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3章?心理戰
周飛也笑了。
只不過他的笑容多了幾分苦澀。
眼前這位,不愧是活成了精的人,他存在於大荒的時間比夫子還要久遠,經歷過的事兒見識過的人都太多太多,毫不誇張的說,他的心早就已經成了一塊隕鐵,任何事物或者是人,都無法讓他的心產生半點的漣漪。
「怎麼不說話了?」鐵匠說道:「讓我聽聽看,你還有什麼難聽的話。」
周飛抱拳,說道:「方才的話確實多有得罪,晚輩在這裡向前輩致歉。」
「大可不必。」鐵匠說道:「你不需要向我道歉,我也不怕你的得罪。」
周飛說:「前輩此言有理。」
「所以,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鐵匠說:「我是來給你送東西的。」
周飛說:「前輩要送什麼給我。」
「替一個故人,帶一件舊物給你。這件東西你可能沒什麼感覺,但是書院的其他人,肯定會非常熟悉。」鐵匠說道。
周飛說:「既如此,就請前輩入城吧。」
鐵匠卻往後退了半步:「為何要進?」
周飛一臉驚愕:「不進城,前輩如何把東西給我呢?」
鐵匠說:「你出來拿便是了,作為一個晚輩,連這點禮數都沒有嗎?」
周飛很認真的說道:「前輩此言差矣,我邀請前輩入城,就是想要好好的盡一下晚輩的禮數。可看前輩的樣子,好像不準備給我這個機會。」
鐵匠優哉游哉的說道:「我累了,挑這麼重一個擔子,走了數月才來到長安城,著實有點走不動啦。所以你出來,我把東西給你,事情就這麼結束了,挺好。」
周飛說:「前輩,莫非是怕了長安城?」
鐵匠回到了扁擔處,再度抄起鐵鎚,開始打鐵。
周飛的目光緊緊的盯著鐵匠的手中的鐵鎚,拳頭也不自覺的就攥緊了。
鐵匠一邊打鐵一邊說道:「我見過高山,我遇過大海,我嘗過蜜糖,我吞過苦澀,萬物歸元,世間不變。」
每一個字從他的嘴裡蹦出來,都化作了一個符號,撞在了城牆的青磚上。
每一次的撞擊,都會帶來短促的光澤閃爍。
等到最後一個音節散去,閃爍也隨之停止。
「今日,不宜。」鐵匠說道。
周飛說:「沒事兒,我可以等。」
「其實每一天都不宜。」鐵匠朗聲大笑。
「看來前輩確實是怕了。」周飛說。
鐵匠不再說話,開始枯燥的打鐵。
周飛又試著刺激了一下對方,奈何鐵匠根本不接茬,讓周飛頗感無奈。
這就是兵法中的以不變應萬變。
不論周飛如何的巧舌如簧,都無法激怒鐵匠,更不可能讓他失去理智。
如此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周飛說累了,口乾舌燥的。
「罷了,既然前輩如此膽小,那晚輩也不好在說什麼。你要送我的禮物,就放在門口吧,我自會差人來取。」周飛說完,轉身就要離去。
這時,鐵匠終於開口:「說了要把東西送到你手裡,我自然是要親自交到你的手上,旁人是沒有資格的,你明白嗎?」
周飛的腳步頓住,深深的吸了口氣後轉過身,「太過固執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鐵匠又笑了。
一個鐵塔般的壯漢笑起來,其實是有些滲人的。
但眼下的景象,確實讓他忍不住想要笑。
因為,局勢逆轉。
之前是周飛仗著無敵的長安城,像他發出了邀請。
看淡人世風雨的鐵匠不為所動,何況以他的資歷,也可以直接選擇無視掉周飛的話。
現在,事情重演,只不過角色互換了。
周飛是晚輩,確實沒有道理讓一個前輩在城門口長時間的等待,而且前輩是特意來送東西的,於情於理他都應該親自過去接受這件東西。
更重要的是,鐵匠說了那樣東西對書院非常的重要。
所以周飛直接被鐵匠的這句話逼到了一個死角。
所以,鐵匠才會笑的那麼爽朗。
只不過,鐵匠想錯了一點。
周飛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這個時代的人需要遵守的禮儀,在周飛面前算個屁。
平日里周飛還可以裝模作樣的恪守一下規矩,可一旦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他真實的一面就會暴露出來。
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天大地大沒有自己大,爹親娘親不如自己的命親。
鐵匠以為可以憑藉世俗禮法將周飛一軍,卻不知他這一拳根本就是打在了棉花上。
見周飛的神色竟然沒什麼變化,鐵匠的笑容也慢慢的斂去。
周飛說:「笑夠了嗎?」
鐵匠挑了挑眉:「你真是一個有趣的人。」
「你錯了,我並不有趣,我只是一個惜命的人。」周飛說道:「今日,不,確切的說是往後的每一日,只要我不願,就沒有人能讓我跨出城門一步。」
「當真?」鐵匠問道。
周飛點頭:「當真,哪怕你把夫子拖到我面前,要砍了他的頭,我的心也會非常的平靜。」
鐵匠的目光越過周飛,落在了書院其他幾位先生的身上:「聽見他說什麼嗎?」
大師兄點了點頭:「聽見了。」
「這能忍?大逆不道啊。」鐵匠說。
「小師弟一貫如此,我們都習慣了。」大師兄說:「老師也習慣了。」
鐵匠嘆了口氣:「不愧是夫子教出來的,我明白了。」
鐵匠是真的明白了。
周飛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就意味著自己哪怕把長安城外所有的唐人全部殺了,他也會如同烏龜一般縮在這座無敵的長安城中,不往外走一步。
所以,殺人是沒有意義的。
想通了這一點,鐵匠從籮筐中取出了他要送給周飛的「禮物」。
一個被黑布包裹起來的,長條狀的器物。
等到鐵匠拆開包裹的黑布,書院出了周飛以外的所有人,都震驚了。
「小師叔的佩劍!」二師兄說道。
聽到這句話,周飛也頗為驚訝,「小師叔的佩劍,不是已經毀掉了嗎?」
大師兄解釋道:「小師叔一生用過三把劍,第一把叫青鴻,是他遇見老師之前所用的佩劍,後來進入書院后,佩劍就變成了羲和,凌冽剛猛,霸道無雙,小師叔持這把劍,滅了魔宗,但從魔宗回來,小師叔是空著手的。最後一把劍叫做太歲,小師叔持這把劍上了伽藍神殿,後來劍與小師叔一起消亡。」
鐵匠輕輕的撫摸著手中的劍,說道:「這柄劍,就是當年滅了魔宗的羲和。」
一邊說,鐵匠一邊往劍身中注入了靈氣。
經跟著,羲和爆發出了刺目的紅光,劍身上恍若有岩漿在緩緩的流淌,甚至還傳出了陣陣的龍吟。
周飛說:「既然是小師叔的遺物,自然是得物歸原主。前輩願意把這柄劍送來,晚輩甚是感激。」
鐵匠手持羲和尾端,把劍柄往前遞出去:「來取。」
周飛微笑:「前輩又開始說笑了。」
「罷了。」鐵匠說完,隨手一扔。
長劍劃出一道紅光,徑直的飛入了長安城中。
滾燙的氣浪也隨著長劍的飛躍,擴散到了城中。
一些房屋甚至都直接燃燒了起來。
城中的守軍忙著滅火,大師兄跟二師兄則去追那把劍。
周飛看了一眼羲和飛行的方向,說:「前輩還真是有心了。」
「是這柄劍想要回家而已。」鐵匠說道:「我持有它這麼多年,它一直再向我傳遞同樣的訊息。不過那時候夫子還在,所以我不敢來。但現在夫子走了,所以我來了。」
「前輩不進來做客,真是讓晚輩深感遺憾。」周飛嘆道。
「行啦,咱倆都不用在這裡虛偽的客套了。」鐵匠挑起了擔子:「我在外面等著你。」
言罷,跨過護城河,一直走到了三里之外的一個茅草涼亭中。
那裡原本是一處露天的茶攤,然而戰爭爆發之後,茶攤自然就沒有辦法經營。
說來也是神奇,這麼長時間的大軍壓境,城外很多東西都被破壞,唯有這處茶攤保留了下來。
現在,茶攤有了一個新的主人。
一個強大無比的主人。
周飛默默的看著鐵匠,手指在無意識的顫抖。
對方離開之後,周飛才能緩緩的釋放出自己心中的恐懼。
越是利己主義者,就越是會對生死感受到恐懼。
「關門。」周飛轉過身,吩咐城門守衛。
等到大門關閉的那一瞬間,周飛雙腿一軟,直接往前撲到。
四師姐眼疾手快,立刻上前將他攙扶住:「小師弟,你怎麼了。」
周飛看著四師姐,苦澀一笑:「我害怕了,四師姐,我害怕了。」
「我知道,我懂。」屠彎月說:「整個大荒,就沒有幾個人在面對鐵匠的時候不會害怕。你的反應再正常不過,而且你能在城門關閉之後才出現這樣的情況,師姐替你感到驕傲。」
周飛說:「師姐你也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現在有多狼狽。」
「會好起來的。」屠彎月說:「我們先回書院吧。」
周飛說:「我想回家。」
「我送你回去。」屠彎月說。
周飛搖頭:「師姐,我自己回去。」
這時三師兄也走上前來,說道:「讓他一個人走走吧。」
屠彎月這才鬆開了周飛,然後看著他踉踉蹌蹌的往前走。
「小師弟的壓力太大了。」屠彎月心疼的說道。
季子行嘆了口氣。
因為這份壓力,沒有人能替他分擔。
至少在眼下,周飛只能獨自一人扛起這份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