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二天黎明,范超開東門出擊。劉繼業得報,便下令助戰。在城上集中士兵,手持硬弓,張弦待發,一則掩護,再則防備范超如果不敵,宋軍追擊城下時,可以阻擋。
哪知范超別有用心,匹馬當先,直到壕邊,大聲喊道:「宋軍聽著!請主將出來答話。」
守在壕邊的一個軍頭,見范超的服飾,是一員大將,卻又箭不上弦,刀不出鞘,不似要打仗的樣子,便不敢造次,隔壕問道:「你是北漢的什麼人?」
「我乃北漢宣徽北院使、永清軍節度使、檢校太保范超。」
「是了!你請等著。」
於是那個軍頭親自去報告軍情。攻東面的是崔彥進,得報頗為疑惑。范超是劉繼元的親信,他是知道的,只不知來意如何。可能是代表劉繼元來談判投降的。果然如此,那就太妙了。
因此,崔彥進一面飛報御營有此情況,一面由親信衛士保護著直馳壕邊,來與范超答話。
未曾接談以前,先由原來的那個軍頭說明崔彥進的身份:「來將聽清,我大宋河陽節度使崔將軍出陣,有話快說!」
「原來是平蜀的崔將軍。馬上非細訴衷曲之處,請崔將軍放下跳板,容我過壕輸誠如何?」
崔彥進先不答話,見他身後有四五百騎兵,腰掛弓箭,手持長槍,一個個顯得很剽悍的樣子,如果跳板放下,對方沖了過來,豈不吃虧?
正在躊躇之際,范超又高聲說道:「將軍不必多疑,只我一個人過壕。」
崔彥進聽這一說,有了計較。先下令戒備,用弓箭指著范超的騎兵,同時在壕邊張起絆馬索——如果范超單騎過來,可以從容躍過;倘或大隊騎兵衝到,絆馬索一繃緊,就會落入壕溝,這個布置是萬全之計。等諸事齊備,方始放下跳板。
這時在東門城樓上的劉繼業看出異樣來了,范超單騎過壕,騎兵不動,這不是去投降嗎?轉念到此,既驚且怒,當時心生一計,傳下令去:開弓放箭,只射范超那五百騎兵的馬足。不必真射,只要驚擾。
他的部隊訓練極精,執行命令,十分確實。當時暴聲應諾之餘,隨即放出一排箭去。范超的五百騎兵勒住了韁,在注視前方,不想後面起了變化,受驚了的馬,或者昂首長嘶,或者四蹄騰綽;馬上人不明究竟,不自覺地鬆開了韁繩。
而就在這時候,第二排箭又到。受驚了的馬,如脫弦之箭,掀開蹄子,往前直衝。
變生不測,宋軍大驚。崔彥進趕緊回馬,一面大喝:「拿住這個惡賊!」
崔彥進左右的衛士,一擁而前,將范超從馬上揪了下來。他大驚急喊:「我有話說,我有話說!」
此時如何能容他從容陳詞?先捆起來再說。而那五百騎兵卻真冤枉,前進無路,後有利矢,不是為劉繼業射殺,便是為宋軍一擋,墜馬入溝,不死即傷。落荒而逃的,十不得一。
亂糟糟一場誤打誤殺,很快地平定了。宋軍雖打了個勝仗,但崔彥進卻很不高興,自覺中了范超的詭計,差點送命。越想越氣,便將他提到中軍大帳,親自審問。
「你是不是真的叫范超?」
「崔將軍,」范超痛心疾首地說,「我是一片血忱,歸順大宋,如何不以禮待,倒這樣對待我?」
「對待你錯了嗎?」崔彥進瞪著眼說:「你是詐降!想騙我放下跳板,你的騎兵可以趁勢衝過來。好陰險!」
「冤枉啊冤枉!」范超捶著胸說,「崔將軍,你倒想想:第一,我手無寸鐵。第二,狹狹一條跳板,僅容單騎,大隊人馬,怎麼沖得過來?第三,我眼睛不曾瞎,我部下的眼睛也不曾瞎,難道看不見壕邊嚴陣以待,自己衝上來送死?」
三條理由,條條充足,崔彥進想想,覺得自己倒似乎真的有些冤枉了他。「但是,你的騎兵,怎麼無緣無故沖了過來呢?」他問。
「怎說無緣無故?崔將軍沒有看見城樓上在放箭?馬受了驚,自然控制不住。」范超痛心地說,「這明明是劉繼業發現了我要歸順,有意放箭搗亂。」
「原來是劉繼業!」
「是啊!我不敢跟他說破。將軍應該想象得到,當時如果助我一臂之力,多放跳板,取消絆馬索,我那五百弟兄,何至於死傷如此之慘?崔將軍,你也上了劉繼業的當了。」
崔彥進心想,這確是自己在陣前估量情勢不夠正確,以致缺乏接應。如果讓皇帝知道了,會加責備,那就說不得只好將錯就錯了。
「范超,你那篇鬼話想哄誰?明明是詐降作奇襲,說什麼一片血忱,歸順大宋!左右,拿他推出去斬了!」
「什麼?」范超大驚失色,「憑什麼斬我?」
隨他如何極口喊冤,不會有人理他,就此不明不白地身首異處。而崔彥進奏報皇帝,不說范超投降,引起誤會,只說他領兵突襲,已遭「陣斬」。敵兵一千餘人,非死即傷,全軍覆滅。
這算是一個捷報,皇帝自然傳旨嘉獎。而范超的厄運,卻還不止個人喪命——他原來的打算是,投降宋軍只作為力竭被俘,劉繼元就不會為難他的家屬,哪知事機敗露,劉繼業據實上陳。劉繼元大為震怒,搜查范超家屬,一律處死,將腦袋丟到城下。意思是向宋軍表示:處置叛逆如此嚴厲,你們不必再期望有第二個范超出現。
其實不然。沒有幾天,北漢又有一員大將郭萬超,悄悄開城投降了宋軍。郭萬超是馬軍都指揮使,他一投降,北漢等於就失去了騎兵。同時城中的戰備虛實情形,亦隨著郭萬超都帶到了宋營,防守更加困難。
因此,北漢人心惶惶,不可終日,大臣武將投降的,日有所聞。劉繼元先還追查其事,到後來查不勝查,索性不聞不問。但是,他自己卻還不肯投降,依恃城池堅固,以及忠心耿耿的劉繼業,苦苦撐持,希望契丹援軍能來解圍。
宋朝皇帝也非常焦躁,因為他的計劃是在攻下北漢以後,另有一番大舉措。曠日持久,損傷戰力,即使攻下了北漢,也是得不償失,因而召集親信大將會議,希望能找到一條善策。
「善策莫如勸降。」曹彬說道,「臣聞到劉繼元執迷不悟,下令收集箭支,獻箭一支,得錢十文。如今已聚集了百餘萬支——」
「這好啊!」皇帝打斷他的話說,「這批箭,我們正用得著。」
「如果劉繼元肯降,太原軍實,自是北征的一助。只是劉繼元的作為如此,恐怕負隅頑抗,尚有時日。」曹彬說道,「劉繼元目前所恃者,是劉繼業;未來所恃者,是契丹。如果能讓他明白,契丹兵因石嶺關之阻,決計到不了,而劉繼業雖為名將,智勇過人,無奈單木難支,亦不可恃。」
「對了!倘能說服劉繼業來降,倒是釜底抽薪之計。」
「不容易!」潘美答道,「據臣所知,劉繼業絕不肯投降。」
皇帝實在是希望劉繼業能夠歸順,不獨是為了眼前太原的局面可以改觀,更為了他將來可以為國所用。但大家既都認為勸劉繼業投降是白費心血,也就只好先不談此事。
「臣以為欲使劉繼元曉然於順逆存亡之理,必先使其左右有敢言之人。」曹彬歸結到本題上,「有個人,似乎可為陛下效力。」
「你是說北漢中有人可為我效力?」
「是!臣連日與郭萬超長談,對北漢內部情形,略有所知。有馬峰其人者,如陛下能賜以恩惠,當可勸劉繼元來降。」
皇帝欣然答道:「果然有人能勸得北漢主納地歸順,免我太原百姓塗炭,我又何惜萬金之賞?不知馬峰是何許樣人?」
馬峰是太原人,北漢的老臣,為人持重而好議論。當劉繼元即位之初,契丹願與宋朝修好,傳令北漢,不準妄自出兵攻伐宋軍。劉繼元認為這是契丹與宋朝勾結,出賣了北漢,痛哭流涕之餘,打算出兵攻契丹以泄憤。
北漢是契丹一手所扶植,兵力強弱懸殊,想出兵攻契丹,無異以卵擊石,自速其亡。因此,馬峰痛切諫阻,以為不可。劉繼元事後也發覺自己的想法過於魯莽,虧得馬峰及時諫阻,才沒有鑄成大錯。為酬謝他的建言之功,將他升遷為樞密副使左僕射,這是個掌管軍務的職位。馬峰自覺非己所長,同時年紀也大了,何苦幹這個吃力不討好的職司?因而告老辭官,在家修丹煉道,倒養得極好的身體。
不過,他有個毛病,貪財而鄙吝。所以曹彬獻計,在郭萬超的部屬中,挑取幹員,假作逃回北漢,密報宋營虛實軍情,而實際上是做宋朝的使者,密頒皇帝的手詔與馬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