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第六章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逃婚計劃零零貳號。
時間:月黑風高夜。
地點:已經被拆掉圍牆的小院內。
人物:金多多、李富貴。
李富貴一看見金多多身後的大包裹,差點沒背過氣去:「金多多,你背後這個高一丈寬一丈,比你這個人整整大了好幾倍的包袱,裡面裝的是什麼?」
「吸取上次的教訓,所以我這次要帶足東西,就算我們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能活得好好的很多東西哦……」金多多一一數給他聽,「裡面有我的中衣兩件、肚兜三條、單衣兩件、夾衣兩件、百褶裙兩條、手帕兩條、棉衣一件……」
「我們不是很窮嗎?你怎麼會有這麼多衣服?」
「王發財做張記布莊的代言人的時候,我趁機還價到一折買的,全都還沒上身呢,怎麼可能捨得丟掉?」
「那麼硬邦邦的那些是什麼?」
「那是炒米兩斤花生兩斤蠶豆兩斤芙蓉糖兩斤桂花糕十個綠豆糕十個紅豆糕十個石榴兩個橘子十個紅薯十個燒餅兩筒,另外鄰居剛剛送的禮肯定不能丟下啊,共計薏米五斤紅棗五斤香菇五斤蓮子五斤桂圓五斤茶葉五斤……」
「我不信!區區這麼點東西,怎麼塞得出體型如此龐大的一個包裹?」
「對啊,因為我還放了鐵鍋一個、碗筷杯盞勺盆兩副、油鹽醬醋各式調料、小板凳兩個、小桌子一張、劈柴十個、柴禾一把……」
李富貴想提起那個包裹丟在一旁,無奈實在拿不動,只好憤憤地踢了一腳,說:「走吧。」
金多多被他拉著離開房間,一邊指著那個包裹提醒他:「喂喂,東西忘帶了……」
「我帶了!」他打斷她的話。
「你……帶了什麼?」她回頭打量著他雙手空空的模樣。
「比你所有的東西都有用的一個東西。」
「什麼什麼?世界上還有這麼偉大的東西?」她崇拜地看著他。
「有,銀子五兩三錢八厘!」
懷揣著五兩三錢八厘銀子,在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他們開始偉大的逃婚。
順著鎮上唯一一條石板路,走到鎮口的牌坊下時,金多多看見了停在那裡的一輛破驢車。
李富貴示意她上車。
她爬上幾塊爛木板拼成的板車,看看前面那頭瘦骨嶙峋的老驢,不由得感慨:「李富貴,你真窮啊……」
「在這樣的地方能找出一輛驢車就不容易,你就別挑剔了!」李富貴把五兩銀子交給等候的呂老頭,示意金多多坐好了,自己操起鞭子,趕著驢車往外走。
金多多坐在晃晃悠悠快要散架的驢車上,轉頭回望四周,朦朧月光下,遠山曲線蜿蜒,近水波光粼粼,似有若無的霧氣瀰漫在他們周身,一派安靜幽微的氣息。
此情此景,她不由得對李富貴說:「我好想抒情一下。」
李富貴轉頭看她,問:「要吟詩嗎?」
「不……我要唱歌,可以嗎?」
「不可以……」一想到她喝醉酒那魔音穿腦,李富貴不由得嘴角抽搐,「金多多,別弄出大聲響來,我們在逃婚呢!」
「我覺得弄出大聲響來也沒什麼關係啊。」旁邊有人幽幽地說。
「對啊對啊。」金多多見有人附和她,心花怒放地轉頭看那人,「反正我們已經離開嘉尚,逃出……於家的……手掌心……」
後面的字,被她吞到了肚子里去。
因為,現在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正和她並轡而行的人,好像……就是……於至善。
他轉頭朝她微笑:「多多,你好興緻啊,半夜三更坐著驢車出來夜遊?」
「呃……」
「不過天氣漸冷了,還是早點回去吧,免得成親當天你還風寒感冒流鼻涕哦。」
「那個……」
「你知道新娘子要化很濃的妝,萬一你打了個噴嚏,眼淚鼻涕混著胭脂水粉,到時候我們的洞房花燭夜可能會煞風景啊……」
「我只想問問,你為什麼深更半夜一個人會出現在這裡?」
「一個人?不是啊,我不是一個人來的。」於至善說著,一抬手,身旁無數的人冒出來,全都是勁裝短打,有的人身上還穿著兵卒的制服,朝他們行注目禮。
「我是帶著一千兵卒過來的。」
於至善說著,催馬快跑了一步,來到李富貴身邊:「李兄,你這是……」
李富貴環顧四周的人馬,神情如常,平靜淡定地說:「哦,我看今夜天清氣朗,惠風和暢,寂夜無人,萬山沉靜,正適合秉燭夜遊,所以就出來兜一圈,吹吹風。」
「李兄雅量高致,深懷古人之風,佩服佩服。」
「哪裡,在下只是一介俗世俗人,豈敢豈敢。」
「還要去哪裡?我護送二位去。」
「不用,天色已晚,我們也回去了。」
「那麼,請。」
「請。」
逃婚計劃零零貳號,失敗。
「你知道你們失敗的最大原因嗎?」
又到了吃早餐的時間,王發財笑眯眯地托著早餐坐在他們面前,把紅豆包和豆腐腦端到金多多面前,再給李富貴放下豆漿油條和肉包,又把餐盤上那碗火腿雞絲粥端到自己面前,開始了早餐話題。
李富貴沮喪地說:「大概是我買驢車的呂老頭說出去了吧。」
王發財搖搖頭:「呂老頭那輛驢車,能賣二兩銀子就不錯,你給五兩,他樂不可支,當然幫你保守秘密了。」
「……難道是我們出門的時候,聲音太響了?」
「怎麼可能,我看好李富貴你的身手。」
金多多托著下巴,有點遲疑:「可能……剛好被遇到了吧,有時候運氣就是這麼不好嘛。」
「當然不是啦,那一千多兵馬早就埋伏在鎮口,等你們大半夜了,全鎮人民只有你們兩個不知道,傻乎乎地還半夜跑去自投羅網。」
「……」李富貴一臉百思不得其解。
金多多還是絞盡腦汁:「為什麼呢?為什麼全鎮人民都知道我要逃婚了呢?」
「因為,這不是廢話嗎?你昨天在鎮上歡蹦亂跳,狂買了炒米、花生、蠶豆、芙蓉糖、桂花糕、綠豆糕、紅豆糕、石榴、橘子、紅薯、燒餅……雖然這些平時你也買,但這種世界末日的花錢法,一看就知道你要席捲而逃。再加上你還去張記布莊讓他們拼了塊巨大的粗布做包袱皮呢,所以全菜市場的人都在算賬,免得你賒欠他們的錢沒還完!」
李富貴扶住自己的額頭,露出很想要死一死的表情。
金多多很想哭:「王發財你這個壞蛋,你也知道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當然不告訴你了,因為你也不告訴我你要逃婚的事情啊。」王發財比她更委屈,「我感覺我們的感情肯定是出問題了,多多,你以前那麼仰慕我,那麼喜歡我,可現在你只給我留一張紙條就跑了……而且字條上寫這是什麼啊……」
他把紙條拿出來,上面歪歪斜斜地寫著:「王發財:我走了,我會想念你的菜。金多多。」
王發財指著那個「菜」字,問:「這是怎麼回事?」
「就是……就是菜啊,你家的菜還蠻好吃的……」金多多心虛地說。
「其餘的呢?」
「其餘的嘛……有錢人,真好啊……」
「還有呢?」他十分委屈地睜著水光閃閃的眼睛盯著她,「比如說,我自己自身的優勢什麼的……」
「長得很漂亮!閃閃發光!」她立即說。
「嗯……除了外表之類的東西呢?」
李富貴忍不住提醒金多多:「你就誇獎一下他的內在吧……」
「他有內在這種東西嗎?」金多多詫異地問。
李富貴不由得嘴角抽了抽,但是看看王發財,強忍著憋住了,沒有笑出來。
王發財卻笑了,支起自己的下巴,瞟了她一眼:「哎呀呀,多多你真是我的知己啊!天下這麼多人,只有你沒有被我光彩奪目的外表迷住,一眼就看出我這個人的真相了!」
李富貴低下頭,不再理會這兩個人,吃自己的包子去了。
那邊金多多和王發財的對話還在繼續。
「多多啊,今天我去拿早餐的時候,看見大廚正在殺鴨子,因為我們昨天吃的太油膩了,所以我覺得今天這個鴨子要吃得清淡點比較好,白果筍乾老鴨湯,你喜不喜歡吃?還是說你更喜歡三套鴨?你來選一個吧。」
「三套鴨!」
「雖然你喜歡三套鴨,但是今天做的是百果筍乾老鴨湯,因為昨天吃得太油膩了。」
「那為什麼還要我選?」
「你有選擇的權利,我有決定的權利,是不是?」
「這是什麼邏輯!」金多多白了他一眼。
「就是這個邏輯啊……就好比說,於至善有選擇和你成親的權利,你有決定不和他成親的權利,是不是?」
「……好像沒有哎,他家人已經決定了,似乎……」
「他們已經決定了,你決定了嗎?」
「嗚……我決定好像沒用啊……就像選擇白果筍乾老鴨湯還是三套鴨,我有辦法改變嗎?」
「金多多,你什麼時候能不把話題扯到吃的上去嗎?」聽著他們的對話,李富貴都無語了。
王發財循循善誘:「那個,多多啊,我們這樣說,你看……世上有句話叫作『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除了逃婚之外,我覺得這件事,還可以有更好的解決方法,你覺得呢?」
「……還有什麼辦法?」金多多苦著臉,捏著紅豆包趴在桌上,「跑嗎?跑不了,打嗎?他們調了一千個多個兵卒過來!退婚嗎?好像對方完全沒道理講;跑又跑不過,打又打不過,說又說不過……」
王發財一臉嚴肅:「所以,我覺得唯一的辦法,就是……」
「就是?」金多多仰望著他。
「讓他們對你絕望!」
如何讓你對我絕望,在你最喜歡我的時候。
這個,真叫一個大難題。
作戰計劃一:婆媳關係大亂斗。
王發財坐在她的面前,神情嚴肅:「知道孔雀東南飛嗎?」
「知道。」
「知道陸遊和唐婉嗎?」
「知道。」
「知道這些愛情成為悲劇的最大原因,是什麼嗎?」
「婆媳關係……」
「對,沒錯!尤其在於家這個世世代代祖祖輩輩都怕老婆的家族裡,婆婆擁有絕對的生殺大權,她要是不喜歡你,那麼你就算抱著於至善的大腿,你也進不了於家。」
「但是看她上次的樣子,似乎是個很好說話的好人……」
「對,於夫人閨名常英娥,當年和太子妃、綏陽王妃、京兆尹夫人並稱京城四秀,四人明爭暗鬥了幾十年,現在就是她們分勝負的時刻——其他三人的子女都逃婚了,所以她一門心思要讓自己的兒子第一個結婚,讓別人看看她調教兒子的手段。」
李富貴自言自語:「但是連金多多這樣的都不挑剔……也太飢不擇食了吧。」
「不過據我所知,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陰暗面,於夫人也不例外,她就有一個絕對不能讓人碰的地方。」
李富貴和金多多,一起望著他。
王發財微啟雙唇,緩緩地說:「她屬羊,所以她覺得自己命中注定是吃素的,她百分之百,千分之千,不吃葷。她人生的最大忌諱就是——羊肉!」
「不知為什麼,總覺得,有點罪惡感啊……」
捧著手中的羊肉湯,戰戰兢兢地走近於夫人住的院落,金多多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王發財給她打氣:「金多多,為了光明的明天和美好的未來,你現在一定要狠狠心,女人不狠,江山不穩,現在軟一時,將來軟一世……」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金多多都佩服王發財了。
「加油,去吧,好好表現!一定要牢牢記得我教給你的三步走!」
三步走計劃,第一步,羊肉湯。
「於夫人,我是金多多啊……」金多多帶著燦爛的笑容,捧著羊肉湯走進於夫人的房間中。
於夫人滿臉歡喜地站起來,等一看到她手中的湯,馬上就捂住了鼻子,倒退了一步。
「於夫人,我來給你送我親手燉的羊肉湯,這個羊肉啊,現在秋天吃是最好了,秋日進補嘛。而且羊肉最暖身子了,我最愛吃了,夫人你呢?」
「好……好膻……」於夫人被她手中的湯逼得步步後退,直到背靠上牆壁,再也無路可退,才一臉絕望地別開頭,緊閉起眼睛,「我……我要吐了……」
「有膻味嗎?沒有啊,好香呢……」她聞了聞,覺得確實有點膻味,不過她也不在意了,裝出一副陶醉的樣子,「夫人,這可是我親手做的哦,拿來孝敬您的……」
「我,我不吃羊肉,我屬羊……」她捂著口鼻,勉強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啊?屬羊就不吃羊肉了嗎?那屬豬屬牛屬雞的人怎麼辦啊!屬蛇的人上火了,就不能吃蛇膽了嗎?那屬老鼠的人養貓嗎?」
於夫人一時無語,許久,才悻悻地說:「反正我不吃葷。」
「不吃葷可不好啊,於夫人,不吃魚和肉的人,會變得面如菜色,枯槁消瘦的。」她振振有詞,「我就不一樣,我無肉不歡,不可一日無肉,無論如何,那天要是沒吃到肉,那等於要了我的命。」
「嗚……」於夫人臉上露出悲痛的表情。
「夫人你看,我這麼窮,所以我嫁入於家的主要目的就是盡情吃肉!我每天都要吃!豬牛羊雞鴨鵝魚蝦蟹,每天吃夠本!不僅我吃,至善也要陪我吃!」
「不……不會吧……」於夫人雙腳一軟,坐倒在椅上。
「會啊!到時候我們全家人歡歡喜喜坐在一起,公公婆婆丈夫媳婦,一起喝著羊肉湯吃著涮羊肉啃著羊蠍子抓著烤羊排,桌上羊的心肝脾胃腎擺一圈,那情景,別提多美了……」
於夫人終於蹦起來了,一把推開她,沖著外面就跑。
一路上只聽丫鬟們大喊:「夫人吐了,快,快過來收拾!」
「搞定!」金多多坐在屋內,得意地打了個響指,把羊肉湯一口喝完了。
「啊,人生真是太圓滿了。」
人生根本沒有這麼圓滿。
因為,當天下午,於夫人就堅強地站起來了,她把金多多召喚到自己面前,神情黯淡地說:「金姑娘,其實我……本人是素食的,所以你設想的公公婆婆丈夫媳婦一家人親親熱熱在一起吃……吃飯的情景,估計是很難辦得到的。」
「沒,沒事!我知道我不符合你們家的要求,所以雖然我心裡很難受,但是我也只好黯然放棄至善……」
「但是,因為無法讓你的美夢成真,所以我覺得很歉意,我以後一定會對你更好,我們一定要做幸福吉祥如意的一家!」
金多多隻覺得一口血快要涌到喉嚨口了,她硬生生地咽下一口血,然後艱難地說:「夫人,其實你何必這麼委屈自己……」
「不,孩子,是你受委屈了,所以以後……你吃什麼我都會當做看不見的!你千萬不要介意我!」
「我……」
看來第一招「必殺羊肉」大法失效了,得使出王發財傳授的第二招——騙吃法。
王發財說了,此法一出,會引來腥風血雨,輕易不可動用。
但是事到如今,已經沒辦法了,為了她的終身幸福和人身自由,她非和常英娥拼個你死我活不可!
清清嗓子,開始下一輪攻擊,先擺出一臉諂笑:「夫人你對我真是太好啦,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我給您做了馬蹄糕,我這就去拿過來給您。」
「哎呀,我就知道金姑娘是賢惠好媳婦,還沒嫁入我家就已經替我做點心了,真好……」
在於夫人欣喜的讚揚聲中,金多多大步跨出房門,向著自己那個沒有院牆的小院子狂奔而去。
就在門口,她遇見了站在那裡的於至善。
「多多,你去哪裡?」他趕上來跟在她身後,問。
「給你娘做桂花糕。」
「多多,你真是個賢惠好媳婦,還沒嫁入我家就已經替我娘做點心了,真好……」
畢竟是娘兒倆,說的話都一模一樣。
她轉過頭,對他嫣然一笑:「放心吧,我會好好對你娘的,一定給她個大驚喜!」
「多多……」於至善以西子捧心的造型站在她面前,一副痴迷的模樣。「我等你的驚喜哦!」
驚喜,當然是大驚喜了。
馬蹄糕,是南方的名小吃,金多多在京城是數一數二的美食家,當然十分熟悉它的做法。
先將馬蹄磨成漿水,再切入馬蹄肉粒拌勻,沖入熱糖水,攪拌均勻后倒入碗中,上鍋用猛火蒸兩刻半,放涼后切片。
她捧著晶瑩的淡黃色凍片,來到於夫人的面前,呈上給她。
於夫人低頭一看,一塊塊白色的馬蹄肉懸浮在半透明的黃色糕凍之中,晶瑩剔透,清新爽滑,糕凍還在微微顫動,肯定味道極好。
她讚歎地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放在眼前看著,說:「這麼多年,我都沒見過凍得這麼好的馬蹄糕,你真是心靈手巧,聰慧過人啊!」
「嘿嘿……因為我用的原料和別人不一樣,夫人你嘗嘗看。」
夫人點點頭,咬了一口,大加讚賞:「嗯,不軟不硬,不粘不膩,有嚼勁有韌性,凍得這麼好,能用荸薺做出這樣的糕凍,簡直是奇迹啊!」
「用荸薺做當然是奇迹了,我就說我的原料不一樣嘛。」金多多笑眯眯地說。
「加了藕粉、芋粉之類的?」
「不是。」
「仙草粉?」
「不是。」
「那麼是用……」
「用馬蹄啊。」
「……」夫人露出大惑不解的神情。
「前幾天我們烤了一匹馬,我抽出了馬蹄筋,熬成了膠。蹄筋含有豐富的膠質,涼了之後就能凍得很好哦,晶瑩剔透對不對?」
「這……這是……」
「對啊,這是正宗的馬蹄……糕哦。而且這個效果絕對趕得上阿膠和魚膠,可以強生健體,夫人你吃了,肯定健步如飛,延年益壽……」
於夫人再次蹦起來,一把推開她,狂奔沖向外面。
一路上只聽丫鬟們大喊:「夫人又吐了!」
「搞定!」金多多坐在屋內,得意地打了個響指,捏起一塊馬蹄糕吃了一口。
「味道不錯嘛,就是有點淡淡的腥……不過這麼一點瑕疵無所謂,人生還是很圓滿的。」
人生根本不可能圓滿。
因為於夫人又堅強地站起來了。
只過了一夜她就痊癒了,第二天早上金多多、李富貴、王發財照例坐在一起吃早飯的時候,她,又出現了。
「孩子,我覺得你的出發點還是好的,畢竟你還沒嫁入我們於家,不清楚我的習慣也是正常的,只要以後不再給我做馬蹄……糕之類的,也沒什麼,不知者不罪……」
金多多看看於至善跪在母親面前抱著她大腿的造型,一瞬間就明白了於夫人堅強站起來的原因——當然是於至善的苦苦哀求,終於打動了於夫人的鐵石心腸了。
但是,很明顯於至善並沒有打動金多多的心腸。
因為,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金多多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她就不信自己擺脫不了這母子倆,她就不信自己斗不贏揚州知府一家人!
第三計:必殺之虐!
李富貴看著她目露凶光的樣子,不由得心驚膽戰。
而給她定下三計的王發財,心有餘悸地出聲提醒:「多多,那個似乎……很損陰德啊……」
「好吧,既然婆婆如此善解人意,我決定,非嫁入你家不可!」
於至善喜出望外:「真的?」
「真的!不過我只有小小的一個要求……」
於夫人立即拍胸脯打包票:「放心吧,我兒子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除了分不清水稻和麥苗之外,他簡直可以說是毫無弱點!」
「是這樣的,我平生有三樣最喜歡吃的菜,在我成親的酒席上,一定要吃到,如果沒有這三樣,我就不成親了。」
於夫人鬆了一口氣:「沒問題!我們於家雖然沒有本朝首富楚家那樣富可敵國,但兒子結婚的時候幾道菜還是弄得出來的,除了龍肝鳳膽弄不到,燕鮑翅參什麼的完全不在話下,不知你喜歡吃的是……」
「第一道,是鵝掌。」
於至善頓時感動得淚流滿面:「多多,我就知道你和我情深意重,一定不會為難我們的……鵝掌這個可以有。」
「鵝掌肯定有。」於夫人加上一句。
「不,我這個鵝掌與眾不同。」金多多笑容甜美,神情嚮往,「要一塊鐵板,上面塗上油鹽醬醋和蔥姜蒜汁,然後把活鵝的鵝掌洗凈,放在鐵板上,下面用文火慢烤,鐵板受熱之後,鵝就會被燙得在鐵板上不停地踏步,走來走去,一邊慘叫一邊扇翅膀,等到它再也支撐不住,倒下來的時候,那雙鵝掌就烤好了。把鵝提出來斬掉鵝掌,五隻鵝可以湊一盤,麻煩是麻煩了點,但是這樣的鵝掌味道特別好,絕對一吃忘不了。所以這個鵝掌它不叫鵝掌,叫鳳翼天翔!」
於夫人和於至善同時倒吸一口冷氣。
就連李富貴和王發財的嘴角也抽搐了。
「這……」
「不知你家準備請多少桌人呢?」
「家父交遊廣闊,我看……至少也要一兩百桌……」
「沒什麼嘛,不就是五百多隻鵝嘛。我知道夫人是吃齋念佛的嘛,不過我真的很喜歡這道菜,而且你們想啊,前院是喇叭嗩吶,成親的喜樂和歡笑,後院是幾百隻沒有了腳掌的白鵝擠來擠去地哀鳴,這個顯得也格外熱鬧是不是?」
於夫人立即做出了要向外沖的姿勢,於至善死死地拖住她:「娘,別擔心!我們……我們把鵝放得遠一點!君子遠庖廚,眼不見為凈!」
於夫人喉頭「咕」的一聲,硬生生地咽下已經涌到喉嚨的血,咬牙問:「那麼……第二道菜呢?」
「第二道菜,是鯉魚。」
於至善趕緊說:「鯉魚好啊,成親時燒一條紅鯉魚,代表紅紅火火、大吉大利、年年有餘,這是喜宴的常備菜!」
「我這個鯉魚,做法和別人又有所不同了。」
王發財低聲問於至善:「你娘平時有沒有什麼心痛、頭痛之類的毛病?我擔心她……聽到做法會過度刺激,對身體不利……」
「放心吧!」於夫人重重一拍桌子,「有這個鵝掌墊底,我有什麼承受不住的?金姑娘你儘管說!」
「把活鯉魚撈出,立即用濕布包裹魚頭,然後迅速刮鱗剖肚,魚肉劃開成薄片,連濕布一起下油鍋,片刻即起,放在盆中后解開濕布,魚身已經金黃脆嫩,但鯉魚還未死去,魚眼還在轉動,魚嘴還在一張一合,那個肉啊……別提……多……鮮嫩……」
說到這裡,金多多自己也有點受不住了,想象著那恐怖的場景,頭皮發麻,嘴角抽搐。
李富貴瞥了金多多一眼,神情平靜,淡淡地說:「我聽說魚頭都是要對準席上最尊貴的人的……」
金多多煽風點火:「對啊,到時候公公婆婆坐在上位,紅燒鯉魚一上來,魚頭對著他們,嘴巴一張一合像唱歌……所以這道菜就不叫鯉魚了,叫天外仙樂!」
沒見過世面的素食主義者於夫人,哪經得起這個刺激,當場捧著胸口,往後一仰,眼看就要不醒人事。
於至善王發財趕緊一左一右地把於夫人托住,扶起來重新坐到桌前。於夫人趴在桌上,面如死灰,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
「還有第三道菜,叫做活澆猴腦。把山裡的野猴子啊,用鑿子敲開天靈蓋,油鍋里的油燒得滾開,然後端起油往腦殼裡一澆……」
沒等她詳細講述這道菜的做法,於至善和於夫人已經一起跳了起來,轉身跌跌撞撞離開大廳,扶牆狂奔而去。
金多多看著他們絕塵而去的身影,鬆了一口氣,拍著胸脯說:「幸好幸好,不然我也說不下去了……我的腳還在發抖呢。」
李富貴都服了他們兩人了:「這些稀奇古怪的虐殺吃法,你們都是哪裡找來的?」
「稗官野史的地攤書上多得是,我隨便找了幾段讓多多看了……話說多多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王發財你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我……我以後再也不能吃鵝掌和鯉魚了……」
「那麼猴腦呢?」
「本來就沒吃過!這下我連猴頭菇都不敢吃了……嘔……」
傷敵一千,自毀八百,成功擊退了於氏娘兒倆的金多多,臉色慘白,雖然強自鎮定繼續吃早餐,但勉強吃了平時一半的食量就吃不下去了,捂著噁心的胸口回屋去了。
李富貴看著她的背影,有點擔憂:「她今天只吃了四個豆沙包四個燒麥兩個奶黃包兩碗豆腐花,看來心理陰影很嚴重啊。」
「是啊……」
這麼多天,終於睡了一個安穩覺。
在夢裡,金多多看見於夫人和於至善拜倒在她的腳下,山呼:「黑風寨女大王萬歲,小的們肉眼凡胎,不識您廬山真面目,從今以後再也不敢提什麼娶您進門、和您成親之類沒輕沒重的鬼話了……」
她大馬金刀地坐在虎皮椅上,得意地笑:「哇哈哈哈哈……」
旁邊有人推推她,叫她:「不好啦,不好啦……」
她回頭一看是小嘍啰李富貴,便不耐煩地揮揮手:「幹嗎?」
「大事不好啦,於家搶親來了!」
「唔……怎麼可能啊,他們現在怕我怕得要死……」她不高興地揮揮手,翻個身不想理他。
「一千二百人團團包圍我們家沒圍牆的小院子,要把你帶走,你說這個算不算搶親?」
「區區一千二百人……一千二百人……不會吧!」她頓時驚醒,一骨碌翻身爬起來,湊到窗邊一看,果然,門口只有八尺寬的小鎮主幹道已經被擠得人山人海,後面王發財家的院子也全是人山人海,就這麼小的一塊地方擠了一千多人,那密度,那叫一個摩肩擦踵、揮汗如雨,別說突圍,幾乎連只螞蟻都鑽不進去了。
她頓時額頭上大大一滴汗:「有沒搞錯?」
看見她在窗口露面,下面的士兵群頓時起了波浪,有人在喊:「就是那個就是那個,公子的未婚妻!」
「哇,不會吧,披頭散髮臉色慘白,看不出是什麼美女啊!」
「不可能旁邊那個美貌男人才是我們要搶的對象吧?」
「就是那個女的!誰叫她和知府公子兩情相悅、情投意合呢?」
「……誰家兩情相悅情投意合的姑娘需要我們過來搶親?」
「這個嘛……」
還沒等那群人討論出個所以然,只聽一聲「讓開」的聲音,那密密集集的一千二百人,挪了半天終於挪出一條縫,於夫人和於至善從人群的後面,艱難地擠到她家樓下,仰頭看著她。
她張張嘴,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於夫人已經得意地大笑,說:「金姑娘,今天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金多多覺得她仗勢欺人的噁心架勢……和自己在夢裡做黑風寨女山大王時,一模一樣。
「定情信物你收了,聘禮你也收了,你就是我家的人沒跑了!至於什麼婚宴上的鵝掌鯉魚猴腦那全都是不可能的!我家是世代念佛積善的忠良之後,你想要嫁入我家就乖乖給我們聽話!」
「我……沒想嫁入啊。」她立即說。
於至善臉色頓時一片灰暗。
士卒們一片騷亂,頓時議論紛紛:「猴腦也就算了,鵝掌和鯉魚也不給人家姑娘吃一盤!」
「難怪人家姑娘都不願意嫁過來。」
「噓……」
於夫人的目光就像利刃,瞪了周圍一圈,那群人最怕的就是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又最怕這位夫人,她等於是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頓時個個魂飛魄散,低下頭不敢出一點聲音。
於夫人鎮壓下眾人,不屈不撓地繼續對著金多多大喊:「金姑娘,你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死人!趕緊收拾收拾東西跟我們走!不然的話……哼哼哼……」
「不然怎麼樣?」
「不然,我們直接把你連這屋子一起抬走!」
李富貴臉色難看:「不會吧……這可是我四十兩銀子買的……」
「是我們,好不好?」即使在這樣的危急時刻,金多多也不願放棄自己的一半所有權。
「好吧……無論出資比例多少,這是我們買的房子啊,下面還有地基,不能被拆掉,不然損失慘重!」
「損失最大的是我好不好?我即將整個人都要成為他家財產了!」金多多快要崩潰了,死死地抓住李富貴的手,一身冷汗。
似乎被她掐痛了,李富貴轉頭看她,在下面的喧嘩聲中,他的目光澄湛,一動不動地望著她,低聲問:「你……不願意嫁給他,對不對?」
「廢話!」她低吼。
下面已經開始傳來喊聲:「拆!再不下來我們就要拆了」。
於夫人雙手叉腰,得意揚揚地仰頭看著他們,大喊:「金姑娘,趕緊下來,我們馬上啟程出發,去揚州成親了!」
金多多猛地轉頭看李富貴。
李富貴凝視著她的眼,低聲說:「好,既然如此,沒辦法了……」
她不解地盯著他:「李富貴……」
「就算暴露身份也沒辦法了,仗勢欺人這種事,他們會做難道我就不會做?」他喃喃自語,然後就站在窗口,把自己的外衣一脫。
下面的人集體吸了一口冷氣,有人大叫:「哇,脫衣服了!」
「不會吧!當著人家姑娘的面脫衣服?」
沒等他們驚訝完,李富貴雙手抓住自己脫下來的中衣,猛地一撕——
嗤的一聲,白色的中衣被乾淨利落地撕成兩半,李富貴的手,往自己的腰帶摸去。
下面的人繼續大喊:「哇,撕衣服了撕衣服了!」
「真是瀟洒利落、乾淨爽快啊!」
「可是他旁邊還站著一個姑娘啊,就這麼脫光撕光半裸了?!」
「可是……可是這個姑娘和他一起住了這麼久,也不在乎了吧?」
「這麼說難道也許或者大概可能說不定……」
聽著眾人的議論,金多多眼睛一亮,握緊雙拳低吼:「沒錯!這個辦法一定行!」
隨著李富貴脫成半裸,所有人都把同情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於至善。
於至善望著上面脫衣服的李富貴,臉頓時變成豬肝色。
說時遲那時快,李富貴從腰間摸出一塊腰牌,對著下面大喊:「所有人都給我聽著……」
話音未落,他的身體,忽然被緊緊抱住了。
猝不及防,他愕然睜大雙眼——
眾目睽睽之下,千萬人的注目中,金多多,居然,抱住了他。
還不止是抱住了他。
她的雙臂緊緊抱住他的腰,努力踮著腳尖,揚起脖子,整個人,貼在他的身上,肌膚相貼,兩人一絲縫隙也沒有。
脫了,摟了,抱了,貼在一起了,還是……當眾的!
然後,她帶著勝利的笑容,對著下面大喊:「於至善,我不能嫁給你!因為,我和李富貴,私定終身了!」
一擊即中!
李富貴愣住了!
於至善崩潰了!
於夫人狂亂了!
一千二百個士兵奔放了!
整個嘉尚鎮像開了鍋,幾乎要炸了。
金多多還要給這個爆開的油鍋再加一點料。
她扯過旁邊的李富貴畫的一張王發財含笑的畫像,把手上的龍鳳鐲和懷裡的小金魚一起掏出來,用紙胡亂一包,然後往下面狠狠地丟下去,大叫:「定情信物和聘禮全都還給你們!從今以後,我和你們什麼關係都沒有了!」
於夫人頓時往後一仰,跌坐在地。
在一片喧鬧聲中,金多多小心地把自己的臉挪開一點,看著面前已經完全石化的李富貴,有點得意地問:「就是這樣對不對?」
「……」他睜大眼睛瞪著她。
「不過你還是比我強,你連衣服都敢當眾脫,我可不敢……那麼,這樣抱一下夠了嗎?」
李富貴繼續睜大眼瞪著她,一動不動。
「……喂,說話啊!」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臉。
下面又傳來驚呼,還有於夫人的慘叫:「快……快來人啊……把少爺抬回去……」
受刺激過度而暈倒的於至善,驚怒交加而崩潰的於夫人,一千二百名士兵亂成一鍋粥,場面更加不可收拾了。
她眨眨眼,沒有理會下面的騷動,依然用清澈又疑惑的目光看著面前的李富貴。
那澄澈的目光,彷彿深深地投射進他的心裡,讓李富貴的胸口猛地抽搐了一下,心臟「怦」的一聲跳動起來,血脈猛地在胸膛散開,水波一樣的溫熱,在他的胸口隱隱擴散。
不由自主地,他的手一松,手中握著的東西「叮」的一聲掉落在地上。
金多多低頭看去,問:「什麼東西?」
他趕緊撿起來,藏在身後,結結巴巴地說:「沒……沒什麼……」
「好像是金的嘛,你太奸詐了,口口聲聲說自己沒有錢,結果身上還藏著這麼大一塊金子?」她在一瞬間看到了那個東西的顏色,被光芒晃了一下,卻沒看清楚是什麼東西。
「這……這個東西,不值錢……」
「騙人……原來你有這麼多私房錢。」她想了想,又皺起眉,「你還要繼續脫衣服嗎?」
「不……不脫了,我其實是因為這個東西縫在內衣里,不脫外衣不好拿……」
「本來也沒東西可以脫了。」她看了看他身上僅剩的一條褲子,然後趴在窗口,笑吟吟地托著下巴看著下面一片混亂的人群,又轉頭笑著瞟了他一眼,「你看,於夫人帶著兒子撤退了。」
「你……」他看著她笑得輕鬆又無辜的樣子,終於忍不住了,結結巴巴地問,「你……剛剛說的……」
「剛剛說的什麼?」
「就是那個……」
「哪個?」
「那,那,那……那個……沒什麼。」他看著她輕鬆愉快的神情,便不再說話了,默不作聲地蹲下去收拾好自己的衣服,被撕掉的中衣當然沒辦法穿了,他就披了外衣,和她一起靠在窗口,看著下面無頭蒼蠅一樣四散的人。
旭日初升,深秋陽光照在他們身上,暖暖的。
不由自主地,他轉頭,凝視著陽光下的她。
她唇角彎彎的,長長的睫毛半遮半蓋著那一雙清澈的大眼睛,金色的陽光在蝶翅一般的濃黑睫毛上塗了一層淡淡的光輝。
這麼動人,這麼可愛。襯著身後士兵們混亂的背景,讓看著她的人虛化忽略了她之外的全部世界。
他不由自主地輕聲叫她:「金多多……」
「嗯?」她轉頭看她,唇角微微上揚。
一瞬間,春風春雨滑過他的耳畔,整個人都似乎要融化在她的面前。
人間這麼雜亂,她的微笑這麼可愛。為了這樣的笑容,周幽王烽火戲諸侯,是多麼理所當然。
他不知不覺地也笑出來,低聲說:「真好,我們……擊敗於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