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章 多心經
高老見這等去邪歸正,更十分喜悅,遂命家僮安排筵宴,酬謝唐僧。
八戒上前扯住老高道:「爺,請我拙荊出來拜見公公伯伯,如何?」
此舉當真是絕妙。
行者信以為真,笑道:「賢弟,你既入了沙門,做了和尚,從今後,再莫題起那拙荊的話說。世間只有個火居道士,那裡有個火居的和尚?」
「我們且來敘了坐次,吃頓齋飯,趕早兒往西天走路。」
行者卻故意提了兩個字,『坐次』,敘了坐次,意思是要認清立場,清楚自家身份了。
高老兒擺了桌席,請三藏上坐,行者與八戒,坐於左右兩旁,諸親下坐。
他見悟空累次讓他出醜,心中有氣,故意將悟空與八戒並列對坐,沒按悟空說的要分坐次,其小心眼如此。
高老把素酒開樽,滿斟一杯,奠了天地,然後奉與三藏。
三藏道:「不瞞太公說,貧僧是胎里素,自幼兒不吃葷。」
這倒是實話,三藏確實從沒開過葷戒。
老高道:「因知老師清素,不曾敢動葷。此酒也是素的,請一杯不妨。」
三藏道:「也不敢用酒,酒是我僧家第一戒者。」
他喝過素酒嗎?喝過。
當日離開長安時,唐王放心不過,逼迫他飲過一樽素酒。
但憑高老的身份,自然沒有到能令他破戒的地步。
悟能慌了道:「師父,我自持齋,卻不曾斷酒。」
又沒人問他,他也老實,還慌了。
悟空對這個忠厚老實的師弟已經開始有些好感了,怕三藏責怪他,也道:「老孫雖量窄,吃不上壇把,卻也不曾斷酒。」
三藏自然不會一下子將兩個打手都得罪了,況且也不算甚大事,便道:「既如此,你兄弟們吃些素酒也罷,只是不許醉飲誤事。」遂而他兩個接了頭鍾。
各人俱照舊坐下,擺下素齋,說不盡那杯盤之盛,品物之豐。
師徒們宴罷,老高將一紅漆丹盤,拿出二百兩散碎金銀,奉三位長老為途中之費;又將三領綿布褊衫,為上蓋之衣。
三藏直接拒絕道:「我們是行腳僧,遇庄化飯,逢處求齋,怎敢受金銀財帛?」
行者近前,輪開手,抓了一把,叫:「高才,昨日累你引我師父,今日招了一個徒弟,無物謝你,把這些碎金碎銀,權作帶領錢,拿了去買草鞋穿。以後但有妖精,多作成我幾個,還有謝你處哩。」
他倒自主,還不曾問了三藏,就曉自行其事。
高才接了,叩頭謝賞。
老高又道:「師父們既不受金銀,望將這粗衣笑納,聊表寸心。」
三藏又拒絕道:「我出家人,若受了一絲之賄,千劫難修。只是把席上吃不了的餅果,帶些去做乾糧足矣。」
八戒因剛才見猴子的行動,似乎不甘示弱,也在旁邊道:「師父、師兄,你們不要便罷,我與他家做了這幾年女婿,就是掛腳糧也該三石哩。丈人啊,我的直裰,昨晚被師兄扯破了,與我一件青錦袈裟,鞋子綻了,與我一雙好新鞋子。」
高老聞言,不敢不與,隨買一雙新鞋,將一領褊衫,換下舊時衣物。
那八戒搖搖擺擺,對高老唱個喏道:「上復丈母、大姨、二姨並姨夫、姑舅諸親:我今日去做和尚了,不及面辭,休怪。丈人啊,你還好生看待我渾家,只怕我們取不成經時,好來還俗,照舊與你做女婿過活。」
行者聞言,見過於荒唐,怕三藏會責怪於他,忙搶著喝道:「夯貨,卻莫胡說!」
八戒道:「哥呵,不是胡說,只恐一時間有些兒差池,卻不是和尚誤了做,老婆誤了娶,兩下里都耽擱了?」
三藏不知好氣還是好笑,只當作是痴獃,壓根不答理他,只道:「少題閑話,我們趕早兒去來。」
遂此收拾了一擔行李,八戒擔著;背了白馬,三藏騎著;行者肩擔鐵棒,自是他前面引路。
一行三眾,辭別高老及眾親友,投西而去。
三眾進西路途,有個月平穩。行過了烏斯藏界,猛抬頭見一座高山。
三藏自踏出邊界,經歷一路劫難,早已十分機警,立時停鞭勒馬道:「悟空、悟能、前面山高,須索仔細,仔細。」
八戒沒頭沒腦道:「沒事。這山喚做浮屠山,山中有一個烏巢禪師,在此修行,老豬也曾會他。」
他亦想乘此當面與禪師辭別。
三藏道:「他有些甚麼勾當?」
八戒卻不敢說真話,只一句帶過,道:「他倒也有些道行。他曾勸我跟他修行,我不曾去罷了。」
行者聞言,心中好笑,這個獃子,倒也有勸他修行?這烏巢禪師豈是眼睛瞎了。
師徒們說著話,不多時,到了山上。好山!但見那:山南有青松碧檜,山北有綠柳紅桃。
那師父在馬上遙觀,見香檜樹前,有一柴草窩。左邊有麋鹿銜花,右邊有山猴獻果。樹梢頭,有青鸞彩鳳齊鳴,玄鶴錦雞咸集。
八戒指道:「那不是烏巢禪師!」
三藏縱馬加鞭,直至樹下。
卻說那禪師見他三眾前來,即便離了巢穴,跳下樹來。
三藏聽說是禪師,又不知本事,不敢怠慢,有道是禮多人不怪。即下馬奉拜,那禪師用手攙道:「聖僧請起,失迎,失迎。」
八戒打招呼道:「老禪師,作揖了。」
禪師驚問道:「你是福陵山豬剛鬣,怎麼有此大緣,得與聖僧同行?」
八戒道:「前年蒙觀音菩薩勸善,願隨他做個徒弟。」
禪師大喜道:「好,好,好!」
又指定行者,問道:「此位是誰?」
行者笑道:「這老禪怎麼認得他,倒不認得我?」
禪師道:「因少識耳。」
三藏道:「他是我的大徒弟孫悟空。」
禪師陪笑道:「欠禮,欠禮。」
行者見他舉止敷衍,心中不悅。
三藏再拜,請問西天大雷音寺還在那裡。
禪師道:「遠哩!遠哩!只是路多虎豹難行。」
三藏殷勤致意,再回:「路途果有多遠?」
禪師道:「路途雖遠,終須有到之日,卻只是魔瘴難消。我有《多心經》一卷,凡五十四句,共計二百七十字。若遇魔瘴之處,但念此經,自無傷害。」
三藏拜伏於地懇求,那禪師遂口誦傳之。經雲《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此時唐朝法師本有根源,耳聞一遍《多心經》,即能記憶,至今傳世。
此乃修真之總經,作佛之會門也。
此心經,他表面雖傳於三藏,實則卻是念給八戒聽,著其一心一意,磨鍊心魔,自有功成之日。
八戒在旁默聽不語,亦記了個八九不離十。
那禪師傳了經文,踏雲光,要上烏巢而去,被三藏又扯住奉告,定要問個西去的路程端的。
那禪師笑云:「道路不難行,試聽我吩咐:千山千水深,多瘴多魔處。若遇接天崖,放心休恐怖。行來摩耳岩,側著腳蹤步。仔細黑松林,妖狐多截路。精靈滿國城,魔主盈山住。老虎坐琴堂,蒼狼為主簿。獅象盡稱王,虎豹皆作御。野豬挑擔子,水怪前頭遇。多年老石猴,那裡懷嗔怒。你問哪相識,他知西去路。」
八戒聞言,亦暗自留心,他自知禪所提這些地方,定然兇險無比,這是側面提醒自己要小心在意。
行者剛才見他舉止敷衍,還以為他真的沒有聽說過自己,原來卻對自己的底細十分清楚,這豈非對自己赤裸裸的奚落之意?遂冷笑道:「我們去,不必問他,問我便了。」
三藏還不解其意,那禪師化作金光,徑上烏巢而去。
長老往上拜謝,行者想起一事,心中大懼,舉鐵棒望上亂搗,只見蓮花生萬朵,祥霧護千層。
行者縱有攪海翻江力,莫想挽著烏巢一縷藤。
三藏見了,扯住行者道:「悟空,這樣一個菩薩,你搗他窩巢怎的?」
行者解釋道:「他罵了我兄弟兩個一場去了。」
三藏道:「他講的西天路徑,何嘗罵你?」
行者道:「你那裡曉得?他說野豬挑擔子,是罵的八戒;多年老石猴,是罵的老孫。你怎麼解得此意?」
此說的是二人本相,哪裡算作是罵人?悟空此舉實是令人費解。
實則這是反映了他內心的恐懼之意,他於西牛賀洲,靈台方寸山得證仙道,以為是個秘密,不想這個禪師一語道破,他哪裡敢大意,就算乘此滅口,卻沒料到對方法力這麼高深,憑他手中之棒,亦不曾撼動半分。
八戒勸道:「師兄息怒。這禪師也曉得過去未來之事,但看他水怪前頭遇這句話,不知驗否,饒他去罷。」
他對烏巢禪師的話自然是看重的,但是經歷了後面的事情,他才知道禪師所猜中的,只是菩薩早就安排好的計劃。
若是有中途突然遇到的變數,就猜不中了。
這也不難理解,就連菩薩自己本人,也差點著了道。
因為取經這一行人,不只有菩薩能安排任務,還有如來本人,也能插手。
行者見蓮花祥霧,近那巢邊,又沒下手的機會,只得請師父上馬,下山往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