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花
香草轉開臉,「我用不著聽!二爺更沒功夫聽,夜深了,你在這裡諸多不便,我們小姐也不喜歡外人進她的院子,快回去吧,不然我把管事媽媽叫過來,大家都不好看!」
說著抬向廊下走去,孟柿知道她是雷厲風行的性子,硬拉是拉不住的,情急之下只向靈桌奔去,跪下泣道:「四小姐!這世上你最懂我憐我,如今我只能對著你的芳魂申訴了」
這一招弄得香草和孟續成有點意外。
莫非她和孟柿真有交情?
只見月色下窈窕人影孤零零,一句句真切,「雖是你貴我賤,我心裡卻將你視為姐妹,我怎可去做你爹爹的妾室!奈何身不由己無力反抗,你若有靈就保佑我早日得個頑疾去了吧,好早早與你作伴!」
說著提裙起身,已是一臉決絕,孟續成心想不好,這女子怕還有幾分剛烈,別真的出個好歹,忙喚香草,香草一點即透,轉身一把抱住她。
孟柿略微掙扎幾下就不動了,「姑娘性正直,你不信我不怪你,我本就是無根之木,見多了冷眼,寄居舅家后舅舅也離世后,舅母並不喜我,更是艱難,性情也孤僻,人人都道我是個荒唐人,難得四小姐不棄,願意照拂我,而既知自己不詳,不願人議論她,才請她一定不要在人前提我……」
聽到這裡,似有幾分道理,孟柿那人重義氣而且嘴緊,不想說的事可以爛在肚子里。
「……而我,打心眼裡敬重二爺,若對二爺存了一絲不潔之心」
她舉起三根手指。
「叫我立刻被雷劈死永世不得」
孟續成震了一下,咳了一聲打斷她。
「年紀輕輕發這等重誓做什麼!……你在外頭住著的時候,可是投過井?」
孟柿道:「是,已知難逃便做了傻事……恰巧被人救了。」
「你當真不願做妾?」
孟柿搖頭。「不願!」
「為何不早些同姑太太去商量,或許她……」
說著他自己也搖了搖頭,大姑太太便是孟燕集的大姐,這家裡多少事是她攪合壞的,成了寡婦后更甚,大約這孤女也是反抗無用。
孟柿挺直脊背錚錚道:「一想到那人還是四小姐的爹爹,我是心如刀割無地自容!」
香草見她神色凜烈端正,確實不像苟且之人,不覺也慢慢收了鄙視之心。
孟續成走近一步「你想我怎麼幫你?」
「明日老爺大約要來含笑閣,上一次他來,我說生了疹子,這一次我也可以想辦法拒絕,但是長久下去恐惹怒了他,老太太那裡更是難交代,故求二爺想個法子絆住老爺,讓他不便脫身」
「你也知道,明日幫了你,還有後日,再之後呢?」
「以後,請二爺尋個大夫進來,便說小伴有不便之症,再等老爺沒了興緻,便報我病斃,放我出府,從此隱姓埋名茫茫天涯由我自去,再與孟府無關」
此語一出,院子靜靜,若說事情真假難辨,但話語誠懇與否卻清清楚楚。
孟續成正色打量這小妾,容貌身段都是一等的,看她這談吐舉止也有章法,完全不似從小沒人教養的,倒很有幾分孟柿的態度,尤其那準備開口前的神情,睫毛一閃頸脖筆直,竟是和孟柿一樣,不覺心頭微微一酸……
香草蹙眉道:「你這法子行不通,二爺要擔太多干係!你還不如去求你舅母嗯是大姑太太,或者去同老太太說,我們二爺是男子又是小輩,這種事實在是不能管的,再說以後你離開孟府哪有這麼容易?」
孟續成看著遠處不說話,孟柿知道他在思考衡量,這時候不能逼他,自己話已說到這裡,再進一步恐怕起反效果,再看月亮升至中天,出來已經很久了,再不回去也有麻煩,便向著靈桌深深一拜。
「四小姐,夜已深,小伴再不回去恐生是非,你如今似鴻雁一般自由,可去你最嚮往的北國騎馬賞雪游冰河了,這裡暑熱難當,等入秋了再回來摘桂花做糕吧,那時小伴若還在,就請來看看我……」
說完向孟續成一拜,對香草微頷首,頭也不回走了。
……
孟續成一語不發坐在石凳上,手指揉著前額。
草叢裡蛐蛐倔強的叫著,香草一樣樣收拾物品,看他一眼,「二爺,咱們不管這事」
孟續成卻不回答,道:「放著,讓婆子來弄吧」
香草依言放了手裡的東西,只把孟柿的畫像抱在懷裡,跟著他往外走,東門口守著一個婆子,香草下了台階又駐足,問:「你可聽到什麼了?」
婆子遲疑又搖頭:「沒聽到什麼」
香草道:「那就好,讓你守四小姐的院子,是最清閑舒服的活了,若是不懂分寸,便是不想在這家裡養老」
婆子連連點頭說知道了。
孟柿做了一夜的夢,醒來卻記不清晰,一上午渾渾噩噩的。
丹鳳午後遣人來說讓她好生預備著,老爺回來了!
整整一下午她都心神不寧,孟續成在家裡和所有少爺一樣,其實是個甩手掌柜的,人人捧著伺候著,油瓶倒了不扶的主兒,若他真肯施以援手,必定是看在孟柿的面子上,但昨晚的見面究竟是突兀的,那一席話到底有沒有作用,她也不敢保證,所以她也做了準備,不過風險有點大,而且很可能要受點皮肉苦。
晚飯後她在廊下吹風乘涼,遠遠聽見下人們請安叫著老爺,心裡一沉,孟燕集還是來了?
孟續成沒有拖住他?
遠遠看見石子甬道上走來一個淺色衣裳男人,一看便是了,後面跟著小廝劉松,失望之下第一個念頭就想怎麼對付,再看卻發現他說不出哪裡有點怪。
孟柿下了台階扒著花窗偷看,他走路一向足下生風步履輕快的,今日怎麼慢吞吞的?甚至還停下來,扶著一棵紫藤緩氣,這是什麼情況?
劉松見狀小跑著上前攙著他問:「您還是不舒服么?可還撐得住?還……去不去?」
他頓了頓搖手道:不妨。
勉強又走了幾步又是一頓,轉身在矮欄上坐下,左手按住腹部,臉色微白。
劉松問:「老爺要上恭房嗎?這……是去含笑閣還是回書房?」
孟燕集抬眼看看近在咫尺的含笑閣道:「還,還是去書房吧!」
他是個斯文人,很是要臉,哪能第一次寵幸小娘子就去人家屋裡拉屎的?況且他有些水瀉,來前已經拉過一次,動靜也不好聽……可不能唐突了佳人。
眉頭促道:「你快,先去準備,我,有些緊了……」
劉松調轉屁股往回跑,孟燕集小步緊跟,轉眼兩人都不見了。孟柿鬆了一口氣,放下扒在窗台上的手,拍拍灰,嘴角慢慢上揚。
看著樣子,怕是吃了水蜜桃吧,孟燕集愛吃桃,卻不能吃水洗過的,只要洗過便會拉肚子,近身伺候的人都知道,孟續成,你是怎麼弄的?嘿嘿。
……
隔了一日的孟燕集又恢復了神清氣爽,不免惦記起他的小嬌娘來。
晚飯前才下過一場雨,倒散了些暑熱,想起過幾日要出門辦事,便抽了空來,來時天光尚亮,看到蔥蘢翠綠的小院,心情也不錯,哪知一進門就聽丫頭說小伴姨去摘花了。
劉松指使婆子,「快去找回來呀!老爺來了!」
小南剛好倒了香爐灰回來,一看孟燕集來了,隨手撂下香爐擱在欄杆上,右手理了理頭髮滿臉堆笑,「老爺請屋裡坐,我這就泡茶來!」一看小北傻不愣登站著,就吩咐她,「快去泡茶,再拿蜜餞果子!」
孟燕集一邊往屋裡走一邊問:「怎麼你們姨娘出去連個人都不帶?」
小南臉漲得微紅,「她,不喜歡人跟著,再說就在近處!」
「老爺您坐!」
「老爺,可要寬了外裳等?」
孟燕集依言脫給她。
「老爺……這是我們小伴姨最愛吃的海棠果,您也嘗嘗」
「這是我們小伴姨養的金魚」
「這是她繡的花!」
小南急於把她主子的一切向老爺推薦,她那不爭氣的主子已經連續失去了兩次受寵機會,這次再不能出紕漏了。
孟燕集坐著看著白碟子里的蜜餞,慢慢出起神來。
他想起孟柿也愛吃海棠果,也愛養金魚,還愛綉金魚,銀杏,金盞花等等一切金橘、黃色的東西,一抬眼彷彿就看見小小的姑娘站在面前,一身淺橘紅的衫子,下面是杏子色的裙子,黑色底子綉黃牡丹的鞋子,明媚又燦爛……
可惜,再也看不到了,心中也有一時的黯淡。
小姨娘沒有立刻回來,他等的無聊,開始打量這屋子,以前這裡不住人,卧室是供老太太賞了花后疲乏時歇息用的,原來的床榻和桌椅都搬走了,換了一套老太太品味的家什擺設,東西是好東西,做工用料都實在,就是顏色有點沉式樣也重,只帳子床褥用了點新鮮顏色。
但是,到底是住了小佳人的,整個屋子還是散發著清新的氣息,甜絲絲的,孟燕集深吸了一口空氣,然後就聽見門外傳來一個嫩而潤的聲音。
「我去摘花了,不曾想到有人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