將孵化器炸毀,可是在這等戰陣上,他卻不會再有手下留情的想法了。幸好小王子眼尖,在他們布置完備之前發現了,現在仍有一線可乘之機。只是,現在神龍炮雖然又經過改良,射程仍然只能達三百步左右,共和軍卻在前方五六百步遠,根本不足以對他們產生威脅。假如真如簡仲嵐所言,共和軍的火炮射程達到七百步,那我們就已是任人宰割了。
地軍團正在展開,而共和軍的布置只怕同樣不是馬上就好的。火炮發射時后坐力很大,因此發射前都要打好樁,不然每放出一炮,都要再推上前不可。共和軍的神威炮假如威力真的比神龍炮更大,后坐力定然也更大,布置的時間相應就更長,而這可是我們的可乘之機。
正在盯著對面共和軍的動向,楊易的聲音突然在一邊響了起來:「統制。」
他的聲音有點沮喪。我拿下望遠鏡,道:「怎麼了?」
「畢都督說你過慮了。現在火軍團已經布置完畢,若要上前就是自亂陣腳,共和軍分明是誘敵之計,故意引我們先攻,他要你鎮定。」
我只覺喉嚨口都要有血噴出來。畢煒也許因為昨日的宴席上不歡而散,仍在記恨我,覺得我是在疑神疑鬼。楊易雖然說得平淡,不過我猜畢煒多半會有幾句譏諷地軍團貪生怕死之類的話。我喝道:「難道你沒有跟他說,共和軍的火炮可能比我們的更強嗎?」
楊易的嘴唇動了動,卻沒說什麼。這時我的心頭倒平靜下來,楊易不是等閑之輩,他先前未能看出,但我的命令一下,他定然也已猜到。可是畢煒到底是一軍都督,我雖然身為主將,也不過是節制四相軍團,並不能完全命令他們。偏生昨天畢煒又覺得我在譏諷他,心中總有些不滿,現在更不好說了。我道:「那立刻通知風軍團,讓邵將軍立刻出擊!」
在我本來的策劃中,邵風觀負責的是共和軍敗退後的追擊。風軍團威力雖大,不過每架飛行機只能攜帶兩顆轟天雷,等共和軍敗退時出擊,截斷他們的後路,這才能以建全功。不過畢煒既然不聽調度,只能讓邵風觀先行出擊了,也許這樣才不至於一敗塗地。
楊易行了個軍禮,道:「得令。」
他正要走,忽然從共和軍中發出一陣巨響。
是火炮!
所有人都抬頭看去。這聲音和神龍炮發射時的聲音雖然類似,卻也有些不同。我抬頭看去,卻見天空中有六七個黑色的圓球直飛而來。
我驚得目瞪口呆,楊易也忘了前去了,在一邊驚呼道:「是轟天雷!」
轟天雷當然不能放在炮筒里發射,否則在裡面就會炸開了。但從共和軍陣中飛出的這幾個圓球,分明就是轟天雷。還不等我回過神來,那幾個圓球已落到了五德營陣后,轟然炸開。
那裡正是火軍團的陣地!
所有人都呆住了。共和軍已有火炮,這一點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但我們沒想到他們的火炮竟然與神龍炮大為不同。這些黑球落到地上,炸開時也正與平地雷相仿。五六個平地雷同時炸開,火軍團中登時發出一片慘叫。神龍炮因為要在地面打樁固定,火軍團士兵一時間散不開,這五六個黑球炸開,只怕立時就有百餘人被炸死。我見楊易仍然獃獃地站在跟前,厲聲叫道:「楊易,快讓風軍團出擊!」
楊易的身子一顫,行了一禮道:「都督,立刻衝鋒!」
的確。現在這等情形,也只有立刻衝鋒,也許尚可挽回敗局。共和軍的神威炮豈止射程比神威炮長,威力也要大得多。在這等炮火面前,東平城的城牆再堅固,也經不起連番轟炸。只是這時更需要鎮定,我對身邊的傳令官喝道:「擂鼓,立刻衝鋒!」
我們還有鐵甲車。本來鐵甲車要負責第一波的衝鋒,不過那是在共和軍先行衝鋒的情況下。現在我們主動出擊,鐵甲車的速度是趕不上騎兵的。不如假如騎兵隊能撕開第一道口子,鐵甲車再衝上,步兵隊隨後接應,或者可能成功。只是這樣一來,我先前的策劃已全盤落空,成為一場混戰了。
現在決定勝負的,就是意志和戰力。共和軍的火炮固然能夠超越我們,但士兵的戰力想要超過五德營,我死都不信。
戰鼓擂響,大旗招展,隨著總攻令,五德營已盡數撲上。能在這突如其來的意外之下轉瞬間組織起有效進攻,對五德營我已沒有什麼不滿了。隨著五德營衝鋒,我已能看清火軍團的陣地。方才那幾顆炸雷落點極准,盡在火軍團中。只是讓我吃驚的是,火軍團的損失比我預料的更大。火軍團原本有二十門神龍炮,一字排開,一旦開火就組成一片火網,可現在這二十門火炮大概只有一半還豎著,另一半不是倒在地上,就是炸成了碎片,可能是共和軍的炸雷引爆了火炮中的火藥。畢煒的戰旗依然豎立著,可是他獃獃地站在那邊,一動不動,也不知想些什麼。
小王子在一邊道:「楚將軍,我們也衝鋒吧?」
如果是方才,他這樣說的話定會被我駁回,只是現在我已說不出話來。五德營中,以勇字營的騎兵最多,曹聞道最擅長的也是沖陣。騎兵沒有步兵的八陣圖,保持陣勢是不現實的,曹聞道有個撒星陣,其實就是各自為戰,聞鼓聚攏,鳴金散開。這戰術雖然簡單,卻極是實用,敵人一旦散開,勇字營就馬上聚攏攻擊。等敵人聚攏時,又立刻散開。因為勇字營是經過訓練的,敵人往往無法適應這等忽聚忽散的打法,很容易被沖亂陣腳。
現在曹聞道率軍沖在最前,用的正是撒星陣。只是共和軍完全不為所動,嚴陣以待,此時又是一陣響,從共和軍中發出了第二波火炮轟擊。
共和軍的火炮前方不必空出來,他們可以在守軍的保護下同時發動攻擊,比火軍團更有效率。看來,共和軍的火炮已經全面超越火軍團了。我不知道畢煒現在想什麼,也許,他是想要吐血吧。地軍團的戰力天下第一,可威力當然不能與神龍炮相比。畢煒向來以之自豪,火軍團也一向自稱是天下第一強兵,雖然並不為人公認。但現在即使以火炮論,火軍團都已不堪一擊,他的震驚只怕遠遠在火軍團遭受重創這件事之上。
共和軍這一輪炮火,又落到火軍團前方。好在此時火軍團已有所防備,損失沒有方才大,但有些落在後面的地軍團士兵也被炮火波及倒下了。我緊緊握著長槍,喝道:「馮奇,我們上去!」
地軍團的大旗,現在正是由他們十劍斬執掌。我一聲令下,已打馬向前衝去。成為地軍團都督以來,我已很少如此直接上陣參戰,可現在地軍團遭到如此重創,我有責任與地軍團上下同生共死,不能躲在背後了。何況,在共和軍這等炮火下,我在後方反而危險,還不如上前督戰。
馮奇他們率親兵隊圍著我和小王子向前衝去。才沖了幾步,小王子忽然道:「楚將軍,風軍團出擊了。」
天空中,有十幾架飛行機直撲共和軍陣地。邵風觀領兵,當真快如閃電,楊易只怕剛傳令下去,他馬上就出擊了。共和軍的火炮雖然威力巨大,可風軍團同樣可以攻擊他們的後方,至少我們還沒有到毫無還手之力的地步。我也不敢沖得太快,畢竟現在我的戰旗是地軍團的靈魂所在,不能有半點差池。我和小王子跟隨鐵甲車向前推進,只是越往前,人便越多,看來共和軍的守御極為嚴整,前鋒現在還不能撕開他們的防線。
看來還是要靠鐵甲車。我看了看邊上,四輛鐵甲車已是全速行駛,距共和軍的防線還有百餘步。共和軍的防禦固然極強,可以抵住五德營的輪番猛攻,但在無堅不摧的鐵甲車面前,應該仍是抵不住的。只是,假如共和軍的主將真的是丁亨利,他會不考慮到鐵甲車的威力嗎?陸經漁的鐵騎軍當初可是戰不無勝的騎兵,依然敗給了鐵甲車,我實在有點害怕丁亨利還會有什麼手段使出來。
鐵甲車越來越接近共和軍的防線了。鐵甲車前方,正是勇字營,現在他們聚攏在一處發動一波攻勢,只是共和軍的守軍多是長槍兵,長槍林立,密密麻麻,直如一道籬笆,從後面有利箭一波波射出,不時有勇字營的騎兵落馬。在這當口落馬,基本上已無生路,只是勇字營的將士前仆後繼,曹聞道一馬當先,一邊撥打著箭矢,一邊指揮猛攻。我對邊上的傳令兵道:「讓勇字營散開,仁義兩營護衛鐵甲車,信字營上前。」
要破鐵甲車,最有效的辦法就和當初試練時楊易用的方法一樣,在地上掘出一道壕溝。不過共和軍推上前來未久,我們馬上就發動攻擊,他們未必來得及修築這種工事。何況如果壕溝太淺,同樣擋不住鐵甲車的。
隨著一陣鳴金,勇字營紛紛四散,信字營則持盾上前。與勇字營不同,信字營多是步兵。陳忠的信字營是由當初的斧營擴編而來,其中仍有不少人執斧。信字營用的是八陣圖,防禦力極強,速度雖然較慢,倒與鐵甲車相似。我現在也不要信字營衝鋒,他們的職責就是步步為營,不讓共和軍反攻。鐵甲車威力雖大,但機動力到底不行,一旦陷入重圍便動彈不得。
有信字營的巨盾防護,不少落馬的勇字營士兵也被救了回來,仁字營和義字營則隨著鐵甲車步步逼近。雖然我們被共和軍出乎意料的火炮攻勢打了個措手不及,好在反攻及時,現在局面又慢慢扳回來了。小王子在一邊抓耳撓腮,不過現在已成混戰之局,他若上前也沒人會和他一對一地單挑,肯定會被包圍的,他終於沒有再衝過去。
看來縱有丁亨利指揮,但地軍團的戰力仍然不是共和軍所能抵擋。鐵甲車突破共和軍的重圍后,我必要俘落共和軍的火炮,看看他們到底是怎麼做的。
共和軍的守御,實在令人讚歎。他們的長槍隊如鐵鑄一般,絕不上前一步,也絕不後退一步。一旦有傷亡,後方立刻有人補上,因此他們的傷亡雖然不下於地軍團,陣勢依舊絲毫不亂。看著這情形,我也越來越擔心,他們到底要做什麼?
鐵甲車已經逼近了。現在鐵甲車距共和軍的防線已不到五十步,片刻之後就將殺入共和軍陣地。長槍隊抵禦騎兵和步兵都有效用,但在刀槍不入的鐵甲車面前卻是無能為力。難道丁亨利也是不顧士兵死活,非要他們以血肉之軀阻擋鐵甲車嗎?
正在沉吟,共和軍中突然傳出了一陣戰鼓聲。隨著鼓聲,共和軍的長槍隊忽地收槍,齊齊退後。小王子又驚又喜地叫道:「楚將軍,他們逃了!」
這不是逃跑。雖然風軍團的出擊使得共和軍的後防吃緊,但長槍隊退卻時整齊劃一,完全是經過訓練的樣子。看來,丁亨利對付鐵甲車的手段,終於要用出來了。我睜大了眼緊盯著前方,連眨都不敢眨。丁亨利,如果你真的在,那麼你到底要如何對付鐵甲車?
長槍隊退得極快,但他們退開也分明是有準備的,露出的幾個缺口正對準了四輛鐵甲車。此時信字營已暫時停住了腳步,讓鐵甲車向前突擊,我猛然間看到對面共和軍的陣地中露出了幾個黑黑的炮口。
這幾座炮口徑要小得多,而且炮口向前,對準的正是鐵甲車。只是遠遠望去,似乎炮口上掛著一個橢球形的東西。難道那是平地雷?為什麼不裝在炮膛里?
沒等我想明白,又是一陣炮響。這聲音遠不及方才那樣巨大,但隨著炮聲,有四根長長的東西從共和軍陣營中飛了出來。
又是種新的武器!現在我已看清了,那是四根四尺許長的鐵棍,一頭則是一個鐵制圓球。這四個東西飛得不高,大概那些小炮的射程本就不遠,但只有幾十步之遙,一眨眼間便到了鐵甲車面前。又是轟然一陣巨響,鐵甲車立時停住了。
四個炸雷,有三個不曾擊中,但有一個卻打了個正著。那輛被擊中的鐵甲車前端雖然是用厚厚的鋼板防護,此時卻如一隻破了個鞋子般大張著口,鐵甲車中的士兵也定然已被一擊全滅。
那是共和軍專門用來對付鐵甲車的武器!我不由得又是一怔。神威炮威力很大,射程也遠,但靠近了就無法施展,而這種小炮則專門用來近戰。不過尋常小炮對鐵甲車也毫無用處,可共和軍的這種小炮不是尋常之物,那種裝在鐵杆上的炸雷雖飛不遠,卻足以炸穿鋼板。
共和軍果然有了對付鐵甲車的武器,那麼,從現在起,鐵甲車也並不是所向無敵了!
帝國軍中方才還是一片喧天吶喊,一瞬間卻鴉雀無聲。鐵甲車幾乎是軍中的神話,正是倚賴於此,我們能夠和蛇人野戰,沒想到卻被共和軍一擊即破。儘管四輛鐵甲車目前只被擊毀了一輛,可是給人的震動卻不亞於天崩地裂。
一時間我也如啞了一般說不出話來。戰爭,真如一個個洶湧而來的巨浪,由不得你有半分落後。只要稍有故步自封,就會遭到痛擊。地軍團百戰百勝,使得我對鐵甲車有種不實際的信心。現在這種信心卻已被擊得粉碎,彷彿被擊毀的不是一輛鐵甲車,而是整個地軍團。
該怎麼辦?我的腦海中一片茫然。在一片死寂中,卻聽得有個人厲聲吼道:「殺!」
那是陳忠。陳忠雖然身為信字營統領,每戰卻總是沖在最前。他左手執盾,右手執斧,領著信字營中一班巨斧武士向前衝殺。共和軍那些長槍手足以抵擋騎兵的衝鋒,卻也擋不住陳忠這等近乎瘋狂的攻擊,他們更沒料到剛擊破一輛鐵甲車,帝國軍幾乎一眨眼就又攻過來了。有幾個長槍手待要擋住陳忠,卻被陳忠的巨斧鉤住。他們四五個人還比不上陳忠一人的力量,一把長槍被扯到一邊,而陳忠身邊的巨斧武士搶上前去,巨斧直直砍下。剎那間,長槍手的防線被撕開了一小段。
可是,陳忠的這種血氣之勇能持續到幾時?共和軍的火炮連鐵甲車車壁都能擊穿,陳忠的巨盾又怎能擋得住?可現在我就算要陳忠回來也來不及了,共和軍肯定馬上又會向陳忠這批人開炮。我一下閉上了眼,不敢再看。
耳邊,傳來了轟的一聲響。然而,隨之而來的卻是身邊的一陣歡呼。我愣了愣,睜開眼,卻見共和軍的陣地上一片煙霧繚繞,已是亂成一團,而陳忠和一班巨斧武士仍是好端端地在與共和軍廝殺。
共和軍的火炮炸膛了!
火炮的威力雖大,但不小心就會炸膛,仍然有一定的危險。只是上天似乎也在護佑地軍團,共和軍的火炮居然在這當口炸膛。我大喜過望,叫道:「殺!」
現在也不需要有別的命令了。陳忠的力戰本就將諸營的士氣鼓了起來,而現在共和軍的火炮炸膛更如火上澆油,仁義信三軍團圍繞著剩下的三輛鐵甲車殺入了敵陣,廉字營緊隨其後,原本已有疲態的勇字營也不知哪裡來的力量,翻身重新殺了回去。一時間,耳邊充溢著的儘是刀槍撞擊以及人馬的嘶吼。共和軍的防禦雖然嚴整,哪裡還擋得住這等近乎瘋狂的衝鋒,立時被撕扯得支離破碎。只是共和軍殊非弱者,儘管一瞬間有點混亂,但馬上就已恢復秩序,組織起了有效的反攻。
組織反攻的,是一個身穿鐵甲的將領,在他的身邊豎著一桿「莫」字大旗。這個人,看來就是共和七天將中的莫登符了。他在旗下指揮著共和軍輪番阻擊,雖然地軍團的攻勢如潮,但共和軍一直牢牢守著他們的炮陣,帝國軍怎麼都攻不過去。
如果能刺殺他,共和軍必定大勢已去了。我把望遠鏡放好,扭頭道:「小殿下,我要去把那莫登府挑下馬來,你隨我去吧。」
小王子被我嚴令不得妄動,一直有點無精打采,此時卻精神為之一振,從馬鞍前摘下槍來道:「好!楚將軍,我們去吧。」
小王子現在的槍法已經極為了得了。他與我雙槍齊出,殺那莫登符一個措手不及,得手的可能性很大。我低聲道:「我們不能帶太多護兵前去,不然他會有防備,就退入陣后不出來了。你就把你隨身的幾個親兵帶去吧。」
小王子隨身的親兵名叫銀槍班,共六人,全是槍術高強之人。我的親兵是馮奇他們,近身格鬥全都很強,但在馬上卻遠不及小王子的銀槍班了。他點了點頭,扭頭道:「銀槍班隨我來,余者留下。」
我道:「你護在我身邊,由我去刺他。我們只有一次機會,不要戀戰,一擊不中也立刻返回。假如陷入重圍的話,我們反要害死地軍團兄弟的。」
小王子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他伸手束了束腰帶,把護面戴上后道,「姐夫,我們上吧,」
我也戴上護面。在護面后,我不由得笑了笑。帝國宗室,幾乎儘是一些酒囊飯袋的窩囊廢,幸好有小王子這等新鮮血液。我讓馮奇他們護住大旗,不要有異動,一打馬道:「出發!」
八騎馬飛馳而出。現在前方已是一場混戰,不要說共和軍,帝國軍也不會在意後面又衝過來八個人了。在護面下,我緊盯著那個正在指揮著的莫登符,手又把槍桿握得緊了緊。
許久沒有這般親自沖陣了,剛才我有意不讓飛羽跑得太快。飛羽的速度過於驚人,如果我一開始就讓它全力疾馳,只怕會引起莫登符注意。不過現在只剩了四五十步之遙,已經可以發力了。我扭頭對小王子喝道:「殿下,開始了!」說罷,雙腿一夾飛羽兩肋,飛羽一聲吼,立時全速衝出。
飛羽的速度,實在可以稱得上風馳電掣。可是飛羽剛要發力,邊上有一騎也突然向莫登符衝去,馬上騎者厲聲喝道:「莫登符,拿命來!」
那是曹聞道!曹聞道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莫登符一心指揮,身邊的護兵已少了些,他只怕一直在等這個機會。他的馬雖然比不上飛羽,可是他離莫登符更近,沖得也更快。莫登符顯然吃了一驚,從馬上摘下了長槍正待還擊,曹聞道已如一道閃電直取莫登符,長槍指向莫登符前心。
好槍法!
我暗暗喝了聲彩。先前曹聞道擊敗方若水時不無取巧,但現在這一槍卻是實打實的,力量、準頭,無一不是上佳。小王子在地軍團中不太管軍機之事,閑下來就練槍,陪他練得最多的就是曹聞道。看來這種陪練對曹聞道來說也是受益匪淺,他的槍法已大有進步,這一槍更是深思熟慮,有備而發。早知道曹聞道也有這個心思,一直在等待機會,我都用不著上來了。
莫登符的長槍剛舉起來。他戴著護面,我看不到他的樣子,但可以說他肯定已是面如土色了。曹聞道這一槍的精氣神俱佳,莫登符根本不可能躲開,這回縱然他有天大的本領,也要受穿胸之厄。
眼看曹聞道的槍就要刺中莫登符前心了,從莫登符的右邊忽然伸來一個槍尖,就在莫登符胸前與曹聞道的長槍一磕。啪的一聲響,曹聞道的槍竟然被頂得一偏,卻扎在了莫登符的左肩,鮮血立濺。莫登符卻也了得,右手槍往地上一紮,一把抓住了曹聞道的槍桿,厲聲道:「殺了!」
變起突然,曹聞道原本十拿九穩能殺了莫登符,卻被邊上突然刺出的一槍破壞了。我暗叫可惜,心中卻也是一寒。曹聞道剛才這一槍,實是超越了他自身的實力,一般人根本擋不下來,但救了莫登符的這一槍力量竟能與曹聞道匹敵,而後發先至,速度更在曹聞道之上,加上能在千鈞一髮之際刺中槍桿,力量和準頭實是駭人。有這等本事的,除了丁亨利還會是誰?
曹聞道的槍被莫登符抓住了,莫登符的護兵卻在一瞬間包抄過來,將曹聞道圍住。我心急如焚,猛地衝去。也幸好飛羽的腳力驚人,莫登符的護兵還沒來得及將曹聞道完全包圍,我已經衝到了曹聞道身邊,挺槍向莫登符刺去。
槍去如閃電。這一槍的力量和速度,縱然不能超過曹聞道剛才的一槍,我敢說也是相去無幾了。莫登符定然沒料到這麼快就有第二人衝到他跟前,此時我離他已是不遠,看得到他眼中流露出的驚恐。
眼看這一槍又要刺中他了,右邊忽然又有一槍刺來。雖然我已有防備,可是這一槍還是快得異乎尋常,一眨眼間就刺中了我的長槍槍頭下一尺許。我只覺手中的槍桿活了一般一顫,啪的一聲響,虎口都是一麻,而就在這當口,莫登符將曹聞道的槍一扔,掉轉馬頭向後退去。
機會失去了!
我暗自嘆息,可是心頭卻如烈火般燃起。救了莫登符的這人眼下還在,如果他真是丁亨利,那麼殺了他后對共和軍的打擊更大。
我的長槍被這人一擊側向邊上,那人的長槍已趁勢向我前心刺了過來。此時我的槍勢已老,回槍自是來不及,右手一抬,槍尾甩了起來,一下將那人的長槍擋開,左手一托槍身,槍頭已劃了過來。
這一槍以攻代守,使得如行雲流水,雖然知道不是時候,我還是有點得意。雖然許久未上陣,但我的槍術全然未曾荒廢,定要讓他吃個苦頭。只是那人剛才這一槍顯然不曾用老,不等我的長槍擊中他,他已將槍抽回,一般把我的槍擋在了身外。
這幾招以快打快,一瞬間我們的槍已相交三次。「啪啪啪」,三響連在一起,直如長長一聲。到了此時我已經斷定,此人定然就是丁亨利。我正待挺槍再上,那人忽然道:「楚將軍,你輕身邀斗,豈非不智?」
聲音清朗響亮,果然是丁亨利。而這時莫登符那些護兵已經將他團團護住,即使我再要衝上去也刺不到他了。我被他一口叫破,也高聲一笑,摘下護面道:「丁亨利將軍,你藏頭露尾,豈非同樣不智?」
我剛摘下護面,他也同時將護面摘下了。頭盔下,他的一頭金色頭髮有一縷露出來,極是顯眼,而碧色雙眼也如海水般深邃。丁亨利淡淡一笑,道:「楚將軍取笑,亨利有禮。」
共和軍的真正指揮官是丁亨利,說不定連共和軍本身都有不少人不知道,因為看到這一直跟隨莫登符的護面武士竟是丁亨利,那些護兵都有些驚訝。丁亨利舉槍一揚,他身後一桿大旗忽然脫落了一層,露出一個斗大的「丁」字。丁亨利高聲喝道:「丁亨利在此!共和國的勇士們。」
共和軍中同時爆發出一片歡呼。本來我們已經佔得上風,可是丁亨利這個先聲奪人的出現使得莫登府受創敗走無足輕重了。我看了看周圍,小王子和銀槍班也已衝到了我身邊,正與丁亨利和那些護兵對峙。知道了兩邊主將就在一處,共和軍和地軍團的人都在向這邊靠攏。
再這樣殺下去,只怕徒增傷亡,對戰局卻沒什麼幫助。我也將長槍舉起來,喝道:「丁將軍,今日一戰,我們平分秋色,就此罷手,來日再戰可好?」
丁亨利顯然也發現我們兩軍的主將亮相得太靠近了,現在兩方的陣形都已經混亂,再殺下去,誰也奈何不了誰,最終只能兩敗俱傷。他點了點頭道:「好,以此為界,兩界各退十步。」
他從身邊取出一支令牌,我也摸出一支令牌,交給曹聞道道:「曹將軍,傳令下去,以此為界,各退十步。」
丁亨利派出的人和曹聞道兩匹馬並排跑去,地軍團得令,紛紛退後十步。讓我吃驚的是,共和軍退得同樣極有章法。表面上是退卻十步,其實十步的距離在戰場上根本無關緊要,而退卻卻是在重整陣形。假如共和軍言而無信,趁勢衝來,僅僅十步是組織不起陣形的,只會吃個大虧。但現在共和軍恪守承諾,而且他們退得井井有條,絲毫不亞於地軍團,要是我們趁機衝鋒,那吃虧的反是五德營了。
曹聞道和丁亨利派出的人傳下令去,兩軍之間已經分隔開一道二十步的通道,竟是整整齊齊。我偷偷看了一眼丁亨利,他眼中也有些吃驚,想來他自認共和軍精銳,沒料到地軍團的精銳更在他們之上。
這時曹聞道已退了回來,將令牌交還給我,小聲道:「統制,共和軍不錯,要小心。」
我點了點頭。曹聞道自是提醒我防備共和軍突然下手,不過現在五德營的陣勢如此嚴整法,后動手的以逸待勞,誰先動手反而誰吃虧。我揚聲道:「丁將軍,今日已成死局,再戰無益。閣下以為然否?」
丁亨利點了點頭道:「然。」他側轉身,高聲喝道:「傳令,三軍撤退。」
看著共和軍緩緩退去,小王子小聲道:「楚將軍,就這樣放他們走?」
我苦笑道:「就算我想要言而無信,一般討不到好處。現在這樣,實是最好的結果。」
雖然共和軍依靠火炮優勢在初期佔了上風,可現在五德營已經殺到了他們跟前,這優勢已不存在了。再殺下去,只是讓雙方將士白白傷亡而已,現在罷手不鬥,雙方應該都能接受。只是我不敢太過相信共和軍的承諾,命曹聞道將騎兵沿線排開。一旦丁亨利回身再戰,就以騎兵猛衝。不過看丁亨利讓部隊殿後的是防禦力最強的長槍隊,顯然他並沒有反身再戰的意思,也並不完全信任我,同樣防備我會趁共和軍撤兵時攻擊。只是他們退去后,下一波攻勢只怕更難抵敵,好在我們對他們已經不算全然無知,總算是此戰的一個收穫。
當共和軍退走後,地軍團開始收拾戰場,向城中退去。進入城門時,我看見畢煒獨自站在火軍團的陣地中。這次共和軍進攻,首要目標就是火軍團,看來丁亨利是要憑藉火炮之利,一舉摧毀我們的火炮力量。從這個角度看,他已完全達到了目標,火軍團想要恢復元氣不是一朝半日的工夫。而在此期間,我們的炮火力量大大受損,只能任由共和軍逞威了。
這一戰,從一早開始,持續了半天時間。雙方投入兵力都在六到七萬,戰後檢點戰況,地軍團損失一千餘人,火軍團則更為慘重,傷亡超過了三千。戰具方面,神龍炮被擊毀了十尊,鐵甲車一輛,共和軍的損失則是一門神威炮炸膛,傷亡在兩千上下。這一天畢煒一直在戰場上站到全軍入城,是他的親兵把他拖回來的。據說當天晚上畢煒在自己的營房痛哭失聲,一夜未眠。事後,他上書自責,要求自罰一年俸祿,並且取出三分之一積蓄作為火軍團陣亡士兵的撫恤。畢煒頗善聚斂,他的家產相當豐厚,所以三分之一是個十分可觀的數字。因此火軍團雖然遭到如此重創,軍心反倒更加團結,誓要追隨畢煒雪此大恨。
第二天,我還在擔心共和軍會再次來犯。然而斥候帶來的消息讓我極為意外,丁亨利已率全軍退走。在共和軍廢棄的營地里,斥候找到一封他的親筆信,是丁亨利手書留給我的。書中說兩軍已成水火之勢,舊日情分不必掛懷。然孰去孰從,他還希望我三思。看來丁亨利一直沒放棄招降我之意,儘管這完全不可能。不過丁亨利雖然說舊日情分不必掛懷,字裡行間還是看得出他的痛苦。
儘管包括我和丁亨利在內,許多人都曾對和平寄予厚望,並且付出了太多的努力,有些人甚至付出了生命,和平最終還是不曾到來,我和丁亨利最為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帝國和共和軍之間,戰火終於全面燃起。東平城下之戰,僅僅是第一次大規模的戰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