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霧與水蜜桃，晚風與你

蓮霧與水蜜桃，晚風與你

【合群】

人聲鼎沸的音樂會現場，阿芫擠在人群之中。

前方的舞台上，樂手已經就位，暖場音樂也已經響起，觀眾的手開始搖擺起來。再過兩分鐘，她的蓮霧就要登場了。

蓮霧是這個樂隊的主唱，從默默無聞到有人喜歡，總共耗時六年。為了一些奇怪的、她想不明白卻又會照辦的規則，所以她得隱身。

他的粉絲是一群狂熱的小女生，她們執著、認真，一點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愛豆戀愛。所以阿芫不可以秀恩愛，不可以光明正大地約會，而他又像揮舞著鐮刀的幽靈，默默地收割著她的喜歡。

對了，蓮霧只是個代稱。當然，他很認真地告訴她，這是愛稱。屬於他們之間的，唯一的稱呼。

蓮霧還沒有紅到有人偷拍，但他已經做好了成為一個炙手可熱的明星的所有準備。他戴口罩、拉窗帘，保密工作做得一絲不苟。阿芫好想拆穿他呀，卻也只是想想而已。他的自尊心不允許她這麼做，而且，她會聽話，會乖。

蓮霧登場的時候，阿芫轉身離開了。聲浪之中，為他吶喊的不缺她一個。看到他演出順利，她就安心了。

現場的人那麼多，人群向前她向後，走得費力又艱辛。

她真是不合群。

【安全感】

生日那天，蓮霧有演出。等他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凌晨時分。讓他放心的是，阿芫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她吃了半塊蛋糕，自己許了願，現在正躺在沙發上，嘴角邊好像還流了一點口水。

蓮霧親了親她的額頭，阿芫就醒了。他坐在她的腿邊，打開吉他盒，看似滿懷歉意地為她彈唱了一首即興的《祝你364天以後生日快樂》。她本來應該感動的，可是好尷尬啊，這一年是閏年，有366天。他還是會錯過下一次生日的，不是嗎？

「許願了嗎？」蓮霧輕聲問。

阿芫點點頭。

可是願望不能說，說出來就不靈了。他懂，所以他不再問。

阿芫起身給蓮霧做湯。這是他的怪癖，睡覺之前不吃流食的話就會失眠。

但在這之前，她卸妝、洗臉，然後才開始從冰箱里拿出早就洗凈的蘑菇，再從保鮮層拿了四個雞蛋。蓮霧有好多好多消息要回，淡青的屏幕照著他有點泛油光的臉，他嘴角帶笑，在那裡愉悅地戳手機。

阿芫一點也不開心。鍋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水汽撲到她的臉上，讓她特別想哭。許多回，她真的哭了，眼淚總是掉到鍋里，「撲通」一聲，與湯融在一起。這就是她洗臉的理由，也是她的秘密。

珍珠靠近蛤的心，眼淚是她的珍珠。那一刻，她是蛤。如果可以，她不介意自己跳進湯鍋里，被他吃掉，然後滑進他的胃裡，看一看他的心。

阿芫好沒有安全感啊。

【苦】

阿芫總記得許多年以前的時光。

在學校的天台上，月光清冷，蓮霧盤著腿，在那裡熱愛他的熱愛。在吉他弦的前面，他指法生疏，音樂總不成調。他講自己的夢想，他要站在萬人中央，大聲地說一句「我愛你」。他把嘴湊到阿芫的耳邊說：「那一句『我愛你』，是講給你聽的。」

阿芫有點小貪心，她揚起頭，調皮地對他說：「要兩聲。」

說話間，她把切好的水果塞到蓮霧的嘴裡。他最愛的是雪梨，汁多，清肺，滋養嗓子。吃完以後，他接著唱，阿芫鋪好一塊布，看星星看月亮，很快就能睡著。

他的音樂風格阿芫有些接受不了，可她一點也不覺得吵，只因為她的內心安寧。

只要有他在旁邊，不管外面刮颱風還是下暴雨，她都有一種被保護，被寵愛的感覺。這感覺浸透骨髓，伴她入夢。

醒過來以後，看著蓮霧認真的樣子，阿芫有些心疼。她當然知道，對他來說，是想站在萬人中央的，而不是為了說那一句「我愛你」。若是有一天，他發現自己沒有實現夢想的可能，她要怎麼去安慰他呢？

她的運氣一向不好，小零食里的獎券從來都是抽到「謝謝惠顧」。而他呢，和很多人一樣，刮出一個「謝」字還不肯放手，非要將它全部刮開。這已經不能算是固執了，而是死不悔改。

別人安心找工作的時候，他去酒吧駐唱。他風格另類，少有人喜歡，多吃了不少苦，拿著極少的收入，過著不如意的生活。

她愛他，所以她在心裡對他說：我養你呀。

打三份工真的好辛苦，可於她而言，那苦中有快樂。

【亂】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慌亂的？

也許是天道酬勤，蓮霧上傳的歌點擊率突破了一百萬次，有了一點人氣的跡象。在半夜的時候，他收到節目組的邀約，他可以臨時頂替一個耍大牌的藝人。放下電話，他從床上坐起來，然後跳到沙發上，興奮得直打滾。

阿芫好想去抱抱他啊，可是那一刻，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

節目如期錄製，他侃侃而談，發揮極佳，台下掌聲不斷。主持人問他的個人問題，他笑著對台下的觀眾說：「我單身啊！」

台下的迷妹們不淡定了。

這裡面包括阿芫。她是時候提前離場了。

她一個人坐公交車回家，在他回來的時候閉上眼睛裝睡。她偶爾眯著眼睛偷偷瞧他，他在興奮地發消息。已經是清晨四點，他卻悄悄出了門。也許是有人要為他慶祝這來之不易的成功吧。

「你守著夢想，我守著你。」阿芫曾對身邊的蓮霧這樣說。蓮霧點頭，他只能點頭，因為任何話都表達不出他的一腔心事。他放下吉他抱著阿芫，就讓阿芫覺得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阿芫好愛他堅持的樣子，卻又好怕他摘到天邊的月亮。

這世上就有一種女生，不在意自己的戀人有多大成就，有多受歡迎，她只想平平淡淡地，讓他做自己的小愛人。

可是，他不懂這個邏輯，不明白這份心。

所以，她不能告訴他，在自己生日那天許下的願望是——你快點紅，快點過氣。

紅是對他夢想的交代，過氣是讓他再次回到她身邊。

她永遠不會嫌棄他。她確定。

【無聊】

蓮霧談他熠熠生輝的夢想，卻不說俗常的情話。

誰沒有夢想啊！

阿芫的夢想有兩個——愛他，以及出去走一走。

第一個夢想一直在，第二個，一直沒時間。阿芫辦了護照，拿著攢了幾個月的錢，一個人出去轉了一圈。她給蓮霧發消息，說吃到了一直想吃的水蒲桃。

蓮霧回消息問她：好吃嗎？

阿芫想了想，回他：沒想象中好吃，但一想到這麼不容易才能吃上，就硬著頭皮吃掉了。

其實她住的地方也有蓮霧賣，可是她有點小固執，想嘗嘗原生的味道。

她還給他發了一張自拍。發自拍的時候，她怎麼也控制不住自己往下掉的眼淚。那個印度尼西亞的小販慌張極了，給她遞紙巾，用英語問她是不是這土生土長的水果太酸了……

把眼淚擦乾后，她迎著晨光，「咔嚓」一聲，那樣子絕美。

蓮霧在對話框里打出的那句「我想你了」正要發出的時候，翹著蘭花指的經紀人推了推眼鏡，連連怪叫：「刪掉！別發！你還要不要你的事業了！」

蓮霧遲疑地看著他，他則氣鼓鼓地瞪著蓮霧。

水果的別名有很多，人也一樣。蓮霧也叫水蒲桃，蓮霧又叫張一帆。有時候人像物，有時物有人的隱喻。比如蓮霧不知道那個水果的另外的名字，別人不知道她們口口聲聲大愛的張一帆還有那樣一個別名。

旅行回來，阿芫仍是某小公司的職員，仍會打三份工。以前是因為缺錢，現在是因為缺愛。她做不到每時每刻都把自己的心燒得像個火爐。

「你後悔嗎？」知道內情又會保守秘密的朋友問她。

阿芫搖頭。

以前，在傍晚，當上班的住戶還沒有到家的時候，兩個人窩在頂樓，風從晾曬著的衣物中間穿過，拂在他們臉上。那日子，慵懶又愜意。可是後來，這種日子變得稀有了。天台還在，衣物還在，晚風也在。她發現，夾了油煙味的，會格外好聞。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生活，她走自己選擇的路——仍堅持做他背後的隱身人，仍深愛他。

只是那少人問津的時光啊，太無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