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訣別

第十五章 訣別

第十五章

訣別

韓芊蕪睡到不知幾點,睜開了眼睛。桌邊放著午餐,看起來很豐盛,她卻一口也不想吃。她撐著酸痛的身體坐起來,剛要下床,一陣天旋地轉,跌在地上。她想起了以前每次跌倒時,他都會溫柔地扶起她,問她摔疼了沒有。

然而時間回不去了。從今天開始她要學會適應疼痛,因為她已經失去他的愛,以後肯定會有比這更多的痛需要她去承受。她揉著膝蓋爬起來,一瘸一拐地挪到衣櫃邊,選了一件最漂亮的裙子穿上,梳理好后,走向門口。

她剛拉開門,門外的保鏢馬上擋在她面前:「小姐,你有什麼需要可以吩咐我,韓先生交代過,不許你踏出房門。」

「我知道。我就是想問問,他在家嗎?」

「去公司了。」

「哦,謝謝!」

她回來躺在床上,卻睡不著,笑著回憶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溫柔的表情。夢裡他還是那麼溫柔,擁吻著她說:「芊芊,我對你的愛是永恆不變的。」

她在夢裡點頭,咬著牙說:「我信。」

可是夢醒了,她卻發現一切都是虛幻。她望著天花板發獃,問過自己無數次:你究竟想怎麼樣?

答案是唯一的,她愛他,不想離開他!

聽到開門聲,她忙坐起來,卻見進來的人並不是韓濯晨,而是安以風。

「安以風?你是怎麼進來的?」

安以風淡然地坐在沙發椅上,再用淡漠的眼神掃視了一下四周的環境。他擰著眉,彷彿在一個決定中掙扎糾結,終於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她坐過去。

她不安地轉身,為他和自己倒了兩杯茶。他卻沒有喝,凜冽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打轉,看得她渾身發毛。為了避免尷尬,她喝了一口水。

「聽說你趁他睡著了,想拿刀殺他,是真的嗎?」

她默默地放回茶杯,猜想著他來這裡的目的。難道韓濯晨想要掐死她,自己下不了手,讓安以風來解決她?還是安以風知道韓濯晨下不了手,來幫韓濯晨解決她?

安以風坐直,冷冷地看著她:「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嗎?」

她回答他:「他殺了我的全家,我想殺了他為我的家人報仇。這很難理解嗎?」

「報仇?」安以風冷笑一聲,「你果然跟你爸爸一樣——恩將仇報。」

「你什麼意思?」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能活下來,是因為他救了你?」

她茫然地看著安以風,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安以風繼續說:「你知道為什麼晨哥會殺你全家嗎?你知不知道就是你的父親害得晨哥沒有來得及見他母親最後一面,還害得阿清的家人慘死?」

「你胡說,我爸爸不會的。」她下意識地反駁道。

安以風冷笑一聲,接著說:「不管你信不信,事實就是事實。你爸爸被霍東收買,出賣了晨哥,差點害死晨哥。當時雷哥還在,他本想殺了你爸,是晨哥求情,你爸才得以保住性命。晨哥對你爸仁至義盡,你爸卻不知悔改,一年後又為了保住自己的命出賣雷哥,害得雷哥瘸了一條腿,還害得阿清家破人亡……就他這些罪狀,死一百次都不夠還清!」

韓芊蕪的腦子好像轟然炸裂,一陣陣抽痛。她努力瞪大眼睛,安以風的臉還是在她眼前逐漸模糊,他的聲音也漸漸模糊。

之後他說的話她一句也沒有聽清楚。為什麼會這樣?害死阿清的家人、出賣韓濯晨的那個司機就是她的爸爸?

為什麼?

為什麼會是這樣?

見她整個人都蒙了,安以風按住她的肩膀,強迫她與他對視,一字一頓地說道:「雷哥派阿清去殺你全家,晨哥堅持要和阿清一起去,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木然地搖頭。

「他是為了救你們。在去你家之前,晨哥給於警官打過電話,讓他快點帶人去你家。可是雷哥早有安排,在途中安排了一起車禍,把警車堵在了半路上,於警官沒來得及救你的爸媽。晨哥說就算你爸爸做再多錯事,女人和孩子是無辜的。那天他明知道你和你媽媽藏在陽台上,還讓阿清帶人去追你們,就是為了救你們。可惜你媽媽自己不要命地衝出來。即便如此,晨哥還是救了你。」

在安以風的陳述中,韓芊蕪的記憶又回到那一年,滿地殷紅的血,爸爸躺在血泊里。

韓濯晨輕揉了一下額頭,轉身下樓,臨下樓之前說了句「走吧」。幾個人隨著他的腳步下樓,阿清也拖著她爸爸的屍體離開。看見她爸爸不肯閉上的眼睛,她的媽媽徹底崩潰了,發瘋一樣抓起地上的一把刀刺向阿清,結果被人抓住,手中的刀被送進她的胸口。韓芊蕪嚇得全身發抖,獃獃地望著阿清一步步走向她。他把她高高舉起,從窗戶丟了下去。她從半空中跌落在地,剛好落在韓濯晨的腳邊……

「你知道嗎,當他知道你的身世之後,第一反應不是殺了你泄憤,而是心疼你帶著這麼多年的仇恨對他笑臉相迎。他全心全意地對你,把最好的給你,想化解你心裡的恨。可是你都做了些什麼?你一心只想將刀刺進他的心臟!」

「我本來也不想跟你廢話,不過以晨哥的性格,他是寧願你誤會他也不會為自己辯解的。」安以風站起身,輕嘆一聲道,「信也好,不信也罷,我該說的都說了,你好自為之吧!」

安以風走後,韓芊蕪一個人坐在地板上,數不清的思緒侵入她的腦海中。他剛才的話就像是一顆炸彈一樣在她的腦海中炸開,她忽然覺得這麼多年的恨變成了另一種情緒。多年來在心中積聚的怨恨在這一刻融化開來。

她承認是她爸爸對不起他,害得他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人,可是……她對他不再有刻骨的恨意,卻也化不開心頭十幾年的積怨。她不知道安以風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一聲開門聲讓她從木然中清醒。她睜開眼,看見韓濯晨端著一杯牛奶和一塊三明治走進來。她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沒有驚恐,全部都是激動。

他穿著件深藍色的襯衫,看來有些陰鬱,心情明顯不佳。

他面無表情地把東西放在她身邊:「吃了!」

她絲毫不敢怠慢,順從地將三明治吃完,一口氣把牛奶喝進去才鬆了口氣。

她仰頭看著他,希望能看見他滿意的笑容,可他毫不在意地端起餐具走了出去,連一句廢話都沒跟她說。

吃過東西,好像有了點力氣,韓芊蕪起來換了一套乾淨的床具,躺在床上。

他去而復返,脫下衣服躺在她的枕邊,從背後把她摟入懷中。

身體里涌動起一絲莫名的燥熱,腦子也有些昏沉,她轉過身摟著他的腰:「我有點熱。」

她摟著他的肩想去吻他的唇,他卻轉頭避開。

整個過程中,他沒吻她。她從來沒嘗過這種感覺,熱情被推到頂峰,心卻還是空的、冷的。

一場刻骨的歡愉結束后,韓濯晨將她擁入懷中。他們之間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沒有過恨。她閉上眼睛,安然地呼吸著他身上的味道。這一刻,她終於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

她承認她放不下仇恨,可她更加不想失去他。從她放下刀的那一刻起,她已在愛和恨的抉擇里做了選擇。她是真心希望可以把愛情繼續下去的。為此她願意嘗試著讓自己淡忘仇恨……

「你是不是很恨我?」她試探著問。

「嗯,曾經有多愛,現在就有多恨。」

那應該是很恨,估計她以後絕對沒好日子過。她笑笑說:「我跟你剛好相反,我曾經有多恨,現在就有多愛!雖然你不信……」

「若是你,你信嗎?」

或許她也不會相信吧。她淺淺地苦笑,勸自己說,別難過了,至少自己還沒有失去他,還在他身邊。他不愛她,她還可以繼續愛著他!

韓芊蕪這樣勸自己,心裡的痛楚才緩解了一些,蜷縮在暫時的溫暖里,安安靜靜地睡去……

清晨,韓芊蕪睜開惺忪的睡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他深邃的黑眸。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懷抱里醒來。

「晨。」她摟著他的腰,臉貼著他的心口。他已經醒了卻沒有起床,在看著她……

一切折磨在這一刻都變得微不足道,她依舊幸福,依舊滿足。可惜外面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寶貴的幸福。

「老闆,穆景來了。」

韓濯晨皺了皺眉,嘴角泛起可怕的微笑:「讓他進來吧。」

「啊?」她急忙逃出他的懷抱,拉高滑到腰間的被子,把身體都包裹住。

「這麼怕他看見?」他的聲音極其諷刺。

門被推開,讓她在這樣的情境下面對全心全意守護她的穆景,除了韓濯晨不會有第二個人這麼殘忍。她簡直羞愧到無地自容,尤其是看見穆景僵直地站在門邊,握著門把手的手指骨骼凸起時。她不忍心再看下去,扭過頭看向窗外。

又到秋天了,外面的銀杏葉黃了。

韓濯晨冷冷地看看她,坐起來,隨手拿過睡衣穿在完全赤裸的身體上:「有事嗎?」

「我來送芊芊上學。」穆景的聲音低沉得完全失去了以往的明朗。

「不用了,她以後不會再去上學。」

她難以置信地看向韓濯晨,他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可他還嫌穆景聽得不夠明白,又加上了一句:「她說她以後要時時刻刻待在這個房間里,等著我回來。」

他挑起她的下頜,曖昧地笑著問她,「是不是?」

穆景臉色驟變,鬆開手向她走來。韓濯晨上前一步擋在他身前,沉聲說道:「出去!」

穆景一反平日的恭謹,緊握雙拳,眼睛里是難掩的暴戾之氣。在劍拔弩張的氣氛里,她除了順從韓濯晨,別無選擇。

「你走吧!」韓芊蕪裹緊身上的被子,不想穆景看見她如此難堪的樣子,更不想他捲入她和韓濯晨之間的是非恩怨,「你以後不要再來接我了,我不想去上學。」

「芊芊?」穆景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我是心甘情願的。我愛他,為他做什麼我都是心甘情願的。」

穆景盯著她看了好久好久。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卻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失望。

他終於轉身出去。關門前,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幽幽地開口:「芊芊,為這種男人,不值得!」

穆景剛離去,韓濯晨便憤怒地將她從被子里拖出來,扳著她的肩,聲音幾乎是從齒縫裡發出來的:「為什麼說是自願的?為什麼不告訴他我在折磨你?你自己傷痕纍纍,還是願意保護他?」

「不關他的事,你何必要牽扯無辜?」

他大聲質問:「你愛他?」

「不是!」她竭力地向他解釋,「我愛的是你。我們不要彼此折磨,我們和以前一樣好好相處,好不好?」

他默默注視她很久,沒有回答她,而是開門向保鏢要了一把槍。

看見他打開窗子,她什麼都顧不上思考,衝過去用手心擋住他的槍口。

「不要!對不起你的人是我,欺騙你的人也是我,你別濫殺無辜!」

「他不死,你不可能安心待在我身邊。」

「我求你,放過他。」她跪在他面前。如果踐踏她的自尊是他想要的,她也只能選擇卑微忍受:「我發誓,除非我死,我絕不離開你。」

他苦澀地微笑:「你寧可留在仇人身邊忍受屈辱,也不想他受到傷害?」

「你要我怎麼說才信我?」

「你讓我打死他!」

當她看見他的槍口瞄準穆景時,她徹底慌了,不顧一切地抱住他的手臂:「不!不要開槍!」

他拿著槍的手無力地垂下:「你真讓我失望!」

她真蠢,又一次做了蠢事。他根本不是想殺穆景,他是不信她說的話。他只信他看到的,而他看到的一切讓他很失望!

「晨,我當他是我哥哥。」

「你覺得我會信嗎?」他拿起她的衣服丟在她身上,「穿上衣服,跟我走。」

「去哪兒?」

「結婚!」

她不知道別人結婚是什麼情況。她猜沒人比他們更平淡。

他們一進門就有幾對情侶在悄悄議論,說他們估計得相差十歲。

十歲?這些人是什麼眼力啊!

韓濯晨旁若無人地拉著她走到工作人員面前,將戶籍證書放在桌子上。本來還算鎮定的工作人員傻了,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們的年齡……」

看韓濯晨目露寒光,工作人員連忙給他們一張表格:「你們把表格填上,簽字吧。」

填表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問出想問的問題:「既然你這麼恨我,為什麼要跟我結婚?」

他握筆的手頓了一下,塑料的簽字筆在他的手心裡發出破裂的聲音。

他沒說話,繼續填著表格。

「你若是為了讓他死心,其實沒必要。」她又說。

他驟然抬頭,冷冷地看著她:「為了受法律保護!韓芊蕪,一會兒你最好把妻子必須履行的義務給我看清楚!」

說完他飛速地簽字,又搶過她的表格,幫她一項項填上。

妻子必須履行的義務?她一開始沒聽懂,等看見別人曖昧的竊笑她才恍然領悟,一時羞憤,差點脫口而出「殺人你都不怕犯罪,強姦對你來說還算個罪」之類的話。

看見屋子裡所有的眼睛都在偷偷看他們,她忍了。她憤然地把表格搶回來,飛快地簽上她的名字,把表格丟給他,大聲對他說:「韓濯晨,你也別忘了把妻子享有的權利給我看清楚!」

不知道為什麼,本來還有點嘈雜的房間頓時安靜下來,幾乎所有人都在抬頭看他們。

兩人草草照完合影,等了不到十分鐘,工作人員就把結婚證給他們,告訴他們可以走了。

她茫然地接過那個簡陋的本子。這就是結婚,真的夠簡潔……

他們出門后,就聽見了裡面轟然而起的尖叫聲:「他是韓濯晨?」

「那女的是這麼叫的,是他!」她好像犯了個錯誤。

「他們看起來年齡相差很大啊!」

「我看那女的明顯不願意。」

他停住腳步,握著她的手指猛然縮緊。

她推了推他:「走吧!做得出就別怕人說。」

他站著沒動。

她又推了推他:「怕人說現在就去辦離婚手續。」

「你做夢!」他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身對身後的保鏢說,「去警告他們,我結婚的消息要是傳出去,他們一對都別想走進結婚禮堂。」

他們的蜜月生活算不上凄涼,頂多就是新婚丈夫除了做一件事的時候以外,從來不會出現。韓芊蕪被囚禁在狹小的房間里,數著日子,看著時間在等待中煎熬。

她實在無所事事,語文書看了十幾遍,課文都能倒背如流,乾脆翻本數學書來做幾道簡單的數學題,找英語書出來背幾個單詞。今天她偶然間在柜子里找到一本丟了好久的琴譜。

她如獲至寶地從早看到晚。沒有鋼琴,她就坐在書桌前閉著眼睛,想象著手指下面是鋼琴,指尖在書桌上跳躍,音樂在腦海里回蕩,情緒也不再低落。

將琴譜上的最後一首曲子彈完,她合上琴譜,抬眼從身邊的窗子向樓下張望。

他的車停在樓下,他回來了?

她立刻興奮地跪坐在椅子上,搜尋著每一個能看見他的角落。她最喜歡這麼尋找他,如果能找到,即使遠遠看一眼她也會很開心。

也許在別人眼裡她是無聊,實際上,不經意間捕捉到心愛的人的身影,真的是件非常快樂的事。

可惜今天她沒有找到。

她還是沒放棄,撐著窗檯爬高一點,盡量擴大視野範圍。

「你在看什麼?」韓濯晨的聲音嚇得她手腳一軟,從椅子上跌了下來。

她剛剛完全沉浸在自己幻想的音樂世界里,連他什麼時候進來的都不知道。

等她從眩暈中清醒,才發現自己跌進了最期盼的懷抱。

她摟著他的肩,好久沒有如此親密的感覺了,就連身體完全融合的時候她都沒這種幸福感——因為此時他看著她,他的眼眸里映著她的臉。

「我看見你的車停在樓下,知道你回來了,我想看看你。」

他沉思了一下,看了一眼她的書桌上的表,忽然問她:「我昨天幾點回來的,你知道嗎?」

「九點十分。」

「前天呢?」

「六點半。」

「大前天。」

「你沒出去。」

他靜靜地看著她,一種久違的情愫在他們的凝視間涌動。她試探著湊過去,唇碰觸了一下他的唇,感受到了有點涼意的柔軟。他沒躲,這麼好的機會她豈會放過?她摟著他的頸項,深深地吻了上去,舌尖舔過他的唇瓣,用她的火熱去溫暖他冰冷的唇。

他突然一用力,將她丟在床上。她有點失望,剛想坐起來,他便壓在她身上,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他的吻簡直就像野火燎原、驚濤駭浪、暴風驟雨,總之就是摧毀一切的激情。沒有技巧,沒有挑逗,只有咄咄逼人的掠奪,他似乎想要吸出她的心才甘心。

火熱的親吻中,他們褪下彼此的衣服,索求和滿足著彼此的一切……

在激情達到巔峰時,她根本不顧他信不信,吻著他,不清不楚地呻吟:「晨,我愛你,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愛你。」

他無奈地笑笑,對她說:「芊芊,愛不是用嘴說的,更不是用心想的,是看怎麼做的!你如果真的愛我,絕對不會在我心上舉起那把刀……」

「我不會了,再也不會!」

「可是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原諒你,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毫無顧忌地愛你。」

「那你要我怎麼做你才滿意?」

他摸著她的頭髮,捧起她的臉輕吻著:「留在我身邊,不要離開。」

她在他懷裡點頭,到了這個地步,他當然不會再信她的話。她不介意,只要他們沒有分開,總還有希望。也許有一天他會不再恨她,會發現她對他的感情是真的,也許他們還可以再開始一次,只要她耐心地等下去。

他們還相擁,還親吻,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

時間會改變一切的,而她有的是時間。

她笑了,數不清多少天,她都沒這麼開心過了。

第二天,韓濯晨走出她的房間不久,保鏢就把鋼琴抬進她的房間。韓芊蕪開心地趴在窗邊向外張望,他穿了件米白色襯衫,手裡拿了一件黑色風衣,看起來真的好帥。

走到車前,他本欲上車,突然站直,抬頭向她的窗子望來。

她開心地撩起窗帘,笑著對他揮手,明知他聽不見,還是甜甜地叫了他一聲:「老公,我等你!」

他微微揚了揚嘴角,坐上車,她的嘴角也彎成最美的弧度。她從窗前爬下來,坐在鋼琴邊,指尖落在琴鍵上,流淌出的音律愉悅而輕鬆。

她知道他還愛她,不愛哪會有那麼深切的恨?只要有愛,他們可以重新開始,愛還在,一切都是可以重新開始的。

她正彈得興起,忽然聽見門外的保鏢說:「韓先生交代過不許任何人進去。」

緊接著是一陣打鬥聲。打鬥持續了幾分鐘,然後門被推開,穆景跑進來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走,我帶你走。」

「你?」她看了一眼門口,兩個保鏢已暈倒在地上。

以前穆景說他學了格鬥,看他風度翩翩的樣子她本來對他的身手沒抱什麼期望。而現在,她咽了咽口水,還真小看他了。

見他拉著她向外走,她忙掙脫他的手,堅定地對他說:「我不走,我要等他。」

「我知道你有苦衷。你相信我,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可以保護你。」

「我沒有苦衷,我是自願的。」

「你要是自願的,他至於讓保鏢天天守在門口?」穆景扯著她的手,根本不管她的反抗將她拖到門口。

「小景哥哥,我的事情你別管了。」她扳著門,懇切地看著穆景,「我愛他……」

「可他不愛你,他哪怕有一點點愛你,都不會把你關在這裡。」向來好脾氣的穆景也被她的固執激怒,對她大吼,「芊芊!難道你真想在這個牢籠里過一輩子?」

「他不會關我一輩子,等他相信我愛他,相信我不會離開他,他就會給我自由!我還年輕,我有時間……」

穆景被她氣得咬牙切齒,怒道:「你等不到他愛你,就已經被他摧殘到瘋了!」

「我不會。」她還在固執地堅持。她有鋼琴,有他,就不會瘋。

「你相信我,我學過心理學,一般人被這麼關超過三個月就會精神失常!」

她還想反駁,他已掰開她扳著門的手。平時她覺得他很溫柔,沒想到力氣這麼大,她被他硬拖著走到了樓梯口。不是她不想要自由,如果可以選擇,她也不願意在這個小房間里過著不見天日、度日如年的日子,如果能逃她會不逃?

韓濯晨的個性她最了解。她逃不掉,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都能把她抓回來。

她無所謂,頂多以後天天被他綁在床上,用更殘酷的手段折磨她。但穆景是無辜的,韓濯晨會怎麼對待激怒他的男人,她比誰都清楚!

看見院子里的保鏢跑進來,她忙用力拖著穆景:「你聽我解釋,我和他的關係不是你想的那樣——」

「等出去再說。」

穆景有些焦急地拖著她走下樓梯,剛走到一半,幾個保鏢就跑上來揮著手裡的鐵棍打向他,他快速閃身避過。

其實他的身手真的不錯,反應也夠機敏,可惜多了她這個累贅。保鏢趁著韓芊蕪和穆景拉扯,攻向他拉著她的手臂。穆景眼看著鐵棍打下來,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放開抓著她的手。

鐵棍正打在他的臂彎處,他悶哼一聲,握著她的手頓時失去力氣……

她成功掙脫他的鉗制的同時,身體失去重心,腳下一空,人從樓梯上滾了下去。天翻地覆中,她只覺全身劇痛,心裡唯一的念頭還是——她不走,死都不走!

醫院裡,韓芊蕪忍著腳踝上的陣陣劇痛,趴在自己的膝蓋上用盡全力咬著自己的手背,淚如泉湧。就算她後悔,也已經太遲。

穆景抓著她的手,不停地向她道歉:「對不起。」

她搖頭的時候淚水飛濺開來。

她不怪他,他是為了救她,是她的錯,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芊芊。」穆景拿著紙巾輕輕幫她擦著眼淚,「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別管怎麼回事了,你走吧。」

等韓濯晨來,以他的個性絕對不會輕易放過穆景,說不定還會殺了穆景。

想到這個可能,韓芊蕪急忙推穆景:「你快點走!走得越遠越好!」

穆景拍拍她的肩,對她說:「事情是因我而起,我不會走。」

「他會殺了你。」

她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低沉中略顯擔憂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醫生,我太太傷得重不重?」

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她委屈地看著門口,好想抱抱他,吻吻他。她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脆弱,這麼需要他的安慰。

醫生說:「腳踝扭傷不嚴重,回去后一個月不要走動就沒事了。」

「謝謝!」

「不過她流產了。」

「你說什麼?!」

「她的孩子……」

「不用說了!」韓濯晨打斷醫生的話,匆匆走進病房。

她終於看見韓濯晨了。他穿了件黑色風衣,肩膀看起來比平日更寬、更暖,讓她禁不住想去依偎。

「對不起!」她淚眼矇矓地望著他。

他本來是一臉擔憂,看見坐在她身邊拉著她的手的穆景,眸子里立刻燃起熾熱的火焰。

他極力壓抑著怒火,厲聲問保鏢:「發生了什麼事?」

保鏢嚇得退後,解釋說:「景少爺想帶小姐走,我們阻攔,可是沒想到會害小姐摔下樓梯。」

韓濯晨的臉色頓時大變。他一步步走向穆景,渾身上下都是濃烈的殺意。

「穆景,我昨天是怎麼警告你的?」

穆景緩緩起身,毫不畏懼地直視著盛怒的韓濯晨:「我說過,只要她受到傷害,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韓芊蕪看見韓濯晨的十指關節泛白,手緩緩伸向保鏢,立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不要!」她忍著腳痛爬下床,伸開手臂擋在穆景身前,「晨,不關他的事,是我的錯!我向你保證不會有下次,我不會離開你,絕對不會。」

韓濯晨的視線一點點轉向她,他將伸向保鏢的手收回,重複了一遍她的話:「不關他的事?」

她點頭:「全是我的錯,你饒了他吧!」

他將臉轉向窗外,一片黃葉飛過。那一瞬間,她在他眼裡看到一種極致的冰冷神色。那種眼神一下將她所有的希望和期待扼殺,她伸手去抓他的手:「孩子沒有了,可以再生的。」

他避開她,冷笑道:「不必了!」

「晨?」

「你想跟他走?好!走吧,走得越遠越好。」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以後別讓我再看見你!」

她有點慌亂,急忙去抓他的衣服。他退後一步,絕情地轉身走了出去,沒有一刻停留、一絲眷戀。

原來他最後的眼神叫作……放手!

韓芊蕪顧不上腳踝撕心裂肺的痛,一瘸一拐地追出去,大聲喊著:「晨,晨……」

他聽見她叫他,可他的腳步沒有一點不舍。他拉開車門上車,狠狠地摔上了車門。她跑過去抓著他的車門把手,拍著車窗:「你再信我一次——」

他連看都沒看她一眼:「開車!」

車開了,她追著車子跑了幾步,跌倒在地上。她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他遠去……

她又錯了嗎?

她擋在穆景面前不顧一切地維護穆景,就等於是放棄最後的機會了。

她是錯了,如果她能有韓濯晨一半的堅決、一半的寬容,哪怕是一半的深情,他們都不會弄成今天這樣。

所以她註定會與唾手可得的幸福擦肩而過!

穆景抱起呆坐在馬路上的韓芊蕪,對她說:「芊芊,忘了他吧!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剛開始嗎?她怎麼覺得她已經把人生能經歷的痛苦都經歷盡了?身體的痛苦、精神上巨大的打擊,令她再也承受不住,暈倒在穆景懷裡。

現在她總算明白韓濯晨那句意味深長的話——感情,最容不下的就是欺騙。

沒有了信任,他們之間的感情脆弱得如此不堪一擊!

一周后,韓芊蕪坐在咖啡廳里,靜靜望著窗外步履匆忙的行人,其中不乏送孩子去幼稚園或上學的父母。那些孩子好漂亮,圓圓的臉上眨著天真無邪的大眼睛。

她小心地摸著下腹,那裡時時在抽痛,時時提醒著她有一個生命存在過。他們的骨肉一定比任何孩子都可愛,可她終究沒有這個福氣。

看見韓濯晨的車從遠處駛來,她急忙傾身趴在玻璃窗上極力張望,生怕遺漏他的任何一個表情、動作。

他和每天一樣,沒有很快下車,等到後面兩輛車上的保鏢跑上前為他打開車門,他才走下車,用手指掐滅指間的煙,將其丟掉。

她用手指隔著玻璃小心地摸著他的身影,直到他走進金碧輝煌的大廈。

曾經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等著他、抱著他,可如今連遠遠偷看他一眼都變得這麼奢侈。

幾天前,韓芊蕪回家去找過他,保鏢說他交代過不許她再進大門。見保鏢滿臉為難神色,她只好坐在旁邊的石階上等待。等到傍晚,見到幾個人抬著一大堆東西出來,將其丟在不遠處的垃圾堆旁……全部都是她的東西!

那個傍晚,初秋的風掀起她單薄的衣裙,她瑟瑟發抖地跪坐在地上,流著眼淚小心翼翼地拾著垃圾箱前的東西。他曾珍愛的畫、枯萎的彼岸花、破碎的橘色檯燈以及他曾送給她的翡翠樹葉,還有他們睡過的床單……

每一樣載滿她的珍貴記憶的東西,都被他當垃圾一樣丟掉。她從來沒見過像他這麼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他用這麼決絕的方式告訴她,他想做的事情沒人能阻攔,同樣,他不想做的事也沒人能改變。

既然他已經決定,她就該尊重,如他所願,不再讓他看見……

離開的時候,韓芊蕪戀戀不捨地回頭望了一眼她的窗子,窗帘已經沒有了。空蕩蕩的房間,一如他們空蕩蕩的生活。在走過上千遍的路上,她一步步挪著刺痛的腳踝……

大夫說她小時候腳踝受過傷,這一次舊傷複發,又反覆刺激創傷,完全復原的可能性不大。想起小時候摔傷的情境,她除了苦笑還能做什麼?

仇恨也像是一種骨傷,它不痛的時候你忘了,但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又會用刺痛提醒你它所受過的傷。你可以用偷來的幸福麻醉痛楚,但你不能否認它的存在。他不信她,是對的。她能在激情纏綿后拿起刀,誰敢保證她不會在多年後的某一個深夜裡又在他心上舉起槍?!

也許分離對他們來說是最好的解脫,永生不見,讓愛和恨都隨著時間慢慢地埋葬,才是最好的結局。

「這樣看著他,有意義嗎?」不知何時,穆景坐在了她對面。

韓芊蕪也知道這沒有意義,已經在極力控制自己。可她真的想見他。那不僅僅是愛情,而是習慣,是依賴,甚至是生活!

她睜開眼睛就想下樓和他一起吃早飯,走到哪裡都想回家。

每夜她什麼都不做,坐在陌生的房間里,在陌生的沙發上等他,想到再也不會見到他,根本不想再過第二天。所以她只能每天來這裡遠遠看著他來,目送他走。

穆景握住她的手,將其包裹在他的手心裡:「芊芊,我已經幫你聯繫了最好的骨科醫生,機票我也買好了,下周一。」

「他最近的心情很不好,很不好!我擔心他。」她還望著韓濯晨消失的方向。

「你怎麼知道?」

「他心情不好時總會下意識地選深色的襯衫,這些日子他穿的都是黑色襯衫。他是個自控能力很好的人,別人看見的都是他的果決。其實他也有矛盾和掙扎的時候,有事情讓他很難做決定時,他就會點一支煙,放在唇邊慢慢地吸,等到做了決定時,會用手指將煙掐滅。」

「忘了他吧。」

「我最擔心的是,他晚上回家時沒人等他。」

她抽回手,拿起手邊的筆,在早已被她寫得模模糊糊的咖啡墊上小心地寫著:「晨,我愛你!我等你!」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寫了多少遍,反正字字交疊,成了一片墨藍色痕迹,除了她大概沒人能看清上面寫的是什麼。其實韓濯晨說得對,愛不是用嘴說,更不是放在心裡想的。對他來說,她對他的愛抵不過對他的恨,抵不過對穆景的維護。與他對她的愛比起來,她這樣微不足道的愛情根本不配信誓旦旦地拿出來說!

但她對他的感情不只有愛。

從他將她帶離那個冰冷的孤兒院,到十九歲讓她成為他的女人,他用悉心的呵護和霸道的佔有填滿了一個女孩最敏感、最迷茫的成長階段。他是她的仇人,也是她的親人、她的愛人、她生活的全部。

離開他,她還剩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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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狼共枕(全2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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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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