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耳環的秘密
第三十四章
耳環的秘密
千塵做完一個房產系列,這個月任務超額完成,她打算閑幾天,好好和蕭陽在一起呆著。反正工作時間彈性大,爸媽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下班。
雖然能因此和蕭陽在一起,千塵還是忍不住嘆氣。這種偷偷摸摸的感覺,就像她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樣。
自從把蕭陽帶回家,家裡的氣氛就沒好過。相親的話題不時提起,偶爾千塵也會去應應景吃個飯。但她知道,她的想法父母都是瞭然於胸的,他們分明覺察到她還是和蕭陽在一起,卻再也沒明言反對。
父母只對她更關心,更呵護,比以往在她身上花著心思,主動的和千塵聊起工作上的事,父親甚至收藏著千塵網站的網頁,對千塵採訪涉及的問題拿到飯桌上討論,時不是提出他的意見和建議,千塵很高興能和父親爭論,有助於她寫稿的深度和水平。
母親似乎只在意千塵工作累不累,噓寒問暖,千塵出差,母親總幫她收拾行李,在單位晚了也會留著飯等著她回家吃。千塵最近新添置的不少服裝和首飾,母親也以女人的眼光和她討論著。
家裡的氣氛似乎在好轉,然而,千塵清亮的眼中一天天一絲絲增添著疲倦。她明白,父母是想從另一面讓她斷了和蕭陽在一起的心。父母似乎也了解,就算是這樣,千塵似乎還是和蕭陽在一起。
一家人目光偶爾碰撞閃爍而過的瞬間,千塵便看出了這一切。爸媽的目光深處霎那間掩飾不住的是反對和……傷心。
沒有什麼比一家人這樣彼此顧著壓抑著更難受。千塵試著偶爾提起蕭陽,像看電視看到與蕭陽公司有關的信息,她輕飄飄地說上一句:「蕭陽他們公司也做這個,前景是不錯,才半年就回本賺錢了。」
母親隨口也回上一句:「現在好多人都是一夜暴富,我們校有個老師的兒子成天遊手好閒突然借著炒股發了財,比從前更囂張,直氣得他媽罵不是東西!」
千塵神情不變,心裡著實堵得慌。
最愛她的父親神情總是凝重,話也不多,母親嘮叨的同時,他輕輕加進來,就三言兩語:「蕭陽他們公司以後打算做什麼呢?計算機技術日新月異,市場競爭大呢?」
千塵立馬語塞。
蕭陽和佟思成的公司開張大吉,這半年風聲水起做得特別順,兩人也分了不少錢。佟思成買了房。蕭陽手裡卻沒什麼存款。他一家人都向他伸手,爸媽下崗,家裡的老外婆,兩個在不景氣的工廠上班的舅舅……
他對朋友,對千塵都是真心誠意。以前沒錢時也是有多少用多少,更不用說現在賺了錢,十次有九次千塵見他和朋友在一起都是蕭陽買單付賬。可他租住的房間里連傢具都沒換過。
千塵最近新添置的東西大都是蕭陽硬要給她買的。她說了不要,但蕭陽不肯。他總是以一句我想對你好點就打消了千塵的拒絕。每次買東西,蕭陽都特別高興……這種高興,他臉上溫存的笑容,是千塵最愛的。
開公司解決了這麼多問題,才半年時間,讓蕭陽怎麼有精力想得更長更遠呢?打牌似乎是蕭陽最大的娛樂愛好。而這一愛好也正是千塵一家都討厭的。
說起打牌,千塵心裡又蒙上了一層陰影。公司做得越順利,蕭陽時間空得越多,打牌的時間也更多。有了情人節因為打牌說分手的事,千塵現在聽到他打牌就什麼都不說了,蕭陽陪不了她的時間,她就上網聊天發帖,還認識了幾個網友成天討論各種社會現象。
在千塵看來,只要蕭陽在正常的下班時間能在一起,別的她就不管了。然而,若是父母同意,這樣的日子似乎也能過。偏偏父母不同意。
母親對蕭陽的反感滲進了骨子裡。千塵有次在家忍不住說:「他自己做公司很上進,而且也做得很好,公司賺錢,以後條件不會差的。」
「千塵,你和他有多少共同語言?你的消費觀念,你的價值觀念,你的生活習慣,這些不是單單能用錢就可以滿足的!」
「可是,我和他在一起很開心。」
「那是現在沒結婚,結了婚再來後悔?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媽不會眼睜睜看著你跟一個明明不合適的人在一起!我絕不會同意蕭陽,除非你不是我女兒了!」
母親斬釘截鐵的拋出了一句要和蕭陽好就和她斷絕關係的話。千塵呆若木雞。
讓她怎麼辦?讓她怎麼開口說,好,我不要你,我要蕭陽?
千塵兩頭為難。她理解蕭陽,理解他的心態,他的處境。她也理解父母。似乎沒有人錯,似乎都有道理。然而,她就像站在兩個世界的中間,兩邊的力量像兩巨大的吸盤拉著她扯著她,她努力的用雙手想要把他們連接在一起,想要用自己能溶於兩極的心把他們揉和在一起,正電負電相接的瞬間發出劈啪的聲響,藍色的電光閃過後,千塵才發現,這樣的電壓已不是她能負荷的容量。
就像今天,她手裡沒活閑著去找蕭陽,她想讓蕭陽陪她去看電影。
蕭陽下午其實沒什麼事。他見著千塵很高興,平時都是下了班千塵來找他,今天來得早出乎他的意料,於是電影泡湯了,因為他說:「千塵,我下午已經約好朋友了,現在說不去,把朋友涼在一邊,不好。」
千塵無奈,只好說:「那你打牌,我在旁邊看。」
不到一個小時,千塵被煙味和無聊趕了出來。她對蕭陽說:「我到樓下上網,六點吃飯時你下來叫我。」
「好。」蕭陽對她笑了笑,又繼續。
千塵關上牌室的門,一下子覺得清靜了。她到樓下網吧上網,點開了論壇看發的帖。前幾天她相當有感觸地在論壇上又發了一張名為《如果開發商有良心,我們住得起房嗎?》
她今天打開一看,此帖頂為精華帖,回應者眾多。有罵開發商良心被狗吃了的,有說發這帖無疑是置疑太陽圍著地球轉。有張回帖引起了千塵的注意,帖上說,開發商其實是有良心的,單純斥責開發商是不對的。
千塵嗤之以鼻。當下敲著鍵盤開始回帖。那個寫帖的人恰巧正在網上。兩人唇槍舌劍在論壇上就開始爭辯起來。
對方聲稱自己就是名開發商,然而千塵不信,那個網名叫百草春生的人說話並不像商人,顯露出哲人的嘴臉。千塵臉上露出一種戰鬥的光芒,嘴裡不停念叨著:「就沖我老爸教哲學的,我就不信辯不過你!」
只要不遇著感情上的事,千塵就幹練精明。兩人從頻繁發帖斗得你死我活互不相讓乾脆就加了QQ聊。千塵許久沒有說得這麼痛快,一時竟忘了時間,直到春生君笑著說:「該吃晚飯了,下個回合再見。」
她才發現一下午的時間已經匆匆過去。千塵敲了再見下線,拿起手機打給蕭陽,佔線,千塵笑了笑,等了一分鐘不到,蕭陽打過來了。千塵為彼此間的默契微笑:「一佔線我就知道你在打給我。」
蕭陽輕笑著:「我也知道。」
說完他靜了靜,千塵享受這一刻的靜默。她愛蕭陽,有時候也因為這樣的默契。
「千塵,我再等過會兒才完。嗯,點了餐,你上來吃吧。」
微笑僵住了,失望油然而生。她,等了他一下午。
「千塵?」
千塵回回神,輕聲說:「吃完還會接著玩吧?我不上來了,我回家吃飯。」
蕭陽有些內疚:「我,走不開……」
「我知道了,你玩吧,我先回家。」千塵掛了電話,嘆了口氣,出了網吧回家。
剛進門,千塵就看到爸媽都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爸,媽,我回來了。」
父親關切地開口:「吃過飯了?」
「吃過了。」千塵撒謊。
母親幽幽看了過來,輕嘆了口氣沒吭聲。那聲嘆息幾不可聞,卻像一朵烏雲飄了過來。千塵默默地上樓。剛走幾步,聽到母親對父親說:「這個家都不成家了,冷冷清清的。」
母親再也忍不住了么?千塵也忍不住了,她站在樓梯口:「媽,你想說什麼直說好了,老這樣子!」
母親愣住,猛的開始抹眼淚:「我想一家人開開心心地坐在一起吃頓飯……你和蕭陽在一起時想過我們沒有?」
「我怎麼沒想過?怎麼就不為我想想,我,就這樣讓我為難……」千塵眼睛也紅了。
「好,讓你為難,媽為你好,是讓你為難,媽,你不要我這個媽你就不為難了!」
「好了!」父親有點煩躁地開了口,隱忍地看了千塵一眼,「早點休息吧,千塵,別爭了,你,也大了,做父母的……也管不著了。」
千塵不由大慟,最愛她的父親居然也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她飛快地捂著嘴跑上樓,一頭栽進被子里哭了起來。
電話驀然響了,千塵看了眼是蕭陽的電話,她無力的掛了。她不想讓蕭陽聽出她在哭。然而,電話又來了,千塵怔怔看了會兒,吸了吸鼻子,擦乾眼淚接聽,「阿陽……」
「千塵,對不起,今天實在不好走。」
千塵正想說剛才是沒接起來,蕭陽急切的道歉聲讓她心裡又是一酸。她慢慢的深吸一口氣,輕笑著說:「我知道,你朋友多,有時候真的會很難處。」
「千塵……」
「嗯?」
「是我不好,」蕭陽語氣裡帶著一絲焦慮,他沉默了下緩緩說,「以後,我不打牌了……對不起,千塵」
「阿陽……」千塵喉間霎時腫起一個包塊,哽得她呼吸困難。
「嗯,真的。是我不好,寶寶……」
「阿陽……」
蕭陽的聲音變得暗啞:「乖乖睡一覺,今天是我不好,以後不打牌了,乖!」他想不出用什麼話來表達心裡的歉意。
「沒事,我知道。」千塵理解了蕭陽。聽到他說再也不打牌,千塵心裡又酸又痛。
「明天我陪你,嗯?」
「嗯。」
掛了電話,心裡的那股子酸澀卻越來越重。怎麼就這麼難呢?千塵疲倦。倦得直想找個誰也看不到她誰也不認識她的地方一個人呆著。
蕭陽心裡也不好受。千塵什麼都沒說,他卻聽得出她呼吸間帶著的鼻音,她哭過的。再帶著笑意的聲音也掩飾不了。她沒有說,他也沒有問,心卻隱隱抽痛。原以為公司做起來了,經濟條件改變了,一切就會好轉。然而,千塵父母那種門戶之見卻不是他憑自己的努力能達到的。
他約了佟思成喝酒。今天話多的是他,心情不好的也是他。
昏暗的燈光下,蕭陽清俊的臉已浮上一層醉意:「師兄,人怎麼可能選擇自己的出身?」
佟思成拍拍他的肩:「那是婦人之見,人那有什麼出身?」
「有的,」蕭陽慘然一笑,「我再有錢,我爸媽還是離退休的工人,我家也不會有書香氣息。」
「阿陽,怎麼能這樣想?千塵並沒有嫌棄過你什麼!」佟思成皺皺眉。
蕭陽呵呵笑了:「是啊,所以,我怎麼配得上她?」笑聲蒼涼,他轉動著手中的酒杯,透明的液體小小的一杯,一口飲下卻如火燒灼著五臟六腑,「沒錢的時候想有錢了,她家裡能接受我。有錢了,原來不是錢的問題……我用盡全力去愛她,她還是過得累……不可能不要她的父母選擇我,又放不下我去將就她的父母……」
佟思成沉默了會兒:「要不先把婚結了慢慢說服她父母?」
蕭陽眼睛亮了亮,瞬間又黯然了:「怎麼可能?喝酒吧,別去想了。」
「堯堯剪頭髮了……」佟思成笑了笑轉開了話題,目光沉沉看向黑夜。
「看到了,其實比她長發好看。」蕭陽努力把心思放到其它地方,「人家都說女孩子剪髮意味著重新開始,恭喜了,師兄。」
佟思成但笑不語,喝下一杯酒突然說:「我下周去珠海同學哪裡談項目合作。你讓千塵幫我給她樣東西。」
「嗯,」提起公司蕭陽還是覺得前景美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現在需要用錢的地方多,攢不下來,以後會慢慢好起來的。
堯雨瞪著眼前的盒子看了有一個小時。她習慣性的去撩頭髮,觸著空空的後頸,心裡一黯。她怎麼會這麼瘋狂地剪了呢?
晃了晃脖子,嗯,輕鬆!輕鬆不就好了么?頭髮不就是三千煩惱絲么?何況,短髮的自己所有人都說比長發好看。更襯她的臉形,更漂亮更個性更。她努力說服著自己,找各種理由安慰自己。
目光再專註於眼前的盒子。千塵遞給她時說:「佟思成讓轉交的,不明白他為什麼自己不肯直接給你,這些日子你們不是很好嗎?」
好么?堯雨有點恍惚。這些天看上去是很好,怎麼不好呢?下班一起吃飯,一起逛街,看電影,還回了C大。
C大變化也很大,校門重修了,校園裡增加了幾棟建築物,原來的宿舍樓居然改成了男生樓。堯雨望了望513室的窗戶,窗戶上原來的彩貼已經被扯掉。她凝神看去,在窗戶靠近窗梭的角落裡露出了小半粉紅色還沒被清除乾淨,牢牢地粘上面。
原來513所有的人都剪了自己姓名的字母及男友的姓名的字母貼在窗戶上。堯雨的是兩個「Y」。當時室友還笑,兩個YY呵!堯雨嘿嘿笑著貼了個「T」在「YY」的下面。她得意地看著,這樣一來,三個字母就成了一個扎著兩隻叉角頭髮的臉。
佟思成送堯雨回宿舍的時候,堯雨就指給他看。佟思成抬頭瞧了半響笑了:「牛魔王!」
「什麼啊?」
「呵呵,自己想唄。」
堯雨看了很久很久,才獃獃地問:「你說像牛魔王?為什麼?」
佟思成忍不住大笑起來,拎起她一絡頭髮說:「蠻橫!」
堯雨反應過來擂拳就打了過去。佟思成包住她的拳頭,笑著看她,眼睛里閃動著的,就是被堯雨理解為喜歡的光芒。
那天佟思成也和她一樣抬頭望,也看到了那一角粉紅字。只有一點點固執的貼上面。他輕聲說:「哪怕只有一點,也是好的。」
堯雨一驚回頭,那雙眼睛里閃動的卻是另一種光,一種深沉若有所思帶著些微的痛楚帶著她分辯不出是什麼感覺的眼神,她垂下了眼瞼。佟思成卻笑了,伸手揉揉她的短髮說:「這樣子好看,堯堯,臉型亮出來了很漂亮。」
她低下頭露出一個笑容。
佟思成攬住她的肩:「看,我每次在路燈下都在想,要是不伸出頭來揮手說再見,我會等多久?」
「我每次都跑得很快呢。」堯雨想起那時候,笑了。
佟思成也笑了:「你慢慢走,我一樣等的。」
一種莫名的奇異感覺又從堯雨心裡浮起來。不是聽到深情表白的羞澀,不是那種打心底發出的笑意,是種慌,一種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的慌亂。而佟思成的笑意與目光直直的看盡她心底里,讓她無處躲閃。堯雨訥訥地開口:「思成……」
「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佟思成不再看她,牽著她的手順著校園裡的林蔭道一直往前走。
這是C大四教後面的校辦工廠,旁邊是泳池。樹蔭隔開了一方天地。中午時分,校辦印刷廠里靜悄悄地。
「喲,那不是思成嘛!好多年沒見著了!」守門的林大爺從門口的藤椅上眯縫了眼睛打量著他們。瞬間老臉上的皺紋迅速地變化,像朵秋天的黃菊,燦爛的笑開了。
「林大爺,是兩年,不是好多年!」
「你又想來上班了?」
「不是,我來看看!」佟思成略微提高了聲音。
林大爺打開門:「好,好,看看,可不許再拿邊角紙料走啊!」
「知道!我哪回拿您不知道啊?」
堯雨有點奇怪地聽著他倆的對話,微笑著沒有吭聲。佟思成牽著她進了鐵門,林大爺又上下打量了下她:「嗯,帶女朋友來看啊?思成可是好小夥子,棒著呢!」
「哦?怎麼棒啊?」堯雨覺得老人很可愛,這麼久了還記得一個人必定是印象很深。
「咳!」佟思成有點尷尬,「林大爺,我們就進去轉轉就出來!」
可是林大爺嘴快已經說出來了:「他一個人可以扛兩包紙料呢,有力氣!」
堯雨抿嘴笑了:「思成,你在這裡打工?我怎麼不知道?」
「傻瓜,」佟思成憐惜地瞧著她,她也不動腦子想想,那些良木緣的咖啡那些江邊的魚不靠他打工,家裡給的生活費夠么?他笑了笑指著廠子中間的空地說:「卸紙料的時候總是過來幫忙的,一次三十元。算是加班費了。」他偷偷看了林大爺一眼,悄悄在堯雨耳邊說:「有時候還拿印好的書去賣的。」
堯雨笑了起來。佟思成「噓」一聲,拉著她圍著廠子走。
堯雨悄眼望過去,佟思成的臉上滿是留戀與感慨。目光中似乎又閃現出分手那天的熟悉神色,一種無奈,一種痛楚。她突然有點明白,鼻子一酸,頭已靠在佟思成的背上:「思成……」
佟思成一動,堯雨輕呼:「不要動。」
佟思成側側頭看不到她,他挺直了背,任堯雨靠著他。她熱熱的呼吸全噴到了他的背上。一種灼熱從背心曼延全身,佟思成的眼眸變得更深。
這個靜寂的中午,風輕輕地吹著,溫暖的陽光從鳳凰木橢圓形的葉片映下來。安靜的校辦工廠內,堯雨與佟思成默默佇立。
佟思成想起了進大學開始就四處打零工的生涯,每學期考第一名的努力。是的,他一直努力,努力學習,努力掙錢,努力地去愛他身後的這個女孩。他有錯么?他為了獲取更好的物質條件更好的社會地位而努力,他有錯么?
他的背挺得更直,胸腔內的心跳得更急,佟思成一個轉身扶住了堯雨的肩,深深地望著她。所有的激動最終還是化做溫柔的笑容:「倦了么?」
堯雨微睜開眼,恍惚間她想著佟思成大學四年的努力,大學四年他給她的所有歡笑,還有此時的溫柔。
鳳凰木枝葉顫動,陽光迎面撲來,有點刺眼,堯雨眨了眨眼睛,心又慌亂起來。她點點頭:「走了一上午,有點倦了。」
一絲憂鬱從佟成思臉上飛快的閃過。像風輕吹過鳳凰木的樹葉,擋住光的瞬間飄落的陰影,瞬間又被陽光代替。「懶,肯定很久沒鍛煉過了。走吧,找個地方坐會兒。」
除了溫柔還是溫柔。過去的佟思成像山谷,中間偶有險壑激流。現在的他已化做一潭深水,波瀾不興,偶爾石子投下盪起的漣漪一圈一圈圓潤無害。
感覺似乎很好。兩人間除了牽手卻無進展。他沒有吻過她,哪怕像上次醉后深夜前來敲門的衝動激吻都沒有。
對坐著,一樣的凝視。他挺直的鼻樑,清朗的五官近在咫尺。他同樣深情地看她,同樣和從前一樣說話。
堯雨不明白。她沒有不感動,她沒有覺得他不好,她就是心慌,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下意識的迴避。
盒子是鏤空金屬的,玲瓏小巧,上面有個小小的鎖孔。堯雨最初沒有察覺,拿著看了看就掀盒蓋,沒開,這才注意到了這個鎖孔。
於是,盒子就放在面前,足足讓她看了一個小時。
裡面裝了什麼需要鎖住?盒子不過兩寸見方,能放在手心把玩。既然鎖住為什麼要拿給她呢?佟思成為什麼要等到出差的時候給她?還讓千塵轉交?
堯雨趴在桌上,瞪著盒子出神。
腦中靈光一閃,她突然想起了那對耳環,生日時佟思成送她的打造成鑰匙模樣的金耳環。堯雨迅速打開抽屜拿出了那對耳環。放在鎖孔一比,大小正好合適。她正好試著把鑰匙拿去試,手,突然僵住了。
她恍然大悟。原來這才是這對耳環的秘密。
以前佟思成給她說希臘神話。宙斯為了報復盜天火的普羅米修斯,讓火神用粘土造成了美女潘多拉,將她送給普羅米修斯的弟弟做妻子,並壞心的送給潘多拉一隻盒子讓她帶去。潘多拉打開了這隻盒子,裡面飛出了疾病、瘋狂、嫉妒、罪惡種種禍患為害人間,盒底只留下了希望。
佟思成曾笑著說:「我也有這樣一隻盒子,不過沒有那些禍害,只有希望。」
他送給她這隻盒子,再送給她打開盒子的鑰匙,他,是想讓她放出希望么?
堯雨怔住。
希望,是什麼?有人說它是恐懼的另一個別名,有恐懼才有希望。和佛家八苦中的「求不得苦」異曲同工。求不得苦。若無所求則不存在得,自然也不存在苦。所謂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佟思成有所求有希望。他要堯雨打開他的潘多拉盒子,放出他的希望。可是,堯雨心裡淺淺的便有了一種疼痛,一種她不知所以的疼痛。
她站起身拿出一隻透明玻璃水杯,打開青花茶罐,細細數了四根茶葉泡了一杯茶。她想起給許翊中泡這茶時說的話。對,這茶就是四大皆空茶。
她閉上眼把水杯放在鼻端,水汽洇浮載著若隱若現的茶香,如曇花月夜吐蕊,蓄意聞時不肯香,香在無心處。
那些青春年少時的懵懂情懷,化作了書頁里的曇花花瓣。淡淡的黃色記憶,薄如蟬翼。
堯雨臉上浮起一絲笑容。那一年分手后,她獨自去了騰衝。她只是聽說那裡有最自然的火山地熱景觀,她嚮往去聽來自地心岩漿的轟鳴。她的心太冷,需要火山地熱來暖。
她去了騰衝附近的北海濕地。酸性的湖水清可見底,火山藍天白雲倒映水中,一塊塊草甸浮在水上,清靜無垠。她想跳進最澄明的水裡滌洗心靈,沒法做到。她換上水靴踩上了草甸。身體突然下沉,卻被重重的草托住。一步陷進齊腿根的水,又沉不下去。起起落落間,心慌意亂漸漸亂去。堯雨飛快地跑起來,跌倒再起來……
歐洲有句格言:「無疑如果你沒法做希望做的事,就應當希望做你能夠做的事。」
很久很久,她終於還是收起了盒子和鑰匙耳環。
她沒法做給他希望的事情。而她希望能夠做的事情,卻又做不到。
「他給你的盒子里裝了什麼?」千塵很好奇。
堯雨挽著她逛街,想了想說:「希望。」
「希望什麼?」
「希望我給他希望。」堯雨嘆了口氣,認真地對千塵說,「我不確定,也不知道。只是總有層什麼東西擋住了似的。」
「算了,別想了。」千塵綻開一個明麗的笑容,「都初夏了呢,時間過得真快。今天想買什麼?」
「耳環!」堯雨下意識的回答。
千塵笑了,看了看堯雨的短髮:「你脖子細,腦袋像個小蘑菇!天熱了,脖子涼著不好,要不看看項鏈?」
「不,」堯雨撇撇嘴,「我只喜歡耳環。」
「好吧好吧,我們就看耳環,」千塵笑著拖著堯雨進了商場。經過一樓手飾櫃檯時,堯雨停下了腳步。
這是琉璃飾品的專櫃。古色古香的裝修,燈光下躺著流光溢彩、變幻瑰麗的琉璃飾品,散發著一種神秘的氣息。一走進去,一種心如止水的淡定,一種避離喧囂的淡定就淺淺地散發出來。
堯雨想起了許翊中送她的耳環,她慢慢地欣賞著。
櫃檯小姐迎上來介紹說:「我們這裡每款飾品都只有一件。小姐喜歡那一款?」
「看看再說。」堯雨目光從耳環上掃過。
「這是情意綿綿系列的首飾,有耳墜、項墜,已賣出去過多款。你看,每一款都有一個獨特的名字,這是情真意切,這是兩心相許……」
堯雨打斷了專櫃小姐的話:「請問有沒有一款打造成雨滴的式樣,清綠色。」
專櫃小姐拿出一本圖冊,指著上面一款說:「是這款么?它叫為你鍾情。」
堯雨一聽呆住了,千塵奇怪地瞧著她:「小雨?」
堯雨勉強地笑了笑:「這名字挺不錯的。」
專櫃小姐笑著介面:「哪款已經賣出了,小姐可有別的喜歡的款式?可以試戴著看效果。琉璃是獨特的古傳工藝,不比別的飾品的。」
「謝謝!不用了。」堯雨禮貌地回絕,拉著千塵走了出去。
她的手拉得很緊,千塵詫異地看著她:「小雨,怎麼了?」
堯雨心裡亂成一團:「佟思成送了一副金鑰匙耳環給我。」
千塵嘿嘿笑著介面:「小兔子乖乖,把門打開,你不開,我就用鑰匙開門進來了唄!」
「千塵!」堯雨嗔她一眼。
「難道不是這意思?」
「他送的盒子是鎖住的,那副耳環就是開鎖的鑰匙。」
「你不說裡面裝的是希望嘛?」
「我沒打開,千塵,希望不敢隨意給。我猶豫。」
「你不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麼?肯定有東西。」托千塵帶給堯雨那個盒子時,千塵接過輕輕一搖,就聽到裡面有動靜。
「不管是什麼,我現在都不想打開。」
千塵想了想,敏銳地指出:「也許就是因為他看出了你的猶豫,所以給了你這個盒子,想讓你看了就不再猶豫,這就是他的希望。」
堯雨啞口無言,長嘆一聲:「杜蕾和我杠上了,因為許翊中。」
「怎麼又扯到許翊中了?」千塵奇怪地看了眼堯雨,迅速反應過來,不由得瞠目結舌,她急聲問道:「小雨,佟思成送了副鑰匙,你千萬別告訴我許翊中送的是那副為你鍾情?」
堯雨不答,千塵便明白了。她此時突然想見蕭陽,她從來沒有這樣慶幸過自己還能至始至終擁有初戀,兩心相許,沒有這種麻煩又複雜的情感糾纏。
千塵擔心地看過去,開朗的堯雨幾時眉間會籠上這樣一層輕愁?她拉著堯雨認真地說:「小雨,你要想好,你喜歡的是誰。」
堯雨嘆了口氣:「回家吧,千塵,沒心思了。」
站在路邊等計程車,來了一輛空車,堯雨讓千塵先上車走了。她看著計程車離開,轉身上了人行天橋。
車從對面潮水般涌過,這裡是繁華路段,臨到橋下車速自然減慢。堯雨覺得自己的心情便如橋下的車流一樣,時而急駛而過,時而停滯不前。她清楚地看到開車人的表情和模樣,想象著不同的人會有什麼樣的生活空間。
他們與她的交集或許就是她站在橋上看到的瞬間。於茫茫人海中錯身而過。也許,會有一個佟思成,一個許翊中驀然地和她認識。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這麼奇妙。曾經熟悉著的轉眼成了陌路,曾經陌生的變得親近。佟思成拒絕退出,拒絕結束,許翊中已經退出,又突然讓她知道他早為她鍾情。
那一耳光是怎麼揮出去的呢?堯雨看了看手掌,還是不知道。下意識的就打了,然後拒不道歉,然後針鋒相對,然後,她剪去了曾想保留一生的長發……這是她第一次打人,她都會扇人耳光了呢。
堯雨慢慢走下天橋,或許這陣子她該回家去住,對著父母,省得一個人靜下來就想這些事情。
一遇著煩擾,她會情不自禁想回家。兩年的獨立並未讓她擺脫對家的依戀,家是她感覺最安全的地方。
可是不行,終是要她自己度過這道關。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不管做的是對是錯,所有的結果都是自己承受。父母可以給她溫暖的大後方,卻不能代替她走完人生。
堯雨上車回家。一路上,她臉上都帶著恍恍惚惚的笑容。
為你鍾情?那對天青色的耳環名字叫為你鍾情!
佟思成,她愛了四年,戀了四年的人毫不留情地告訴她,誰也說不清楚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清兩年的時間,長遠的相隔會不會有變化。環境變了時間變了,也許他就會遇著另一個她。他連等的機會都不曾給過她。而兩年後佟思成又要她給他希望,把裝著他希望的盒子給了她。
許翊中送了那對有著美麗名字的耳環給她,現在又和杜蕾在一起。那天,她視若不見地從他倆身邊走過,她早已瞧見他的冷漠的表情還有杜蕾嘴邊的笑意。
打開書櫃,堯雨看著她收藏的所有的酒杯。她為一個人養成收集酒杯的習慣,又對著另一個人滔滔不絕地講述酒杯的典故文化。
耳邊情不自禁響起了許翊中爽朗的笑聲。堯雨也輕輕笑了。找了個鞋盒把酒杯全收了。角落裡有小裝印章的小盒子,裡面是佟思成送她的風雨同舟的錢,她摸了摸,沒有動。
坐在書桌前,堯雨拿出那副耳環,多麼美的耳環,多麼美麗的名字!指尖一彈,耳環碰撞著發出細微的脆響。冰層喀嚓碎裂,帶過一陣寒氣。
看到書桌上的那隻燭台。她找了只蠟燭點上,熄了燈靜靜地瞧著紅燭流淚。手指輕輕撫上燭台上細緻的花紋,微微一用勁,從邊緣蹭過。
天神,不會出現,那是神話!
她一動不動的趴著看,直到蠟燭燃盡,那點紅籠籠的燭光慢慢虛弱,在燭油里熄滅,冒出一絲淡淡的青煙。屋子裡的光陡然暗下去,一室漆黑。
堯雨坐了許久,終於開了燈,小心地把燭台清理好鎖進抽屜。
她找出盒子,做成耳環式樣的鑰匙插進去,輕輕一轉,也是喀嚓一聲,盒子彈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