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節:相知相重 此情此夜
一晃半年時光過去了。卓南雁信馬由韁,踏遍了江南的多處山水,大雲島、醫谷等地更是去過多次,卻都難覓林霜月芳蹤。莫愁、唐晚菊見他為情所苦,憂愁不堪,便發動丐幫和一群江湖朋友四處打探,依舊未得到林霜月的一絲消息。
「慕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一日卓南雁困頓之餘,忽又念起辛辛棄疾元夕佳夜贈給自己的那闋詞,眼前閃過火樹銀花的萬千花燈,驀地心中一動,「花燈觀音,小月兒是否會去燕京?」跟著便想到當日林霜月和劉三寶為尋自己,在燕京賣花燈的情形。那時自己卧底龍驤樓,卻不惜和林霜月在那小店鋪中數次相會,雖然聚散匆匆,那段時光也萬分溫馨醉人。他雖想林霜月極不可能輾轉遠去燕京,但只覺再有一絲希望,也該一試,便即縱馬直奔金國而來。
這半年間大師不少,趙構終於傳位給趙璦,自己到德壽宮走逍遙快活的太上皇。趙璦登基之後,意氣風發,第一件事便是撥亂反正,下詔追復岳飛,岳雲父子的官爵,更為岳飛建廟立祠,使得天下民心一振。老臣張浚也立被啟用,任江淮東西兩路宣撫使,晉封魏國公。張浚終得全面調度兩淮前線的諸路兵馬,便即著手籌劃北伐。
兵伐將起,淮上風聲漸緊。卓南雁雖只一人一馬,但悄然渡淮,也頗費周折。進入大金境地,北行不久,便到了徐州城下,忽見對面馳來一隊快馬,馬上乘者都是錦衣侍衛,領先那人高聲大叫:「前面的可是卓公子?」竟是應恆。
卓南雁料不到自己才入金國,便見故友,詫異之餘,也覺歡喜。應恆老遠便翻身下馬,搶上前啦著他的手道:「公子怎地今日才到,萬歲早念你多時了,快快隨我進京。」卓南雁奇道:「烏祿大哥怎知我的行蹤?」應恆笑道:「萬歲得訊公子今日啟程北上,早命我派人四處尋你。嘿嘿,卓狂生在江南大名鼎鼎,咱們雖已沒有龍驤樓的龍鬚,但要打探公子動向,卻一也容易得緊。」卓南雁想到完顏雍此時已是大金皇帝,倒懶得再去攀附,搖頭笑道:「小弟此來,是尋一位朋友。皇兄那裡便不去見了。」應恆忙道:「那怎麼成?我若不將你帶去,只怕萬歲會砍我的頭。萬歲早叮嚀過,你此去見他,只敘兄弟之義,不拘君臣之禮。」
「去便去。」卓南雁看他滿面惶急,倒有些不忍,哈哈笑道,「卓某也挺想念大哥,便跟他去喝上幾杯。」他本就是狂放之輩,只覺既有交情,管他是金帝宋皇、乞兒大俠,都可把酒言歡。應恆早命備好了廂車寶馬,一行人即刻出發,路上非只一日,便感到了燕京。
當日完顏雍在大金東京稱帝,本是迫不得已的保命之舉,不想後來形勢風起雲湧,因完顏亮南侵不利,思鄉的金兵一撥一撥地趕來投靠。完顏亮瓜洲度兵變被殺之後,耶律元宜更親領大軍趕回擁立。眾望所歸的完顏雍便率一群臣子趨入燕京,未發一兵一卒,唾手而得大金江山。
完顏雍到了中毒燕京,先以先帝幌子之禮厚葬了余孤天,又糾正完顏亮的種種倒行逆施之舉,舉賢任能,輕徭薄賦,重振大金朝綱,其時大金西北路的契丹諸部因反抗完顏亮的暴役橫斂,起兵反叛,完顏雍登基之後,招撫與圍剿並重,話了數月功夫,才平定叛亂,至此大金民心思定,上下相安。
聞知應恆接了卓南雁來,完顏雍大喜,在宮中擺布筵席,為卓南雁接風洗塵。雖已貴為天子,完顏雍這款待御弟的酒宴也只數道菜肴。別說比之宋皇的蕃話御宴,就是比起鎮江知府衙內的奢侈筵席,也是打有不如。卓南雁瞧在眼內,暗自稱奇。兄弟二人自分別之後,都是經歷艱險,此番重逢,自有一番欣喜。
酒過三巡,完顏雍拉著他的手笑道:「兄弟,聽說張浚那廝掌了大權,便要厲兵秣馬,妄想侵我大金。你沒有留在南宋助他,卻趕來我大金投奔我,很好很好。你在我手下為官,才好一展雄才。」卓南雁微一皺眉,隨即笑道:「大哥,我來燕京,還是為了尋訪一位故友。小弟閑雲野鶴,哪裡受得了官場的羈絆。」
「你還是當年的那副脾氣。」完顏雍揚眉笑道,「嘿嘿,當日是你護著我逃脫刀霸和巫魔歪道毒手,讓我從容趕回東京。逆亮侵宋,又是你深入金營,助耶律元宜斬殺了完顏亮這逆賊,為大哥我除去了這一心腹之患。哈哈,說來大哥我得這皇位,還是你老弟出力最多。我一生從不虧欠人半分,若不封你個大官,可讓我如何報答這份厚恩?」
卓南雁忙道:「大哥說哪裡話來?自古做皇帝的,都是天明使然。」眼見完顏雍意興甚濃,心中一動,又道,「大哥真要賞賜,便答應小弟一樁事吧!」完顏雍道:「什麼事,先說說看。」卓南雁道:「兵伐征討,只苦了天下百姓,便請大哥不要妄動征伐之念。」完顏雍微微一愣,隨即仰頭大笑,卓南雁倒:「大哥笑什麼?」完顏雍大笑道:「揮師南征,欲將宋朝一口吞下,只有完顏亮那獨夫大逆才想得出。目下宋金勢力相當,誰也吃不下誰,相攻只能兩敗俱傷,修文偃武,才是正途。」
卓南雁大喜,道:「大哥這時可是皇帝,金口玉言,那便再也不會發兵征宋啦?」完顏雍將金盞在案上重重一頓,道:「好,答允你了。」眼見卓南雁滿面喜色,又哈哈得笑起來,「歡喜什麼,天底下說話最不作數的,便是皇帝啦!」卓南雁道:「大哥答允了,總比不答允強。」
「到底事你明白。」完顏雍忽一揚眉,傲然道,「兄弟,我若真是揮師伐宋,你會助哪一邊?」卓南雁神色不變,將酒一口飲了,笑道:「這還用說,自事拔劍衛國,與大哥兵戎相見。」
完顏雍雖猜到卓南雁必不會助他,但也不料他出言如此直白,凝眸看他神色淡然,似乎毫不在意自己是叱吒萬民的大金皇帝。完顏雍愣了一愣,也是仰頭大笑:「好,果然是江南卓狂生!」卓南雁也笑道:「江南卓狂生,敬大哥三杯酒!」
二人對飲三杯,完顏雍才神色一端,搖頭嘆道:「嘿嘿其實我大金百姓比宋人還苦。完顏亮那廝屢興戰禍,有橫徵暴斂,大金百姓苦不堪言,四處都有流民羅草為寇。我早欲與民休息,還天下個太平盛世。」
卓南雁雖聽出他言語中仍有搖擺之意,但覺那「太平盛世」死字頗為入耳,忙大喜致謝。完顏雍笑道:「你這可是菩薩心腸了。」看他滿面歡喜,心底暗自後悔:「我這可是酒喝多了,早知不該隨口答允他,該裝作萬分為難之狀,好讓他對我感激涕零。」
推杯換盞間,卓南雁看完顏雍鬢角斑白,比在江南時衰老了許多,雖然與他喝酒談笑,仍有兩個內侍進來稟報要事,傳送奏摺。完顏雍指點批示,都是言簡意賅。卓南雁見他政務繁忙,便要告辭。
「咱們還沒盡興,不可走。」完顏雍卻是酒興正濃,對卓南雁不孝到,「老弟今日來得甚是時候。你還不知,前些時日,我這皇都呼生瘟疫,死了千餘人,大金御醫、城內郎中都是束手無策,虧得一位來自江南的神醫妙手回春,廣傳藥方,退了瘟疫。你瞧,昨日瘟疫才退,今日便見到了兄弟你,此乃雙喜臨門。兄弟可算我命中貴人,咱們今日一醉方休。」皇帝都是稱孤道寡,完顏雍對卓南雁卻仍是以我自稱,談笑間依舊一副兄弟情狀。
「江南神醫,」卓南雁雙目一亮,顫聲道:「大哥,這江南神醫可是一位極溫婉、極美的姑娘,愛穿白衣」完顏雍一愣,隨即笑道:「你是說你的小月兒嘛?哈哈,看來老弟是思之入魔啦!這位神醫是位鬚眉男子,只是他不求封賞,一直隱而不見。我連番派人去尋他,哪知他竟在昨日不辭而別!」卓南雁只覺心內一空,黯然嘆息。完顏雍察言觀色,道:「原來老弟要尋的那位故友就是你的小月兒,好,我這便派人去尋,定會給你找到。」卓南雁想到他一國之君,手段超人,失落的心底才生出一絲喜氣。於是二人只是縱酒歡笑。
盡興之後,卓南雁起身告辭。完顏雍道:「老弟遠道而來,雖不做管,也該有個羅腳之處。應恆,你呆我賢弟前去。」卓南雁只當應恆是給自己安排一處住處,不想一路轉來,卻到了一處萬分眼熟的奢華附院錢,竟是當日完顏亨所居的芮王府。應恆看他呆愣之狀,呵呵笑道:「萬歲已將這昔日的芮王府賞賜給往來卓公子,請公子進來驗看。」
這偌大王府顯是剛剛收拾過,例外煥然一新,僕婦下人蕭然羅列,神色萬分恭謹。卓南雁本想推卻,轉念又想:「不過是小住幾日,也無須客氣。」他故地重遊,當日卧底龍驤樓的點滴舊事不禁重浮心頭,感慨萬千。一連三日,卓南雁都沒尋到林霜月的消息。完顏雍也命應恆廣派人手,幫著四處探察,都是毫無音訊。卓南雁的心也不由得沉了下去:「小月兒終究是不肯再見我了。或許,他根本就未曾來到燕京…」
這一晚落霞方隱,月華臨空,卓南雁忽然間心有所感,又來到當年林霜月賣燈的那所小店鋪前。這小店他已來尋過數次,自是毫無所得。聽人說,這店鋪前些時日給人盤了下來經營摺扇,後來燕京瘟疫一起,那賣扇子的人便不知所終。卓南雁心念舊情,每到四年佳人之時,便會來到對面的小酒肆痛飲。
才在臨窗的位置坐穩,忽聽身側有人一聲低笑:「南雁,你可來啦!」人影閃處,刀霸仆散騰已問問坐在了他的對面。
「大道無形,氣機盡斂,」卓南雁淡淡笑道,「門主的武功,百尺竿頭猶能再進,委實可喜可賀。」仆散騰號稱刀霸,往日其身行數丈之內,便有一股讓人心神不定凜冽霸氣,此時對面端坐,卻讓卓南雁幾乎覺察不到他的存在。這種收斂,實是與天地合一的天元化境。
「能得你這小子一贊,也不容易得緊。」仆散騰兀自緊繃著臉,「你怎地不問老夫找你做甚?」卓南雁苦笑道:「除了報仇,還有什麼事?門主要為完顏亮報仇,這便出手吧!」仆散騰鋒銳如刀的眼芒中卻閃過一絲黯然,道:「你以為我為了完顏亮來找你?」卓南雁嘆道:「余孤天之死,其實與他死前硬抗門主,迫得再次強運大光明天雷術極有干係。門主可說是絲毫無愧於完顏亮的在天之靈了。嗯,你來找我,必是為了三寶。」
說起劉三寶,兩人的臉上都是一片痛色。仆散騰點頭道:「三寶之死,雖說是你誤傷,但這個仇,老夫早就記下了。可是那日童千波自李寶軍中逃出,說道當日你擒住了他,卻向李寶求情,沒有殺他。老夫也很承你的情。恩怨相抵,今日報仇便不動武了。」卓南雁道:「不動武,那動什麼?」
「動酒!」仆散騰眼內忽地閃出一股孩子般的笑意,「老夫今日要喝殺你。」卓南雁雙眉一揚,哈哈笑道:「好啊,每次跟門主對飲,都大有興味。」驀地揚聲高叫,「酒保,打二十斤上好美酒來。」那酒保聽他一開口叫出二十斤,驚得眼大如鈴,但見兩人氣勢不凡,也不敢怠慢,加緊操持忙碌。
一大壺美酒端放在桌上,卓南雁正要端起倒酒。仆散騰忽地笑道:「且慢,我新悟了五路掌法,少時喝醉了,你便再也瞧不見啦。」卓南雁知道此人嗜武成痴,心內也想瞧瞧天刀門主能在悟出什麼奇功,笑道:「得見門主的掌法,晚輩定會酒興大開。」
「見過之後,在拍馬屁不遲!」仆散騰低笑聲中,身形端坐不動,左掌盤旋,忽向他頂門按下。這一下隨意而發,全然不見絲毫霸氣,但微微抖顫之間,竟似要生出無盡變化。卓南雁「咦」了一聲,駢指成劍橫揮而出。仆散騰出掌渾如雲煙繚繞,氣韻難測,卓南雁這信手一揮恰似大江橫沉,頓將滿天雲煙封住。
仆散騰眼芒一亮,不由喝一聲好。原來他前番曾將五行真氣融會貫通,近日苦悟,又將五行刀法刪繁就簡,每一出手,都依金、木、水、火、土的五行之性,生出五般變化。此時遇到卓南雁這等可遇不可求的強敵,他掌隨心動,奇招妙勢源源而出。卓南雁心內喝彩不迭,化掌為劍應機而動。
二人看似過掌,實則卻是天刀、神劍之爭,頃刻間二人掌來掌往,已連換了數十招。此時強敵力壓之下,卓南雁卻忽覺一陣心靜神虛,意念淳和間竟覺往日咀嚼不透的幻空訣、補天劍意全變得簡之又簡,禪宗心法、道家內勁、易門要義均是隨掌吞吐,已是一片融會貫通的太和境界。
仆散騰越斗越是精奇,又戰數招,猛聽「咔嚓」一聲,他身下的座椅竟然折斷了一條腿。仆散騰微微一怔,收掌凝眉,笑道:「你今日出手的氣象又有不同,這是什麼道理?」卓南雁笑道:「便是這個道理!」端起酒壺,腕子一抖,酒浪激射向天,卻繞出個圓環,在空中凝而不散。
仆散騰望著那道閃亮的酒浪圓環,忽地哈哈笑道:「好!好一個大自在境界!」張口一吸,那股酒浪橫空飛來,一滴不剩地被他吸入口內。卓南雁也覺逸興橫飛,拎起酒壺個仆散騰身前的酒碗倒滿了酒,大笑道:「晚輩敬門主一杯酒!」
酒碗砰然一響,二人都是一飲而盡。這兩人曾殊死拼殺多次,機緣巧合的兩次敬酒、對飲也是暗藏殺機,步步兇險,只有這次才是真心真意的暢快對飲。幾碗美酒灌入口內,這一老一少相對而笑,心內都油然生出一念:許多世人眼中難解的恩怨仇恨,其實都如雲煙般虛無不實。
豪飲之際,卓南雁眼前不時閃過林霜月的影子,心內忽而甜蜜,忽而惆悵,這一場驚世駭俗的「酒戰」終於敗在了仆散騰手下。也不知喝到了何時,他終於酩酊大醉,載到桌上。醒來之後,身邊早不見了仆散騰,這小酒肆也要關門了,卓南雁只得悵然出了小店。
藏藍色的天壁沒有一絲閑雲,月輪猶如一塵不染的晶瑩圓玉,滿天滿地都籠在這空靈剔透的月光中。但在卓南雁眼內,這白皙如水的月華卻凝滿了憂愁。他信步走向對面林霜月曾賣燈的小店。小店鋪的門還是緊閉著。卓南雁手撫著殘舊的店門,想到往日歡笑愁情,渾如浮夢,心內苦痛頓起。適才那通酒喝得太多了,這時酒勁湧起,但覺四周都變得飄渺混沌起來,朦朦朧朧地,他忽然聽見一縷萬分熟悉的簫聲裊裊傳來。卓南雁渾身一震,扭頭望時,卻見庭院里有一團紅芒瑩瑩閃爍,那是一盞精巧萬分的花燈。一道婀娜的白影正在燈下吹簫。
那清麗如仙的女子,那動人心魄的簫聲,全凝在幽幽的紅光里,如夢如幻。「霜月!」卓南雁奮力睜大雙眼,使力咬口唇,驀地大叫一聲,騰身躍起,將他緊緊地抱住。熟悉的幽香湧入心內,卓南雁大口呼吸,暢快歡叫。兩人緊緊相擁,都覺對方臉上都掛滿了淚水。
「你怎地來到了這裡?」二人竟是心有靈犀,同時問出了同一句話,話一入耳,又都笑了起來。卓南雁苦笑道:「別的地方都尋遍了,只好來此碰碰運氣。」林霜月暈生雙頰,幽幽地道:「我來這裡,全因記得當年你跟我說的那句話。」卓南雁道:「什麼話。」
「自己說過的話,便都忘了嗎?」林霜月似嗔似喜地道,「那時你說,我若不搭理你,那你便年年元宵來此!每年元宵節,『花燈觀音』都來這裡賣燈,你都在對面看著我,便這麼過上一百年,你也看不嚴!」
卓南雁心內砰然一熱,不想自己情之所至的一句話,林霜月卻深印心頭。往日深情相處的情形重上心頭,忽然之間,他淚水潸然滾落,竟再難抑制。林霜月掏出香帕,為他擦拭淚水,顫聲道:「你哭什麼…」話才出口,忽覺自己眼前也是一陣模糊,珠淚滾滾而下。
兩人忽哭忽笑,過了好一陣,才心緒漸平。卓南雁道:「原來你早就來了,怎地我前兩日來尋你,你卻避而不見?」林霜月嗔道:「我倒不是為了躲你,而是你皇兄。自我廣傳良方,助燕京百姓祛除瘟疫之後,這位大金皇帝便派人四處尋找我。我可懶得進宮面聖,只得不停改換住處。這小店鋪嘛,我確已數日未曾光顧了。」
「那位江南神醫果然是你,」卓南雁又驚又喜,抱緊她輕柔的身子,將他橫放膝頭,「怎地我皇兄說你是位男子?」林霜月嗔道:「我怕教主派人來捉我,自然要易容男裝了。」卓南雁狠拍惱殼:「正是正是!我這是歡喜糊塗了,這等淺顯道理,都沒料到。嗯,你是何時來燕京的,快快招來。」原來林逸煙當日將林霜月擄走,便定下了離間二人之計,對他道:「卓南雁既已和旁人成婚,自然早已對你變心。你若不信,我讓方殘歌前去傳信,看他會不會趕來救你。」隨即便命婁千絕將林霜月押送感到健康,關在明教春華分舵內。
林霜月哪知道卓南雁已被林逸煙要挾,要帶那幾人去破無極諸天陣。她深陷明教禁室,仍是滿懷勇氣地相信卓南雁聞訊后,定會在三五日內趕來相救,不想這時卓南雁正被婁千絕帶著,趕往天柱山,而婁千絕受了林逸煙的吩咐,路上故意拖延時日,待得破陣而出,早過了月余時光。
在禁室內苦侯了十餘日,林霜月的一顆心不由漸漸凄涼:「雁哥哥果真已忘了我,再也不管我啦…」一時心傷若死。好在健康春華分舵的舵主陳金卻是跟林霜月自幼長大的舊友,多年來更對林霜月暗生傾慕,終有一日,甘冒奇險,放林霜月逃走。
林霜月脫身之後,便悄然趕往鎮江。此時在哪既已棄官而走,莫愁和龍夢禪也早就離開了鎮江,林霜月尋不到舊友,便只得在鎮江客棧中向個店小二打探卓南雁的訊息。那店小二聽得「卓南雁」三字,立時來了精神:「客官問的這位卓通判,可是咱們鎮江的奇人。他才當上通判,不過三五日,不知怎地偏要娶一位金國郡主。客官您說,大宋朝廷命官偏要迎娶金國郡主,這可不是失心瘋了嗎?趕到新婚當日,大夥才明白,敢情這金國郡主美得跟天仙一般,更奇的是娘家竟是逍遙島的島主,天下一等一的大財主。嘿嘿,原來這卓通判不是瘋子,若是換了小人,也會拼著頭上烏紗不要,去娶這富貴天仙…」啊,客官問後來如何了?嘖嘖…後來的事情更奇,聽說賴知府帶人去抓卓通判,卻被人打得屁滾尿流,再後來,卓通判和他的天仙新娘全都沒了蹤影。大夥全部猜想,定是他怕朝廷追究,帶著如花美眷,去那海島隱居去也。唉,這位卓通判,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艷福…」
店夥計口沫橫飛的一番話,早將林霜月說得芳心凄惻,如痴如呆。
卓南雁大張旗鼓地迎娶逍遙島主之女完顏婷,江湖上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但對完顏婷之死,因文慧卿嚴鎖消息,旁人到所知不多。林霜月在鎮江聽得多人眉飛色舞地議論那場奢華婚宴,倍覺孤寂酸楚,想到自己的身世,忽然間覺得自己原是個多餘之人,心中自怨自艾,不勝感傷。
她本來要回醫谷隱居,但有怕林逸煙趕去醫谷鬧事,給師尊蕭虎臣惹來無盡的麻煩,想到明教勢力遍布江南,索性一路向北,輾轉來到金國。他遠走大金燕京,更有一層說不清的深意,便是盼著卓南雁或能記得當年那句情話,在某一日憶起自己時,或能顧念前情,趕來與自己相會。
不想一入燕京,便遇到那場打瘟疫。林霜月師從大醫王,對瘟病、疫病學最是精通,在大金郎中對這瘟疫全都束手無策之際,她卻金針與草藥齊施,連愈數位患病權貴,一時轟動燕京。林霜月辛苦鑽研,有配製出了剋制瘟疫的草藥,遣人廣布藥方,終使瘟疫漸平。
「當年師父傳我醫術時,曾明令我不得醫治女真皇族。」林霜月幽幽一嘆:「但我要借那些女真貴權之手,發布藥方救助貧苦百姓,況且人命關天,是什麼人有何要緊?我終究還是治了呀…」
卓南雁連連點頭,道:「想是上天要借你這位女神醫之手救助燕京百姓,才生出這許多波折,讓你輾轉來此,解救萬千百姓。」林霜月笑道:「嗯,原來全是天意,跟你全不相干。」說著似笑非笑地凝望著他,「你那位富貴天仙的郡主夫人呢?」
「婷兒,」卓南雁沉沉一嘆,「她早去了。便因她當日已命在旦夕,我才跟她重拜花堂,圓他一夢…」林霜月「啊」的一聲嬌呼,實在料不到他二人的婚配竟因這等緣由。跟著聽卓南雁說起遭到林逸煙誘劫,重入無極諸天陣歷險,林霜月才知他不能及早趕來救助自己的緣故,芳心內陣陣自責之餘,回思那大陣的兇險難測,又自替他揪心。
最終聽得生父林逸煙陣內遭襲,神功盡廢后反得心地清明,他心內又是一陣大緊大松,嘆道:「他這一生都活在虛幻之中,或許只有如此,才能讓他幡然猛醒。」她自幼生活在林逸煙的陰影下,但終究骨肉連心,知道他保住一條性命,還是暗自鬆了口氣。想到心上人終究無恙,林霜月不由芳心大慰,輕聲道,「雁哥哥,原來全是怪我,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胡思亂想啦。說來你那位婷兒也甚是可憐…」說著跟他緊緊依偎,柔柔地道,「嗯,經得這一番波折,我也想通啦,只要你待我之心永世不渝,便是取了那婷郡主,又有什麼。」
卓南雁緊擁著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似乎要將這香軟柔滑的嬌軀跟自己融為一體,搖頭道:「不是!咱們這番離別聚散,倒讓我明白了一個一直未曾留心的道理。」凝視著林霜月柔情脈脈的雙眸,一字字地道,「天上只有一輪明月,我心中也只有一個小月兒。若沒有你在我身邊,我這一生一世,絕不會有一絲快樂!」
一股熱流驀地襲上喉頭,林霜月忍不住地呼一聲「雁哥哥」,便在也說不出話了。那燈那蠟燭燃到盡頭,「嗤」的熄滅了。如霜如雪的月輝下,兩人相擁無語,但聽溫柔的夜風輕拂樹梢,引得夏夜蟬聲時起時停,更贈了幾分恬靜悠然。經得許多波折,二人都覺這苦盡甘來后的甜蜜忽然將臨,雖然遲了些,卻如醇酒佳釀,滋味無窮。
沉默了許久,卓南雁想起上看,忽地一嘆:「我急著找你,也沒再婷兒墳前一拜。不知文島主將他葬在何處了,這一輩子我虧欠她甚多,嗯,還有丹顏姐姐的墓,都要一起去看了。」林霜月早聽他說起過沉丹顏,對這位奇女子深存感激,連連點頭道:「自然都要去的,咱們一起前去。」卓南雁笑道:「那是最好!走,且帶你回我的王府將就一晚。」
二人攜手回到王府。林霜月但見王府奢華無比,心下暗嘆:「由鐘鳴鼎食而到流落江湖,這位婷君主的遭遇,比我跟多一番苦楚。」
翌日候到散朝之後,卓南雁便入宮跟完顏雍辭行。完顏雍不允,以兄弟之情固留。卓南雁提起兄弟義氣來,麵皮終是極薄,便值得暫且留下。轉過天林霜月也被皇后召入皇宮,眾嬪妃貴婦見這神秘莫測的江南神醫終於現身,竟是為美若天仙的溫婉少女,均是又贊又嘆,當即便賞賜了許多珠寶珍玩。原來完顏雍知道卓南雁不求封賞的性情,故意讓皇后將寶物賜給林霜月,好讓他難以推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