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中腹之爭
就算張永本身,也多半不能有這等拳力!當鐵心與這人對了一拳,已知這人的拳力竟是平生僅見的高手。拳力不比別個,這人身材甚是矮小,很難想象會發出如此巨大的力量。待鐵心定睛看去,發現竟然就是瀧長治那義子小太刀,更是萬分驚訝。
鐵心答應少芸一同對付張永,固然是因為答應過陽明先生,但真正的原因,其實卻是為了小太刀。
同在海上討生活,瀧長治那伙人以劫掠為生,有時不免會撞上鐵心麾下的船隻。鐵心也不是善男信女,好在雙方都不願直接衝突,因此這些年來井水不犯河水,心照不宣,各走各的道。瀧長治手下的人,鐵心也多半見過,自是知道瀧長治有個年紀雖小,出手卻異常狠辣的乾兒子叫小太刀。只不過前一陣瀧長治劫了一船貨,卻是對鐵心至關重要之物。本來他也並不太以為意,心想只要自己出面討要,瀧長治定會賣這面子。當時陽明先生正與他商討端午出擊之事,在鐵心看來,陽明先生所託之事雖然要緊,但令他討要貨物的是個不能拒絕之人,自是更加重要。只是待他到了瀧長治那島上,卻發現屍橫遍野,已是一片狼藉,屍體也大多殘缺不全,極是凄慘。檢點屍身,只少了瀧長治和義子小太刀。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鐵心那時又驚又駭。經過一番調查,方知毀去瀧長治寨子的乃是時常會在澳門島出現的八虎張永與谷大用二人。那批貨的下落,應該只能找張永問出。在得知陽明先生已遭不測,他仍能答應少芸出手,其實就是為了殺到這島上來尋找貨物。哪知現在一到島內這秘洞,馬上遇到了小太刀,卻萬萬想不到他竟然會是這等模樣。他剛叫出小太刀之名,小太刀卻似根本不曾聽到,反身一躍,轉過了身來,一拳擊向了鐵心。鐵心見他出拳時勢若瘋狂,但眼神仍是獃滯如木偶,更是生疑,忖道:「小太刀這是怎麼了?難道是中了攝魂術一類的法術?」
兩年不見,小太刀身高與先前相比沒有太大變化,身形卻是大了一圈。當初還是個看上去有點瘦弱的半大少年,此時是四肢肌肉賁起,迥異尋常。雖然中了鐵心一拳,常人早就被鐵心這一拳打得五臟移位,但小太刀渾若不覺,出拳仍是極狠。鐵心接了兩拳,只覺小太刀的拳力越來越強,心下也是著惱。他本就是心狠手辣之輩,見小太刀全然不留手,他左臂向右臂下一磕,右拳忽地一拳迎去。
這正是須彌倒的天鼓雷音。這路拳說白了,便是以左右臂之力合二為一,不斷增加拳力拳速。鐵心是從南少林中習得此路拳法,他天生神力,練習也勤奮無比,這一路拳實已超越了南少林列代高手。而這路天鼓雷音更是他的獨得之秘,因為天鼓雷音每出一拳都是將另一臂的力量加上,因此拳力會越來越大,拳速也越來越快。一般能出得三拳就已是高手了,南少林拳譜中記載當初有某僧以此法可連出五拳,因此得號「五雷神」。而鐵心可以連環發到八拳,號稱雷音八響,實可稱得上百餘年來第一位高手。先前他在福船上中了谷大用的燃犀鏡后眼睛不能視物,只道少芸乃是敵人,使出這一路拳后,少芸被他的拳力壓得連話都說不出,險些摔入海去。現在見小太刀拳力之重,竟是平生僅見,便用出了這路拳來。
鐵心出拳極快,卻是進兩步退一步,小太刀針鋒相對,一拳不讓,退兩步又進一步。雖然被鐵心震得退了兩三步,可拳力一樣毫不衰竭,仍能勢均力敵。此時鐵心已發得五拳,心中卻也懼意暗生。眼下他雖然大佔上風,五拳逼得小太刀退了兩步,可他也知道縱然自己天生神力,這力量也不能無窮無盡,出得八拳已是極限,此後便是強弩之末了。若要強行催力,只怕未曾傷敵,自己的力臂先要被自己的力量震斷。如果小太刀的力量竟然真箇無窮無盡,現在實是作法自斃了。他騎虎難下,眼角瞟去,卻見葉宗滿帶著另三人已出螺舟登上岸來,現在出來的是少芸與馮仁孝。葉宗滿也知鐵心武功絕倫,心高氣傲,從不要人相幫,因此只在邊上旁觀。鐵心心下大急,喝道:「還不過來幫忙!」
聽得鐵心居然要幫手,葉宗滿不由一怔。他心知自己沒這本事,上去也多半是送死,便向邊上一個叫陳源平的喝道:「還不上前!」這陳源平慣使單刀,武功在他們八天王中算是僅次於八郎的高手。聽得葉宗滿催自己上前,他雖然不似八郎那般一根筋,但一喝之下,也下意識便衝上前去,手中已拔出了單刀。
其實陳源平的刀法不過平平,情急之下拔出,更是章法全無。但他突然衝上前去,恰巧是鐵心又被小太刀震得倒退一步之時,陳源平的刀忽地斫下,正中小太刀右臂。陳源平只覺刀鋒入肉,如斫巨木,一下切入小太刀手臂足有三分深。若是此道高手,這一刀足以將小太刀的手臂斬斷,陳源平還沒這個本事,刀鋒入肉,卻如同斬木,刀口彷彿焊在了肉里一般,竟是拔不出來了。
尋常人臂上受了這般重的傷,一條手臂必定已廢。只是小太刀右臂受到重創,卻全然沒有痛楚之色,左手忽地伸出,直直推向刀尖。陳源平這把刀甚是鋒銳,小太刀左掌平推,刀尖直刺入肉,穿過了他的掌心。此時小太刀的左掌也是鮮血淋漓,卻渾若不覺,左手抓住刀身用力一拗。此時刀身已夾在小太刀左掌的掌骨當中,陳源平還不曾反應過來,「咣」一聲,這口精鋼打制的單刀竟被小太刀一把扳斷。
世上還有這等人?陳源平已嚇得魂不附體。只是沒等他叫出聲來,小太刀左手已握成拳,一拳便向陳源平打來。陳源平見小太刀右臂左手儘是鮮血,若是尋常人只怕已經根本無法動彈了,可他仍是行動如常,彷彿身上只是些汗水,並不是血。雖然他半商半寇,還沒殺過人,可死人倒也見得多了,見到這等詭異情景,還是嚇得連躲閃都忘了,小太刀這一拳正擊在他前心。在小太刀的左拳中還嵌著那半截刀頭,這一拳打下,半截刀頭先戳進了陳源平的心口,然後才一拳打在他前心。陳源平嚇得連疼痛都不覺得,只是想著:「這還是個人嗎?」
陳源平被小太刀一拳震死,鐵心卻趁著時機向後連退數步,閃到一邊停住喘息。天鼓雷音發出了五拳,出拳時他也感覺不到什麼,現在心頭有了懼意,便覺雙臂酸疼不堪。眼見小太刀右臂一甩,將切在臂上的那半截斷刀甩掉,又要向自己衝來,一時竟忘了出手。心道:「這是鬼!這是鬼!」下意識便又退了一步。縱然明知身後是那深潭,自己退不了幾步就會落入岩漿之中,那時更是回天乏術,可他心志被奪,氣勢已竭,已再發不出天鼓雷音這路拳來了,也只能火燒眉毛,只顧眼下。剛退得一步,一個身影卻如大鳥般突然飛過,擋到了小太刀跟前。
那正是少芸。少芸是最後一個出螺舟的,因為幾次都失風在張永手中,她現在已是事事小心,多長了個心眼,此時仍不敢輕信馮仁孝。如果自己幾人全都上了岸,馮仁孝突然關上頂蓋,將螺舟沉入水中,那就要被斷了後路了。因此一直等到馮仁孝出了螺舟,她這才出來。剛從螺舟里探出頭,只見小太刀一拳擊在陳源平前心。少芸心中一驚,忖道:「這個小太刀也是禺猇!」
禺猇從水中伏擊陽明先生,少芸亦是親眼所見。禺猇因為失去神智,不知躲閃,但力大無窮,渾身堅如鐵石。雖然不能刀槍不入,可刀槍刺上后他們渾若不覺,根本沒有痛癢之感,便是陽明先生這等高手也被糾纏得無法脫身。若是尋常人物,只怕三四拳便被打成肉泥了。現在這小太刀身形雖然比青龍渡口張永帶來的四個禺猇要小一號,身形也敏捷一些,可出拳的力量與手法,明明正是禺猇。
這些人,已不能稱之為人,只能是怪物了。
少芸的身法遠在鐵心與八天王之上。小太刀正一路逼向鐵心,少芸一個起落,便搶在鐵心跟前,沒等小太刀的拳擊出,少芸已躍上了小太刀的手臂。
如果與尋常人交手,縱然對手武功比自己差,少芸也絕不敢如此託大。踩在對方手臂上,其實已是將自己的立足之地交給了對方。除非兩人本領相去實在太遠,否則被踩的一方只消將手臂力量一下卸去,另一方必定站立不住。只是少芸知道,這人其實已不是人了,自不能以常理度之。在這人心目中,只有打鬥一事,再無其他。便如一個痴迷於下棋之人,將棋譜上種種定式背得滾瓜爛熟,與人下棋時招招能應對如流,全無破綻,自然絕無敗北之理。但若是劍走偏鋒,突然下出一式棋譜所無的招式,就算這一招全無道理可言,那人也會瞠目結舌,不知以對。
少芸賭的,便是這一點。
當少芸踩上小太刀的手臂之時,小太刀果然怔了怔。原本拳勢如風,雙臂交替出招,較鐵心的天鼓雷音不遑多讓,但少芸踩在他手臂上時反倒讓他頓了頓,之後才揮起另一臂橫掃過來。
果然。少芸腦海中已然閃過了這念頭。雖然只是電光石火般的一瞬,她已然知道自己猜對了。眼前這人已非尋常人,與他過招的話,速度或能頡頏,力量卻幾乎不可能與之相提並論。與他鬥力,實是以己之短,擊人之長。但這等全無道理的怪招,卻讓他不知道該如何應付,不由自主地頓了頓。儘管馬上又有一臂掃來,但只消這短短片刻間的停頓,少芸又是一躍而起,右足極快地在小太刀臉上連踢了兩下。
這一招名謂「穿簾燕」,本是從高處翻身躍下,出劍攻擊下方之人的招式。但此時少芸已站在了小太刀臂上,兩人貼得如此之近,若是空中一個翻身,勢必到了小太刀身後。只是少芸這一招原本也不是要出劍攻擊,就在從小太刀臂上躍起的一剎那,她以雙足靴刃踢中了小太刀的雙眼。
一踢中小太刀雙眼,少芸已是一個翻身,輕飄飄落到了小太刀身後,使完了那招「穿簾燕」的下半招。此時鐵心已然站定了,見小太刀雙拳仍在不住揮動,每一拳仍是力量沉雄,只是方向已全然錯亂,每一拳都只揮在空處。在小太刀眼裡,流出了兩行血水,看去倒是鮮紅的淚一般。眼為心之苗,尋常人若是眼睛受傷,只怕會痛得慘叫起來,可小太刀明明雙眼被踢瞎了,一張臉仍是木無表情,彷彿這眼睛與自己全然無關一般。
饒是鐵心膽大,看了這幅詭異情形,也不禁有些發毛,叫道:「小……」只是他剛說得一個字,小太刀忽地踏上一步,揮拳便要向他擊來。這一拳力量雖大,可仍是全無方向可言,鐵心閃在一邊,心道:「原來他現在只能聽聲辨位了。」
尋常人眼睛瞎了還能以耳朵聽聲來代目,熟練后也能行動如常。但小太刀其實已無神智,唯一知道的便是與人打鬥,縱然耳朵尚能聽聲,卻也不知到底是從哪裡發出來的,自然打不中人了。小太刀也不知他已閃到一邊,仍是直直衝來,此時到了他身邊,鐵心右手一把叼住了小太刀的右腕,喝道:「小太刀,是我!」
這一招是須彌倒中的一式金鎖玉關,以鐵心膂力,對手手腕被他叼住,真如被鐵鎖鎖住了一般。鐵心心繫那批貨的下落,所以想著將他擒下,再細細盤問。只是他主意打得甚好,可小太刀卻充耳不聞,右腕雖然被他叼住,反倒轉過身來。此時小太刀的右手已被鐵心反腕抓著,尋常人這樣一轉定會痛徹心肺,可小太刀仍是渾若不覺。鐵心只覺掌中發出「嚓」一聲,自是小太刀的腕骨已斷,而小太刀的左拳已直揮過來。他縱然膽大包天,也沒見過這等惡鬥法,心知絕不可放開小太刀,否則他雙手得脫,自己更難抵擋,情急之下,只得也向右邊轉去。
一時間兩人便如風車一般打轉,鐵心已在連連叫苦,心想這樣轉下去哪是個頭,萬一自己轉暈了,那更是連半點還手之力都沒了。可到了這時哪兒還想得出別個辦法,正在驚慌,卻覺小太刀忽然一頓,人一下停了。
那是少芸見鐵心情勢危急,拔劍突然刺向小太刀的背心。小太刀正與鐵心糾纏在一處,少芸拔劍又迅捷無聲,劍尖倏發倏收,一下刺入了小太刀背心。小太刀手臂中刀,腕骨斷裂,都渾若無事,可心臟中劍仍是與常人一般,少芸一劍刺入,小太刀便應劍而倒,只是雙臂仍是揮了兩揮,這才停下來。
看到小太刀死去,鐵心猶是心有餘悸,眼中閃過了一絲沮喪。他倒不是為小太刀傷心,只是因為小太刀是找到那批貨的關鍵線索,這樣一來,只怕從張永身上著手更是難如登天。雖然少芸救了他的命,但鐵心此時對少芸之恨,實已不下於對張永。不過他性情甚是深沉,也不表露,只是道:「多謝少芸姑娘。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少芸看著地上的小太刀,低聲道:「張永與谷大用在這島上秘密經營的,應該便是這些。」
「這些?」
少芸只覺眼前也有些暈眩。張永在秘密進行的岱輿計劃究竟是什麼?陳希簡說是煉製長生藥,那時少芸也相信了。但陽明先生在最後一刻曾向她說起,張永說了那四個從水中發起攻擊的怪人,乃是他造出的禺猇,而這些禺猇才是岱輿計劃真正的目的。
從當年西番館那件血腥的意外開始,彷彿一條鏈子,丟失的每一個環節都漸漸地重新出現,連接在了一起。少芸腦海中也已隱隱猜到了岱輿計劃的真面目。
不知用什麼辦法,將一個活生生的人改造成這種不知疼痛、力大無窮的怪物。這些怪物不知疲倦,也全然不知畏懼,完全聽從命令。如果將這樣的怪物組建起一支大軍,便是有史以來最為強大的軍隊了。先帝最初的設想,就是如此吧?只是這個計劃並不完備,所以造出的禺猇一直有問題。少芸還記得,在殺魏彬之前,魏彬曾透露過先行者之盒與岱輿計劃有關。那麼,先行者之盒應該可以補足禺猇的缺陷,所以張永才勢在必得。
縱然並沒有看過那個捲軸,少芸覺得這個猜測應該不會錯了。只是在她心目中,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先帝,除了是一個皇帝,更是她平生第一個愛慕的人。當初那個在深宮裡長大的小小少女,能見到的年輕男人也僅此一個而已。先帝對她的一點好感與善意,彷彿乾旱中的雨水般讓少芸從不敢忘。即使那麼多年過去,她被八虎逼得遠走泰西,腦海中不時浮現的,仍是先帝的笑容。
先帝年輕、睿智、雄才大略,也很善良。少芸印象中,正德帝這個名義上的丈夫便是這樣一個形象。只是如果正德帝構想的岱輿計劃真的是製造這一類怪物的話,那還能稱得上善良嗎?
她搖了搖頭,彷彿想將這些念頭都甩掉。眼前這個小太刀,分明只是個半大少年,卻也被張永改造成如此一個喪心病狂的難纏怪物。怪不得陽明先生在彌留之際,還告誡自己無論如何都要除掉張永。因為假如岱輿計劃真箇被他實現,那這個天下就會成為張永手中的玩物了……
她看著地上小太刀的屍體,突然感到悲從中來,抬頭卻見鐵心帶了四個手下向那扇門走去。馮仁孝倒還在一邊,她道:「馮仁孝,幫我把這屍首抬到一邊,等一會找地方埋了吧。
這洞里連點土都沒有,儘是頑石,也挖不了坑。馮仁孝答應一聲,幫著少芸將小太刀的屍身抬到了一邊放好。這時鐵心正在門邊上下打量,見這扇門的材質與那個葫蘆形巨皿的材質一樣,堅硬沉重無比,上面卻連個把手都沒有。鐵心打量了一下,見也沒別個可疑之處,唯獨壁上有個閥門,走到近前便要去轉動那閥門。他的手還不曾碰到,馮仁孝卻嘶聲怪叫道:「直爺!碰不得!」鐵心扭頭看去,卻見馮仁孝一張臉已是煞白,連連擺手。少芸道:「馮仁孝,這閥門碰不得嗎?」
馮仁孝道:「是啊。谷公公說過,此處乃是總閥,只有清理之時方能關閉,否則會引發爆炸,因此關照過我們千萬不能碰。」
鐵心駭了一跳,心想險些搞出這般大的禍事出來,這地方若是炸開,那真箇連躲都沒處躲。馮仁孝快步走到門邊,卻蹲下了身去。原來門邊一塊看似凸起的石塊後面竟然有一個扳手。這扳手看材質與那鑄門的材質相同,只是黝黑髮亮,十分光滑,看得出經常有人摸。馮仁孝用力一扳,機關紋絲不動。馮仁孝一陣驚慌,情急之下用力去拉,卻無論如何也扳不動。「……明明張公公每次都是這樣進去的,怎的……」馮仁孝試了幾次,額頭上已沁出了一大片汗水。
少芸在一邊見他一臉局促的模樣,心下不忍,便道:「我來試試。」說罷,便伸手去觸動機關。甫一放在機關之上,尚未用力,指縫間光暈流轉,似乎古老的力量受到了神秘的牽引,迸發出炫麗的色彩。此時,眾中耳中已聽得一陣「軋軋」的輕響,當中夾帶著一些齒輪轉動之聲,那扇門竟然慢慢移開了。
那扇門極為沉重,看樣子總有萬斤上下,鐵心只道這扳手是開門的機括,必定沉重無比,哪知少芸扳動時卻甚是輕巧。而那扇門雖然沉重無比,門下卻鋪著金屬導軌,想必這門的下端也裝有滾珠。
這門竟能自行打開,而且開時意外地輕巧,少芸已是大吃一驚。她快步走到了門邊,門剛開了條縫,能看到裡面的情景,少芸更是驚得險些失聲叫出來。
進入岱輿島以來,所見到的幾乎都是以往夢想不到的東西。而打開這扇門后,內間更是彷彿已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門裡比外間更要大得很多,方圓總有數十丈。這座岱輿島原來是中空的。照理,這等深入山腹的空洞里必定漆黑一片,然而裡面的四壁上竟是長明不滅的燈火。這些燈也不知如何點亮,光焰比人臂粗的牛油巨燭還要明亮,還沒有油煙,也不會閃爍。此間雖大,卻也照得甚是明亮。
僅僅是這些不知如何產生的光亮,已然讓人驚嘆不已了,更讓人驚嘆的是洞中並列建著兩座高塔。這兩座高塔都高接洞頂,竟然足有二十餘丈高。少芸在外間眺望岱輿島山頂,估計也就不到三十丈高,看來這兩座高塔已然直接洞頂,說不定能從上方出去。那兩座高塔外面看似一般無二,但右手邊那高塔當中另有機括,正在不停地上下轉動,也不知在做什麼。
八虎竟然有這等能力?少芸已然越來越不敢相信。剛上島時見到的螺舟已然讓她震驚,現在這一切,就已經幾乎根本不可能存在這世上了。這些機括的形制、材料,若非親眼看到,少芸定然連做夢都夢不出來,她也實在不相信八虎竟然能造出這樣的東西。一剎那,她想起了當初埃齊奧與自己閑聊時所說的一件事來。
上古之時,主宰這世界的尚不是現在這樣的人,而是另一些人類。那些人高大、睿智、聰慧無比,已然有了現在的人不可想象的種種成就。那時,他們也已經征服了整個世界,在各處建造了種種巨大建築,以及無數神奇的用具。然而,遠古的一天,突然災禍降臨,這些人所生存的大陸沉入海底,這個創造了無數輝煌的國度也在霎時間煙消雲散。只是這些人雖不存於世,留下的遺迹卻時有發現,埃齊奧自己就曾到訪過其中三個。只是現在的人類實在無法理解這些遺迹是如何建造出來的,用處也不甚,便傳說那是神所創造。而兄弟會則給了他們另外一個稱呼:先行者。
埃齊奧給我的先行者之盒,想必正是這些人類留下的遺迹吧?而那本寫明了有先行者之盒的《碧血錄》的無名氏,應該就是宋時的中原兄弟會成員了。
少芸看著眼前這些,一時已是精騖八極,心游萬仞。冥冥中,兄弟會、心社,無數這一脈的同道彷彿都站到了自己身後,讓她不再感到孤單。
歷盡艱險,終於走到這一步了,與張永的最後決戰也在眼前了吧。她抬起頭,向上望去。那座高塔若是在平地上,也不見得有多高,但在這裡,卻是如此高不可攀,令人望而卻步。只是少芸心中彷彿有烈火燃起,踏上一步,只待門一開便進去。
正如少芸所料,這座塔的頂層小室中,正有三個人。
確切說,是四個人。除了張永、谷大用,以及曾與張永一同剷除了瀧長治一黨的那佛朗機人皮洛斯,在頂層當中一張平台上,還躺著一個上身赤裸的男人。這男人身軀極是壯實,躺在平台上一動不動,身上挺了好幾根銀針。若不是胸口還在極微弱地起伏,看他的臉色,分明是個死人。
張永正背著手站在牆邊的一個架子前。這架子也是那種異樣材質所制,非金非鐵,堅硬無比。架子上放著的,正是從陽明先生手中奪來的那個小小的盒子。
這島在漁民口中被稱為「魔煙島」,被人視為畏途,谷大用發現此處也有十多年了。這十多年來,雖然只是弄通了十之一二,但這個遺迹也算大致能夠運轉起來了。外側那個巨釜之中引入海水,借地熱煮沸,作為動力來保證光照、通風和淡水。當張永第一次讓皮洛斯演示這一切時,激動得都說不出話來。
先行者所留下的遺迹竟然如此神奇,難怪一直被傳為神物。因此當張永從張順妃手中得到岱輿計劃后,馬上下令將豹房西番館所留下的所有卷宗全部轉移到此處來,重新開始這個計劃。經過這兩年的苦心鑽研,岱輿計劃也已有了極大進展,但也一直無法再進一步。皮洛斯說,若不能拿到先行者之盒,恐怕再難有突破。
先行者之盒也是上古遺迹之一,這些年來,已不知輾轉了多少人,傳遞了幾萬里路程了。張永當初也並不知道此物,還是當初皮洛斯初來,在覲見正德帝時與他相識,知道了他們原來是同一路人後,他才知道了先行者之盒這件事。皮洛斯說,他曾造訪過好幾處遺迹,都發現了這樣一個長方形的小凹槽,大小竟然一般無二。一開始實不知這凹槽有什麼用,那幾處遺迹相隔極遠,有一處甚至已經千年不見人跡,居然都留下這般同樣大小一個長方形凹槽,實是費解。皮洛斯開始時苦思冥想也想不出個端倪來,直到有一次他發現將這先行者之盒放在凹槽里,竟然嚴絲合縫,連底下的小凹凸也能對上,這才恍然大悟,方知先行者之盒原來是一個通用的配件。此物能用來解讀各種秘文,這岱輿計劃應該也是傳承自先行者,若不得先行者之盒解讀,恐怕不能功德圓滿。
從皮洛斯那裡得知了此事,張永也無可奈何。先帝留下的岱輿、員嶠兩計劃本來都已擱淺,能起死回生本身便是奇迹,再想拿到先行者之盒,實是渺茫無比。沒想到機緣巧合,先行者之盒終於落到了他手中,而島上這處上古遺迹雖然還不能完全摸索通徹,卻也已經弄明白了近兩成。在此間不論做什麼都可以掩人耳目,可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當張永發現在福船上已落下風時,當機立斷,不惜棄船也要火速趕回。雖然那艘福船被毀后損失慘重,但只消能完成這岱輿計劃,便足以補償這一切損失了。然而,這最後一步,真箇能如此順利?
這個來自萬里之外的小盒子,果然分毫不差地放入了槽內。只是一放進去,盒蓋竟然自己緩緩打開。谷大用一見這情形,驚道:「督公,果然沒錯!」張永卻仍是聲色不動,說道:「桀公,將那捲軸拿來吧。」
谷大用從牆邊架子上取下一個寫著「岱輿」兩個字的小小捲軸。這正是正德帝臨終前交給少芸,少芸逃出宮前讓張順妃保管,而張順妃又交給了張永的那個捲軸。張永打開了捲軸,從中倒出了一張羊皮紙。
這張羊皮紙存在不知多少年了,已然十分陳舊,雖然保存得很好,但周圍終究有些磨損。看著張永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張羊皮紙,谷大用不由陷入了沉思。
先前少芸去向陳希簡詢問這捲軸之事,陳希簡對她所言,其實有九成都是實情,唯獨將捲軸內容瞞過了少芸。這幾頁上記載的,不是什麼長生術,而是不死人術。
乍一聽似是一個意思,其實卻大相徑庭。不死人術源自波斯,當年波斯強極一時,兵威極盛,當真所向披靡,戰無不勝。除了軍隊人數眾多,戰力強悍,波斯王還命秘術師挑選精壯士卒煉成了一支不死人軍,以秘葯符咒,將士卒徹底改造,使之力大無窮,刀槍不入。當初波斯王薛西斯遠征斯巴達,斯巴達王在溫泉關扼守險要,使波斯軍不能越雷池一步。薛西斯怒不可遏,發動不死人軍強攻。斯巴達王縱然強悍無比,又佔了險地,但這決死一戰中仍被不死人軍徹底殲滅。只是後來的波斯王很多都是平庸之輩,個個耽於享樂,國政敗壞。到王都泰西封被大食所破,末帝伊嗣侯向東亡命,希望能得大唐庇護,結果未抵便死於途中,珍寶也盡數失散。連作為波斯國鎮寶之寶、不傳之秘的不死人術也流失民間。因為這一頁都是以密文所寫,旁人見了也根本讀不懂,因此一直不甚受珍視,數百年來輾轉了不知多少人,最終到了正德帝手上。
正德帝後世被貶為暴戾荒淫,舉止怪誕,其實他頗為聰慧,也極有才略。得到這殘頁后,正德帝馬上便察覺到此物的重要,因此在豹房組建了西番館,招納異士苦研,定要恢復此術。而這計劃,便定名為「岱輿」。
岱輿是流入北極的仙島。正德帝定下此名,實有要將這些失傳的奇技秘術重現於世之意。只是這張殘頁所記實在太過玄妙,與中原所傳完全不同,據獻書之人稟報,說是唯有與上古秘寶配合,方能解開其中秘密。但正德帝全然不信這個邪,下令招集秘術師苦心鑽研,居然解開了一半。縱然只有一半,但也曾將死囚成功改造成了不死人。只是這不死人確實力大無窮,刀槍不入,卻全無神智,一醒過來便在西番館大開殺戒,結果西番館研究此事的秘術師竟然全軍覆沒。正德帝大感興味索然,岱輿計劃也不得不中止。但正德帝仍不甘心,心想如此強求終不可能,還是先找到那上古秘寶再說,因此將岱輿計劃封存了起來。只是正德帝天不假年,三十一歲便已壽終。張永那時也已知道正德帝不會輕易毀去此物,因此等正德帝一去世,馬上便要宮中細細盤查,結果果然找到了此物。
張永將盒蓋一拉一推,盒蓋立時分為四片打開了,裡面卻是空無一物。他拿起了那張殘頁放進了盒子里,但這盒子仍是毫無異樣。他向一邊的皮洛斯道:「皮洛斯先生,先行者之盒究竟如何使用?」
皮洛斯沉吟了一下道:「親愛的張公公,我只遠遠見過這盒子一次,那一回也並沒有真正使用過。只是一直相傳,這盒子能解釋先行者的語言。而公公您的這張殘頁,很有可能也是先行者的遺物。」
岱輿計劃失敗后,連正德帝都放棄了,但張永仍然覺得大有可為。轉移到岱輿島后,每年再忙,他總要來這島一趟。正德帝在西番館里的試驗資料,他已經不知翻閱了多少遍了,覺得當時一味以西番之術照貓畫虎,結果差之毫厘,謬之千里。在張永看來,與其亦步亦趨,不如因勢利導,順其自然。他自幼便習過醫術,入宮後讀書,更對針灸一科極感興趣。八虎中,張永與魏彬兩人以好學聞名,但張永的好學,實遠在魏彬之上。何況張永身為十二團營提督,禁中秘本全都有權翻閱。這些年下來,張灸於針灸已極有心得,堪稱此道國手了。而皮洛斯在佛朗機時便是個有名的藥師,加上精擅機關之學的谷大用,三人在這岱輿島上如魚得水,配合無間,數年就將當初西番館遇到的難題解決了大半。此時造出的不死人雖然仍無神智,卻已能聽命於他們。因為是在東海島上製造成功,所以張永以東海之神為其命名,稱作禺猇。
當時民間俗傳,四海龍王乃是敖氏四兄弟,東海龍王名叫敖廣。但《山海經·大荒東經》有載:「東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鳥身,珥兩黃蛇,踐兩黃蛇,名曰禺猇。黃帝生禺猇,禺猇生禺京。禺京處北海,禺猇處東海,是惟海神。」張永雖是寺人,讀書卻又多又博,便以禺猇取為代號。只是禺猇雖然得針灸與藥物之助,能夠聽從命令,可威力卻也減弱了不少。而且後繼乏力,一旦動手超過了半個時辰,禺猇便會因為脫力而變得僵直起來,力量也千百倍地減退,等如一具行屍走肉。張永知道這個致命的弱點若不能彌補,禺猇終不能被真正使用,這兩年百計鑽研,仍是不得要領。現在終於將最關鍵的兩樣東西都拿在了手上,偏生又不知該如何使用,此時雖然神情自若,心中卻不免有些焦躁。皮洛斯這話,說了與沒說一樣,但也是唯一的解釋了。這盒子沒有反應,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不知用法,二是殘頁為假的。但不死人確實已經製造出來了,殘頁絕無可能是假的,所以必定是用法不對。他向谷大用道:「桀公,你精擅機關之學,看看該如何用法。」
聽得張永這話,谷大用即有些受寵若驚,忙走了過來。只是他雖精擅機關之術,可並不好學,更不似張永、魏彬那樣一有空便手不釋卷地讀書,細細看了一遍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來,心道:「這個凹槽也根本不見什麼機關,到底有什麼玄虛?」
凡是機關,總得有活動之處。這架子也不知是什麼金屬所鑄,堅固無比,這麼多年了也不見半點銹跡,但也根本看不出有什麼機關,只是有幾處微小的凸起,正與這盒子相對,大概是定位所用,但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其他妙用。他肚裡尋思道:「這大概就是個架子,說不準是那些先行者擱東西用的,這皮洛斯也不知道道聽途說來的什麼消息,說能解讀密文,哪有這道理……」心裡雖然這樣想,手上卻也不能閑著。他伸手摸了摸這盒子,盒子嵌在凹槽中,被他一按,只聽「喀」一聲輕響,卻被按得微微陷下去一些,顯然先前只是擱著,被他一按便落了榫。僅僅這般一按,那盒中突然間便出現了一團亮光。谷大用吃了一驚,心道:「糟糕,我弄壞了?」定睛看去,卻見那團亮光又已消失。他一怔,正不知因何而起,卻聽張永忽道:「是了!原來如此!」
張永一把拿起了盒子,細細打量。盒底對應著架子上凹陷處的凸起,此時有幾處凹了下去,而凹下之處卻隱隱透出光澤來。
張永從懷裡摸出那一節竹筒,擰開了蓋,從中取出一把小銀刀來,走到架子前在那幾處凸點上輕輕刮擦。他在這島上經營多年,雖然不如谷大用那般浸淫日久,用的心卻也不下於谷大用。這島上大多東西幾乎都是無法解釋之物,但有些他終已看出端倪來。架子上那幾處凸點與別處顏色不一,這架子雖不生鏽,但因為年深日久,凸點上大多已積了一層污垢,只有一處方才大約被摩擦了一下,露出一些閃亮的底面來。看來,很可能並非僅僅定位所用。
他將幾個凸點上的積垢細細颳去,此時那幾個圓點竟然有若鏡面,閃閃發亮。張永將那盒子又擦拭了一遍,這才放回原位。又聽「喀」一聲響,這回卻是一道亮光直射半空。這亮光略帶藍色,也不知是如何發出來的,映在空中,卻彷彿有形有質,成了一團。亮光中,赫然是一本羊皮紙的書本,翻開的一頁正與張永放在裡面那張殘頁一模一樣。殘頁上原本有圖有字,然而圖有點模糊了,而文字更是莫名其妙,誰也不識。但現在盒子上出現的雖是虛像,但竟不是殘頁,而是整本書,而且圖案全都清晰如刻,更神奇的是,那些文字竟然全是漢字!
怎麼可能是漢字!谷大用驚得呆了,心道:「督公是怎麼弄出來的?」只是不待他問出口,一邊的皮洛斯已驚叫道:「天啊!兩位公公,這是拉丁文!」
張永一怔,問道:「拉丁文?」在他眼中,這圖上明明便是漢文,也不知皮洛斯怎麼會看成拉丁文的。但皮洛斯斬釘截鐵道:「不錯。我從小就學習拉丁文,絕不會看錯!」他盯著空中那圖像,喃喃道:「聽說先行者之盒能記錄下所留的信息。張公公,您這張殘頁果然也是先行者的遺物了。」
張永輕輕點了點頭。這先行者之盒確實能夠解釋先行者的語言,但不知什麼原理,竟然能將這種語言轉變成閱讀之人所懂的語言。而那殘頁應該也是先行者的遺物,這件遺物可能曾經與先行者之盒接觸過,所以其實並不是簡單翻譯了上面的文字,而是如鑰匙打開了秘藏一般將全部的圖文都放了出來。
難怪被稱為神器啊。張永心底暗暗嘆息。他這一猜卻是深中肯綮,當初埃齊奧將這盒子交給少芸時,曾對少芸說此物能在她遇到難以抉擇之事時為她指點迷津。這話其實是西方兄弟會代代相傳下來的,說的正是先行者之盒能將先行者文字轉變為觀看之人最為熟悉的文字之意。但少芸那時並不理解其中真意,只道盒中藏有什麼東西,結果打開一看發現是空的,結果百思不得其解,便是陽明先生也猜不出其中真意。張永與谷大用識的是漢文,看到的自是漢文,而皮洛斯雖是佛朗機人,但自幼進入修道院,在修道院里平時說話都用拉丁文,在皮洛斯眼裡,自然便是他最熟悉的拉丁文。
此時張永也無暇去管這些猜測對不對。他上前一步,細細地查看著上面的文字。從西番館秘術師開始,他們都知道這殘頁乃是圖案與文字並重,缺一不可,但這文字根本無人能破解。可只憑圖案來猜測,終究事倍功半,疑點重重,也不知有多少錯訛。張永接手此事之後,雖然有當初留下的記載作為參考,但仍然有許多處疑難不解。這時甫一觸目,才看得兩三行,有兩處百思不得其解之處便迎刃而解。只是解決之道卻非中土所有,他默默想著該如何以針灸術來解決。正想著,耳畔突然傳來「軋軋」輕響。
聲音是從下方傳來的。雖然輕微,但張永與谷大用都是耳聰目明之輩,谷大用更是因為精於機關之術,這座岱輿島上的一切是他一點點摸索出來的,一聽到這個聲音,便知是大門被人打開了。
岱輿島的外側便是那具巨大的葫蘆形器皿。此物引海水入內,再以地熱煮沸,使得內側右邊高塔的機括得以運轉,這便是岱輿島能夠維持下去的根本。這一套器械設計之巧,便是機關術大高手谷大用也為之驚心。因為海水是鹹的,煮多了便會有鹽釋出,運轉時每隔一段時間會自動將煮出的鹽排回大海。而海水被煮成熱汽推動右邊高塔機括的運轉后,涼下來成為淡水,又可以供人使用。那機括運轉之時,又使得原本暗無天日的內側有了亮光,同時又將外間的空氣引入,換掉裡面的濁氣。這物什一環套一環,設計得實是巧妙無比,沒有半點差池。便是那扇看似根本打不開的大門,也藉助機括之力能夠輕易打開。只是岱輿島如此隱秘,若沒有人引路,穿過暗礁群上島來幾乎不可能。更何況在島周他已布下了兩個禺猇巡邏,根本不會放過一個。就算有人能夠到得島上,定然也猜不到入口是在水下。即使能過這兩關,外側他仍然布下一個禺猇留守。這等重重設防,在谷大用看來已是天衣無縫,絕無失手之虞,但這聲音表示,有人已經進入到內側了。他一閃身便走到壁邊,從窗中向下望去。雖然谷大用生得肥肥矮矮,這一閃身卻動若脫兔,極是迅捷。一到窗邊,正看見那扇門正在徐徐打開,一個人影閃身進來了。
「督公,有人闖進來了!」
「是少芸吧?幹掉她!」
張永仍然死死盯著空中那團亮光,頭也不回。原來製造不死人術雖是一門邪術,卻與醫道中被後世稱為人體解剖學的這一路殊途同歸。中華醫術一直以來都是內科遠大於外科,因此有能動外科手術者每每會被傳得神乎其神。對於人體解剖學更是短板,唯有新莽之時捕得叛首翟義之黨王孫慶,王莽命太醫刳剝其屍,量度五臟,審其經脈。但王莽此舉主要還是為震懾世人,後來少有繼之者。張永精於醫道,憾於學醫者往往對人身也了解不全,醫書又每每以訛傳訛,便利用職權之便,多次解剖死囚之屍,將其與流傳至今的《歐希范五臟圖》對照,糾正了多處錯訛。當時便是西方也少有人體解剖,解剖學始祖維薩里出版《人體的構造》亦要到二十年後。因此說到此時對人體構造的熟悉,張永可謂當世第一。所以當見到先行者之盒中透出的圖文,張永真箇如入寶山,只覺畢生所學也不如此時觀一頁所得之多,哪裡還能挪開雙目?何況這一頁就已如此博大精深,現在整本書都在眼前,若能通曉,真箇無法想象。雖然他也知道當務之急是該擊退來犯之敵,可張永的心裡生怕先行者之盒中投出的這圖像會突然消失,哪裡還肯挪開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