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謝謝,溫暖,你也很漂亮。
01
今天的天氣很悶熱,空氣中混雜著一股做完課間操的汗水味,還有甜膩的冰激凌的味道,以及一聞就讓人分泌唾液澱粉酶的辣條味。
溫暖的位置正處於吊扇下方,剛好吊扇把風都送到了她身上。
溫暖轉頭,發現許言之早已經睡過去了。
天時地利人和,不用來睡覺真是可惜了。
「夏溫暖!」
歐陽突然拔高了聲調,尖銳的女高音嚇得睡夢中的溫暖一個激靈。溫暖站起來,因為跑完步的腿還有點發軟。
許言之也醒了,還有點迷糊的樣子看起來很無辜。
「歐陽老師,這兒還有一個。」溫暖面不改色地供出許言之。
「行了你別廢話,老規矩。」歐陽灼熱的注視讓溫暖不由得虎軀一震,連忙識相地往外走。
等歐陽走了,溫暖才從外面進來。室外的溫度還是有點悶熱的,她進來的時候就好像一個火爐,渾身散發著熱氣。
許言之往邊上坐了坐:「我這邊比較涼快。」
溫暖跟許言之換了個座位,一邊吹風一邊怒斥歐陽沒人性。許言之安靜地聽著她絮絮叨叨的說話聲,目光掃過歐陽剛才講解的試卷:「我幫你補習吧。」
溫暖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來:「你剛剛說什麼?」
「為什麼這裡要選D?」
許言之順著溫暖手指的地方看過去,是一道英語對話題。
「虛擬語氣結構,表示與過去事實相反,意思是應該完成卻未完成,有自我指責的意思。」許言之分析得很認真,看題時眉眼微微下垂,長長的睫毛在眼瞼覆上一小塊陰影。
溫暖盯著許言之的側臉看,他的側顏立體而又有些冷峻。講題的時候,眼神專註認真,修長的手指夾著一支筆,在試卷上寫寫畫畫。溫暖看著看著,突然就覺得,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
「聽懂了沒有?」許言之拿筆在溫暖腦門上敲了敲。
他看著溫暖,觸及她微微走神的眼睛,突然嘆了口氣,彷彿認命一般地說:「我再給你說一遍。」
02
溫暖的底子並不差,有許多東西只要一提她就能知道。經過許言之不厭其煩的指導,溫暖進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同時也對著自己布滿紅叉的試卷一陣捶胸頓足。
許言之平時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基本不怎麼跟別人說話,但是只要一做題,就能變成啰唆老太婆,溫暖對此表示深有感觸。
經過半個月的勤奮學習,以及許言之的輔導,溫暖第二次測驗的成績總算好看那麼點了。溫暖為此高興了一天。
今天是周五,溫暖把東西收拾好就撐著桌子盯著許言之看。
許言之被看得不自在,胡亂地摸了兩把自己的臉問她:「我臉上有什麼嗎?」
「有一個字。」
「什麼字?」
「帥。」
許言之沒理她,只是轉過身的那個瞬間,心裡有些慌亂,連帶著臉色都開始泛紅。
溫暖繞過來看他,他就轉過身去。
她又看了許言之幾秒,才不確定地說:「你是不是在害羞?」
「沒有。」許言之矢口否認。
溫暖突然笑起來,開始只是隱忍地笑著,肩膀一抖一抖的。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就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
許言之臉色黑了黑,像是忍了又忍:「閉嘴!」
溫暖對著他吐了吐舌頭:「略略略!」
許言之一下沒忍住,手指屈起在溫暖腦袋上輕輕敲了兩下。
溫暖被他敲得有點蒙,護著腦袋斜睨著他:「你是不是惱羞成怒?」
「閉嘴!」
溫暖還欲追問,許言之乾脆拎起書包掠過她,自帶屏蔽效果飛快地走了。
溫暖回家的時候,還跟隔壁442班的餘澤打了聲招呼。餘澤因為課文沒背完,被班主任留堂了。等她毫不猶豫地嘲笑完餘澤,時間已經過了六點。她家離學校不遠,走路用不了十分鐘。
在玄關處換好鞋,溫暖把書包放在沙發上。玻璃餐桌上已經擺放好了熱騰騰的飯菜,青紅相交的顏色,還散發著一股誘人的香氣,讓人忍不住食慾大開。
溫暖在外面找了一圈,沒發現夏煦,這才往房間里走。
「你回來看看暖暖吧,暖暖挺想你的。」夏煦站在窗檯邊上,因為習慣的原因,打電話時總喜歡用手指叩擊桌面。
夏煦細微的說話聲音從並沒有被關緊的門縫中泄露出來,語氣里還帶著點像是懇求的意思。
溫暖腳步頓住,渾身上下都以一種可怕的速度僵硬起來。這種感覺就像電影《冰雪奇緣》里,安娜公主被一點點冰凍起來最後變成一尊雕塑一樣。
03
「阿瑜,對不起。」
夏煦的聲音有些滄桑,一時間讓人無法聯想到這個聲音的主人是清溪大學雷厲風行的歷史教授。
溫暖此刻像是一隻提線木偶,以一種奇怪的、僵硬的姿勢轉身,然後往外走。她甚至連鞋都忘了換,穿著那雙粉紅色的家居拖鞋出了門。
秋天的晚上來得很快,天空的彩霞一下子就被黑暗覆蓋,幾顆閃著微弱光芒的星星躲著那輪皎白的月亮遠遠的。
溫暖突然覺得有點冷,從內而外的冷。就好像冬天伊始,寒霜初降的冷。她把薄外套裹得更緊一些,以此來汲取一點她自己身上的溫熱。
溫暖漫無目的地走了很遠,遠到她都分不清這裡是「荷花路」還是「紫薇路」,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都是被媽媽拋棄的人了。
安娜公主至少被她的姐姐用愛救下來了,可她呢?
許言之剛下班,照舊買了一些菜和水果。過了馬路看到前面有個背影很像溫暖,他走近才發現真的是溫暖。
「溫暖?你怎麼在這兒?」按照上次吃完小龍蝦她離開的方向來看,跟這條路完全是南轅北轍。
溫暖看了一下來人,應了一聲又轉過頭。許言之注意到她臉色不對,還穿著拖鞋,不免有些疑惑:「怎麼了?」
溫暖鬧騰慣了,突然安靜下來,讓他除了不適應之外,還有些擔心。
溫暖順勢坐在花壇旁邊的水泥石階上,許言之跟著坐下來。他看到溫暖因為不開心而皺起的好看的眉頭,以及眼睛里突然缺少的活力,突然就不想知道原因了。
晚上昏黃的路燈照在溫暖的身上,仿若擁抱著她一樣給她光和熱。許言之坐得離她更近一些,讓自己的影子挨著她的。
溫暖,你看到了嗎?你並不是一個人。
在你難過的時候,還有我陪著你。
口袋裡的手機突然振動了一下,是一條惱人的騷擾信息。許言之看了看時間,已經九點了。
「想回去嗎?」許言之看著溫暖問。
溫暖搖頭。
「那就去我住的地方,我把東西放了,就帶你去玩好嗎?」許言之站起來,又問,「你吃晚飯了嗎?」
「沒有,我好餓。」溫暖揉了揉肚子,可憐之色溢於言表。她出來的時候沒帶錢,又不想回去拿,早就已經餓得受不了了。
「那等一下先去吃飯。」許言之把溫暖拉起來,帶著她往附近的小區里走。
許言之掏出鑰匙開門,在牆壁上摸索著開關把壁燈打開。一瞬間,亮堂的光線充滿了整個房間。
很小的一間房子,很簡單的裝修,但是卻布置得舒服。淺麻黃的窗帘,一拉開就能看到清溪市的夜景。雖然不臨近公路,可是處在高層,還能看到蜿蜒的公路上無數閃閃發亮的車燈在流動。
「你家人呢?」
04
家人……這似乎是一個很陌生的字眼。
許言之把東西放下,洗了手又甩手擦乾,似乎在斟酌該怎麼樣說出口一樣。
「已經不在了。」許言之從廚房走出來,企圖拋開一下子變得有些沉重的氣氛,「我們走吧。」
溫暖呆愣間,房間的燈已經熄滅了。
其實她還有很多想問的,例如:為什麼這麼晚回家?許言之在她眼裡,就像是一個謎。
許言之在上次那個地方,點了一份小龍蝦,又買了好幾瓶水,還有一個麵包。他把麵包遞給溫暖:「先墊一墊,空腹吃那麼辣的東西會受不了。」
「許言之,對不起啊。」溫暖因為吃著麵包,說話有些含混不清。
「有沒有好過一點?」許言之把礦泉水瓶蓋擰開給她,問。
有啊,在我因為失去母親而難過的時候,有些人,像是許言之,父母雙親都已經不在了,他還堅強地在安慰我,還有什麼不好過呢?
溫暖吸了吸鼻子:「小龍蝦來了。」
已經是半夜,路上除了為生計擺著小吃攤的攤販,就是下晚班回家的人。他們大多行色匆匆,像是為了終於能回家舒服地洗澡睡覺而著急一樣。
「許言之,你看到了嗎?」
「什麼?」
「十二點鐘方向,有一個小偷正在扒一位阿姨的錢包……」
「那是八點鐘方向。」
「都一樣。」
溫暖和許言之對視一眼,然後快步上前,溫暖鉚足了勁兒喊了一聲:「抓小偷啊!」
小偷受了驚嚇,連忙往後跑。許言之就從後面躥出來撲倒他,死死地抓住他的手。
溫暖把錢包搶過來,還瞪了小偷一眼。
許言之看著溫暖笑了笑,力道一松就被小偷鑽了空子跑了。他站起來拍了拍手,剛好把溫暖的表情收進眼底。
他看到溫暖眼底閃著細碎的亮光,嘴角上揚。她把錢包還給那位阿姨,還老成地教育阿姨要把錢包的拉鏈頭塞到拉鏈里去,這樣小偷不容易得手。末了,她還加一句:「可不是每次都能碰上我們這麼熱心的學生的。」
許言之嘴角彎得更明顯了。
「許言之你是不是在笑?」
「沒有。」
05
周一如期來臨,早課後所有人都要參加升旗儀式。
溫暖來的時候許言之已經睡了一覺醒來了,他看起來好像很疲憊,眼底一片青色。
許言之平時沉默慣了,要排隊下樓都沒有人叫他。溫暖把書包放好,拽著他下樓。他們兩個是最後到的,分別站在了男女兩排的末尾。
許言之站著還閉著眼睛,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一樣。溫暖不得不隨時注意許言之的動向,就怕一個不小心他就一頭栽到塑膠地板上了。
早晨的風濕潤清新,一絲一縷,帶著下過雨後的清涼。
溫暖的腳邊有一塊小小的草地,青翠的葉子上掛著幾顆晶瑩剔透的水珠。在她有意無意的觸碰下,水珠滑到葉子頂尖,「啪嗒」一聲,落到了她新買的白色板鞋上。
溫暖聽到有學生代表上台講話,聲音有點兒熟悉。
她抻長脖子往前看,果然是餘澤。他難得穿一回校服,天藍色的,看起來整個人很是清爽,朝氣蓬勃。他講話的樣子很認真,拿著話筒,看著手裡的紙張一字一句地念著,聲音清透明亮,充滿了這個年紀該有的激情。
「好看嗎?」驀然間響起在耳邊的聲音嚇了溫暖一跳。
「你醒了啊?」溫暖拍了拍胸膛,緩和了一點。
「我一直沒睡。」許言之側頭往中間看了一眼。他身形高挑,只稍微抬一下頭就能看清楚升旗台上的那個人。
餘澤下台,校長接過話筒,說起話來抑揚頓挫:
「上周五晚上,441班有兩位同學見義勇為,幫一位阿姨從小偷手裡搶回了她的錢包。因此,這位阿姨特意找到了我們長宇中學校長室,要求我們點名表揚這兩位同學……」
「我怎麼覺得是我們?」溫暖推了推許言之的手臂。
「就是我們。」
溫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上升旗台的。那時候她慌張得根本不知道看哪裡,於是緊緊地盯著頭上的五星紅旗看。看著看著,心裡突然就生出一種「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的自豪感。
她還在看不到的地方拽緊了許言之的校服,直到一面大紅色的錦旗出現在眼前,她才把手伸出來接過,對著校長傻乎乎地笑。
「致謝。」許言之湊過來在她耳邊提醒。
溫暖愣了一下,然後對著校長鞠了一躬:「感謝領導!」
底下的人群突然躁動起來,各種各樣的議論聲不絕於耳。能給別人帶來歡樂,好像也……挺好的。
溫暖側頭看了許言之一眼,剛好,許言之也在看她。她沖許言之笑了笑,把錦旗在他眼前揮了揮。
許言之回她一個笑,雖然很淡,卻足夠讓一些女生瘋狂了。
從那以後,「許言之」這個名字就在女生圈裡傳開了。連帶著441班的女生都對許言之刮目相看,私底下討論的也都是:「哇哦,同班這麼久,也沒看出來許言之竟然這麼帥啊!」
溫暖從校長室回來,興奮地湊到許言之旁邊,像是變魔術一樣從背後拿出兩張照片來。
背景是莊嚴肅穆的升旗台,主角是溫暖和許言之一人一頭拿著「見義勇為」四個大字的錦旗。溫暖低垂眉眼看著錦旗在笑,而許言之側著頭看著她在笑。
「抓拍技術可以啊,把你拍得這麼帥!」溫暖眼睛微微眯起,笑的時候露出八顆潔白的牙齒。兩頰紅撲撲的,還有兩個小小的、淺淺的但是又好看得不得了的梨窩。
謝謝,溫暖,你也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