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人從未好好道別
離人從未好好道別
【烘焙】
歲尾,薄雪,荔子沒有返鄉過年,而是給自己安排了一次旅行。
鬼使神差地,她選擇了這個小城市,來到鼓樓大街,住在唯一的一家三星級酒店裡。酒店位於市中心,樓下車水馬龍,拐角處有一家烘焙店。
這是她和陳樹分手的第七個年頭,她還是有那麼一點點想他。她說不知道為什麼故地重遊,但誰都不願意拆穿她。她花自己的錢,消磨自己的時間,縫補自己的感情,任誰都沒有非議她的理由。
夜幕降臨的時候,天空中有一點點霧霾。她戴了一個口罩,走進那家烘焙店。
店裡生意很好,女店員的素養很高。大家都在忙碌著,所以來給她提供試吃食物的是領班。她試吃了蔓越莓味的曲奇、黃油味的抹茶酥皮、瑪格麗特杏仁盾……好像每一種都很合她的口味,但她的胃只有這麼大。
領班染著黃髮,皮膚白皙,說著軟糯的當地方言。聽荔子講普通話時,她又換成夾雜著方言的普通話。荔子選了一袋吐司,又要了草莓果醬,只花了十多塊錢。領班也不嫌生意小,客客氣氣地將她送到門口。
小城市的人都很熱情,隔壁店的店主過來打招呼。在荔子走出店門的時候。她清晰地聽到,來串門的店主阿姨叫那個領班「老闆娘」。她一怔,回過頭,突然鼻子發酸。
人潮湧動,冷風呼嘯,無人在意她。
她只知道,這家烘焙店是陳樹開的。
【怪癖】
荔子有十四天的假。
荔子有七個前男友。
不待見荔子的人說,荔子真濫情。但濫不濫情只有荔子自己知道,每一次都想是最後一次,但她想了不算。
談情格外辛苦,所以她一心做感情的海綿,來一點吸一點,擠一點出一點。於是她身邊的男生說,你一點也不用心。
那個說她不用心的男生也在這個小城市,她叫他路人甲。
路人甲昨天剛發了朋友圈,就在不遠處的公園裡,他的小兒子學會了走路,摔倒在地上,他沒去扶,反而喪心病狂地發了朋友圈。她點了贊,但無人知道那是她。
因為那是她的小號。
不知道這算不算她的怪癖。相戀的時候彷彿知道總有一天會分手,所以在對方的微信里悄悄埋上自己的小號。不怪她斷得不夠徹底,她只是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她只想知道,他們離開自己以後,會找怎樣的下一任。
那些男生或敗於現實,或贏在有一個好運氣。有好運氣的人太少了,唯一讓她覺得好看的,是陳樹的妻子。陳樹從未在朋友圈裡曬過她,而其他的人,都急於證明自己不是沒有人要,或親或抱,把恩愛秀得盡人皆知。
她在公園的長凳上坐了一會兒,在她前面的那個位置,路人甲的兒子摔了一跤。風把枯葉刮到一旁,也把她刮向另一個城市。
荔子拖著行李箱,攔了一輛計程車,連夜離開了。
【私人影院】
在另一個城市裡,在二十四小時的私人電影院里,荔子連續看了四場電影。
服務員議論紛紛,幾次悄悄推開消防通道的門向裡面張望。荔子面前擺著的三包薯片才拆了一包,但她一點也不餓。
她渴,所以「咕咚咕咚」地喝水。
都是老電影,閉著眼睛都能默寫劇情的那種。也只有閉上眼睛,才會讓眼淚往心裡流。多年以前,她是這裡的女主人,男主人叫小白。兩個人懷揣天真,經營自己的夢想。那時候他們剛畢業,什麼都想得很美好,也不會算賬,覺得撐一撐就能度過寒冬。結果,卡上的數字越來越小。
那天清晨,小白去銀行櫃檯取錢受了一點白眼。他心裡有氣,自卑,就覺得誰都小瞧自己。捏了捏從卡里取出的零錢,兩個人吃了一頓鐵板燒,沒想到餐具也要算錢,但誰都掏不出應付的兩塊錢。好尷尬。老闆是個人精,手一揮,給他們抹了零,這樣他們還剩兩塊。兩個人都不肯跟家裡開口,所以就把這個私人電影院以低價盤了出去。
最後一夜,小白關上門在屋裡哭。他滿臉是淚,脖子上青筋暴起,對天發誓,以後永不會敗給貧窮。
說好了只是暫時分開一陣子,但後來誰也沒有聯繫誰。荔子念舊,偷偷去他打拚的城市看過,但他過得很狼狽。也不知道這傢伙現在過得怎麼樣了,但她無愧於他。
分家當的時候,荔子只要了那兩塊錢,以紀念她死去的愛情。
他是孝子,每年都會回來。荔子問服務員認不認識小白,服務員搖頭。這個小城市慢慢接納了很多外鄉人,然而多年以前就把她推了出去。
算了,不想了。
【傷】
像荔子這樣的姑娘,難過不聲張,有事自己扛,看似無欲無求,其實自己極苦。
那一年陳樹很愛她,為她去學烘焙,後來成為他討生活的營生。他一定跟自己的現任隱瞞了很多往事,但即使坦白了也沒有什麼價值。只要她和他沒有遇見,他的心就不會起波瀾。
散了的感情,一方別來,另一方就無恙。
這一段情敗給了距離。
和小白分手后,她療了一年的傷,才和自己喜歡的上司在一起。
因為公司拒絕辦公室戀情,所以她辭職了。她每天無所事事,就在家裡做西點。蔓越莓味的曲奇、黃油味的抹茶酥皮、瑪格麗特杏仁盾都是她的拿手絕活,也贏得了小區無數阿姨的青睞,只是她的戀人不喜歡。
兩個人雖在一個屋檐下,卻總顯得生分。
後來他劈腿了,荔子便把他的名字從記憶里劃掉了。
六個城市裡,她唯一不想去的,就是他所在的地方。他泡酒吧也好,用社交軟體勾搭小姑娘也罷,都和她沒什麼關係。其他的感情都有學習的地方,唯獨這一場,讓她覺得羞恥。
當年早有風聲,她給他留了面子,但他的運氣實在太差。
他衣服上總有長頭髮,黃的、黑的,還有別的顏色,後來荔子把頭髮剪成幹練的短髮,但他依然我行我素。再後來被抓到了現行,他認個錯或許就能得到原諒,然而他卻沒有。
他死不承認的樣子真丑,荔子更替另一張年輕的臉覺得可惜。
可荔子自己的心也被傷透了,有好長一段時間,誰對她好她就跟誰在一起。
她不想找自己喜歡的人了。
【敲門人】
感情走了好幾站,仍舊不得善終。
上一任是路人甲,他對感情還有點追求,想要一個同樣熱烈的人。荔子也熱烈過,不過不是對他。後來他絕望了,兩人談了一夜,選擇了分手。
荔子就那麼靜靜地聽他說,她從未想過路人甲會這麼健談,有那麼多委屈。她好同情他呀,但自己就是不想改。
其實錯過他挺可惜的,他會是一個很好的愛人,作息規律、顧家、能掙錢、說話又溫柔。可那又怎樣呢?時間不對。
如果他是荔子的初戀,或許會長長久久,一直到最後。領證,生小孩,看著自己的小孩一天天長大。如果條件允許,再生一個也無妨。
俱往矣。
荔子其實並沒有什麼收不住的野心,但也不願意只等一個敲門人。她想總結一下過去的感情史,然後打起精神迎接最後一任。
從小到大,荔子都是一個好學的姑娘。要拿的畢業證一本不少,自己的興趣也能玩到一定的水準。駕駛證、占星師資格證、廚師證……擺了滿滿一抽屜。
荔子以考證為榮,卻羞於學習如何經營感情。這是許多女生的通病,她們總以為自己天生擁有這樣的能力。
路過了又離開的那些人,從未好好道過別。理應要有這樣的儀式感,好讓她從失敗中汲取養分。
每路過一個城市,她就在那裡復盤自己的過去。輸給距離,輸給貧窮,輸給執念,輸給心碎……所有破碎的感情都有瑕疵。然而,在感情的最初,每個人都曾深深地愛過她。
她要檢討。
這正是這次假期的意義。
最後一站,她回到自己居住的城市。已是大年三十,陽台外,煙花在綻放,鞭炮齊鳴,又吵又鬧,讓她幾乎是用吼的方式給家裡報了一個平安。
掛斷電話,荔子換上一身毛茸茸的睡衣。她把窗戶關牢,在陽台的榻榻米上,將疲憊的靈魂抽取出來,接受漫天星光的洗禮。樓上樓下都裝了地暖,這是這個世界給予她的一丁點寵愛。煙花還在放,鞭炮也未停,她很快就睡著了。
也不知道她做了什麼樣的夢,只是睡著的她嘴角彎彎的。
新的一年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