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醉情於月

第二十章 醉情於月

第二十章

醉情於月

佑親王府建在朱雀門外保康大街,背倚秦河,引了秦河水進府,繞府而出,風景甚是秀美。夜色中的王府門口懸著大紅燈籠。朱漆門裡只有星點亮光,看不透黑暗。

永夜來了無數回,沒有一回像今日這般不安。

侍從引她去了水榭。

遠遠地瞧見一排燈籠懸在水榭的迴廊上,湖心亭四角更挑起了八角宮燈,照得水面波光粼粼。

永夜漫步走在曲折的迴廊上,瞟了眼走廊兩側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的帶刀侍衛。這陣仗,李天佑很用心。以她的感覺,在水榭四周,甚至迴廊屋頂,至少伏了八個人,還不算上進府後花園與前堂之間設下的弓箭手。

溫暖的燈光下,李天佑穿著湖藍色綢衫面向湖心亭而坐。那一襲湖藍色袍子彷彿與水與夜融合在一起,像一曲溫婉的琴音。不知底細,只會覺得這位殿下是極講究品位的優雅公子,此時正坐著品茶感受春日夜景。等著湖心亭開了那幾扇雕花木門,鑼鼓聲起,戲子粉墨登場,夜裡歌舞昇平。

永夜望了眼湖心亭。雕花木門關著,從木格子空隙中透出一線燈光。月魄在裡面嗎?

見永夜一人前來,李天佑唇邊掛上笑容道:「等你許久了。我王府前日來了賊,東西沒偷,卻泄憤將我的書房毀壞,只好移到水榭小坐。委屈永夜了。」

「哦?什麼人這麼膽大,敢來王府撒野?!」永夜行了禮一掀袍子坐下,面露驚詫。

李天佑伸手一指隔水相望的湖心亭道:「門客勾結外賊,做出這等背主之事!」

永夜心跳一滯,月魄真是在湖心亭了。李天佑讓自己坐在這裡不正是為了看戲?她目中露出譏誚之色。湖心亭原本就是請了戲班唱戲的地方,真應景。

永夜不動聲色地端起茶碗,淺淺地抿了口。

「本王待他如知己,王府花園特為他建草廬,修葯田,他卻不知報恩,你說這樣的人該如何罰他?」李天佑盯著永夜悠然地說著。

安國律,背主者可鞭笞至死,勾結外賊背主者會處以黥面之刑。永夜輕笑:「這是殿下王府家事,永夜不敢多嘴。」

這時,湖心亭的雕花木窗突然齊齊打開,戲台上只站月魄一人。著月白色袍子,孤零零站著,目光瞟向這邊又移向了湖面。

永夜的心提起來又落下去。月魄看起來有些憔悴,但行動自如,似乎沒有受刑。永夜知道月魄沒有武功,肯定被搜走了毒物,王府的侍衛對付他綽綽有餘,李天佑只是軟禁了他而己。

她想起李天佑說過,再折騰一日,沒準兒身體更糟糕。難道李天佑只是在使詐?永夜聽得燈燭「嗤」地一響,一隻灰色的蛾子被燒了翅膀掉了下來。自己是在學它撲火嗎?

「看上去出塵的一個人,真是可惜了。他若不供出同黨,本王只好對他刑求。」

永夜淡然起身:「大殿下,時間已晚,這病不瞧也罷。既然不是來看大夫,永夜告辭。」

李天佑伸手捉住永夜的手腕,只覺纖細,抬頭看面前之人,那張帶著淡淡病容的臉平靜美麗,惹人憐惜,竟有種衝動想擁入懷中。想起當年父皇因為三名執刑內侍的死遷責於他,定下太子又心生恨意。

他沒有出手,那麼只能是李天瑞的手筆。老二心狠手辣,卻沒有這樣深的心機。給李天瑞出主意的人會是誰?在懷疑到永夜是遊離谷刺客之後,他自然而然想起這七八年與李天瑞相鬥半斤八兩的結局,也是這位端王世子在作怪?

溫柔的笑意在李天佑臉上浮現,看得永夜想搖頭。

「永夜身子竟單薄至此!唉,看到你這樣我就難受。當年就為關心了你,太子誣我好男風。可是……從第一眼在宮裡看到你時,我就忍不住不關心你了。那些閑言碎語本王壓根兒不放在心上,我只求永夜平安喜樂就好。」

那聲音真是比唱的還好聽。

「大殿下對永夜的呵護,永夜一直銘記在心。大殿下不知道,在宮裡遇見幾位殿下時,永夜對大殿下一直心存仰慕。就像是……天然而來的感覺,覺得與大殿下親近。也是投了殿下的緣分吧!這麼些年,在府里養病,愛走動的也只有這佑親王府一處地方。」永夜的聲音很真摯,望著李天佑的眼神充滿感情。

永夜想,如果她不是女的是男的,會不會吐出來?

「哈哈!永夜真乃本王知己!咱們兄弟齊心,還有什麼辦不到的?!」李天佑拉著永夜便往湖心亭走,「這就讓他瞧你的病去。他就是給你找的名醫,我現在不動他。怎麼也要瞧了你的病才行。」

一步步靠近著月魄,永夜的心就跳得越快。李天佑把月魄所在的地方都告訴了她,就是等著她去劫人嗎?

到了湖心亭,李天佑喝退看守的侍衛,笑道:「月先生,這湖心亭春色如何?」

月魄閑閑地站著,竟瞧也不瞧李天佑,以一種孤傲之色面對,淡淡地說:「這裡風景如畫,倒比我那破草房好出許多。」

「是嗎?月先生雖不會武,身體倒還結實,兩日不睡覺倒也沒什麼,若是以後都不能睡覺,月先生還能撐到幾時?」李天佑話鋒一轉,側頭看向永夜,「月先生是使毒高手,也精研醫術,讓他給你瞧瞧,瞧得好了,本王一定讓他痛快一覺到天亮。」

永夜暗嘆,通宵不讓人睡覺,人的意志力會慢慢崩潰,真是比用刑還有效的法子。她該怎樣不動聲色將月魄救走又不暴露自己呢?

只要有人來劫他,就會落進李天佑布好的網中。

這裡木門大開,對面的侍衛死盯著這裡,還有埋伏的高手。

她看了眼月魄與李天佑,轉頭欣賞起王府湖景,心裡無比焦急。影子會來嗎?

「王爺將我囚於這裡,以為我真的就沒辦法了嗎?」月魄盯著李天佑突然放聲笑了起來,笑聲猖狂,在夜裡傳盪開來。

李天佑愣了愣。

永夜的眼睛卻亮了。在月魄的笑聲中,她突然感覺到一股細微的氣息在亭子里遊動。眼角餘光瞟到一尺長的蜈蚣已爬到了李天佑腳邊,她心裡突然一松,差點忘了月魄還養了條寵物。

「你就像是擺在這裡的一塊點心,可以為本王誘來獵物!」李天佑並未被惹惱,笑容可掬地提醒月魄。

「大殿下,這病還是不瞧了。又不是多大的事,犯不著求這樣的人!」

「永夜,難道你不想像常人一樣騎馬狩獵?不想和朋友外出遊玩?只能一輩子待在王府里養病嗎?不說別的,八月永夜要迎親,為了美麗的玉袖公主,永夜也該珍惜自家身子!」

永夜為難地看了眼月魄,嘆息道:「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值得!」李天佑聲音一變,溫柔蕩然無存,「月先生若不願為永夜把脈,我就斷了那無用之手!」

月魄只是鎮定地看著李天佑,面無懼色。

「來人!給我砍了他的右手!」話音才落,兩名侍衛已拔出腰刀往亭子里走。

「王爺,你為何不低頭瞧瞧?」月魄笑道。

李天佑一怔,低頭一看,腿上正爬著條一尺長的蜈蚣。揚須昂頭,口中那對齶牙閃動著黑亮的光,詭異兇猛。

「別動,動了我也喚不住它。讓你的侍衛離開。」

李天佑看著那條蜈蚣厭惡至極,冷汗從額際沁出。他盯著月魄說道:「你們全退下去!」

永夜嚇得也往後退。

「你站住!」月魄對永夜喝道,「過來!」

李天佑瞧著永夜身子發顫,似嚇得動不了腳,他的心便往下沉,難道,自己真看錯了?

月魄大聲說:「你埋伏的人最好也別動,被它咬了,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來。除非……王爺有勇氣斷了自己一條腿!」

斷腿?李天佑沒有想過,斷條腿,怎麼可能。他只是咬著牙不吭聲,那目光如果是刀,已把月魄活剮了。

永夜抖著身體,看看李天佑又看看月魄突然喊道:「我和你拼了!」說著沖向月魄。那一拳還沒落在月魄身上已被他側身避過,順手一掌敲在永夜的後頸,永夜倒了下去。

月魄冷笑一聲:「王爺,月魄不會武功,只好讓世子陪月魄出城了!」

「你以為你走得了?」李天佑心裡著急,若是端王問罪,他該怎麼交代?

月魄嘴裡噓了聲,小星張嘴就是一口。李天佑的腦子嗡地迷糊,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外面的侍衛瞧著團團圍住了湖心亭,又不敢上前。

月魄一把抱起永夜小聲說:「打疼沒?」

「你早用小星逃了不行?非等著我來?」

月魄苦笑:「我只要一出這湖心亭,早被射成刺蝟了。小星咬得了一人,難道咬得了外面所有的侍衛?我不是等你,是等著見他一個人的機會……你來,我很高興。」

「他可不能死。」

「最多半個時辰他就會醒。小星不是劇毒。閉眼。我得拿你做人質!」

「用他不行?!」

月魄手一緊將永夜的頭壓在胸口,低聲道:「他太重了,我抱不動!」

永夜哭笑不得,放軟了身體閉上眼睛,喃喃道:「我真的減肥減了很多年。」

月魄抱了永夜,永夜像根草似的掛在他手上。

月魄低頭忍著笑看了永夜一眼,大步走出湖心亭。

永夜聽到一片驚呼聲,卻無人敢上前。他們輕輕鬆鬆出了府門。

月魄更喝令侍從牽了馬來,拍馬直奔朱雀門而逃。

王府侍衛見李天佑暈倒在湖心亭,一時沒了主心骨,眼睜睜看著月魄挾持端王世子離開。

跑了一程,永夜低聲喝道:「城門已閉,拿了我父王的手令出城!」

月魄猶豫:「這樣你就暴露身份了。」

永夜眼珠一轉:「回莞玉院,誰也不會想到我倆會回去!」四顧無人,放了馬,攬住月魄的腰施展輕功往端王府而去。

夜深。無月。

黑壓壓的屋脊上飛快閃過人影。

有人瞧見,以為那隱約的白袍是鬼,嚇得縮進屋子再不敢出來。

月魄系了永夜的披風勉強遮住月白色的衣袍。永夜的功夫讓他很羨慕。

「你才兩條腿呢,比小星跑得還快!」

「閉……嘴!你太重了!」永夜被月魄一句破功。眼看已快到王府,她慢了下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拉著月魄躍進了牆,仗著對王府的熟悉,回到了莞玉院。

她指了指假山,讓月魄藏了身,自己悄悄地靠近房門。這時候端王應還沒得到消息,但是也快了。王府一旦鬧騰開,自己只能與月魄小心躲在院子里,至於兩名侍女,一旦發現他們,她只好用月魄給的迷魂散了。

永夜在房門口停住了腳,感覺有人。這麼晚了,會是李言年嗎?永夜殺意頓起。她想殺他已不是一兩天了,就是不明白為何端王這般容忍李言年。

她手中扣了飛刀閃身而入,蓄勢待發的勁頭在看到來人時全然鬆懈。

影子裹著濕淋淋的衣裳靜靜地立在房中,正無奈地看著她:「別擔心,倚紅茵兒睡熟了,我想她們也大了,不能一直留到老的。」

影子莫名其妙冒出這句話讓永夜分外傷感。自攬翠嫁了之後,倚紅茵兒不肯嫁,就守著她。照說兩人也是二十開外的女子了,這般忠心,實在讓她無以為報。

還有影子,他全身濕透,分明是從秦河潛入過佑親王府,見她沒有暴露身份,成功和月魄出逃,便悄悄離開。春寒料峭,影子叔也上了年紀,叫她何以為報!

永夜心裡不知是何滋味,影子叔幫了她一次,她就索取得更多。可分明影子只想隱身在王府中不問世事。從前不插手遊離谷,其後不願幫她對付風揚兮,卻在她最危險的時候進王府盜葯,如今又怕她暴露身份潛水進了佑親王府。她低下頭,心裡百味雜陳,卻抬起頭果斷地說:「幫我,影子叔!」

「他對你這麼重要?要知道,他不過就是一個刺客。遊離谷的刺客!我看,殺了他最好。」影子淡淡地吐出一句。

是的,月魄死了,沒有人能威脅於她,就算青衣師父,也是各為其主。但是,她既然決定出手,就斷不能讓月魄死。小時候幫我背黑鍋,大了,我還你這份情。

「我還他人情。影子叔成全我。」

影子沉默著,天底下有還得完的人情嗎?還一個人情,欠得更多。永夜聰明,聰明得讓他都覺得心涼。她真的長大了,不再軟弱得需要自己保護。

永夜突然覺得自己很壞,將影子利用得乾淨徹底。這麼多年她多少也了解了影子的弱點,影子既然是為了還人情護著她,自然也會因為她還月魄的人情幫她。

「最多半個時辰王爺就會得到消息,今晚風聲緊,他躲在莞玉院最安全。明晚,我送他出城。你不知道為什麼醒來後會在家中。若是被發現,也是他狡猾,脅迫於你,躲在這裡。記住了,下不為例。」影子的聲音里明顯帶了絲感慨,吩咐完就悄然離開。

永夜站起身微笑,她的影子叔思慮也周密,她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只是,她真的僅僅是還月魄的人情?

月魄打量了下永夜的房間,打了個哈欠:「困得要死,我睡床下。」

「等等。」永夜將仿製的玉袖公主的翠玉佩、風揚兮的令牌還有所有的毒藥全給了他,「先帶在身上再說。有風揚兮的令牌,江湖上的人不會動你,去陳國,有麻煩就借公主令。」

「你如何會有……」

永夜翻了個白眼:「我仿製的。端王手令不能給你,我不想被查出來是刺客星魂。記住,救你,只是不想你出賣我。」

月魄恍若未聞,接了這些東西鑽進了床底,裹了幾件衣裳當枕頭,疲倦地想睡。

永夜在床上躺著,想了想,又解下烏金甲衣扔過去:「這個貼身穿了。」

月魄摸著還有永夜溫度的烏金甲衣心裡生出一股暖意:「你就沒想過,我是和佑親王聯手詐你?」

「你只需肯定告訴他我是刺客星魂就行了,用不著這麼麻煩。」

「今晚若是不動小星,你會怎麼辦?」

永夜淡淡地回了句:「看著你被佑親王折騰唄。」

月魄閉上了眼:「你用飛刀做背心穿哪?一抱你全身都是硬的。口是心非!」

「你既然知道我有辦法,為何還要用小星?」被月魄拆穿永夜很生氣。

「你太笨了,我不相信。睡了。」

床上隱隱傳來輕微的呼嚕聲,永夜無奈地嘆氣,月魄像天生就相信她似的,做人太單純也是種福氣!她睜大了眼睛想著明天該如何應付。

李天佑醒來時風揚兮正站在床前。

他動了動腿,有點軟,運功察視沒有異樣。他就這樣被那小子耍弄了!語氣中便帶有不滿之意:「你不是一心想捉到那個刺客?」

「有事。」昨晚永夜走後,他本應該趕往佑親王府等候那名刺客。不知為何,卻在河邊坐了很久,這才耽擱了。

「情況如何?」

「聽說端王爺調了京畿六衛,因為城門早閉,無人出城,這會兒正挨家搜查。」

李天佑下了床,走了幾步,突恨道:「那條蟲呢?」

「你這麼恨,早幫你斬成幾截了。擔心一條蟲何不多擔心一點端王世子?」

「若是背後有遊離谷撐著,他們絕不敢動世子,就是端王那裡要交代一聲。風兄,追蹤的事麻煩你了。」

風揚兮眼中露出笑意:「為了可愛的小世子,風某願走這一趟。」

李天佑送走風揚兮招來侍衛急急趕往端王府。

丑時時分,端王府大門敞開,王府侍衛個個神情嚴肅,中堂大殿燈火通明。端王身著白底麒麟袍負手站在京都地圖前,端王妃紅著眼睛無力地坐在椅子上。

穿梭往來的消息從京都各處陸續回報。

「皇叔,侄兒請罪!」李天佑疾步上前對端王深深一躬。

端王恍若未聞,嘴裡喃喃道:「遊離谷……」

見他的神色,李天佑更是不安,訥訥道:「侄兒本意是請永夜過府瞧病,那人雖是遊離谷的人,卻也醫術高明,聽說,是回魂唯一的徒弟。」

「永夜……不會武功。」端王冷冷地說道,想起永夜再被遊離谷的人帶走,心就像被手死死地捏住,悶痛不已。

李天佑眉梢輕顫,雙瞳猛然收縮。難道自己懷疑錯了人?

「皇叔……天佑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端王看了他一眼揮手讓周圍的人下去。李天佑斟酌片刻小心翼翼問道:「從遊離谷求醫回來的,真是永夜?會否被……」

「是永夜,絕對沒錯!」端王斬釘截鐵打斷他的猜想。

「聽說張相夫人家還有與王妃幼時酷似的孩子。」

王妃猛地睜眼:「我自己的孩子我會認錯?!」

端王見她激動,輕摟了下她,盯著李天佑道:「永夜腳底有暗記,絕不會假。這事不足為外人言,若是泄露出去,讓永夜有什麼閃失……」端王抬起頭,渾身散發著凌厲之氣,逼視著李天佑,一字字地說,「我只有這麼一個!」

李天佑輕點下頭,懊惱無比。真是自己錯了嗎?

「皇叔放心,侄兒這就去封了牡丹院逼他們交人。」

端王搖了搖頭:「不可,時機未到。」說著瞧了李天佑一眼,「這是皇上的意思。」

李天佑張大了嘴,他遠在廟堂的父皇居然早有準備?聽端王意思,似乎有意對付遊離谷。

端王望著李天佑,突然一笑:「年輕人做事,總是衝動一些。這段時間,天瑞就安靜得多。天祥嘛,一向對朝政不感興趣,成日鬧著要去邊關帶軍,皇上已准了他去秦河羅將軍處。」

李天佑低垂了頭,心裡驚起滔天駭浪。天瑞安靜?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說自己為了那個黑衣刺客動用侍衛太過於張揚?為什麼,一向鎮定自若的自己會被那個刺客挑起怒火,大張旗鼓要捉拿她?他想起黑夜裡長發飄蕩的那個背影,風裡囂張的聲音。自己為什麼要疑心永夜?是巴不得永夜就是刺客,好從此受制於他嗎?

而天祥,父皇居然讓他去秦河!秦河邊境是拒齊重地。皇后胞兄在秦河儼然已成封疆大吏。這時候天祥過去,難道……片刻后,他的心境已然平靜,對端王夫婦恭敬行了禮道:「侄兒告退,對付遊離谷的人,還需遊離谷出手。」

永夜一晚無眠,閉著眼睛,凝神感知周圍的一切。天脈內經緩緩在她體內轉動,依然是條小蛇般模樣,卻更為迅速地遊走在她的四肢百骸。這麼多年,她終於明白,這個內經的奧秘。

不在於內功多強大,卻讓她的感覺更敏銳,身體恢復快於常人。

寅時四刻,她聽到倚紅茵兒起床的聲音。過得一刻鐘,兩名侍女的說話聲傳了過來。

「少爺昨晚沒回來嗎?」

「我睡得熟了,本等著他的。」

說著腳步聲就往永夜房中行來。

永夜輕巧縱上房梁。倚紅不會武功,只要她不往頭頂上看,不俯下身看床底下,就不會發現他們。

倚紅推開門走到床前停了停,扭頭就往外走,邊走邊說:「真是沒回來呢。茵兒!少爺沒回來!他難道在佑親王府留宿?真是,也不差人回來報個信……」

兩名侍女邊說邊出了院子,永夜聽得腳步聲消失,院中又清凈下來,這才鬆了口氣,低頭一看,月魄從床下伸出頭正對她擠眉弄眼地笑。

她躍下房梁笑罵道:「還以為你轉性了呢,變得斯文有禮,佑親王怎麼說來著?出塵似的人兒……不好!」

永夜臉色大變,從來都是倚紅和茵兒幫她收拾房間,她怕月魄睡地上著涼把被子扔到床下給他蓋著,床上無被蓋。以倚紅的心思,一定瞧出來了。不然,不會兩個人同時離開院子。

她一把拉起月魄急聲道:「趕緊離開這裡。」

話才說完,院子外已湧進人聲。永夜有些無力地看著月魄,握著月魄的手情不自禁加重了力道。

「沒出息!」月魄低斥了她一句,忍不住伸手抱了她一下,「星魂,你可真瘦!」

永夜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炸開,月魄用迷魂散!

月魄,你不想讓我有這段記憶對嗎?你想讓我什麼也看不見聽不到是嗎?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整個人已變得木然。

大批的侍衛擁進了莞玉院,圍得水泄不通。

端王與王妃焦急地看著永夜的房間。緊閉的房門窗戶,安安靜靜。兩人交換了個眼神,端王點點頭,握緊了王妃的手。那賊子擄走永夜一夜,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生離此地。

「無論你是誰,有什麼條件,盡可告訴本王。」端王緩緩開口。

永夜居室的窗戶吱呀一聲被推開。

「少爺!」倚紅茵兒急呼出聲。

永夜木獃獃地坐在窗前,雙眼無神。

院子外站滿了人,端王扶著王妃目不轉睛地盯著永夜。

「王爺,世子無事,在下只為保命而己。」月魄的聲音從永夜身後傳來。

「好狡猾的賊子,竟然躲進了我王府。」

「在下是不得已,放我離開,解藥自然奉上。」

端王突然朗聲笑了起來:「一個面都不敢露的人,叫本王如何信你!」

月魄慢慢移到窗前,站在了永夜的背後。英俊的五官,白衣已然沾塵,卻掩不住那份出塵的氣度。他瞟了眼永夜,朗聲道:「王爺可想清楚了?在下只求保命!」

端王妃緊張地拽緊了端王的袍子,身體一直在顫抖。她看著永夜這樣子,就想起從前的永夜,沉溺於自己的世界,自我封閉,不言不語。眼淚忍不住落下,她哽咽道:「你別傷害她,我讓你走就是。」

月魄訝異地看著端王妃,情不自禁瞟了永夜一眼,難怪他還沒出師便讓他離開山谷,原來如此。實在是太像了。

「我如何知道你會拿出解藥?」

月魄哈哈大笑:「王爺心疼世子,也只能相信在下。」

端王妃扯了扯王爺的衣袍,殺他易如反掌,當務之急是救永夜要緊。端王手上又用了幾分力,皺著眉似在考慮。

月魄顯得並不著急,坐在永夜旁邊等著。

「皇叔!」李天佑的聲音從院外傳來,顯然是來得急了。而他的聲音一入耳,端王便擺手示意侍衛讓開。

「你走吧。」

月魄心下黯然,他想,只要一出去,就沒有活路了。在屋子裡還能讓端王投鼠忌器,出去……「不知道以後的夜晚還能不能看到星星……」他輕聲說了句,施施然走了出去。

也就在他走出來的時候,便被侍衛團團圍住,隔開了他和永夜。

端王盯著月魄,笑了笑:「年輕人就是如此,天佑,人帶來了嗎?」

李天佑驚嘆地看著端王,不得不感嘆姜還是老的辣,恭敬地回道:「皇叔猜得沒錯,天佑不會不顧永夜的安危。天佑已請來了遊離谷的回魂先生。」

月魄淡定地站著,遊離谷的金字招牌不能砸了,自己是遊離谷送來的,李天佑若是請不來回魂,倒是怪事。唯一慶幸的是……永夜。

她木獃獃地坐著看著,她不用知道發生的一切。

瞧著李天佑身後閃出的回魂,熟悉的面孔,淡漠的表情。他跪了下去,喊了聲:「師父!」

回魂沒有理會他,走到永夜身邊瞧了瞧。他如何不明白這一切。

在端王眼中、佑親王眼中,是月魄綁了世子。而在遊離谷眼中,是星魂想救月魄而己。他朝月魄看去一眼,月魄想笑,居然這時得到了師父的嘉許。他是誇他沒有泄了星魂的底,沒破壞谷里的計劃。自己已是枚棄子。

「無妨,王爺,是中了迷魂散。服了解藥,休息一日便好。」

聽到這句,端王妃提裙就衝進了屋,將永夜攬進了懷裡:「留下解藥,都給我出去!誰也不準碰她!」

回魂一怔,欲搭上永夜脈搏的手伸了回去,轉瞬又釋然,王妃怕是愛子心切,受了刺激。迷魂散罷了,沒有大礙。回魂從懷裡取出一枚丸藥放在桌上,對王妃一揖,搖頭出了房門。

他冷冷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月魄,月魄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可他什麼也做不了,也無力救他。回魂向月魄伸出手掌。

月魄默默從懷中掏出了所有的毒物。

回魂收了毒,拱手對李天佑道:「他與遊離谷從此沒有任何關係。」意思是月魄的生死從此交在李天佑手中了。

他說完這句話,就往外走。

「站住!」端王瞟了眼一直垂手肅立在旁的李言年道,「若是再出現這樣的事,京都牡丹院就不用再開了!」

回魂回頭道:「遊離谷的金字招牌,王爺還信不過?」

端王動了動嘴角,扯出一絲笑容:「回魂先生誤解本王的意思了,本王是想向先生道謝,多謝治好小兒頑症。」

回魂瞟了眼靠在王妃懷裡的永夜,不由得想起他站在草廬里沖他招手的模樣:「過來啊,回魂師父,給我說說你這裡有哪些十全大補丸,我怕吃錯了。」

眼前似乎又看到星魂與月魄蹲在葯圃里兩小無猜的模樣。想起在程蝶衣樓前與青衣怪莫名其妙爭風打鬥的情景。這兩個小傢伙居然躲在草叢裡看得興高采烈。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乾巴巴地說了句:「王爺若是想報恩,就讓他死個痛快吧!」

月魄心裡也是一酸,仰頭說道:「師父,月魄自問無錯,為何佑親王無端要我的命?難道月魄想保命是錯了嗎?月魄只想知道原因!」

李天佑心道,這原因,我如何敢說,臉上卻是冷笑:「勾結賊子入我書房行竊,那賊已經認罪,若你不是來自遊離谷,我早處置了你。」

當面誣陷栽贓,我又能說什麼?月魄心頭豁然明朗。必定是星魂夜入王府,這不是遊離谷的任務,他想找什麼呢?那日盜藥草的人必定是他無疑,所以進出草廬如入無人之境。月魄沒有想到還另有一個跟隨星魂的影子。

也許,自己死了對他是件好事,李天佑懷疑他也是因為自己無意中說,夜櫻草加了紫檀香會形成一種獵狗能嗅到的味道。他絕不能讓別人知道星魂的秘密。

回魂淡淡地說:「無論有沒有原因,你的命都是佑親王的了。」

。「是,師父!徒兒送師父!」對回魂磕了三個頭,算是結束了所有關係。

「皇叔,這人我帶走可否?」

端王沉默了下道:「永夜醒了你來提人。」

李天佑狠狠地瞪了月魄一眼,落入端王手中,不死也脫層皮。看向屋內,心頭又是一震,永夜無力地依在王妃懷裡的模樣讓他驀然心動。只一瞬的驚詫,他便收斂了心神,告辭而去。

月魄被侍衛拉走時,忍不住想回頭再看一眼永夜,卻梗著脖子大笑出聲:「王爺好計謀,早就知道我師父會來對嗎?能讓師父用玉清丸解迷魂散,世子真有福氣。誰叫月魄是他的徒弟呢。月魄不自量力,甘願認栽!」

端王走近,輕聲在他耳邊說:「你錯了,我賭的是你不會傷害永夜。」

月魄驚駭,正要說什麼,端王已重重一掌擊下。意識消失前他聽到端王下令:「看好了,任何人不得見他。」

讓永夜服了解藥,扶上床,王妃迫不及待地脫下她的鞋襪,見那朵花依然紅艷艷地開在腳底,這才舒了口氣,全身酸軟。

過得片刻,永夜睜開了眼睛。

「永夜!」王妃輕撫著她的背,端過水來。

永夜擺了擺手,輕聲說:「我想睡會兒。」

王妃見她無事,溫柔地說道:「沒事了,我讓侍衛守在房外,那賊子已被擒住了,永夜莫怕。」見她一臉倦色,不忍打擾,拉上房門出去了。

等到屋裡人離開。永夜舌尖一翻,吐出一顆藥丸來。她拈起藥丸瞧了瞧,不屑地想,就算嘴裡再塞幾顆,她照樣說話自如。

玉清丸,回魂精心煉製的藥丸,聽說有人吃了是大補,也有人吃了它中了蠱,無論是否是迷魂散的解藥,她都不敢吃。

月魄,到最後你還是忍不住要提醒我嗎?

永夜有點討厭自己,難道她沒有想到過被發現后如何應對?在嗅到迷魂散的味道的時候她的心就顫抖了下。月魄不願讓她瞧到的一幕,她坐在窗前全看在了眼裡。

她不能動,不能讓別人發現她和月魄的關係,救不了他,賠上自己,她不會做這樣的傻事,可是月魄做了。

他明明可以像在佑親王府里一樣,挾持她離開。他卻走了出去。

「不知道以後的夜晚還能不能看到星星……」

月魄在走出去時就已經知道無法脫身了。

永夜拉住被子蒙住了頭,黑暗讓她覺得安全,哪怕是自欺欺人帶來的黑暗。

月魄知曉了結局,也猜到了結局,那麼……她翻過身,趴著往床下張望,眼淚突然就滴落下來。

床下好好地放著那件烏金甲衣,上面擺著玉袖公主的翠玉佩還有風揚兮的令牌。他真的知道自己走不了,這些一件也沒帶在身上。

永夜爬進床底,躺了下來,淚水肆意流淌。

為什麼她對他還是留了一手,不能全然信任?為什麼她還是順從地裝作被迷了心智?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被回魂像扔垃圾一樣扔掉不管,安靜地瞧見端王一掌將他打暈。她為什麼不能相信這世上真有兄弟情義?

他是在山谷里霸道護著她的月魄,不是別人,他始終就是他。

淚眼矇矓中,永夜手指輕撫過床板上月魄留下的划痕,一彎明月如鉤,那顆小星就卧在月亮上。

「月魄……」

她手中握緊了風揚兮的木牌,直至掌心裡抵出了一道深深的紅痕。

楊花化作飛絮點點輕雪似的飄過京都的天空。陽春三月,草長鶯飛的時節,換下厚厚冬裝,人也變得輕快起來。

永夜站在她的花林中,櫻花早敗了,桃花粉嘟嘟地又燃起一片紅雲。下午的太陽照出一片繁榮與生機。

她拾了根樹枝,從地里掘出條蚯蚓往樹枝上一串,放進了水裡。

游魚蜂擁而至,她瞧著那條蚯蚓在水裡掙扎,魚嘴張吐的瞬間,手一動蚯蚓逃過被分食的厄運,永夜一笑,又照樣來了一次,幾次折騰后,魚似乎沒有了興趣,蚯蚓也奄奄一息不動彈了。永夜嘆了口氣,也沒了興趣。

月魄現在就是這條蚯蚓,端王、佑親王、遊離谷就是這些魚。折騰一番,從他身上得不到有用的消息,沒有了利用價值,魚就不想吃了。

自己是什麼呢?把蚯蚓從土裡挖出來的人。永夜很不喜歡這個答案,她取下蚯蚓又埋進了土裡,喃喃道:「你和小星不一樣,斷成幾截還能活。不要怪我,我又讓你回去了,沒準兒一條還能變幾條,划算。」

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她覺得肚子餓了,看看天色,已近午時。永夜沖在她幾丈外的侍衛吩咐道:「告訴王妃,我睡夠了,中午我去她那兒蹭飯。」

端王妃覺得永夜今天胃口特別好,吃得特別多,不禁有些高興,伸手摸了摸永夜的頭道:「無事了?」

永夜筷子一放:「嗯,沒事了。」

「嗯,我也吃飽了,我有事,我想揍人!」端王啪地放下筷子,打斷了王妃的話,眼睛瞟著永夜淡淡地說,「想去看嗎?」

永夜心裡黯然,站起身笑容滿面:「當然!」

王妃看著端王殺氣騰騰,禁不住想起那個白衫少年斯文秀弱的模樣,擔心地嘀咕了句:「叫永夜去看那個幹什麼?」

「看著,總比想著的好。」端王哼了聲拂袖而去。

王妃呆了半晌不明白端王的意思,轉過頭看永夜,她似也沉了臉,追著端王就出去了。

永夜跟著端王往地牢走,神經都綳得緊了,端王意味深長的話表明了什麼呢?他要她看,是想看她吧?她又該如何應付呢?

走下長長的石階,石壁上油燈閃爍,這一刻,永夜似乎又回到跟著青衣師父走進石室的情形。她只用眼微微一瞟,就記下了這裡的地形。

石階的盡頭也是間寬大的石室,不同的是分成了幾個小間。永夜一下石階就看到其中一間里關著那個月白色寬袍的身影。

她環顧左右,石室里並無別人。一個人住單間,這待遇不錯。

「想要動手嗎?」端王示意侍衛將月魄帶出來。

「永夜沒做過,父王先示範一下。」

月魄被懸吊起來,正眼也沒瞧過永夜,對端王笑著說:「王爺不打算給月魄一個痛快?!」

端王脫了外袍,裡面是件窄袖綢衫,手指甲撫過油亮的鞭結,發出一連串清脆的聲音。看著月魄那張英俊的臉,心裡一股氣上涌:「痛快?聽說過我是那樣的人?」說話間揚手就是一鞭。

月魄連哼都沒哼一聲,就被抽得暈死過去。白袍上剛開始沒有一點痕迹,慢慢地從背上洇出一道血痕,從左肩一直拉到腰背,觸目驚心。

「父王,他不禁你打呢,一鞭就暈了,要潑點水讓他醒?」永夜慢吞吞地說道。想知道她是否與月魄勾結?懷疑她是遊離谷的刺客?永夜想,她殺的人說出來怕嚇死父王,看月魄挨幾鞭子算得了什麼。

端王氣結,盯著她道:「好!」

永夜順手抬起手邊的水桶就澆上去。看著月魄痛得一顫,醒了過來,她看了眼端王,又回身坐好笑道:「父王繼續」。

端王看了她一眼,手腕一抖又是一鞭。

這一鞭卻像是不如剛才,月魄情不自禁痛得搖晃,抖得鐵鏈叮噹作響,死咬了牙不喊出聲來,人卻沒暈過去。

「父王力氣比剛才小了。人都沒暈呢。」永夜歪著頭看血從月魄身體內湧出來染紅了袍子,卻放了心。若是一點血都不出,打成內傷才叫麻煩。這樣挨幾鞭子死不了。

端王抖了抖鞭子,也坐下來道:「我要用力,他連我一鞭也挨不了,我沒興趣了。佑親王明天會來提人,交給他好了。」

永夜回頭一望,侍衛早退到了外面,她嘆了口氣試探道:「我力氣小,也能讓他痛,留著讓我每天抽他一頓鞭子?」

端王站起身,掏出只玉瓶放她手裡:「聽說吃了這個,人就沒有痛覺了,可能會熬刑熬得久一點,活得,也會久一點。這個嘛,好像是種什麼蠱,喜歡在人身體里長著,大了,人的思想就變成它的思想了。」

異形?變種?永夜腦子裡第一時間浮現這些名詞,讓月魄的身體被一條蟲子佔據?她看了眼月魄,又看了看手裡的瓶子,燙手山芋似的扔給端王:「可怕,我不要。」

「我來!」端王握著瓶子慢慢走近月魄。

永夜看到月魄眼中流露出恐懼與絕望,額上掛滿冷汗嘴唇已被咬破,流出血來,仍一聲不吭。她下意識就喊了句:「不要傷害他。父王。」

端王回過頭,滿面怒意和傷痛,跨前兩步拾起鞭子對著永夜一鞭就抽了下去,永夜胸口瞬間湧來一股壓力,隨即是火辣辣的痛,她不是躲不過,而是沒想到端王會打她,一個趔趄被抽倒在地上。吃驚、懷疑、憤怒……情緒如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別……」月魄大吃一驚,艱難地吐出一個字。

「住口!」端王回身又是一鞭,這鞭用了力,傷著了內腑,月魄張嘴噴出一口血,人軟軟地掛在空中。

端王扔了鞭子,走到永夜身前伸手去拉她,永夜一巴掌拍開。

「永夜……」端王見她眼中的神色,心裡不禁有些後悔。

「你想知道什麼?你想試探什麼?我在遊離谷在回魂那兒,我當然認識他!你想知道的就是這個?!」永夜怒吼,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生氣,她還要怎樣?她都恨不得他多抽月魄幾鞭子了。只覺得一股酸痛在心裡翻攪,傷心莫名。

端王瞟了眼月魄,鼻子裡帶出一句含混的話來:「這小子生得挺俊的……」

「關我屁事!」永夜衝口而出。

「你那麼緊張他!」

「在遊離谷他一直護著我,你以為在那裡生存下去很容易?!這次也是因為李天佑才挾持我,他也沒傷我半點,我為什麼要讓他身體里長條什麼蟲子!」

端王臉色大變,厲聲喝道:「他知道你是女的?」

「他當我是兄弟!」永夜渾身的刺都豎了起來,吼出的聲音不比端王小。

端王瞧著永夜漲紅的臉,眼裡閃動的怒色慢慢變得柔和起來,似放下了一個大包袱,笑著說:「早告訴父王不就得了,這個知恩圖報……也沒錯,只是……天佑明兒來提人,父王卻還得把人交出去。嗯,交出去,省得天佑不滿,刺殺皇子,可是死罪。嗯……給父王瞧瞧,打痛了沒?」

手才觸到永夜的衣襟又回頭看了眼暈過去的月魄,手縮了回來,喃喃道:「回頭去你母親那兒瞧瞧,嗯?」

永夜半天沒回過神來,端王已背著手悠悠然走了出去。

她顧不得細想,趕緊把月魄放了下來。見三條血印子紅得嚇人。她掀起月魄的衣裳從懷裡掏出傷葯往上敷,掌心貼著他緩緩注入內力。有用的葯一股腦全往他嘴裡塞,月魄牙咬得很緊,永夜提起水桶全澆了下去。

「咳——」月魄痛得醒了,見永夜板著臉站他面前,他虛弱地笑了笑,「你真夠狠的,又笨!反正我體內還有遊離谷的蠱毒,多一個又有什麼關係。痛嗎?」

永夜搖了搖頭:「他捨不得打重了。」

「端王似乎知道你認得我。」月魄低聲說。

「嗯。」永夜給他處理著傷口,腦子裡開始回想端王的話,那意思是,李天佑要人,他得交,但是交出去了,就不管了。

永夜眼中露出驚喜,神情也放鬆了,嘿嘿笑道:「我想法子救你出去。」說著把傷葯扔給月魄,笑著去找端王。

屏退左右,端王妃伸手去解永夜的衣襟,永夜一把按住,閉了閉眼瞼火燒似的熱了起來。她輕聲說了句:「我來。」

「你這孩子……」端王妃掩口悶笑。

「笑什麼笑!」永夜怒了,手一把將衣服扯開,露出一圈纏胸的紫羅緞,她恨恨然,這麼瘦居然還有桃子似的胸!

端王妃瞧著倒吸一口冷氣,也恨恨然地說:「豈有此理!他居然下手這麼狠!還敢給我說一不留神把鞭子扔你身上了。」

永夜低頭一瞧,可不是,胸間腫起一道手指頭粗的紅痕,襯著雪白的肌膚分外醒目。見端王妃怒了,她倒有些過意不去,解了纏胸,仰面躺著說:「父王生怕我和遊離谷扯上關係似的,他懷疑我。」

端王妃聽了又忍不住笑,挑了藥酒小心地給她揉散,柔聲說:「當初賊子擄了你走,沒多久就聽說有了座遊離谷。神神秘秘的,又是什麼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刺客組織,就疑心是他們乾的,豈料你父王只試探了一兩次,那邊露出的口風卻像是真的。也不知勒索了你父王多少錢財,連京都牡丹院都是你父王私底下出銀子開的,只想著能換你回來,出點銀子也不是好大的事。他恨遊離谷你又不是不知,就怕你喜歡上了那個人……」

聽到這裡,永夜嘴張得老大。喜歡上月魄?她會喜歡上月魄?父王今日異常地說那些話原是怕她喜歡上月魄?她撲哧笑出聲來:「那小子……不過,對我真的很好呢。」

「可不是,原還沒想過這層,結果回魂一現身,你父王就想,你既然認識遊離谷的回魂,沒道理不認識那人,說這小子怎麼就會挾持你?應該與你離得越遠越好才是,再說,他恨的也應該是佑親王。你父王是越想越不對勁。你沒見捉住了人,你父王連你房門都沒進?他呀,一個人待書房裡生悶氣呢。」端王妃輕輕柔柔地把葯揉得開了,順手看了眼那條紫羅緞,又嘆氣,「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永夜才能換回女裝來。」

永夜坐起身,低頭看了看胸前的兩顆桃子,突然調皮地在上面按了下,感覺很不錯,呵呵笑著伸開雙手讓端王妃幫她纏胸。

喜歡上一個人?話本里說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是總想去逗她,總想找機會和她一起。她卻不太明白自己的感覺。

永夜抬起臉問端王妃:「喜歡一個男人,是什麼感覺?我是說,女孩子喜歡一個男人會是什麼感覺?」

端王妃小心地纏著她的胸,陷入回憶中:「想和他在一起,見著他,每天都很開心。和他一起時間總過得很快。在他在意你時,心裡總是很高興,又總是想引他注意……」

「像薔薇喜歡我?成天都黏著,像我的尾巴似的?」永夜慢慢回想薔薇的表情。

「是啊,不過,有時候又喜歡去惹他生氣,然後總是你贏,心裡就高興。一個動作一句話都能想很久。會去猜他的心思,會想著他在想什麼。若是他對別的女孩子誇上兩句,就難受。哦,還有就是喜歡他誇你漂亮,還有……」端王妃嘮叨了很多,永夜似明白又不是很明白。

她嘆了口氣,看來真是沒法解釋。

「總之啊,你喜歡上了就知道了。」端王妃也嘆氣,美麗的眼睛盛滿憂慮,「永夜都十八了,這事不能再拖了,男人的事總要男人去解決,我都說了你父王很多回了,他總是說,以國家為重,將來會給你選門好親,要是有人敢嫌你年紀大,他就不客氣。」

永夜笑了,十八歲,小著呢。

「你,不會真喜歡上那個月魄了吧?唉,真要是喜歡了,娘沒意見,就怕你父王……」

「胡說什麼呢,他當我是兄弟,一直在谷里照顧我,想起從前,總不想他死。」永夜打斷了端王妃的話。

月魄對她好,她很感動,她也一樣可以對他好。可是,那種怦然心動,她有些茫然。永夜不想再想,她現在成天愁的是如何滅了遊離谷。她這輩子不想再做一個刺客,不想做屬於黑夜的星魂。

端王上下打量著永夜,中衣的高領遮住了脖頸,加上身體單薄,從小當男孩兒養的永夜漂亮是漂亮,眉宇間那股英氣與舉手投足的落落大方,怎麼看也是個翩翩公子。

「不能動李言年,也不能動牡丹院。」端王給出了答案。

「我沒說要動他們,只是去逛逛,逛逛也不行?」永夜仗著才挨了他一鞭,討價還價。

為什麼永夜一定要去牡丹院?端王疑慮片刻,心頭明鏡似的,沉下了臉:「又為了那小子?」

永夜一聽端王語氣不對,拉著他的手輕搖了搖:「救人救到底……」

端王不為所動,板著臉說:「我可沒答應放了他。」

永夜就鬆了手,退後兩步淡淡地說:「好,咱們誰也不說假話。你真的是見著回魂師父才明白我認識月魄的?」

臭小子,這麼快就防備了?端王又氣又恨,偏就這麼一個,心頭肉似的,心裡雖氣,臉上卻不動聲色:「好,我今天就聽聽你的大實話,為何要瞞我?你當初回來的時候說在石室里待了三年,我初以為是他們關了你三年,細看又不對,若是關著你,還分不出你是男是女?只有一個答案,你是在石室里跟師父學藝,如同……那個月魄!」

「父王不愧是傳說中的面帶……虎相,心頭嘹亮!」永夜鼓掌,悠然看著端王道,「還有呢?」

端王看著她突然嘆了口氣:「你瞞著我,自然有你的原因,你不想說,我也不問。你不會功夫,我自然會護著你,你有功夫,我難道就不管你了?用來防身也是好的。只是……遊離谷勢力一再往朝廷滲透,我是非除它不可。我也萬萬不許你與遊離谷的人扯上關係。這是為你好,省得你將來為難。」

一縷柔情在端王臉上浮現,英雄自古難過美人關,他當年如此。若是永夜對遊離谷的人動情,將來如何選擇面對?

永夜不用再藏著功夫,端王不問,她當然選擇不說。因為在意,所以彼此都不問不說。

「回魂說了,從此月魄不再是遊離谷的人,李天佑殺了他遊離谷也不會管。」永夜輕笑出聲,「父王也說了,明天李天佑會來提人,父王只需交出人來,別的事就不用操心了。永夜對他,他對永夜,只是兄弟情誼罷了。」

「若是我反對,一定要管這事呢?」

「這麼多年了,相信不需要永夜,父王也能對付遊離谷,永夜本來就不是世子。」

端王頗有興趣地看她一眼,仰天大笑:「果然是我的女兒,這天底下能明目張胆威脅我的,也只你一人了!」

永夜眼中也露出濃濃的興趣:「母親不算?」

端王不屑說道:「她,就一隻紙老虎!一哄爪子就軟了。」

「看來,父王很欣賞永夜?答應調動京畿衛了?」永夜眼中閃過狡黠的神色,心想,回頭我就問母親為何你稱她是紙老虎。誰會是紙老虎呢?她越笑越甜。

「打什麼歪主意呢?要我答應,也很簡單。第一,你得做得天衣無縫。」想和我談條件?端王暗道,沒那麼便宜的事。

「嗯,自然不能讓人知道是我做的。」

「第二,讓那小子離開安國。以後不得再有瓜葛。」端王不待永夜回答,又補了句,「一個留著命不死的人,難免會被遊離谷再次起用,棄子,不見得永遠派不上用場!你給我記住,你終是我的女兒,如何能與一個曾是遊離谷刺客的人扯上關係?!」

永夜嘆了口氣道:「若是將來我喜歡上一個販夫走卒,父王會做棒打鴛鴦的事?」

「永夜……你離家十年回來,在王府生活的時間遠不如你在外面,你心裡,對我對你母親有多少親情?你做事,可會顧及我們?若你不會,你想嫁誰都沒有關係。」端王淡淡地說道。

若是我不考慮你們,我就不會隱瞞我就是刺客星魂。若是我不管你們,離了遊離谷大隱於市也行,不用功夫,做做生意也照樣生存。可是,我不能。永夜笑了:「豪門聯姻的事是我的責任?父王可選好人了,別讓我輕輕鬆鬆就送他去了黃泉。」

「也是,我怎麼就沒想到這茬呢?我的永夜可不是一般男子能得到的。」

父女倆各懷心機望著對方笑。

「小兔崽子,辦完這事,去陳國賀陳王壽。陳王已遣使來書,想見見未來的女婿。」

永夜見端王終於鬆口應允他救月魄,高興得跳起來,走出門時又回頭一笑:「永夜是小兔崽子,父王是什麼?」

端王一愣,永夜已留下串笑聲揚長而去。瞧著她的背影,端王情不自禁也笑了。片刻后斂了笑容喚來貼身侍衛吩咐道:「告訴攬翠,李言年若發現永夜的身份,就動手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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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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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醉情於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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