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六章 靈魂的籍慰
安葬死者的事提到義田大佐面前的時候,義田大佐就有些覺得意外。
按說,這些士兵死了,是他的巨大損失,義田大佐也的確暗自難過了一段時間。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說,減員以後對於軍需物資的損耗,尤其是糧食的消耗,減少的速度慢了下來,這也算是好事情,早晚都是難以逃脫死亡的安排,早死的,也不見得是個什麼壞事,除了感情上難以割捨的因素。
把死去的三百多人從坑道里扒出來,再去掩埋,這是一個很大的工程量,現在只有100多個官兵了,再說,即使不考慮鼠疫病毒的傳染,那麼多人埋在哪裡?也都是問題。
大佐說,「川崎啊栗原啊,你們的想法和對於士兵的感情,我完全能夠理解,都是朝夕相處的兄弟們嘛,問題是要把他們埋在哪裡?」
「這個,我們再想辦法,至少我們的兄弟們要安葬,他們的靈魂需要安慰,他們是為了我們才死的。如果不安葬他們,我們的心裡也不會安穩的。」
義田大佐並不反對川崎的這個說法,他們的確是為了活著的人死去的,要不是他們先死了,可能等到鼠疫病毒泛濫,一個人都活不成了,「唔,你的想法很好,但是,實際的問題總要解決才好,還是慢慢想辦法吧。栗原醫務官不是也說時間還有些短嗎?」
說到這裡,川崎知道了,義田大佐並不反對安葬他們,只是還有些顧慮而已,而義田大佐一貫的做法都是這樣,只需要說行不行,其他的都是川崎他們安排來做的,現在他也沒有好的辦法,包括川崎他們也都沒有妥善的辦法,所以,這事還得從長計議。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一向在川崎和義田之間談話的時候不插話的伊梅爾倒是出人意料的支持了川崎的意見,說,「應該安葬士兵們,主也託夢給過我,要安撫這些亡靈。」
川崎想起來,伊梅爾說過,她是信奉基督教的,菲律賓很多人信天主教和基督教的。
離開義田的房間以後,佐佐木提出來,「是不是可以考慮海葬,用小船把士兵的遺體運出去,拋到海里,就像那個在船上患病死去的千葉一樣,海葬也是一個不錯的禮儀。」
佐佐木的提議讓大家想起了那個瘦弱的下士千葉,他是義田機動大隊出發以後第一個死去的士兵,他的死受到了很好的禮遇。
川崎說,「是的,船長的主意不錯,那是第一個死去的士兵,也只有他一個,可是我們要面對的是這麼多士兵,小船一次只能載一兩具遺體,再說,一下子那麼多的屍首拋到海里,會出現什麼狀況就不好說了。」
海葬被否定了,幾個人又陷入了沉默。
幾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了,從時間上說,栗原醫務官認為是安全了,鼠疫病毒不會再威脅活著的人了。川崎就主張要做了。還是要埋在哪裡這個老問題。
栗原突然想到,那個天坑,就是火山口,那個大坑可以做一個天然墓地,把所有的死去的士兵堆放在一起安葬。
「萬人坑?」川崎說。
「是的,萬人坑,把士兵們一個個擺放在坑底,上邊填上土,再移栽上一些樹木,這樣工作量也會減少很多,具有實施的可能性。」
川崎低著頭想了一會,萬人坑的確是一個解決群體掩埋的好辦法。他也十分清楚坑道的結構,他在想從封堵的幾個坑道里如何把屍體運過去,天坑是開了幾個洞口的,那是設計給坑道通風換氣用的,從這幾個口,的確可以運送到天坑裡。「這是個不錯的主意。」川崎說道。
於是,幾個人一起走到天坑的頂上,實地考察了一下,都認為是個不錯的選擇。
伊梅爾代表義田大佐一起考察的。
本來義田大佐也要一起親自來看的,是川崎勸阻了,川崎說,「大佐,還是我們幾個年輕人去吧,還要上上下下的,您不方便。到時候我們跟你報告就可以了,請相信我們。」大佐想了想就讓伊梅爾一起去了,有川崎和栗原一起,沒什麼不放心的。
從天坑的上方往下看去,坑底下是一片的翠綠,一些野生的樹木和花草覆蓋了坑底,二三十平方的面積一片翠綠,想象著失去生命的亡靈,安卧在一片翠綠之中間或有幾朵紅色黃色和紫色白色的小花的襯托,也是一種安詳的祭奠,川崎被自己的想象感動了,他抬起頭來的時候,眼睛竟然是濕潤的,身邊的山田百惠子幫他擦拭了一下眼睛。
山田覺得自己越來越了解川崎了,川崎的一舉一動都會被山田猜到,她能理解川崎的這種感覺,雖然無聲,但是內心的洶湧澎湃只有用心來感受。
同樣也感受到了川崎的心情,栗原醫務官說,「就這裡吧。」
川崎點點頭,沒有人表示異議。向義田大佐報告以後,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只待擇日開工了。
伊梅爾說,「她要替他們向主禱告,讓他們的靈魂升入天堂。」
川崎就在心裡把這個惡毒的女人罵了一千遍,「人後你製造了這個不流血的殺人案,人前你還要裝作一個虔誠的基督徒。」不過,當著義田大佐的面,川崎還得給大佐保留臉面,就像不能戳穿她和井上連的齷齪勾當一樣,川崎沒有和這個女人撕破臉,附和著說,「好啊,到時候,還請伊梅爾小姐給亡靈超度呢。」說著,自己都不自在的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於是,川崎又把自己罵了一千遍。
山田百惠子看著川崎的表情,明顯的有些不一樣了,再看看剛剛許諾做禱告的伊梅爾,也就明白了是川崎表情變化的緣由,也不由得對那個女人增加了幾分的憎惡。
女人與女人之間,是十分容易相互仇視的,這在山田百惠子和伊梅爾的身上表現的尤為突出,要不是這兩個人分屬一號和二號男人的女人,恐怕早就打得不可開交了,甚至是死傷難料了。
終於選定了一個日子,據說這個日子不論從中國的佛教還是西方的基督教來說,都是好日子,就在這個日子裡,開始了安葬亡靈的工作。
重新挖開幾個被炸塌的坑道口的時候,一副慘烈的景象展現在眼前。由此,人們不難想象一年前,隨著一聲低沉的爆炸聲,洞口轟然垮塌下來,被困在裡面的士兵痛苦的樣子。
一年多的時間,屍體已經腐爛,剩下一具具白骨,雜亂的堆放在坑道的各個地方,各種姿勢都展現出一種曾經有過的強烈的求生**,可是,他們還是被剝奪了生命的權利,死去了。
川崎他們仔細認真的收拾著每一具曾經是多麼熟悉的士兵的遺骨,小心翼翼的搬放到天坑裡,讓他們安卧在青草和野花叢中。每個活著的官兵都參與了整理遺體的工作,大家都悄悄的干著,就連一些年輕的平時總是不安靜的年輕士兵,這時也都安靜的忙碌著,好像生怕自己的聲音打擾了這些亡靈的寧靜。
栗原醫務官在尋找那個叫原田佐二的士兵,極力想憑著記憶中的印象找到他,因為正是他的病情給了栗原提示,才最終判斷出是一場鼠疫爆發的前兆,從而避免了全島死光的悲劇。死亡前的士兵一定是做了垂死的掙扎,所有的人都不在原來規定的位置上了,這給尋找原田佐二增加了難度。最後,栗原醫務官從一具手臂上的一圈五綵線,確認了原田佐二。
栗原醫務官依稀記得,原田佐二曾經說過這圈五綵線是他媽媽給他纏在手臂上的,說是五綵線可以辟邪可以保佑他早日回家。面對原田佐二的遺骨,栗原醫務官垂下頭,向他表示了歉意,說自己沒有能力醫治好他的病情,作為醫生他是失職的。
做完這些以後,他才讓士兵搬動著原田佐二,並叮囑他安排到一個邊角的位置,說自己會再去看望他的。
伊梅爾在每一具遺骨旁邊都會做一番禱告,「主啊,保佑他進入天堂吧。」
清理工作進行了五天,士兵的遺骨在坑底整整擺放了五層,總算是都清理完畢了。
幾天來,一種壓抑的情緒充斥在每個人的心裡。
川崎感覺自己要崩潰了,這是自己親自下令封閉的坑道致死的人,所以,他的工作總是比別人瘋狂的多,甚至他忘記了需要防護措施,忘記佩戴口罩和手套,盡量不要觸及到遺骨。
遺骨的上面覆蓋了一層土,士兵們還從別處移栽了一些幼小的樹苗。
從天坑的上方望下去,川崎副官說,要不了多久,這些新鮮的土壤里也會長滿野草開出七彩的野花,這些幼小的樹苗也會把他們的根基穿過遺骨縫隙,向下扎入土壤里,伴著這些亡靈慢慢的長大,多少年以後,它們也會長成參天的大樹,長過天坑的平台,伸向天空中去。
義田大佐親自主持了祭奠儀式。
與以往幾次不同的是,整個祭奠儀式上,沒有人說過一句話,就連主持祭奠的義田大佐,也只是用揮手替代了語言,進行了一個一個的環節。
所有的官兵環在天坑的上邊,向空中鳴槍,對空發射了三顆榴彈炮,代表這三百多名士兵的性命,槍炮的聲音在天坑中和天坑的上方迴響了很久。
接下來的很多天,每到夜晚,都會聽到從天坑傳來的「嗚嗚」的聲音,一陣高一陣低徹夜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