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番外之月魄
第56章番外之月魄
星魂說,只要摘一朵就能記得前世……我死了,我一定要去摘一朵。不,把那些血色花兒全摘了,下一世才會認出她來……
「為什麼不讓平安學武?」
「讓她平安一世吧。」
「別以為我不知道,大哥你還是忘不了……」
竹屋裡傳來大爹爹和二爹爹的爭吵聲,我縮在花叢里偷聽。谷里的孩子五歲起就要學武,除了我。我也很疑惑為什麼大爹爹不讓我學武。他甚至連毒也不讓我碰,只教我醫術。
門砰地被打開,二爹爹怒氣沖沖摔門離開。
我小心地從花間往竹屋裡看,隱約能瞧見大爹爹月白色的身影。他似乎在喝酒,一杯接一杯。
每次大爹爹和二爹爹吵過之後,大爹爹就獨自喝酒到深夜,不讓任何人打擾他。
春天山裡的花很美,竹屋被鮮花環繞也很美。這樣美麗的春日裡,大爹爹看上去卻很孤獨。風吹進竹屋,捲起大爹爹的衣袍,寬大的袍袖像春盡最後的蝶,無力地扇動著翅膀。
我躡手躡腳地從花田裡起身,想悄悄走回自己的房間。
「平安,進來吧。」大爹爹的聲音清清淡淡地傳來。
我只好低著頭走進去。我從沒見大爹爹用過武功,可是他靈敏的感覺讓我覺得他肯定也是個高手。
大爹爹放下了酒杯,抱我坐在他腿上,溫和地問我:「平安喜歡學武嗎?」
「喜歡!」我眼睛發亮,谷里的小南瓜學了輕功,上回一躍就上了樹,幫我掏了兩隻鳥蛋,我羨慕得緊。
大爹爹好看的臉上閃過一絲憂鬱,我趕緊又說:「不喜歡。」
我喜歡看大爹爹笑,他笑起來很好看,是谷里最好看的人。他時常看著我很溫柔地笑,雖然他的眼睛似穿過我看向另一個地方。
「平安其實是喜歡的,也許……是大爹爹錯了。平安,告訴大爹爹,你想學什麼武功?」大爹爹目不轉睛地瞧著我。
我臉一紅,我實在是很想學武功。遲疑半晌,見大爹爹的目光似有鼓勵,便衝口而出:「輕功、暗器!」
大爹爹的臉色突然變了,所有的表情都似凍在了臉上,而他的眼睛,像極了上回從樹上摔下的小鳥,灰濛濛的瞬間沒有了光彩。
我伸開雙手猛地抱住他的脖子連聲喊著:「大爹爹,平安不想學武,想種花、學醫術,以後治病救人!」
大爹爹嘆了口氣,抱緊了我,輕拍著我的背。
他的懷抱很溫暖,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卻不願意離開。大爹爹就一直這樣抱著我,我嗅著花香、酒香,竟慢慢地睡著了。
第二日,大爹爹說可以讓我學武功。
「平安,你的武功只有保命時才能用。」大爹爹嚴肅地說。
「上樹掏鳥蛋也不能嗎?和小南瓜打架算不算保命?」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算保命,可是不能用輕功上樹掏鳥蛋,實在有些鬱悶。
大爹爹似乎被我問住,他盯著我看了良久,才道:「算了,隨你吧。不過,我要你發誓,你不能去欺騙別人。」
我歪著頭,想了想說:「二爹爹說遇到壞人打不過的時候就使計謀,騙壞人算不算欺騙?」
大爹爹沒有回答,我惴惴不安地看著他,生怕他不要我學武功了,正想一口答應下來時,大爹爹輕聲說:「不算。我要你永遠不要欺騙你喜歡的人。」
我鬆了口氣,笑嘻嘻地回答:「平安一輩子都不會欺騙大爹爹、二爹爹。」
「大爹爹是說,以後平安長大了,心裡有了喜歡的人,千萬不要騙他。」
我似懂非懂。卻肯定地點了點頭。心裡高興異常,我終於可以學得輕功,以後小南瓜再跳到樹上,我也不怕捉不到他了。
大爹爹似乎心情不太好,淡淡地說:「明日起你就跟著虹衣師父學武吧。大爹爹想靜一靜。」
我應了聲,又蹦又跳地去找小南瓜玩。一口氣跑出花田,回頭看了看,大爹爹獨自站在花田裡,像花田裡的細莖孤蘭,孤零零的。
我有些猶豫,想回去陪著他,可是想到明日起可以和小南瓜一塊跟著虹衣師父學武,又忍不住想去告訴小南瓜一聲。而且大爹爹說他想獨自待著,我猶豫片刻,還是跑下了山。
每次從虹衣師父那裡回來,我總忍不住在大爹爹面前表現我學到的東西。可是,他似乎不感興趣,除了對我的醫術問得極詳外,對我學的武功隻字不問。漸漸地,我就不說了。
我很內疚,大爹爹明顯不願意我學武功,可是我忍不住對武功的渴望。
我知道自己是兩歲時被大爹爹和二爹爹撿回山谷的,可是他們都待我如同親生。我慢慢長大,大爹爹、二爹爹的眼神漸漸地有了變化。
特別是二爹爹,他有時候瞧著我,眼睛里會有種可怕的東西。我怯怯地喊他一聲,他便像回過神來似的,擰一下我的臉便離開了。
隨著我長大,二爹爹離我似乎越來越遠。
十二歲那年,虹衣師父帶我去胖爺爺那裡選暗器,我一眼就看中一排銀色小飛刀,便嚷著要學飛刀。
「平安,你確定?」虹衣師父與胖爺爺都用一種很古怪的眼神看著我。
「這刀看上去很漂亮,而且,握在手裡也合適。」
店裡的空氣似乎有點兒緊張,我正想問為什麼的時候,大爹爹的聲音淡淡地在外響起:「平安,從明日起大爹爹教你使毒的功夫,你用不著暗器。」
我有些激動,學了醫術,能和大爹爹學使毒的功夫再好不過。我戀戀不捨地看了眼銀色小飛刀,卻發現虹衣師父和胖爺爺像都鬆了口氣似的。
改日一定叫小南瓜那鬼精靈纏著胖爺爺說說小飛刀的故事。
「平安!」小南瓜站在花田外喊我。
大爹爹的花田除了二爹爹和我,如果沒有經過他同意,別的人進來都會被迷翻,這片花田是有毒的。
我笑嘻嘻地跑出去,拉著小南瓜的手問:「什麼事?」
他往屋子裡瞟了眼,賊兮兮地說:「我又發現了一個好地方,有很多好玩的,你去不去?」
小南瓜是胖爺爺的孫子,比我大一歲,他知道的東西很多,常常告訴我一些山谷外好玩的事情。聽他這樣說,我當然跟了他走。
後山有個小山谷,是我和他的秘密地方。小南瓜有什麼好東西都愛來這裡和我分享。
躺在草地上,小南瓜神神秘秘壓低了聲音說:「從前,山谷里出了個最好的刺客……」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來了。山谷里的高手很多,似乎人人都是高手,可是我從來沒聽說過還有一個最好的刺客。我好奇地問道:「比虹衣師父還好?」
小南瓜肯定地點點頭,聲音更低:「她的名字叫星魂……我聽爺爺醉酒後說,那飛刀就是她的暗器。」
我馬上想起一幅畫面:一個身手卓絕的人,手一揮,銀色小飛刀像流星一樣劃過天際。「太美了!」
「你用什麼謝我?」小南瓜笑嘻嘻地討賞。
我想了想,拿了個香包送他,「佩帶這個,不會被花田的花迷倒!」
回到竹屋,研葯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好奇地問大爹爹:「大爹爹,你是谷主,咱們山谷中曾經有個最好的刺客叫星魂嗎?她去了哪裡?長得美不美?」
咚!大爹爹手中的葯杵重重地落在石缽中。「誰告訴你的?!」
他厲聲問道,平素溫和的模樣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我嚇壞了,口吃地回答:「小南瓜……無意中提……提到的。」
大爹爹盯著我,他的臉白得像紙一樣,那眼神冷得像冰:「平安,這個人,以後不準再提她的名字。否則,你就不要喊我大爹爹!」
我連連點頭。提她的名字大爹爹就不認我,我當然絕不再提。
可是這天晚上,小南瓜被胖爺爺用掃帚追著從山谷東頭打到山谷西頭,打得鬼哭狼嚎的。我這才知道,大爹爹對我已極是留情。
大爹爹當晚就出谷了,他說他去給一位過世的朋友上香。
我猜那位朋友會不會就是星魂?原來她死了,大爹爹才會不想聽到她的名字吧。
大爹爹走了十天,我天天盼著他回來,我心裡很後悔,生怕他再也不回來了。
這晚,我聽到山谷西山崖上響了一晚上的笛聲。大爹爹回來了,他沒有回竹屋,卻在西山崖上吹笛。那笛聲把我的眼淚都吹出來了。
我不敢去西山崖上找大爹爹,望著西山坐了一整夜,我想等笛聲停了,大爹爹就回家了。
第二天,是二爹爹紅著眼睛背著大爹爹回來的。他月白色的袍子上全是血跡,我嚇得直哭,二爹爹惡狠狠地吼我:「他對你這麼好,你怎麼忍心傷他的心?」
我傻了,跪在地上認錯。
回魂爺爺也來了,給大爹爹把了脈說:「心病罷了。」
二爹爹很煩,連回魂爺爺也敢吼:「大哥他內功精湛,怎麼會嘔血?」
回魂爺爺只是嘆了口氣,看了我一眼對大爹爹說:「平安還小。你不希望她平平安安地過嗎?」
像是聽見了他的話,大爹爹睜開了眼睛,對我笑了笑:「大爹爹無事,只是受了涼。平安別哭,大爹爹不會死的。」
我哇的一聲哭了,撲在大爹爹身上直嚷:「你不要扔下平安不管。」
二爹爹狠狠地一跺腳,扭頭就走,大爹爹喚住了他:「墨玉,你做的安神香給我送點兒來,我很喜歡。」
二爹爹臉色稍霽,「嗯」了聲。沒過多久,便拿了安神香來。
回魂師父牽著我出去,我隱隱聽到二爹爹的哽咽聲:「你也不能扔下我不管。」
這一刻,我覺得二爹爹和我一般年紀似的。
大爹爹的病慢慢好了。我很開心。
日子又回到了從前,我幾乎忘記了那個叫星魂的刺客。
十五歲那年,小南瓜十六歲。
生日那天,他穿了身簇新的墨綠袍子,顯得很英俊、很精神。我從小都穿裙子,一時貪玩便纏著他給我買了一套。
換上淺紫色的袍子,像他一般綰了發,鏡子里的自己看上去比小南瓜還精神。我得意地對小南瓜說:「如何?好看嗎?」
小南瓜獃獃地點頭。
我得意至極,穿著這身男裝想給大爹爹一個驚喜。
他和二爹爹正在說事,兩人臉上都帶著笑意。
「大爹爹,二爹爹!」我走進花田喊他們。
二爹爹看到我時,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指著我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不知好歹地靠近,還轉了個身學著小南瓜的姿勢說:「本少爺就喜歡上樹掏鳥,如何?」
啪!二爹爹給了我重重一掌,怒吼道:「誰讓你穿成這樣的?」
從小到大,他們都寵我,從來沒有打過我。我撫著臉,眼淚直往外沖,委屈地看向大爹爹。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般模樣,眼中的神情似迷離、似傷痛、似愛憐,我還來不及看出大爹爹眼神的意思,二爹爹已扯了我飛快地奔出花田,拉著我進了二嬸的成衣鋪子,隨便扔了套女裝讓我換上。
我手足無措地站在二爹爹面前,他突然伸手去了我的發簪,讓我的頭髮披散下來,才鬆了口氣。「平安,你十五歲了,該離開這裡了。」
我嚇了一跳,扯住二爹爹哭叫起來:「平安犯了錯,以後再也不穿男裝了,二爹爹別趕我走。」
我在山谷里長大,這裡就是我的家,叫我往哪裡走?我捨不得大爹爹,也捨不得小南瓜,捨不得這裡的一切,就連平時對我態度時好時壞的二爹爹我也捨不得。
二爹爹難過地看著我說:「平安,你不走,你大爹爹會再生病的。」
為什麼?我坐在二嬸鋪子的門檻上放聲大哭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大爹爹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平安,哭累了沒?大爹爹背你回家。」
我擦乾眼淚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大爹爹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他的聲音雖然溫和,可是他眼中卻有著隱忍的痛,像是壓抑著什麼。
我做錯了什麼?我覺得自己像是被所有的人討厭。不過是穿了身男裝,我做了什麼事讓他們這樣?我猛地跳起來,拚命地往外跑。
大爹爹只喊了我一聲:「你回來,平安!」
我希望他追我,可是他沒有。我跑出很遠回頭看,大爹爹還站在二嬸的鋪子里,夜色中只有他的月白衫子在晃動。
我想起二爹爹的話,一咬牙衝出了山谷。
渴了喝山溪,餓了摘野果子吃。我在山裡整整走了半個月才終於走出大山。
下山不久進了座小鎮,我身上沒有銀子,看著往來的人流,我很後悔,回不回去呢?二爹爹要我離開,大爹爹沒有來找我,小南瓜也沒有。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孤單。
「小妹妹,你一個人嗎?」
我抬頭,眼前站了個笑眯眯的大嬸。我點點頭,目光落在她手中用白布包著的熱饅頭上。
「我一見你就喜歡,餓壞了吧大娘帶你去聖京可好??」她遞饅頭給我吃。
我的確餓壞了,大口啃著饅頭。我往身後瞧,沒有山谷里的人,眼淚啪嗒啪嗒直往下掉。他們都不要我了,去哪兒都一樣,跟著這位大娘至少不會挨餓。我啃著饅頭跟著她上了輛很漂亮的馬車。
大娘一路上問我從哪裡來,家裡還有什麼人。
我只搖頭。
山谷里有嚴令,一律不得對外人透露山谷里的信息。
我很小的時候大爹爹就嚴肅地告訴我,我們是為了避禍才進了山谷,如果對外人透露一絲山谷的信息,谷里的仇人就會找上門來,把我們全殺了。
我再不孝,也不想有外人破壞我們的家。就算我走了,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們,那會比殺了我還難過。
聖京城太大了,大娘家裡的房子比山谷的好很多,但是東西卻不見得有山谷里好。
「你瞧,這屋裡全是來自陳國最上等的絲綢,喜歡嗎?」
我摸著滑潤的絲綢,谷里也有。熟悉的東西讓我覺得親切,我點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
「平安。」
「嗯,這名字不錯,不用改了。平安,你會彈琴嗎?會跳舞嗎?會唱歌嗎?或者,會書畫嗎?」大娘連聲問道。
「我……會吹笛,別的不會。」大爹爹在星月夜總愛吹笛,我也學會了。離開山谷我很難過,耳旁一直縈繞著大爹爹在西山崖上的笛音。
大娘想了想,道:「大娘找師父來教你吟詩作詞、彈琴跳舞可好?很好玩的。」
我對這些不感興趣,卻問了她一句很老實的話:「學這些就可以有飯吃了,對嗎?」
「對!平安姑娘真聰明!」大娘臉笑得似花開。
我只想有個住的地方,有吃有喝就夠了。離開山谷,在哪裡都是一樣。
大娘給我找來的師父很好,我也很認真地學。
過了半年,大娘笑逐顏開地對我說:「平安十六了吧?明兒有人想聽你彈琴,平安一定要穿漂亮一點兒。」
「我吹笛行不行?」
大娘笑道:「只要平安打扮得漂亮點兒,吹笛也行啊。」
那一晚,大娘家來了很多客人。我坐在紗簾里吹了大爹爹常吹的一首曲子。半年了,他們真的忘了我、不要我了?
笛聲變得悲傷,悲傷得我想落淚。
簾外的賓客似乎不喜歡這樣的曲子,有人鬧嚷起來。
這時,我面前的紗簾突然被拉開,大廳里一片寂靜。我停住,詫異地望著他們。我臉上有花嗎?
喧嘩聲再次響起。我聽到不停地有人喊價的聲音,從一百兩喊到了三千兩。他們在做什麼?我一臉茫然,這樣熱鬧的場面,在谷中只在過年時酒樓里才有。
過年時,全谷的人都被大爹爹請到酒樓里吃飯,大人、小孩鬧成一片,特別熱鬧、特別開心。
小南瓜總偷偷地拉了我單獨去小山谷放焰火。大爹爹和二爹爹會給我壓歲錢。
心裡驀地難過,酸酸脹脹的。我站起身,決定走了。他們不來找我,我也要回去。哪怕哭死在二爹爹面前,我也要回去。
一個人突然擋在我面前,伸手攔住我的去路,「平安姑娘往哪兒走啊?我家少爺已經出了三千兩銀子,姑娘不敬我家少爺一杯酒實在說不過去吧?」
他長得像只老鼠,口中噴出濃烈的酒氣,讓我極其討厭他。我皺了皺眉,道:「你家少爺出銀子關我什麼事!」
「哈哈!」大廳里的人全鬨笑起來。
「我家少爺出的是姑娘初夜的身價銀子,姑娘不知道?」
我目瞪口呆,再傻也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不由得大怒:「你再胡說,我對你不客氣!」
他大笑著伸手來拉我,我想也沒想扭身躲過,一耳光扇在他臉自己上。
廳堂里頓時站起幾個人,他口中的少爺冷笑著看著我說:「給我拿下了。」
這就是大爹爹說的有危險的時候,我就可以出手了吧?我飛身躍起,沒幾下就打得那個老鼠樣的人慘叫,心裡的鬱悶瞬間發泄出來,痛快了許多。
我跑出樓,很多人在後面追我。我躍上房頂,跑得比兔子還快。小南瓜說我學輕功有天賦,大爹爹也說,打不過跑了就是。所以,輕功是我最擅長的功夫。
追來的人似乎武功很高,一直遠遠地黏著我不放。我發現自己跑到了一個湖邊,沒有了退路。
來人一點點兒逼近,我最得意的輕功也甩不開他們,那麼我想我肯定也打不過。望著湖水,我一咬牙便往裡跳。
身體還沒挨著湖水,一隻手攬住了我的腰,沒等我掙扎,已抱著我躍離了水面。
「這裡豈是你們撒野的地方?」她的聲音懶洋洋的,十足傲慢。
她擋在我身前,我只看到她窈窕的身影,一頭青絲披散在肩頭,穿了件紫色的男式寬袍,彷彿剛睡醒才從床上跳起來似的。
追我的人痴痴地看著她,終於有個人說了句:「比那妞兒還美……」
話才說完,她已躍起,我只看到人影一晃,說話的那個人已不知挨了多少巴掌,嘴角被扇出血來。世上有這樣的輕功嗎?無聲無息,形同鬼魅。我瞬間對自己的輕功喪失了信心。
「滾!」她的聲音突然變冷。
那幾個人卻拔出刀來,叫嚷著沖向她。
我看到黑夜裡銀光閃動,像流星劃過天際,奔上前的人手上都插了柄銀色小飛刀,手中兵器掉了一地。
我張大了嘴,喃喃道:「星魂……」
她渾身一震,轉過身來。
這是怎樣的一張臉?我張大了嘴,獃獃地看著她。
我從來沒有見過比她更美的女人,我找不到一句合適的話來形容她的美麗,我甚至說不出她的年齡。
「啊,你背後!」我尖叫起來,有人在她背後揮下一刀。
我眼前一花,一條黑色的人影閃過,揮刀那人的手連同他的刀便飛了出去。那人還在往前沖,似乎沒有發現自己的手沒了,沖了兩步,才痛得大叫暈倒。追我的那些人嚇得落荒而逃。
來人的劍快得我連他如何出的劍都沒瞧清楚。我遇到了什麼樣的人?
她只怔怔地瞧著我,目中露出了和大爹爹一樣的神色,似迷惑、似傷痛,突低聲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黑衣人濃眉皺了皺,那雙眼睛竟似鷹一樣銳利。我打了個寒戰,喃喃回答:「平安,我叫平安。」
「永夜!」黑衣人喊了她一聲,我看到她的身體晃了晃,依在黑衣人懷裡,身體有些發抖。
黑衣人似怒了,伸手來捉我。
「風大俠,別來無恙!」大爹爹的聲音淡淡地響起,月白色的身影從黑暗中走來。
風大俠的身體驀然繃緊,手卻緊緊摟住了叫永夜的美麗女子。她望向我身後,比天上星星還亮的眸子里浮起一層悲傷。
大爹爹走到我身邊,攜了我的手,溫和地說道:「這是小女平安,給風大俠添麻煩了,在下這就帶她回家。」
大爹爹說話時一眼都沒瞟那美麗的女人,他將我的手握得很緊,說完拉了我轉身就走。
我來不及說什麼,心裡早被這對武功出神入化的夫婦填滿了,心裡一個聲音在尖叫:她一定是星魂,她一定是!
離開他們的視線,大爹爹突然停住了腳,猛地回頭。
他看向遠處。我抬頭看大爹爹,他的臉蒼白如紙,嘴唇緊抿著,我的手幾乎被他捏碎了。
「大爹爹?」我搖了搖他的手,這才有機會插嘴,「我們回家吧,平安再也不亂跑了。」
我說完這話,大爹爹卻沒有動。我奇怪地又搖了搖他的手,他才似回過神來,溫柔地說:「所有人都很擔心你。小南瓜在花田外跪了三天想出谷找你。平安,你在這裡待了半年,你要是不想回去,大爹爹不會勉強你。」
我的眼淚沖了出來,抱住他哭道:「平安想家了。是二爹爹說,平安再不走,大爹爹又要生病了。」
大爹爹輕嘆了口氣,撫摸著我的頭髮喃喃道:「大爹爹若不生病,又怎麼能在這裡找到你呢?」
我不明白他說的話,只抱緊了他道:「平安不要待在這裡,平安不喜歡聖京。大爹爹,帶平安回家,你不會再生病了吧?」
「傻丫頭,你再不回去,小南瓜就要生病了。你二爹爹也很想你,他後悔得很。他說,你回去了,他教你做安神香。」
大爹爹說話時,目光仍望向湖邊那一大片黑沉沉的屋宇,我低下了頭,死死地將「星魂」兩個字埋進了心底。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他們不願意我使銀色小飛刀,為什麼提一下星魂的名字,大爹爹就會在西山崖吹一夜的笛,還會嘔血。
她穿的是紫色的寬袍,我那天也誤打誤撞地穿了紫色的男式袍衫。
就算我的眉眼有幾分像她,可是,我只是有幾分相似而已,我永遠也不及她的美麗。天底下,也只有她,才配得上我的大爹爹。
這一刻,我覺得大爹爹很可憐。因為,星魂靠在那個風大俠的懷裡,他們就像是花田裡的雙生花,纏繞而生,而大爹爹卻是花田裡的細莖孤蘭,孤零零一枝獨立。
可是,我分明看到星魂眼中的神色。我忍不住對大爹爹說:「那個漂亮姑姑看大爹爹的目光好奇怪。」
「哦?」大爹爹牽了我的手終於邁開了腳。
我想了想,道:「就像是大爹爹吹的笛,很悲傷,她就像要哭了似的。」
大爹爹握我的手又緊了緊,過了很久才說:「是大爹爹騙她,傷了她的心。有風大俠在,她不會再哭的。」
我低下頭,心裡一酸,眼淚撲簌簌灑了一臉。
大爹爹走得很慢,一步步離那湖越來越遠。我跟著他,使勁兒握住了他的手,我發誓,一定不再離開山谷一步,一輩子都陪著他。
「大爹爹,小南瓜真的跪了三天啊?」
「嗯。」
「他為什麼不進去找你呢?我明明給了他香包嘛。」沉默了很久,我終於忍不住問起小南瓜來。
大爹爹輕車熟路地帶著我拐進一條小巷子,推開一間小院子的門,笑了笑,道:「天很快就亮了,城門一開我們就離開,回去你自己問他吧。去睡會兒,天亮大爹爹叫你起床。」
我這才發現進了一個小院子。我不放心地看了大爹爹一眼:「要記得叫我。」
「大爹爹不會扔下你不管。去吧,大爹爹想靜一會兒。」
我進房睡了。迷迷糊糊中,聽到大爹爹一聲嘆息:「……星魂,你還怪我嗎……」
我真的沒有再出山谷。
谷里的年輕人有的出去了,有的沒回來,有的回來后再也沒出去過。
我嫁給了小南瓜,生了小小南瓜。
大爹爹、二爹爹一天天老了,頭髮全變白了。
二爹爹終於不支病倒了,大爹爹守了他一晚。我送葯去的時候聽到二爹爹說:「哥,我看到她了,她回谷里來了。」
大爹爹只是抱著二爹爹落淚。
二爹爹過世后不久,有個出谷的人帶了一個包袱回來給大爹爹,大爹爹突然就病了。
包袱里有件月白色的衫裙,綉滿了星星月亮,還有一把銀色小飛刀。
那件衫裙掛在屋子裡,映得滿屋星輝燦爛,月華醉人。我腦中想起那個美麗至極的女人,她穿上這身衣服會是如何的風華絕代?
那把銀色小飛刀就一直握在大爹爹手中。大爹爹拿起那把飛刀,就再也沒放下過。
小小南瓜悄悄告訴我,他聽到送包袱的人說,是什麼王爺過世,王妃自盡殉葬,他救之不及,臨終前給他的。
我的醫術已經非常精湛了。我給大爹爹把脈,想起從前回魂爺爺說是心病。我還是給大爹爹開了很多葯勸他喝。
大爹爹卻望著衣架上那件衫裙出神不語。
我終於忍不住說:「她死了,大爹爹!」我希望這一聲猛喝能像當頭一棒敲醒大爹爹。人死不能復生,大爹爹只要自己想活,活到百歲也沒問題。
大爹爹卻笑了:「平安,你說黃泉路上真的會有血紅色的花嗎?」
我一怔:「不知道。」
「有的,星魂說,只要摘一朵就能記得前世。她出嫁的時候穿了這樣的衫裙,她還記得第一次穿女裝要穿給我看的。我死了,我一定要去摘一朵,不,把那些血色花兒全摘了,下一世才會認出她來……」大爹爹眼神里有種瘋狂,我似乎看到像火焰似的花兒在他瞳孔里燃燒。
這是我第一次當面從大爹爹口中聽到星魂的名字。那天晚上,大爹爹有些神志不清,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我從他口中知道了他們的故事,月魄與星魂的故事。
大爹爹一遍遍問我黃泉是否真有那種神奇的花兒,我一遍遍回答他說有的。
天亮的時候,我打了個盹兒。迷迷糊糊地聽到大爹爹說:「去了黃泉,我總能和他爭一回吧!」
我嚇得清醒,睜開眼時,看到大爹爹用那把小飛刀刺進了自己的心臟,嘴角留有一絲笑容。
我把那件衫裙放進了大爹爹的棺材里,和小南瓜還有小小南瓜離開了山谷去了聖京,就住在大爹爹帶我去過的那條小巷子里。
大爹爹就埋在院子里,我記得他嘴裡老念著的這個地方。
我開了間平安醫館,是替大爹爹開的。他說,他會在這裡等她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