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為難
新的紀元開始了,新的一個歷史時期開始了,1723年就是雍正元年。由於仍在聖祖爺的喪期,所以這個新年過的十分樸素低調。我們也不過就是在自家院子里擺了幾桌,把所有福晉,阿哥和格格都喚來聚在一起吃了頓團圓飯,由於最近十三的頭銜和職位象坐了火箭似的一路飆升,福晉們的臉上都帶著喜色,而我一向出手大方,更是每人封了大額的紅包,一家老小倒也算是開開心心吃了一頓。
才開春沒幾天,玲瓏來報廉親王嫡福晉求見,我心想,這不就是原來的八福晉怡春么,我們確實有好長一陣子沒有往來了,可是我倆關係向來都不錯,我吩咐快快請進。
自從十三被圈禁於養蜂夾道,後來老八因為斃鷹事件遭到聖祖爺痛罵,我們兩家可謂都是從飽受聖眷的頂端一下子被打壓到了人生的低谷,唯一的區別是十三是老爺子有意為之,所謂先抑后揚也;而對老八的打壓則是致命的,不留情面的。然而無論我倆老公的遭遇多麼凄慘,我們這兩個嫡福晉卻從來都沒有認過命,我們都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努力成為男人背後最堅強最穩定的依靠,我們都將自己的府院打理得井井有條,毫無頹廢之色。這也許就是為何我倆當初一見如故的原因吧,我倆有著相同要強的性格和同樣堅韌的毅力。只是,我倆各自各忙,又因為顧忌到自己目前不太讓人待見的身份,故此我倆竟是真的很多年沒有來往交流了。
怡春挑簾進屋,我仔細看她,她比以前瘦了好多,腰身真是可以用盈盈一握來形容了,臉上有了歲月的痕迹,曾經光彩四射的臉上多了好些細紋,眼中寫著如許滄桑。
我忙上前拉著怡春的手,「姐姐,多日不見,怎麼瘦成這般模樣?」
「妹妹不也是一樣?只是妹妹多年來容顏仍是婉若當初,實在讓姐姐羨慕不已。」怡春見到我,眼中有了真心的笑意。
我忙讓了座,又吩咐玲瓏上茶擺點心。
「妹妹,不要忙了,我略坐一下就走的。」怡春顯然是有事而來,我朝身邊的人輕輕揮了下手,屋子裡的人全退了出去,只有我和怡春兩人而已。
「姐姐,我們認識這麼久,彼此都是熟知的,你有話但說無妨。」
怡春抿了一口茶,思忱了很久,終於說道:「妹妹,你是皇上跟前最說得上話的人了,姐姐今天來,是來求妹妹的。」
說完,怡春竟是要起身跪到,把我嚇得趕緊一把將她扶住,使勁將她摁回座位上。
「姐姐,婉兒是怎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姐姐若是如此行事,那才是真的不把婉兒當自家妹妹了。」
怡春眼圈一紅,淚水忍不住掉了下來,「妹妹素來是知道你八哥的性子和為人,不過就是百官們大多服他敬他,現如今倒成了他最大的不是,無論做什麼,皇上都能夠挑出刺來。其實爺做人真的很難,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動輒得咎。比方說吧,皇上隨便交辦一個差事給爺,你說他是嚴苛一點好呢,還是寬厚一點好呢,若處理得寬些,會被說是出賣原則,收買人心;若處置得嚴些,又被說成居心不良,妄圖讓人主背上苛察和忌刻的惡名,總之都是別有用心,都討不到好去。你說說,這還讓爺怎麼做事,這根本就是往死里在整我們。老實說,我並不怕死,我只是看不得爺受這樣子的骯髒氣,索性來個痛快的,革爵也好,圈禁也好,最多,不過一條白綾,一杯毒酒罷了。」
怡春越說越激動,臉色泛著潮紅,說完了仰脖子將杯中茶一氣喝完,還不小心嗆到了,我趕緊幫她拍著背,順順氣。
怡春又接著說:「妹妹你也知道,九弟已經被皇上以前線無人為由,年前就打發到西寧,交年羹堯看管監視了。十弟也被皇上以護送已故澤卜尊丹巴胡土克圖龕座的名義令他回喀爾喀蒙古。皇上這是要將他們三兄弟一個個打散了分別處置的呀。」
我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每一句都是大實話,雍正在奪儲這十多年期間,隱忍了多少常人之不能忍,努力扮演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角色,到了今天,他終於可以不用再繼續演出這種他最不熱愛的戲份,他終於站到了那個高台之上。那對雍正而言,曾經的付出,曾經對愛恨情仇所有的收藏,自然需要一次性地爆發出來。
老九,以前不僅處處阻撓於他,更是劫持過我來要挾他,他怎會輕易放過呢?老十,從來都是跟著老八老九後面轉,也沒少給他下過絆子,他自然不會忘記;還有就是老八,根本就是朝堂之上百官的風向標,你想想若你是領導,你能夠容忍你手下有一個比你還有威望,說話比你還要管用的人嗎?
這些,都是血淋淋的政治呀,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所謂帝王權術呀,我心裡都明白,我只是從不讓自己去想去看而已,我只要十三活得好好的,快快樂樂的,處在我現在的位置,除了讓自己做一個鴕鳥把頭埋在沙子裡外,我不知道還能夠怎樣。再說了,十三從未和我談起過這些,或許是出於雍正的授意,或許十三本人就不願意將我再拉扯進來,他寧願我做個快樂幸福的鴕鳥。
「姐姐。」才喊了一句,我就覺得無法虛偽地表達自己的立場,怡春一向是性子剛烈過我、驕傲過我的女子,她都願意低下她高貴的頭顱來求告於我,難道我竟然要用那些空洞無力而又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搪塞她嗎?
我的淚水也滴了下來,「姐姐,但凡我可以給皇上進言,但凡還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但凡還是允祥可以幫到一把的,我倆都不會袖手旁觀。姐姐還請放寬心。」
怡春抬起朦朧的淚眼看我,她哽咽道:「妹妹一向重情重義,姐姐素有所聞。想當初,我們家爺也是心儀妹妹許久,可惜呀,妹妹對十三弟一往情深,說起來,你和十三弟的感情真是好生讓姐姐我羨慕。」
原來怡春曉得老八曾經對我動過心思,看來他們夫妻倆也是無話不談,彼此互相信任的。
「姐姐笑話了,難道八哥對姐姐就不是一往情深嗎?廉親王府里除了您還有哪位福晉,姐姐,最好的愛就在自己身邊,這個道理八哥只怕比我還看得清楚明白。」我用手帕擦去怡春臉上的淚水。
怡春站了起來,又向我福了一福,「謝妹妹仗義援手,我們都明白,妹妹若肯在皇上面前說句話,那是比什麼都管用的。姐姐也沒有太大的奢望,到時候給個痛快的,別拿刀子零碎著割就好。」
我抱住怡春的肩膀,用力地抱緊,默默地點頭,卻無言。
當天夜裡,我把十三堵在書房裡,屏退了從人,問他:「如今你皇兄是不是拿原先的兄弟們一個個都在開刀了?」
十三一臉灰敗看向我,布滿血絲的眼睛瞪得不知有多大。
我不忍了,放緩了語氣,「今兒怡春姐姐來過了。」
「是這樣呀。」十三走到我跟前,將我攏入懷中,低聲嘆息,「我就是不想讓你操這份心,才從不和你說這些。你從來都是那麼善良,你一定會替八哥他們說話,可是,你曉得皇兄的性子,現在越是去勸,越是火上澆油,非但達不到效果,反而害了八哥他們。」
略頓一下,十三深深嘆息,接著說:「其實皇兄也很難,真的,你在家裡看不到,朝堂上最近的氣氛一日比一日緊張。皇上要推行新政,尤其是整飭吏治,這關係到所有官員的利益。當初聖祖爺在世的時候那次徹查虧空,就是因為沒能夠堅持到底,所以功虧一簣,戶部仍是一筆爛污賬,你可知道,現今國庫里存銀不過八百萬兩,若是哪個地方再起戰火或者再有啥洪澇災害,國庫連銀子都快要撥不出來了。群臣們都看著八哥,看著皇兄呢,不拿八哥開刀,你讓皇兄怎麼辦?這第一條新政就推不下去,下面的新政還怎麼去執行?皇兄心裡也是艱難呀。婉兒,你還要體諒皇兄才對。」
我沉默了,十三的話一點都沒有說錯,家事國事向來古難全,尤其又是自家兄弟掣肘,這苦還真是沒地方訴去。當初老八集團在康熙爺跟前落馬栽了跟頭,就是因為結黨意識太過嚴重,威脅到了皇權,如今,還是同樣的問題,也許老八根本不想結黨營私,可是,他已經擺脫不了一貫以來的形象,那些本來黨附與他的大臣更是不敢稍有脫離,大家都想抱團,只是他們萬萬想不到,雍正帝最恨的就是這個,他們抱得越緊,雍正恨得越深。
自古推行新政都是需要付出血的教訓和代價,想當初商鞅變法,簡直就是用殺人如麻和血流成河來做基礎和祭奠的,這些國家大事,又豈是我一個小小女子可以左右或者妄言,想到此處,我就越發感到內心的無力和蒼涼。
十三見我淚意盈盈,終還是不忍,低聲說:「你放心,若有機會,我一定會在皇兄跟前為八哥他們求情的,皇兄雖然冷麵,卻絕非冷血之人,你也可以看到,他如何待我,又是如何待你的。」
「謝謝,允祥,謝謝。」除了感謝,我沒有更好的表達了,十三雖然性格變得份外嚴謹,但他股子里的血性和善良尚在,他仍是我熟悉的熱愛的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