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松經略初次立奇功 重義王全軍遭大難
話說吳方既已授首,寶珠回到房艙坐下。紫雲道:「今天真怕殺人。」寶珠道:「連我也唬慌了。」紫雲道:「如果太太在這裡,一天卻也不能過。」寶珠一笑。紫雲又笑道:「怪道許少爺不放心,那麼哭呢。」寶珠碎了一口。紫雲道:「我還有一件事問你,你在家裡膽子很小,怎麼如今任什麼不怕呢?吳方那個頭好不怕人,我見著點影子,趕忙跑進來了,你還細細的賞鑒他,我真佩服你。」寶珠道:「連我也不解,自己覺得心腸都硬了許多。」紫雲道:「可不是。」
二人閑談,天已大明。當日接一封家報,說家中平安,松蕃欽賜進士,一體殿試,已點了傳臚,自然也是歡喜。且許又庵榜下知縣,心中更喜。只是主子因我出兵就賜我兄弟進士,這個傳臚,自然也是情面了,如此隆恩,何以圖報?惟有早定苗疆,以酬聖德。遂請墨卿過來,將李府家信,交付明明白白。墨卿看了,也覺歡喜。問問昨夜的賊情,寶珠細述一遍,墨卿都唬呆了。從此回營,每夜著人上宿。
此時五月中旬,天氣正暴。寶珠將五千水軍,已練得精熟,號為靖海軍,擇定二十六日開兵,傳令各營準備。這些將士,養歇四個月,一旦聽見出戰,好不踴躍!一個個磨拳擦掌,預備廝殺。到二十六日定更之後,軍中放了三個大炮,用許多稻草紮成人形,上蒙黑衣,騎在大葫蘆上,手執錫箔糊成的槍刀放在水上,用繩索前後聯絡,往下流慢慢飄去,令眾將只在寨內虛張聲勢的助威。
賊營中聽得出兵,火炮燭天,金鼓動地,況此刻淡月未上,疏星微明,也看不真切,但見水中隱隱的,有些穿黑衣的,明晃晃兵器,隨流而下,四面八方,炮聲接應。眾賊大驚,忙報入中軍,邱廉因吳方喪命,這兩日悶悶不樂。聽說劫寨,連忙擺駕到前營,只聽江聲大振,水裡無數的軍士,衝波逐浪而來。邱廉傳旨,夜晚之間,不知彼軍虛實,萬不可出戰,吩咐槍炮矢石當先打去。
眾賊遵命,弓矢如飛蝗一般,槍炮如雨點相似,也有打中水裡黑人的,但是打下水去,又慢慢浮上水來。眾賊看見,格外慌張,搖頭吐舌,無法可施。惟有將些弓箭槍炮不住的亂放,打得些影子在水裡或沉或浮,雖然沒有打退,也還不敢前進。賊營慌亂,整整鬧到五更。對過鳴金才退回去。到日間,仍是水關緊閉,安靜如常。夜間放炮擂鼓,又殺過來,又同昨夜一樣,天明收兵。
一連三夜,鬧得賊營徹夜無眠,人人俱怕。到第三夜天明,未收偽兵,被賊人看見,個個大笑,原來是用稻草紮成草人,蒙著黑衣,竟被他賺了三夜,枉費許多火藥,又放他好些箭。到晚又放出那草人來,眾賊坦然無驚,安然而睡。如是又是三夜,眾賊都笑道:「到底有點孩子氣,哄人的事,只可一次,識破了就不值錢。」於是賊人都不介意。
寶珠見賊營不做準備,傳令五千靖海軍,二更天一齊殺出。這些兵丁練得純熟已極,手取雙刀,跨上葫蘆,直衝過來。賊營全不準備,就有幾個夜巡看見,只道還是假人,也不理論。誰知到了船邊,發一聲喊,一擁而上,賊人在睡夢中,來不及通報,五千人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殺得人頭亂滾,鮮血直流,連水都紅了,賊兵叫苦不迭。一直殺到中軍,賊兵雖多,卻不敢迎敵,奉了邱廉退避。
寶珠到四更才收兵,整整殺了兩個更次,傷的賊兵無算,五千水兵回來,不少一個。寶珠歡喜,記了眾人功勞,各有重賞。寫了本章入朝,這是出兵以來第一次報捷。邱廉到天明,方回中軍,查點人馬,死傷甚多,不覺大怒道:「姓松的孩子,如此詭計,孤同他勢不兩立!惟望諸位將軍,努力爭先,助孤一臂之力。」就自己當先,開動輪船,望上流直衝。
寶珠傳令各軍,出寨迎敵,大開水關,諸將齊出。對面輪船飛也似的,漸來漸近。寶珠著五千水軍,齊跳下水,又著人將稻草蘆葦,連及短木長繩,望下流飄去,流到輪船旁邊,輪子就絞住了。輪船遠來,一股猛勁,水輪上護滿稻草,旋轉不動,只聽天崩地塌一聲,幾十隻輪船,炸去大半,賊兵要下水逃生,也來不及了。還是那邱廉來得快,跳下小船,才得了性命。
寶珠吩咐眾將齊出,趕殺一陣,可憐逃不及的賊兵,都被殺死,退了八十餘里。官軍只追了三十里,就遵令回軍。獲到大小戰船,不計其數。水上死屍,七橫八豎,不可勝計。寶珠全勝回營,賞勞眾將,此時將士,個個拜服。邱廉又折這一陣,心膽都碎,退到大浦,傳旨連夜立寨,嚴設木關,用心防守,俟銳氣養成,再圖進取。
次日寶珠去討戰,邱廉緊閉水寨,不肯出兵。寶珠沖了兩次,也不能破,心裡籌畫,賊兵防備甚嚴,須有奇計,方可破得。想了一會,同紫雲商量一回,又到陸營會過墨卿,各營巡視一遍,即吩咐眾將,任憑苗兵挑戰,不必理他,本帥破了邱廉,苗營自然支持不住。
回到中軍聚集眾將聽令。先取令箭一枝,對松勇道:「你領二十隻小船做前鋒,前船上盡裝茅草、魚油、松香引火之物,外蒙青布,去燒他水關。」松勇得令。寶珠又取令箭一枝,傳上京營都統慶勛、副都統吳琪,吩咐道:「你二人帶戰船二十隻,十員偏將,三千水師,今夜繞小路偷過賊營,在十裡外小港內埋伏,候賊兵敗下來,不可迎他前鋒,只可剪他后隊。」慶勛、吳琪遵令。
寶珠連取幾枝令箭,吩咐左軍提督李文虎領四員偏將,十隻小船,接應慶勛。中軍大將孫再興、副將許天麟,帶弓矢三千,由小路抄出海口埋伏,賊兵到來,放箭亂射。右營總兵陳豹、副將劉晉陞,帶領洋炮三千,出海口會合孫再興。五千靖海軍,伏在水底,救應各路,恐賊人由水中逃去,但看火起,一齊殺出。劉斌領本部兵將,隨著松勇火船,努力前進,其餘將士隨營。眾將得令,各去行事。
次日天明,九通大炮,金鼓齊鳴,船樓上粗細樂迭奏三番,元帥起兵,各船排齊隊伍,江聲亂振,紛紛望下流齊進。寶珠坐在中軍船樓將台上,中軍官手執令旗,後面掌著帥纛,許多將士分列兩旁,船上兵丁布滿,殺奔前來。
且說松勇二十隻草船,離大寨五里先走,看見賊營不遠,就放起火來,望水關前一擁而上。趁著北風,燒破水關,衝進水寨,賊營大亂,一派通紅,風乘火勢,火助風威,二十隻火船,直衝到中軍,賊兵燒得焦頭爛額,哀聲不止。寶珠大隊又殺上來,賊兵無處藏躲,只恨沒生雙翅,一個個望水中亂跳。邱廉著慌,忙下小船,傳旨后軍速退。賊船紛紛的敗將下來,當不起這些燒著的小船順流而下,接著就燒,天氣又暖,煙霧迷天,賊在下風,連眼都睜不開。後面官軍緊緊追趕,火光衝天,炮聲動地,邱廉領著些殘軍,只顧逃命。
約有五七里遠近,水面上五千靖海軍,截住去路,混戰一場,又傷去無數軍士,搶奪了許多戰船。邱廉奪路飛奔而逃,後面喊聲漸遠,心下稍安。忽聽小港一聲炮響,唬得邱廉魂飛天外,吩咐快快逃生。慶勛、吳琪領著戰船,沖將出來,將大小戰船,一衝兩斷。邱廉同前軍逃去,後面賊船,只得跪下投降。慶勛、吳琪都叫捆縛,丟在水中,也不追撲。
邱廉又折一陣,心慌膽戰。李文虎也趕上來,邱廉沒命的望海口而逃,沿路還丟了好些船隻,逃去多少賊兵,只落得百餘只小船跟隨在後。正要出海,孫再興、陳豹帶領兵丁,扎定海口兩邊,弓矢火炮,疾如暴雨,邱廉大哭道:「我命休矣!」旁邊有些賊將道:「大王休慌,臣等捨命保駕。」諸將手執團牌,護定邱廉,從矢石火炮林中,忿力衝過,可憐邱廉二十萬水軍,只剩三隻小船五十餘人下海。
寶珠大獲全勝,各將上前報功,軍政司記明功績,獲到大小船隻軍器刀槍,不計其數。寶珠傳令,謂澎湖鎮劉斌道:「總戎在此多年,地理熟悉,帶領本部之兵,駐紮海口,如賊兵復來,總戎守定要害,不可放他入口。本帥再著孫、陳二將,領弓矢槍炮六千助你,千萬小心,不可輕率。」三人得令。寶珠又分一萬兵,十員大將,分守上溪、海澄、陽春等處。李文虎領五千精兵,做各路救應。許多營頭,一路扎到海口,百餘里聲勢相接,自己大營,就扎在大浦。
次日一早,拜本入都,敘諸將功勞,首薦松勇、劉斌,也替墨卿列了名,又寫了一封家信。忽然接到副元帥的報單,說苗兵見海寇大敗,連忙退下去了。現在崑山立營,請令定奪。寶珠看罷,帶著護者從,排隊到陸營來。各營將士兵丁,一齊跪接。墨卿迎進中軍,居中坐下。墨卿先賀了喜,道:「我竟不知你是個將才,有這種謀略,我們只好甘拜下風的了。如不是你來,我真無法可治。」寶珠一笑。
墨卿道:「苗兵也嚇退了,我今日才放心。」寶珠道:「苗兵未曾摧動,尚在全盛,今天所以去者,非一定為海寇之敗,因久處南方,其性耐不得熱,今立營於亂山之間,乃取其涼爽。雖然退去,必將復來,吾兄不可輕視,守護格外要嚴。倘若疏於防閑,恐他乘虛而入。」墨卿道:「然則如何處置?」寶珠道:「我們還照常行事,緊守大營。我這幾天也乏極了,正好讓這幾日伏天也教軍士略為休息,養養銳氣。而且海寇必不甘心,必然拚命來報恨,還有大幹戈在後呢!你倒不可過於率意。」
墨卿雙眉緊鎖,點了點頭,沉吟一會道:「你也該防備才好。」寶珠道:「用兵的事,只好隨機應變,那有個一定的章程?憑他怎樣來罷了。」墨卿道:「你先著人堵住海口的來路。」寶珠笑道:「好謀略,虧你想得到。」正在談笑,巡捕官進來稟道:「木都統、二少爺在轅門聽令。」寶珠吩咐傳進來。二人參見,不知有何話說,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