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識病源山人施妙手 圖好事篾片獻陰謀
話說夫人聽得王太醫請到,吩咐快請,把煙一擲,起身入內。金子已將王太醫引進來。他是來慣的熟人,一路恭維姑娘長,姑娘短,說個不了。進房見過夫人,又見紫雲、彩雲周旋兩句,才診脈,望聞問切,頗為細至。夫人急急的問道:「還不妨事么?」王太醫躬身答道:「大人的貴恙甚重,至於不妨事的話,晚生卻不敢說,多請兩位高明,商量商量也好。」
夫人聽罷,心裡一酸,淚如雨下道:「適才著人去請尊駕,說是出門去了,請了一個張大夫來,吃他的葯,倒反不知人事起來,真被他誤盡了。小兒的身體嬌怯怯的,好象個女孩子,受得起他那狼虎葯嗎?請尊駕想個方子,治好了他,要多少謝禮,我都不敢吝惜。我這個孩子,金子也打不起來。」王太醫欠身道:「晚生無不盡心,看這劑葯下去若好些,那就無慮的了。」辭了出去,天已大明。
開方配進葯來,煎好灌下去,仍然無效。又叫人去請王太醫來看,太醫不去開方,總叫多請幾位斟酌要緊。夫人無法,請李榮書來商議。李公要進去看看,寶林引路,李公進房,暗想:「好華麗地方,我還是初到,這些孩子享福盡了。」到了床前,紫雲掀開帳幔,李公看過,也沒有開口,就走出來,對夫人道:「我看外甥有幾分病,不是要事。西河沿有個太醫,名叫泰伯和,同我有交,是個院使,醫理很通,且是我輩的出身,請他來瞧瞧看,怎樣?」夫人道:「我此刻還有主見嗎?舅舅諒不得錯。」
李公吩咐跟班拿自己片子,又著松府家人,也取了寶珠的帖,一同去請。李公就在夫人房中等候。此時許文卿也知道,同了墨卿來候問,就在堂前坐下,兩個小公子陪著。外邊親友來候,以及僚屬請安,門上一概辭謝。少刻泰伯和已到,李公出去迎接進來,就陪他入房。細細診了脈出來,李公陪上東廳,分賓而坐。
茶罷,李公道:「舍外甥的病症,在吾兄看怎麼?」泰伯和道:「貴恙雖重,看來大事無妨。令外甥受了鬱悶,著了重涼,氣裹住食,胸次不通,加之吃了補劑,虛陽上升,所以不省人事,煩燥亂言。必得先要散了外感,消去痰滯,自然清減。」李公拱手道:「全仗高明。」伯和連稱不敢。開方送與李公看過,告辭而去。
李公著人配藥,趕忙煎好,還是寶林、紫雲灌下去。外邊李公同寶林等勸夫人用飯,夫人勉強吃了點子。李公不放心,同兒子也未回去。寶珠睡到將晚,覺得清醒了。夫人摸他頭上熱,也退了許多,說話也就明白,總覺心裡不寬,悶得難受。此刻大家放心。李公到晚飯時,催著人煎了二和葯,還叫用藥渣揉揉胸口,李公就同墨卿回去。
且說紫雲將藥渣用新布包好,微微掀開錦被,慢慢揉了一回,寶珠道:「別揉罷,肚子疼呢。」紫雲道:「那個怎樣?趁人不在這裡,替你收拾下子。」寶珠道:「也好,我倒不知道了。」紫雲看了一看,半點全無,駭然道:「怎麼倒乾淨?」寶珠道:「去掉他罷。」
紫雲正收拾清楚,夫人、寶林已走進房,夫人坐上床沿道:「好孩子,你此時可大好了。」說著又笑起來。寶珠道:「娘同姐姐操心了。」夫人道:「好了是大家的福。」寶林道:「你如今身子爽快些么?」寶珠道:「就是心悶得慌,還有些喘,肚子又痛了。」寶林勸夫人歇息,夫人不肯,著金子將煙具移在外間炕上,寶林也吸了兩口提提神。夫人要取被褥,就在炕上住宿,寶林苦勸道:「娘不要著了涼,如一定不放心,我今夜進來歇罷。」夫人才肯回房。
紫雲早將自己鋪蓋移在綠雲床上,又取了兩床錦繡被褥疊好,請大小姐安歇。寶林吩咐彩雲、綠雲守上半夜,紫雲、彩霞守下半夜,自己也起來照應幾次。夫人不住的進來探看。次日又請泰伯和來看,服了葯,外感痰滯雖清,腹脹胸悶,總不得好,人都不知他經水不調,何能見功?延了幾日,夫人又慌起來,仍請李公商議。
李公想了半日,道:「這姓泰的醫道也算好的了,其餘更不足信。不然,請了張山人來瞧瞧,他是九流三教,醫卜星相,無不精通,年紀也高,或者有些見識。」夫人無可無不就,就催李公去請。李公著跟班同松府家人拿帖去了。候至將晚,張山人才到,李公接上廳,略坐片刻,即邀請入內。
張山人慢慢走著,細細賞鑒,好個香閨繡閣,不是這個金屋,也不能貯這個出色美人。小姐見他年老,又是幾代通家,又不迴避。大家見禮,夫人道:「倒勞老先生的駕,改日著小兒登門叩謝。」張山人道:「豈敢豈敢。」又看看寶林,也是個夫人品格,但覺得威嚴太重,蛾眉微豎,眉欲語而含情,鳳眼斜睃,眼乍離而仍合,姿容絕世,華光射人,一段風流俊俏,從骨髓里露將出來。張山人暗想光景,雖與他妹子不同,標緻卻與他妹子一樣。
轉眼看見幾個侍兒,站立一邊,個個矜貴不凡,美麗異常,心裡暗暗稱奇。到床前坐下,寶珠謝了幾句,看了脈,又著人將日前所吃的幾個藥方取來一看,心中猜著八分,但不好出口,笑道:「小便通不通?」紫雲低頭答道:「不見得。」張山人已瞭然明白,起身告辭,同李公出去開方,專用調經的葯,如阿膠、牡蠣、川芎、當歸、更有桔紅、木香,化痰降氣,開了出來,又用藕節做引子。倒坐了好一會,同兩個小公子談談。暗想兩個孩子還好,都是極品相貌,小的是個科甲,臉上氣色,今秋有望,大的要由異路出身,方能顯達。問了一回學業,贊了幾句,也就別去。
李公送進方子,對夫人道:「這方子不對症,好象給女人吃的。」寶林過來一看,心裡倒吃一驚,也不好措辭,只得笑道:「老人家是有見識的,別有用意,好在都是吃不壞的葯。」又吩咐人煎起來。寶珠吃下,到半夜裡,下路就通了,淋淋漓漓,行得頗暢,腹痛也止,胸口已寬,就嚷餓要吃。夫人以下,個個歡喜。
次日又請張山人加減。但凡看病,就如鑰匙開鎖一般,投了門,一兩劑就可奏功。寶珠吃了張山人三劑葯,病已全好。夫人仍不放心,又請張山人來替他調理,養歇半個多月,夫人才許出房。又擇了一個吉日,清早公服出來,先在家神祖先堂上進香,來謝了母親、姐姐。兩個小公子,見哥子道喜。
寶珠出門到李府,談了半日,李府留飯。飯後又到張山人以及許府各親友、同年處走了一遍,回來也不早了,下大帳房坐了一坐,就有許多門客同管事人等進來,趨蹌陪待。寶珠略為照應,起身入內。從此仍然進衙門理事不題。
再說劉三公子受了寶珠那番捉弄,也該死心塌地。無如好色人之本性,況寶珠這副勾人魂、攝人魄的絕代花容,任你鐵石人見了他,也要意惹情牽,豈有惜玉憐香如劉三公子,倒反輕輕放他得過?劉三公子吃了苦,不怪寶珠毒,反怪自己粗。此時柏忠用計,搶了個美人回來,將功折罪,劉公子也不惱了。如今坐在書房,空想無聊,著人叫他進來,要他想想法。
柏忠思索一會,附劉公子耳邊說了幾句道:「門下此計最善,不怕他飛上天去,還可驗出他真假來。」劉公子道:「這個美人計雖好,但我同他又沒有仇恨,不過想頑他,並不想害他,要這毒計幹什麼?你想個法子,只要弄他上手就是了。」
柏忠抓耳搔腮的想了半會,驀然笑道:「有計了。」劉公子欣然道:「怎麼說?」柏忠道:「門下這個計成了,求公子多多賞些喜錢呢。」劉三公子道:「那自然。」柏忠道:「我聽他哥子講,小松兒病了半個月呢。」劉公子喝道:「小松兒是你叫的?我不依!」柏忠忙陪笑道:「少奶奶好不好?不然就叫姨奶奶。」
劉三公子大笑,樂不可支。柏忠道:「公子就說知他有病,沒有盡情,著人請他吃酒。」劉三公子道:「不行,他斷不敢來。」柏忠道:「門下原知道他不來,公子就著人挑了酒席,到他家移樽就教,他難道還好回嗎?而且在他家裡,他必不疑心。公子到半酣時候,著家人送上酒去,用兩把鴛鴦壺,認了暗號,一壺好酒,一壺酒母,只要他醉倒了,此時天暖,衣衫單薄,好驗的很呢。公子又是捏過他腳的,知道是一雙蓮瓣,就上去拉掉他的靴子,露出真贓來。」一面做手勢道:「公子就不走了,拍起令牌來,問他官了?私休?他是三品大員,女扮男妝,是個欺君大罪,不怕他不服服貼貼,讓你老人家受用。成功之後,門下喜酒是萬不可少的。」
劉三公子聽得眉歡眼笑,樂得受不得,只叫快活,大笑道:「你竟是我個孝順兒子,我就依卿所奏,照樣而行。」隨即吩咐家人,用帖去請,果然不來。次日,劉三公子叫廚房內備辦上等酒肴,又同柏忠將酒壺認定,用一對鴛鴦自斟壺,大紅頂子是酒,粉紅頂子是酒母,安排停當,心想此事晚間才好行呢。到了申刻,自己坐了車,著人挑了酒席,到松府來。家人傳進帖去,少刻門上出來擋駕說:「少爺進衙門去了。」
劉三公子也不理會,就下了車,向內直走,門上不敢阻擋,只得跟在後面。劉三公子一路說道:「我昨日潔誠請你們大人,不賞我臉,我也不敢勞駕,今日潔治一樽,前來就教,諒你大人也不好外我。就是不在家,我也沒有事,坐一會兒等等,就等到二更三更,我也要盡情的。」
說著,走上廳來坐下。家人沒法,只得送茶上來,又將劉府跟班廚役,邀進門房坐。寶珠原是在家,不過怕那劉三公子,不肯相見,今見門上又來回了這番話,心裡又驚又氣,半晌不言。夫人說道:「他既來了,也難回他,你就出去見見,妨事的嗎?」寶珠點點頭,進房同紫雲商議幾句,道:「他既來送死,就怪不得我了。」紫雲道:「凡事不可任性,都要小心,見機而作。」寶珠答應,挨到上燈后的時候才出來相會。不知寶珠可曾中計,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