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對你,就像是我對她一樣。
01
「慶元旦,迎假期,在不影響學習的前提下每個班級需要準備一個節目。」魏晨軒拿著A4紙有感情地朗讀起來。
底下鴉雀無聲。
「兄弟們動起來!442班節目都開始排練了、443班節目也選定了,444班更可怕,他們上個月就已經在準備了!」
「那不是還有445班嗎?」底下有人隨口一提。
「445班不都是藝術生嗎?」
沒人再說話了,突如其來的沉默讓整個班級的氣氛顯得格外詭異。
魏晨軒假意地咳嗽一聲:「我們也不要有太大的壓力,畢竟我們班向來以成績為主,比不過也不丟人。」
「要不我們班的美女們都去跳舞怎麼樣?」底下有人提議。
「我同意!」
「我附議!」
441班男女比例各佔一半,人數算得上多的,要是都去跳舞的話,那陣仗絕對長臉。
迫於魏晨軒的淫威,竟然沒人反對。
占舞蹈室的任務落在魏晨軒身上,而因為班上沒人有藝術細胞,領舞的重擔就落在了平時蹦得多的溫暖身上。
晚會迫在眉睫,女生們也都拼了命地學,每天泡在舞蹈室,連飯都是班上男生送過來的。
溫暖一邊喊節拍一邊觀察誰誰誰的腳步不對,起跳時沒注意站穩,整個人都砸在了地上。
「溫暖,沒事吧?」秦詩怡過來扶她。
溫暖才剛站起,腳踝處傳來的尖銳疼痛就讓她再次跌了下去。
「大概是腳崴了。」溫暖坐在地板上,捲起褲腳,果然腳踝都已經腫了。
許言之剛好過來送飯,目光一轉就落在溫暖的腳踝上,他抿著唇走過去:「怎麼弄的?」
溫暖開始沒覺得多疼,可許言之一問,她就覺得,腳真疼。疼得厲害,疼得冒冷汗。
「你們先吃,我送她去醫務室。」許言之攙著她站起來,眉頭一直皺著沒有舒展開,「我背你。」
人生第一次因為崴了腳進醫務室。
溫暖感慨地躺在床上。
校醫趁她分神時,把冰袋敷在她的腳踝上。
「齊醫生。」
「嗯。」
「現在是冬天。」
「我知道。」
「我很冷。」
「忍著。」
「一定要冰敷嗎?」許言之一只手被溫暖拉著,生生地被抓出了幾道紅印子。
「心疼?」齊醫生手上動作不停,眼裡藏著戲謔。
「嗯。」心疼。
換熱敷的時候,溫暖的腳踝都已經沒有知覺了。她枕著許言之的手背睡了一覺,夢到自己睡在壁爐旁邊,有火在裡面燃燒,格外溫暖。
許言之借了班上所有人的暖手寶,給溫暖身邊都圍滿,在她床邊守了一節課。
餘澤得到消息趕過來,溫暖已經醒了。許言之把毛巾洗了,換了一條又繼續敷。
等到放學,許言之給她收拾好東西,和餘澤一起扶著她回家。
「在家休息兩天,就沒事了。」許言之一邊走一邊安慰她。
穿過一個花圃,從圍牆上跳下來一隻黑色的貓,直直地往溫暖懷裡撲。餘澤接住了它,跟它說:「泡芙乖,今天小主人受傷了,自己去玩。」
餘澤從書包里摸出鑰匙,開了溫暖家的門,把人扶進去坐好,然後環視了一圈,很遺憾地開口:「今天夏叔叔又不在家。」
02
許言之看著燈亮起來,到最後,只有他的影子才是最孤單的一個。
排練的進程越來越慢了,溫暖乾脆坐在地上喊口令,最後趕在晚會前幾天排完,所有人提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
溫暖已經可以自己走路了,只是還有一點跛。
她路過排球場,撐著台階坐下。442班的女生在進行訓練,說是要在舞台上表演一個打排球的舞蹈。
蘇薇接球的時候,剛好看到溫暖坐在她的對面。完美一擊,球被她接了過去。
球風凜冽,溫暖離得這麼遠都能感覺到她們的激情。
溫暖看了一會兒,然後再撐著地起身。一個帶著發泄味道的球突然劃破冷風朝溫暖砸過來,有那麼一瞬間,溫暖感覺自己可能要去鬼門關走一遭。她能感覺到自己心臟驟停,甚至已經閉上眼睛等死了。
「溫暖,小心!」許言之攥著她的雙肩,順勢往旁邊移了一下。排球重重地砸在他的後背,兩個人摔倒在干黃的草地上。
許言之悶悶地哼了兩聲,他被壓在下面,再痛也只能咬著嘴唇忍著。
溫暖從他身上爬起來,嚇得臉色發白,冷汗順著臉頰滑下去:「許言之你別嚇我……」
滾到一邊的球被人撿起,蘇薇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她因為著急而被風吹亂的頭髮在冷風裡飛揚:「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為什麼呢?
你為什麼要出現呢?
你為什麼要替她擋住呢?
蘇薇垂在兩側的手緊緊攥著,指甲快要陷進肉里。
許言之緩了一會兒,才起身。好像被汽車碾壓過一樣疼,許言之現在甚至慶幸被砸的人是自己。
「沒事啊……」許言之揉亂了溫暖綁好的頭髮。
蘇薇獃獃地站著,看著他們相互攙扶著走遠,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她,連一個責怪的眼神都懶得給自己。
許言之,你真無情。
元旦晚會在12月25日下午五點準時舉行。
禮堂掛了拉花,五顏六色的燈光打著,顯得夢幻而漂亮。
溫暖換好了一條白色的裙子,飄帶在身後扎了個精緻的蝴蝶結。頭髮用白色的髮帶鬆鬆地綁在身後,隨著她的動作而擺動。
「不行的話就別跳了。」許言之替溫暖按摩了腳踝周圍,「還是疼嗎?」
「我沒事,沒那麼脆弱,我可是不怕疼的鋼鐵暖!」溫暖拍拍胸脯,還沒英雄多久,就被許言之打敗了,「嘶……你輕點!」
許言之力道放輕了一點,看著她:「還逞不逞強了?」
「不逞了不逞了……」
441班的節目排在442班後面,串在了活動最中間。報幕到她們時,溫暖剛好把舞鞋穿上。
她們跳的是,一個帶有悲情色彩的舞蹈。
父母雙亡的女孩被孤兒院收養,認識了一群好朋友。她慢慢長大,獨立,離開了孤兒院求學。
自己打工賺錢交學費,承受著世界給的一切不公平。她有了一個同桌,她們一起學習、互相關心,直到永遠。
許言之看著溫暖用各種動作詮釋著他一步步走來的人生,忽然低頭。只一瞬,他又抬起頭,好像剛才淚目的不是他。
十分鐘的詮釋,落幕時掌聲不斷。溫暖站起來鞠躬,從台側滾過來的排球狠狠地絆了她一跤。
「溫暖!」
驚叫聲混成一片。
03
許言之抱著溫暖匆匆忙忙往外跑,突然驚覺自己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
溫暖臉色慘白,髮絲被汗水濡濕,窩在他懷裡,連話都說不出來。
半晌,溫暖抬起頭問他:「還好跳完了,你看到了嗎?」
「嗯。」許言之悶悶地回了她的話,加快了腳步。
或許別人只認為這就是一支舞蹈,可是許言之知道,這是他已經度過的小半生。以後他的生命里,也一定會有溫暖在身邊。
一定。
「許言之,我們是患難之交了嗎?」溫暖語氣弱下去,她每說一句都能感覺到腳踝越發鑽心似的痛。
「是,一直都是。」許言之抱著她穿越那條因為深冬而落光了葉子顯得蕭瑟無比的小路。
「患難之交要吃巧克力。」
「好,答應你。」
齊醫生對於又一次因為崴腳進來的溫暖表示無奈,他力度重了一點,溫暖疼得齜牙咧嘴。
「年輕人還是要愛護身體,你這是舊傷沒好又添新傷。」
等處理完,許言之抱著溫暖回了教室。夜晚的教室靜謐無聲,窗外是無邊沉寂的黑夜。
溫暖只安靜了幾秒,又拖著「重疾」的左腿去找許言之。
「你別動,再動要瘸了!」許言之回頭得及時,溫暖才離開座位兩三步。他連忙端著熱水回來,把她拖回去坐好。
等同學們都回來,溫暖身邊就被擠得不留一絲空隙,連帶著許言之也遭殃。兩個人被擠在人群中央,看到對方的狼狽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他們班拿了第一,但誰也沒有在意。第一名的獎狀最終被魏晨軒貼在了黑板上方,所有人一抬頭就能看得到。
歐陽站在講台上,嚴肅地說:「從今天起,441班再也不只是學習第一了!不管是學習還是表演,我們都是第一!」
所有人都笑起來。
放學后,歐陽把從齊醫生那兒拿的葯給了溫暖。
溫暖接過來,就被一道陰影籠罩:「這可是你們班主任天天騷擾我才拿到的,好好珍惜。」
齊醫生站在歐陽旁邊,整整比她高出一個頭,這時候歐陽看起來還真有點小鳥依人的味道。
「知道了,我會好好珍惜的。」末了,溫暖又忍不住嚴肅認真地補一句,「我謹代表441班全體同學祝歐陽老師和齊醫生幸福長久。」
說完,她跛著腳先走了。
04
等考完期末考試,就要迎來短暫的寒假。班級里學習氛圍又濃了起來,課後總有不少人坐在座位上鑽研習題。
溫暖被許言之逮住,在寫一道函數應用題。
塗塗改改無數遍,練習本上全是橡皮擦過的碎屑。溫暖用力一吹,碎屑全部飛了出去。
「夏溫暖你太弱了。」許言之接過她的練習本,用2B鉛筆兩三下列出了方程,在溫暖呆住的同時,再兩三下寫出了解析。
「許言之你真小氣。」那天的一句話,他竟然能記到現在。
「你寒假有什麼安排?」溫暖一邊埋頭做題,一邊抽出空來問他。
「工作。」許言之頭也沒抬,在本子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解析。
「這個給你,題目在前面,解析在後面,不會做就去看一遍。」許言之把筆記本遞給她,厚厚的一本,他整整抄了一星期。
溫暖吞了吞口水:「你是想我死嗎?」
期末考試那天,天氣不算好。
夏煦特意給溫暖做好了早餐。他喊了餘澤過來,一起吃了頓飯。
烏雲覆蓋了整片天空,逼仄的馬路車來車往。刺耳的汽笛輪番轟炸,沒完沒了地響個不停。
許言之在路邊接了個電話,臉色有些陰沉。
儘管這麼久以來,他收到的全是讓人失望的消息,可電話一響,他還是抱了一絲希望地接聽。
清溪這麼大、世界這麼大,要找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溫暖咬著筆桿思考著答案,頭頂的白熾燈在一瞬間突然全部熄滅。
考場陷入一片陰暗,喧嘩聲尤其刺耳,也打斷了溫暖明明快要算出結果的思路。
校長用一口小的銅鐘敲出三聲清脆的鐘聲當作考試鈴聲,溫暖套上筆帽,動了動略有些僵硬的脖頸,提著考試包離開考場。
餘澤在門口等她,看到她出來之後咧嘴一笑,順勢攬著她的肩頭往外走:「夏叔叔說中午請咱們去餐廳吃飯。」
溫暖和許言之的考場不同,出門的時候也沒有撞見。倒是蘇薇刻意慢吞吞地收拾好東西,在他們經過的時候,突然喊了一聲:「餘澤!」
許言之跟著抬頭,看到餘澤沖他笑了笑。溫暖在餘澤的右側拿著他的答案比對,並沒注意到這個小插曲。
而期待已久的寒假也終於開始。
溫暖去餐廳找許言之,發現許言之今天竟然提前下班了。這不正常。
「言之剛走,現在去應該還能追上。」老闆跟她說。
溫暖從擺滿了綠植的台階上下去,看到許言之在路邊站著。有幾天沒見,許言之好像瘦了一些。
她走過去,沒來得及說話。的士停在了許言之身邊,溫暖看到許言之上了車。
不知道他要去哪裡,溫暖突然就來了興趣。她叫了輛的士跟著,最後在一棵落光了葉子的銀杏樹下下車。
二十分鐘的路程,她到了這個地方——
童夢孤兒院。
05
許言之沒有進去,在門口見到了他想見的人——童夢孤兒院的院長,他喊她「黎阿姨」。
溫暖就在樹下站著,站累了就坐在公交站牌下的長椅上。
等許言之走了,溫暖才跑過去。她在電視上看到過童夢孤兒院的報道,最新一期採訪的就是黎童院長。
「你是說他還有個妹妹在車禍中走失了?」溫暖驚訝地問出了聲。
黎童點頭:「我撿到言之的時候,他就鬧著要找妹妹。」
「他沒有見到他妹妹的屍體,所以始終不願意相信她已經死了。只是我們找了這麼多年,也沒有任何關於他妹妹的信息。」
僅僅憑藉一張小時候的照片,他找了那麼多年。
許言之,你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呢?
溫暖突然覺得心疼。同樣的年紀,他們享受著安逸的生活,許言之卻已經經歷過了這樣的大風大浪。
打工和這比起來,又算得上什麼呢?
照片上的小女孩穿著藍色的蓬蓬裙,和許言之一樣是漂亮的丹鳳眼。她笑起來甜甜的,還有兩個小酒窩。
溫暖摩挲著她的臉。許言晴,你該慶幸你有那麼好的哥哥。
溫暖把餘澤從被窩裡拽出來,他們把許言晴的信息貼在「尋人網」上,又沿著一條條街道把尋人啟事發出去。
兩人忙累了就停下來,在一家街角的奶茶店裡點一杯溫熱的奶茶。
餘澤問她:「你為什麼這麼幫許言之呢?」
為什麼呢?
大概是許言之也曾那麼用心幫她;大概是許言之真的,真的很可憐。
這些天他們早出晚歸,牆上不許貼小廣告他們就發出去。遇到一些人丟掉的,他們再撿起來。反反覆復,無限循環。
許言晴,女,走失時五歲,現在十七歲。
他們擁有的信息少得可憐,僅僅知道她的名字、性別、年齡。
兩個人一路發到人多的錦瑟廣場,溫暖離餐廳遠了一些,盡量不讓許言之知道這件事。
下午突然下起小雪,溫暖肩膀上落了一層。
天氣太冷,很少有人會接過他們遞出去的紙。餘澤幫溫暖拍掉身上的雪花,在她凍紅的手心裡放上一個小小的暖手寶。
許言之,有時候我挺羨慕你的。
也許溫暖自己還不知道,但我能看出來。她對你,就像是我對她一樣。
日久生情終究沒有一見鍾情那麼浪漫。
儘管,你們可能不是一見鍾情。我是說,我的意思是,算了,你一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