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章 機鋒
那老兒聽得這篇言語,哈哈笑道:「原來是個撞頭化緣的熟嘴兒和尚。」
意思是說悟空一派胡言,強行狡辯。
行者道:「你兒子便是熟嘴!我這些時,只因跟我師父走路辛苦,還懶說話哩。」
行者現在對打機鋒之語早爛熟於胸,此言正是表明不想再跟你廢話,你的技兩沒有用!
為何要打機鋒,而不明白說話?因為行者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有人暗中盯著,有些話不能明說了。
那老兒自然也明白行者的意思,便不敢再說,怕真惹怒了他。見八戒遠遠站著,腦子一轉,轉了口風,道:「若是你不辛苦,不懶說話,好道活活的聒殺我!你既有這樣手段,西方也還去得,去得。你一行幾眾?請至茅舍里安宿。」
三藏道:「多蒙老施主不叱之恩,我一行三眾。」
老者故意道:「那一眾在那裡?」
行者指著道:「這老兒眼花,那綠蔭下站的不是?」
老兒假裝眼花,忽抬頭細看,一見八戒這般嘴臉,就唬得一步一跌,往屋裡亂跑,只叫:「關門!關門!妖怪來了!」
八戒丑嗎?丑。悟空丑嗎,也丑,若說相貌兇惡,行者較八戒有過之而無不及。但他知道行者是三藏的徒弟,卻說八戒是妖怪。這種行為說明了什麼?其實是暗指這個人和你們不是一路人來的。
行者趕上扯住道:「老兒莫怕,他不是妖怪,是我師弟。」
他就是與我們一路的。
老者戰兢兢的道:「好!好!好!一個丑似一個的和尚!」
這句話卻是好大的諷刺。三藏長得相貌堂堂,他的話自然不會包含三藏。一個丑似一個,意指行者與八戒,本與三藏不是同一路人,卻硬說自己是和尚。
八戒上前道:「老官兒,你若以相貌取人,乾淨差了。我們丑自丑,卻都有用。」
也不知八戒是有意,還是無意,卻也表明了心跡。
那老者正在門前與三個和尚相講,只見那庄南邊有兩個少年人,帶著一個老媽媽,三四個小男女,斂衣赤腳,插秧而回。
這些人自然是山神土地門眾。
他看見一匹白馬,一擔行李,都在他家門首喧嘩,假裝不知是甚來歷,都一擁上前問道:「做甚麼的?」
八戒調過頭來,把耳朵擺了幾擺,長嘴伸了一伸,嚇得那些人東倒西歪,亂蹌亂跌。
老者說八戒生得丑,像妖怪,八戒卻故意顯擺尊容。
慌得那三藏滿口招呼道:「莫怕!莫怕!我們不是歹人,我們是取經的和尚。」
那老兒才出了門,攙著媽媽道:「婆婆起來,少要驚恐。這師父,是唐朝來的,只是他徒弟臉嘴丑些,卻也面惡人善。帶男女們家去。」
老者見八戒的行動,這才死了心,打消了說辭之念。
那媽媽才扯著老兒,二少年領著兒女進去。
三藏卻坐在他們樓里竹床之上,埋怨道:「徒弟呀,你兩個相貌既丑,言語又粗,把這一家兒嚇得七損八傷,都替我身造罪哩!」
三藏因肉眼凡胎,看不出老者的來歷,不知道行者與八戒的暗意,以為真的嚇到了這家人。
八戒道:「不瞞師父說,老豬自從跟了你,這些時俊了許多哩。若象往常在高老莊走時,把嘴朝前一掬,把耳兩頭一擺,常嚇殺二三十人哩。」
他與三藏說笑,行者卻聽出了暗意。八戒在高老莊時是什麼?是妖怪,現在跟了三藏,卻說俊了許多,自然是指收了心,真心隨三藏西行,做了和尚。
行者笑道:「獃子不要亂說,把那丑也收拾起些。」
三藏道:「你看悟空說的話!相貌是生成的,你教他怎麼收拾?」
行者道:「把那個耙子嘴,揣在懷裡,莫拿出來;把那蒲扇耳,貼在後面,不要搖動,這就是收拾了。」
意思是指八戒別在這裡顯擺了,我才是大師兄,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
八戒也不知道是真的明白行者的意思,還是表面遵從,真箇把嘴揣了,把耳貼了,拱著頭,立於左右。
服服貼貼的,讓人看不出是表面,還是真意。
行者將行李拿入門裡,將白馬拴在樁上。只見那老兒才引個少年,拿一個板盤兒,托三杯清茶來獻。
三杯清茶,暗指三清,這卻是老者向行者表露來歷,自己是道家的人,行者自然知曉,三藏卻看不出來。
茶罷,又吩咐辦齋。這卻是暗指先有道,後有佛。這次行者卻假裝看不出來,見老者沒甚話,他也沒主動答理。
那少年又拿一張有窟窿無漆水的舊桌,端兩條破頭折腳的凳子,放在天井中,請三眾涼處坐下。
三藏回想起老者的話,覺得大有玄機,便與他閑話家常,問道:「老施主,高姓?」
老者道:「在下姓王。」
「有幾位令嗣?」
「有兩個小兒,三個小孫。」
三藏道:「恭喜,恭喜。」又問:「年壽幾何?」
「痴長六十一歲。」
行者自然知道他的歲數是假話,故搭腔道:「好!好!好!花甲重逢矣。」卻也是反諷刺於他。
三藏復問道:「老施主,始初說西天經難取者,何也?」這卻是三藏開始與這老者打機鋒,其意本是在問,東天有經,是何緣故?
老者卻似乎沒聽懂,道:「經非難取,只是道中艱澀難行。我們這向西去,只有三十里遠近,有一座山,叫做八百里黃風嶺,那山中多有妖怪。故言難取者,此也。若論此位小長老,說有許多手段,卻也去得。」
三藏聞言,一陣悵然若失。西行之路,本就魔嶂從從,他早就知曉,這又何必再說。
行者卻懂得答他,道:「不妨!不妨!有了老孫與我這師弟,任他是甚麼妖怪,不敢惹我。」
正說處,又見兒子拿將飯來,擺在桌上,道聲「請齋。」
三藏就合掌諷起齋經,八戒早已吞了一碗。長老的幾句經還未了,那獃子又吃彀三碗。
行者取笑道:「這個饢糠!好道撞著餓鬼了!」
那老王倒也知趣,見他吃得快,道:「這個長老,想著實餓了,快添飯來。」
這麼辛苦,吃都吃不飽,做甚和尚?又何苦由來?
那獃子真箇食腸大,看他不抬頭,一連就吃有十數碗。
烏斯藏高老曾言他食長甚大,吃得太多,他亦唯有這樣做。
三藏、行者俱各吃不上兩碗,獃子不住,便還吃哩。
老王又諷刺道:「倉卒無餚,不敢苦勸,請再進一筋。」
三藏、行者俱道:「彀了。」
八戒反口道:「老兒滴答甚麼,誰和你發課,說甚麼五爻六爻!有飯只管添將來就是。」
獃子一頓,把他一家子飯都吃得罄盡,還只說才得半飽。卻才收了家火,在那門樓下,安排了竹床板鋪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