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與之抗衡
只是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
她不需要這些憐憫。
「我不抽煙。」林霄低聲道,「你要抽哪種,我去買。」
「不用了,謝謝林醫生。」
姜淼嘆了口氣,隨即一言不發地進了靈堂,守著冰棺里的杜娟發獃。
因為他們家裡現在已經沒什麼親戚了,前來弔唁的人也不多。
深夜,她跪在靈前,垂著腦袋,如同被抽去了精氣神的破敗娃娃。
但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流一滴眼淚。
「姜淼,你骨折了,不能長時間地跪坐,那什麼,我跟你弟弟在這裡守著,你去車上躺一會兒吧,別落得什麼病根子。」
林霄揉著酸澀的眼,上來勸她。
她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聽點話,行不行?都這種時候了,咱別倔了,行嗎?」
林霄沒想到她還是這麼的倔強,無語地嘆了口氣,沖一邊的時景招了招手,直接將姜淼從地上給拽了起來。
「時主任,這丫頭先交給你了,好生照顧著。」
將姜淼推到他懷裡,林霄拍了拍一旁正跪著打盹的姜昊,讓他去一邊休息。
「……」
時景一言不發地抱著已經沒有什麼精神的姜淼回了車上。
車上很冷,他打開了暖氣,隨後將車窗打開了些。
把姜淼安頓在車後座躺著,他一言不發地坐在駕駛座,看著不遠處黑暗中的靈堂發獃。
「我媽去世了,我要走了,恭喜你,解脫了。」
沉默許久,姜淼忽地開口道。
「這就是你們時家人,樂意看到的結果,不是嗎?」
她的語氣淡淡的,沒有一絲情緒。
沒有怨恨,沒有不滿。
彷彿是一個旁觀者一般,在闡述一個毫無相關的事實。
「這件事情我也有責任。姜淼,如果你願意,我會負責。」
時景看著暗夜裡擺著的白色花圈,默了許久,才開口道。
「為什麼,我也沒怪你。」
姜淼扯了扯身上的薄毯,將自己裹緊了些,目光空洞地看著車頂。
「你應該怪我。」
他淡淡地說著,嗓音里難得帶著些內疚。
「是嗎?那作為補償,你能給我什麼?你能給我我想要的一切嗎?」
姜淼眼神冷了冷,忽地開口道。
他果然沉默了。
「偽善者。」
姜淼冷冷地低吼著,隨即掀開了毯子,起身就要下車。
「我不需要你們假惺惺的善意,也不會讓你通過補償我來緩解你心裡的愧疚。」
「你既然內疚,那就一直內疚下去。」
她說完,掙扎著打開了車門,踉踉蹌蹌地下了車。
夜風好冷,入了寒冬,夜晚的風幾乎像挾裹著刀子,一下下剜著她露在外面的皮膚,讓她的臉都有些生疼。
「姜淼。」
手腕忽地被人扣住。
她不想回頭看他那張清冷的臉。
「可以,你想提什麼要求,都可以。」
時景的嗓音幽幽地傳進她的耳朵。
「這件事情,是我處理的不好,你提什麼,我都接受,只要你願意,我都接受。」
姜淼看著他認真的表情,忽地咧嘴笑了。
「可惜了,我只是隨口一說,我沒打算再跟你有什麼交集。」
她掙開他的手,扶著腰回了靈堂。
「你,你怎麼又回來了呢?」
林霄見她臉色很是不好,清了清嗓子,又問:「跟時主任吵架了?」
「沒有。」她冷淡地答,「從今天開始,我跟他沒什麼關係了。」
「為什麼?你這是幹什麼嘛?」林霄不解地抬眸看她,「你現在正是需要人陪的時候,幹嘛還要跟他鬧分手,日子過得不夠辛苦?」
「就是沒什麼意思了。」她目光冷冷地看著杜娟的遺像,又到前面的墊子上忍痛跪下。
「你們走吧,這段時間感謝你們的照顧。」
她冷聲說著,吩咐姜昊去送客。
林霄只當是她剛剛失去了母親,心情不好,便也沒再多說,就悻悻地轉身,拉著時景要走。
「我不走,你先回吧。」
時景冷淡地拒絕。
「那,那咱倆聊聊天唄,我心裡難受。」
林霄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的苦悶。
他默了默,算是答應了。
「咱們去車上吧,這荒郊野嶺的,大晚上怪嚇人的。」
林霄縮了縮脖子,拉著他上了車,才舒服地裹著大衣,在副駕駛上窩成一團。
「姜淼是個可憐孩子,我都不知道,怎麼去安慰她。」
他幽幽地嘆了口氣。
「……」
時景垂著眼瞼,沒說話。
「時主任,她說你們分手了,從今以後都沒關係了,是真的嗎?」林霄扭頭看他,「她當初追你的時候那麼熱烈,她以前可是看見你才會笑的人啊!」
「其實,昨天我媽來過醫院了。」
時景沉默了許久,才低聲開口。
「……我去,沒人給我說呀?我昨天休息!」林霄心裡一沉,偷偷打量著他的臉色,「鬧得很難看嗎?」
「是。把她能用的手段,全都使出來了。威脅要把她弟弟送進局子,說要讓整個桐城都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
時景的語氣有些微微的顫抖,說著便摘了眼鏡,抬手揉了揉眉心。
「時夫人還真是,幾十年如一日。一點都沒變。」
林霄聞言,無奈地搖了搖頭。
「怪我,像以前一樣,都怪我。」
時景緊抿著唇,墨色瞳孔中帶著些內疚。
「你啊,還是太善良了,我要是你,在以前那事兒出了之後,就不會再這麼傻傻地受她擺布了,你現在在她眼裡就不是她兒子,而是她滿足自身掌控欲的工具而已!」
林霄說著,有些氣憤,聲音也拔高了好幾度。
「我沒得選,不是嗎?」
時景說這話的時候,頭微微側著,看向窗外黑漆漆的遠山,林霄看不明白他的表情。
「你可以選啊,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為什麼要去盲從呢?你這麼言聽計從地,換來了什麼?她有體諒過你嗎?她摧毀了你所有的快樂,甚至還傷害到了無辜的人!」
林霄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捶了捶胸脯,「你說的沒錯,患者杜娟的死就是跟你脫不了干係,但凡你早強硬一點,根本就不至於走到今天這一步!你永遠欠人家姜淼的,還有她的!」
時景被他吼得心臟有些難受,好一會兒,他才緩過氣來。
腦子裡一直回蕩著林霄的話,一遍又一遍,連帶著以前的種種,如幻燈片似的在他腦子裡回放。
小時候喜歡什麼樣的玩具,時夫人說了算,跟什麼階層的小朋友來往,時夫人說了算,甚至讀書時候的班主任,同桌,任課老師,都是時夫人親自挑選。
女朋友,職業規劃,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唯一一次他自己做主,就是去國外進修,回來當了醫生。
但這也是他承諾三十歲之後回到家族中換來的一絲自由。
「時景,我就問你,喜歡姜淼嗎?」
林霄見他垂著腦袋不答話,長嘆了口氣,緩解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低聲問他。
時景沉默不答話。
「我知道你不喜歡她,只是因為時元的關係你不得不對她和顏悅色,你為什麼總是把一切責任都要攬在自己身上?你這也是害了她,你知道嗎?」
「是我的錯。」時景點點頭,「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有兩個人因為我而死。」
「時主任,要我說,你乾脆用姜淼來好好地反擊一下時夫人的變態掌控,她喜歡你,她只能從你這裡感受到絲毫的快樂和溫暖,你也能好好補償她,不是嗎?」
林霄轉了轉眼珠子,一拍大腿,計上心頭。
「……」
時景斂著眼瞼不答話。
「我說真的!你想啊,時夫人不就是不喜歡你跟她不喜歡的女人來往嗎?想方設法地拆散你們,可是姜淼她不一樣,她一股子狠勁,加上現在杜娟去世了,她肯定滿腹怨氣無處發泄……」
林霄越想越覺得此方法很可行,越說越起勁,扭頭看時景的時候,發現他正在沉思之中。
「不過,我的出發點還是姜淼喜歡你,這創傷,只有你能撫平……」
他打量著他的臉色,清了清嗓子。
「時主任?」
得不到他的回答,他又出聲喚他。
「嗯。」
時景似是剛從自己的世界中抽離出來,無聲地點了點頭。
林霄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在聽自己說話,無奈地嘆了口氣,隨即推他下車。
「你下去陪著姜淼吧,我明天還得值班,你給單位請個假吧,這種時候你不在,說不過去。」
時景沒再答話,只是安靜地下了車,等他開車離去,才轉身看向正奏著哀樂的靈堂,靜靜地佇立在黑夜之中。
「姐,要不,你跟我,去咱爸那裡……」
姜昊小心翼翼地看她蒼白的臉色。
「不用。現在法律意義上,我們沒有任何關係,我現在是孤家寡人一個,無所謂。」
姜淼啞著嗓子說。
「可是,我放心不下你。這桐城簡直太險惡了,還有姐夫,哦不,那個男人他媽,簡直跟個潑婦一樣,我怕你再被她傷害……」
「行了,你管好你自己吧。」姜淼冷淡地打斷了他的話,「媽去世的事情,你給爸說了嗎?」
「說了,他正在趕來的路上。」
「行吧,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