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驚魂
快到中午的時候,蘇南接到了徐兆林的電話。那邊的人聲音低沉,語調微揚,顯然心情很好的樣子:「你今天去上班了?」「上班了。」時間正好到了午休,蘇南嘴裡答應著,把電腦鎖了屏。「你的傷都好了嗎?」徐兆林問道。「好得差不多了。」蘇南拿上自己的東西,站起身離開了辦公室。「臉上的印子呢?都消了?」徐兆林又問。「差不多吧。」蘇南照實回答,邊往外走邊在腦袋裡盤算著吃什麼。齊雙雙上午臨時有事外出,現在還沒回來,今天沒人和她搭夥吃飯。
「呵呵。」聽筒里傳來徐兆林的低笑,「我讓郝佳帶給你的藥膏你是不是沒用?要不早好了。」「用了啊。」蘇南眼也不眨地瞎扯,「我皮膚的瘀血不容易散。」其實郝佳最近也挺忙,從曲偉那裡拿了徐兆林轉交的藥膏后就忘在了包里,直到昨天晚上才拿出來。說話間,她進了樓梯間,裡面隱約有股未散盡的煙味兒。蘇南輕嗅了嗅,確定不是顧易北抽的那種,才繼續往下走。
連續兩次在這裡和他發生交集,她現在對樓梯間有輕度心裡陰影。說起來顧易北這個人有很多習慣其實很固執,比如兩個人分開五年,她發現他的須后水還是薄荷味,他嚴肅時嘴角微微下抿,他喜歡的煙草也仍是原來那個牌子。
「蘇南……」徐兆林輕念出她的名字,聲音似乎比剛才更加低沉和緩。高跟鞋敲擊地面發出清脆的響聲,一聲聲回蕩在耳邊。蘇南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語氣和平時有什麼不同,只是不太適應這樣和他在電話里閑聊。她其實很想問問徐兆林還有沒有其他事情,卻又不太好意思開口。人家幫忙給她辦事的時候,從來沒有半點不耐煩,這會兒電話里說幾句,自己都不願意奉陪,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蘇南硬著頭皮陪徐兆林閑扯了幾句,好在他並沒有將聊天持續太久,等她走出樓梯間,他也結束了通話。她不自覺地鬆了口氣,收起手機,加快步子穿過公司大堂。可讓蘇南沒想到的是,顧易北就站在寫字樓門外的台階上。除了他之外,還有個熟人,是康路。兩人都是側對著她,正交談甚歡。
這兩個人認識?!蘇南有些驚訝,緊接著便想轉身避開,可已經來不及了。康路無意中往她這邊掃了眼,兩人目光碰了個正著。他怔了怔,臉上立刻浮現出驚喜:「喲,妹子!你也在這兒上班?」說著眯了眯眼,「你臉怎麼了?!」顧易北也跟著轉頭看了過來,見他打招呼的人是蘇南,眸中閃過絲驚訝。「上周不小心摔了一跤。」蘇南拿出一貫的說辭來應付,避無可避,她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康大哥,這麼巧。」「就看見你康大哥了,沒看見我?」不等康路再開口,顧易北的聲音便插了進來,他深邃晶亮的目光定格在她身上,語氣親昵自然,明顯是在開玩笑。蘇南頭皮一陣發麻,暗暗咬了咬牙,沖他點頭:「顧總。」她不怕顧易北陰陽怪氣,也不怕他冷言冷語,就怕他裝出一副和自己是多年老友的樣子,她著實不知該如何應對。
顧易北轉眸看向老康,下巴往蘇南那邊偏了一下:「你和她認識?」說完又補充解釋一句,「蘇南是我小師妹。」平靜無波的語氣,好像兩人的關係真的僅限於此,從不曾有過任何過往。「哈哈!」康路爽朗一笑,抬手朝著蘇南虛點了一下,「她是我新認的妹妹。姑娘人不錯,我挺喜歡的。」「那還真是緣分。」顧易北微勾起一側嘴角,沒有再說什麼。
蘇南聽著康路誇閨女一樣的語氣,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對。人和人之間的確有眼緣,可她實在不懂康路為何對自己特殊厚待,無功不受祿,倒讓她不好意思。尤其這會兒顧易北就在邊上,憑空給她增加了壓力。這種和諧中處處透著尷尬的氣氛實在難受,她轉眸看向康路,歉意地一笑:「康大哥,我下午還要上班,就……」誰知後面的話沒出口,便被對方打斷了。「你下午幾點上班?」康路問道。「1點。」「那正好……」康路笑了起來,「一起吃飯!」然後不容分說地扯著蘇南的胳膊,將她拽下台階,塞進了停在路邊的車裡。
車是康路的,而且帶了司機過來。好在他考慮還算周到,將蘇南塞進了副駕駛,和顧易北兩個大男人坐到後座。蘇南拒絕無果,只得咬牙去蹭這頓飯。飯店離公司不遠,開車需要繞兩條街,步行通過天橋反而更近。這家店是去年開的,之前陳總請客,蘇南跟著來過。飯店檔次不低,但是口味偏清淡,她不是特別喜歡。
三人剛進門,負責人便熱情地迎了上來。康路拉著蘇南衣袖,將她扯到身前:「看清了,這是我妹妹。」「知道了康哥。」負責人立刻點頭,然後客氣地沖蘇南頷首,「蘇小姐好。」敢情這家店又是康路開的!蘇南壓下心頭的驚訝,有些僵硬地扯出個笑臉。
「這A城的飯店和娛樂場所,起碼有一半是老康的產業。」低沉熟悉的聲音插進來,一路和她零交流的顧易北忽然開口解釋。蘇南下意識地轉頭看他,愕然瞠目。徐兆林之前說康路門路廣,她怎麼也沒想到會廣成這樣。顧易北對上她驚訝的目光,忽然笑了出來:「上次你掉進河裡的綠源農莊,也有他的股份。」
呃……蘇南沒想到他又提起這個,有些窘。「怎麼還掉河裡了?」康路聽見兩人的對話,問了一句。顧易北沒說話,抬腳直接往裡面走。蘇南實在沒法解釋,便含糊不清地應付了一句。好在康路好奇心也沒那麼重,只說道:「等哪天你有空了,我領著你四處轉轉,讓他們都認識你。」蘇南實在不好意思:「不用了,謝謝康大哥。」「跟你哥還這麼客氣。」康路退後一步,示意她先走。蘇南舉步,沒有再說話。事情畢竟還沒發生,不好過分拒絕,她心裡忍不住咧嘴,要是自己臉皮夠厚,以後在A城吃飯估計不用帶錢,只刷臉就行了。
包廂和菜色一早就安排好,上菜的時候顧易北去外面接了通電話,趁著這個空當,蘇南終於找到機會開口:「康大哥,我尋親的事,別讓顧易北知道可以嗎?」康路倒是一點也不覺得驚訝,只笑道:「放心,你哥哥我嘴還沒那麼不嚴實。」「我不是這個意思。」蘇南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事關隱私。」「開個玩笑而已。」康路伸手給她倒了杯熱水,「我已經叫下面的人幫忙留意了,一有消息肯定第一時間告訴你。」「謝謝康大哥。」蘇南笑了笑,端起水杯低頭輕抿。康路也端起杯子喝水,目光卻不著痕迹地瞟向桌對面的人,若有所思。
這些年風裡來雨里去,不知道和多少人打過交道,他也算是識人無數了,儘管蘇南和顧易北表現得都很自然,可他們之間那種微妙的感覺怎麼能逃過他的眼睛?女的刻意不去注意顧易北,男的則是注意力不自覺地就跑到人家姑娘身上去,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康路可以確定,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絕對不是師兄師妹這麼簡單。他又想起徐兆林那天看蘇南的眼神,一時間只覺得關係有些亂。
康路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妹子。」「嗯?」蘇南疑惑地抬頭。包廂房門這時被推開,上菜的服務員端著菜在前,顧易北手裡攥著手機在後。康路笑了聲,熱情地招呼蘇南:「吃菜吃菜!」說著轉頭看向顧易北,「再不回來就不等你了。」然後又招呼蘇南先吃菜。「好。」蘇南直覺康路剛才應該是有事要說,但此刻顯然不太方便。她拿起筷子隨便夾了眼前的一道冷盤,剛塞進嘴裡,身旁一道黑影驟然靠近。顧易北沒有回到之前的位置上,而是直接就近坐到了她身邊,兩人的座位只相隔不到半尺遠。蘇南身體一僵,險些咬到舌頭。
菜陸續上齊。顧易北和康路閑聊著,似乎沒什麼正事。蘇南只悶頭吃東西,偶爾康路招呼她時,她才應上兩句。這一頓飯下來,她依舊和顧易北零溝通。可人就在身邊,挨得這麼近,熟悉的氣息若有若無地圍繞著她,讓她不受控制地心煩意亂,吃這一頓飯的速度比平時快了將近一倍。
蘇南摁亮手機看了眼時間,還不到12點半。她又看了眼桌上另外兩人,他們談興正濃,都沒怎麼動筷。她點開微信隨手翻看未讀信息,正尋思著找什麼理由提前離開,公司前台便發了消息過來:親愛的,有人找。
蘇南一愣,還有誰會來公司找她?她快速敲下一句:什麼人?
對方沒有立刻回復,但不管是誰,都給了她現成的借口。她放下筷子,逮住兩人說話的空隙插了進來:「康大哥,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這就走?」康路有些驚訝,看了眼時間,「時間還早呢。你吃飽了嗎?」「飽了。」蘇南說話間拿起了包,「有個朋友忽然來了公司,我得趕緊回去。」「這樣啊。」康路語帶惋惜,沒再挽留。他站起身準備相送,蘇南趕緊擺手:「你別跟我客氣。」說完轉過身,卻發現顧易北一隻手搭著桌沿,仍舊八風不動地坐在那裡,絲毫沒有給她讓位的意思。
他偏頭看向她,兩人四目相對,他含笑問道:「什麼朋友?這個時間他也沒吃午飯吧,要不你發個定位給他,乾脆過來一起隨便吃點兒。」「也行。」康路覺得這提議不錯,跟著附和。她怎麼知道是什麼朋友?蘇南看著那張熟悉的英俊面容,直覺顧易北沒事找事:「不了,我和他還有公事要談。」說完用眼神示意他讓點地方。顧易北這次倒是動了,卻只將椅子往前挪動了兩厘米。
又玩這套!蘇南暗罵他一聲幼稚,吸氣收腹,硬是從他身後和牆壁之間的空隙擠了出去。兩人擦身而過時,隱約聽見他的低笑聲,蘇南充耳不聞,幾乎逃一樣離開了包廂。
「哈哈哈哈哈!」房門關上的一剎那,顧易北再控制不住,痛快地搖頭笑了出來。康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皺眉:「阿北,蘇南跟你到底什麼關係?」顧易北聽見這個問題並不奇怪:「你看出來了?」說著斂了笑,「她是我女朋友。」「什麼?!」康路手一抖,杯子差點滑落到桌上。他其實懷疑過兩人是不是前男女朋友關係,但絕對沒想過是現任,自己那天還慫恿徐兆林喜歡就別猶豫來著,那自己豈不是攛掇自己的朋友去追另一個朋友的女朋友?這都什麼跟什麼呀?!
「兄弟……」康路看著顧易北毫無波瀾的臉,半晌后才從驚嚇中緩過來,「你沒跟我開玩笑吧?我看你們……你們兩個……」「我們兩個之間出了點問題。」顧易北打斷他的話,「她堅持分手,我沒答應。」若是仔細說起來,的確是這樣。當年分手,蘇南只發了條簡訊過來,他並沒有回復同意,也沒有回復不同意。所以一切只是蘇南單方面的行為,兩個人其實並沒有正式解除男女朋友關係。
康路又將杯子湊近嘴邊,喝一口才發現最後那點水剛剛全部灑了出去。他將杯子放回桌上,厚重的鋼化玻璃敲擊木質桌面,發出「當」的一聲。「你們……你們可真是!」他這個「你們」其中包含了徐兆林。顧易北笑笑,沒說什麼。他並不知曉中間的插曲,只以為康路單指的自己和蘇南兩個。
康路卻越想越不對勁。徐兆林從郝佳那裡旁敲側擊,打聽到了不少蘇南的狀況,和他閑聊時也提過,蘇南大學時交了個男朋友,分手五年了,怎麼轉眼又成了顧易北的女朋友?到底是誰情報有誤?不對,蘇南既然和顧易北是師兄師妹,她那個已經分手五年的男朋友不會就是顧易北吧?都分手五年了,即便一方沒答應,這段關係也算結束了吧。
「阿北……」康路有些難以置信,「蘇南到底是你女朋友,還是前女友?」顧易北皺眉:「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後她是不是他孩子的媽。他嘆了口氣,頗為惆悵:「老康,上次我讓你幫忙找那個被搶的包,就是蘇南的。」康路半是驚愕,半是恍然。這件事情他是記得,但是這種小事不用他親自過問,直接交代下去就好,所以沒留意細節。怪不得聽見蘇南的名字時他覺得耳熟,他記得那年獻血,她沒刻意提及自己的名字。想到這裡,康路不禁皺眉。顧易北擺了擺手,顯然不想繼續和他討論這個問題:「老康,你今天找我什麼事?」「你先等等。」康路沒有順著他的思路回答,而是摸著下巴,一臉若有所思。顧易北看著他的神情,眉梢微挑,食指節奏均勻地輕敲桌沿,沒有催促。
康路神色漸漸嚴肅,短暫的猶豫過後,還是開了口:「阿北,有件事我得跟你說。」蘇南尋親的事關係到她的隱私,但是另一件事顧易北也是當事人,總有知情權,「你還記得兩年前你在鄰市出差,突發胃出血嗎?」「記得。」顧易北眉心微動,不明白他為何忽然提起這件事。康路緩緩吸了口氣:「當時血庫里根本沒有符合你的血型的血,那個冒著生命危險超量給你獻血的志願者,就是蘇南。」
蘇南剛走出飯店,攥在手裡的手機就在輕微振動,點開一看,是前台回復的微信:是個中年大叔。
中年大叔?!她微微詫異,哪裡來的中年大叔找她啊?也沒仔細追問,蘇南收起手機繼續前行,想著前台妹子性格活潑,可能是在開玩笑。
天橋上面一側正在施工,剩下一半的寬度行人來往略顯擁擠。蘇南在上面碰巧遇見內容部的同事,對方手下一個作者的作品正好是後天的推廣內容,兩人討論著那篇作品的文案,一路回了公司。
這個時間,樓內進進出出的人不少,眼看還有兩步踏上門前台階的時候,蘇南聽見身後有人喊她:「蘇南!」聲音距離遙遠,穿透人群,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她頓住腳步,轉過回望,一時並沒有看見熟悉的人。身邊的同事也聽見了,跟著一起駐足:「是不是有人喊你?」蘇南沒有回答。「蘇南,你等等!」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近了許多。她這次精準地捕捉到聲源方向,目光移動,就看見顧易北正沿著馬路往這邊奔跑,英俊高大的男人西裝革履,在行人中左突右閃,面上隱隱帶著焦急,早已不見了平時沉穩矜持的模樣。
蘇南不由愣住。顧易北這是又抽什麼風?這時,同事的聲音也在耳邊響起,語氣半是好奇,半是八卦:「那不是惟一的顧總嗎?蘇南,原來你們兩個真認識啊!」不用想也知道,顧易北那天來找她的事被前台傳了出去。
「顧總是我同校師兄。」蘇南不動聲色地又搬出這句台詞敷衍,眼睛死盯著那個狂奔而至的人,忍不住直皺眉。也不知道他這麼火急火燎地有什麼重大的事情,要不是同事在身邊,她早就假裝沒聽見、沒看見,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了。
顧易北當年在學校時是籃球隊主力後衛,後來因為專心創業,才從校隊退出。據說他曾帶領A大籃球隊橫掃省內聯賽,以速度快、突進靈敏著稱。雖然時隔多年,校草男神也是三十齣頭的人了,但速度似乎依舊不減。
高大的男人眨眼間就到了蘇南近前,除了髮絲微亂,氣息略喘之外,幾乎面不改色。兩人近距離看著對方,誰也沒說話,他眸中簇動的火焰卻像是能將她點燃。蘇南被他看得不自在,越發覺得這人莫名其妙。「蘇南……」一旁的同事這時出聲,倒是個識趣的人,「我先上去了啊。」說完便轉身踏上台階,進了寫字樓大門。
剩下的兩人繼續在原地無聲對峙著。「小南……」半晌后,顧易北率先開了口,低沉的聲音略帶著嘶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劇烈奔跑,聲線竟有些不穩,「我們找個清靜地方,我有話要問你。」蘇南眼中掠過一絲驚訝,不是因為顧易北有話要問,而是她敏銳地察覺到,他的語氣態度都透著柔和,就像……就像兩個人還沒有分開時那樣。
「我……」蘇南張了張嘴,「我還有一會兒就要上班了,你有什麼問的就直說吧。」顧易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眸色暗沉。她心中沒來由地忽然慌亂起來:「你要沒有事,我先走了。」說完轉身踏上台階。「蘇南!」顧易北想也沒想就伸手扯住她的胳膊。蘇南在他強大的力道下往後退了幾步,後背直接撞上他堅實的胸膛。顧易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另一隻手順勢掐住她另一條胳膊,差不多從後面環抱著將她控制在懷裡。
寫字樓門口不斷有人進出經過,路人都忍不住好奇地側目,看上兩人一眼,有些甚至還是蘇南覺得有些臉熟的。她惱羞成怒,掙開他:「顧易北,你別動手動腳的!」他倒是沒有強求,鬆了手,隨她去。蘇南急忙躲開兩步,卻沒有藉機跑開。她整了整衣服,順口氣,轉過身來面對著他,神色慍怒:「你到底要問什麼?!」
顧易北抬手輕摁眉心,對於她的不配合似乎有些無奈:「找個清靜的地方,這裡說話不方便。」蘇南皺眉,正要反駁,就看見他薄唇微勾,露出個極淺淡的笑容,「我看你們公司的會議室挺清靜的,要不我去拜訪一下?反正我們兩個的關係,你們陳總也已經知道點兒了。」
他們兩個什麼關係啊?蘇南很想吼回去,最後還是忍住了。她不想當街給人看笑話,也清楚占不到上風。她怎麼就忘了呢?顧易北人前一本正經,可耍起流氓來比誰都不要臉。蘇南瞪著他,直磨牙。顧易北回視著她的目光,眼底帶笑,像是在縱容一個鬧脾氣的孩子。
這樣的對視中,蘇南忽然就覺得一陣心酸。他幹什麼呢?搞得好像打情罵俏一樣,明明他們都已經分手這麼久了。
「唉!」她長吁一口氣,想說樓梯間比會議室清靜,可話還沒出口,餘光里瞥見一個身材瘦高的女人,對方臉上帶著幾道結痂的血痕,額角和顴骨和她一樣青腫未退。蘇南驀地一愣,只覺得這女人很眼熟,緊接著認出了對方,這不是徐兆林的精神病前女友嗎?叫姜嵐還是什麼來著?
姜嵐此刻也發現了她的存在。
兩人四目相對,蘇南清楚地看見她眼中迸發的仇恨的光芒,頭皮發麻,心中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怎麼了?」顧易北察覺到蘇南的表情變化,轉頭循著她目光的方向看了過去。蘇南來不及答話,因為她看見姜嵐臉上的表情驟然扭曲。對方腳下猛地發力朝他們兩個衝過來,起跑的同時一隻手伸進了敞開的背包里。
蘇南心頭一驚,第一反應是姜嵐要持刀傷人。她旁邊的顧易北也意識到情況不妙,不等她做出反應,已經伸手將她扯到自己身後。不過五六步的距離,姜嵐又個高腿長,眨眼便到了近前。顧易北面色陰沉,明顯準備正面交鋒。
可姜嵐從背包里掏出的不是刀,而是一個玻璃瓶。濃硫酸!蘇南腦海中猛地閃過三個字。「顧易北!」她驚慌失措,叫聲都破了音。她猛力撲向他,想將人撞開。幾乎就在同一瞬間,姜嵐拔開了瓶塞。「賤人,去死!」尖銳的謾罵聲響起,蘇南彷彿看見了液體從瓶口飛出時在半空中劃過的弧線。
一雙有力的臂膀環抱住她,顧易北將她的頭摁在胸前,腳下快速移動,用後背擋住所有飛來的液體。蘇南整張臉重重地撞進他胸膛,她眼前一黑,大腦一片空白。有幾滴清涼的液體濺落在她的手臂上,她感覺不到疼痛,只覺得整顆心都下墜向深淵。耳畔的驚叫聲此起彼伏:「有人潑硫酸了,快報警!」「快叫救護車!」……似乎有惟一的員工上班經過,擔憂地叫著「顧總」。大廈門內的保安姍姍來遲,驚惶地維持著秩序。
一瞬間,兵荒馬亂。
顧易北始終維持著那個姿勢,將她緊緊抱在懷裡。蘇南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也看不見他的情況。「顧易北!顧易北!」她急得痛哭出來,想要掙脫他的懷抱,他卻不肯放手。蘇南更加擔憂,以為他傷勢過重,不敢讓自己看見。她越發用力掙扎,剛動了兩下猛地想起可能會導致他二次受傷,急忙僵硬地立在原地。「顧易北……」她頃刻間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苦苦地哀求著,「你放開我!求你了,讓我看看……看看你傷得重不重。我們去醫院……」
「小南……」低沉的聲音打斷她的嗚咽,顧易北擁抱她的雙臂又緊了幾分,強勁的力道帶著巨大的安撫作用,「小南,我沒事。」蘇南被勒得幾乎斷氣,卻漸漸冷靜下來,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在瑟瑟發抖。「我沒事。」顧易北的聲音又響起,「不是硫酸。」不是硫酸?蘇南愣怔著,有些恍惚。「真的……真的不是硫酸?」她臉埋在他的胸前,聲音虛弱沉悶。「真的不是。」顧易北加重了語氣,沒有疼痛和燒灼感,只有被液體浸透衣料后的潮濕和冰冷。他回頭看了眼,果然有幾名上班經過的惟一員工,這會兒他們已經同保安一起將姜嵐控制住了。她仍舊在不停地叫罵著,諸如「小三」「賤人」之類的詞語不斷蹦出,一句比一句難聽。附近的道路上里三層外三層,圍了一群看熱鬧的吃瓜群眾。
「顧總……」一名惟一的員工見狀上前,滿臉關切地看著顧易北的後背,「您真的沒事嗎?」大概是受了電視劇和某些社會新聞的影響,所有人都以為潑的是硫酸。可現在看來,那顯然不是硫酸。「沒事。」顧易北看著瘋子一樣的姜嵐直皺眉。剛才的混亂中,他聽到了徐兆林的名字,這個人是誰已經不言而喻,他忽然後悔自己之前只是暗示性地給姜柯找了點麻煩,應該把事情挑明的,否則不會有今天這麼一出。如果今天自己不在,如果真的是硫酸,如果真的潑到蘇南身上……他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不敢繼續想下去。漆黑的眸子瞬間染上冰冷的寒意,陰沉的目光壓迫過去,一時間竟震得姜嵐住了聲。
顧易北厭惡地收回視線,不再看她,沖著一名員工問道:「報警了嗎?」「報了!」那人乾脆地點頭,見顧易北無事,憤怒之情稍緩。顧易北「嗯」了一聲:「這裡先交給你。」說完打橫抱起蘇南,大步踏上台階,走進了寫字樓大門。
互聯網發達的今天幾乎沒有秘密可言,大廈門外發生的事情,轉眼就傳遍了整棟大樓,惟一科技自然也不例外。「顧總被人襲擊了!」「潑濃硫酸啊!」「據說是要潑一個小三,顧總見義勇為。」「真的假的!」「事情是真的,硫酸好像是假的!」公司群里一瞬間炸開了鍋。
前台小妹看著手機屏幕,正想發消息的時候,一道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現在眼前,懷裡還抱了一個人。她被嚇了一跳,「呼」地一下站起身:「顧……顧總?!」顧易北像是沒見到她這個人,一陣風一樣從她面前經過,即便抱了個大活人依舊速度不減。前台小妹倒吸了一口涼氣,反應過來后刪除剛才打下的字,飛速重新敲下一行:老大回來了,還抱了個女的!
這個消息威力堪比核彈爆炸,群里再次沸騰,所有人齊齊地將注意力放在了走廊。男女關係乾淨如白紙、每天全身心投入工作的大老闆今天不只替女人擋「硫酸」,還抱著人家堂而皇之地回到公司,簡直比母豬上樹還稀奇。
蘇南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讓自己不發抖。不是濃硫酸!顧易北沒有受傷!她腦袋裡反覆重複著這兩句話,恐懼卻依然揮之不去,淚水簌簌滾落,從一樓電梯到顧易北辦公室這幾分鐘,就已經浸透了他的襯衫前襟。胸前後背現在都濕透了,顧易北體會著那冰冷潮濕的感覺,有些無奈。手下員工的圍觀他不是不知道,卻視而不見,只徑直走向自己的辦公室。門虛掩著沒鎖,他抬腳踢開,進去后又勾腿把門關上,將所有好奇的視線阻擋在外。顧易北經過沙發時沒有停留,抱著蘇南一路走到寬大的辦公桌前,將她安置在上面,讓她坐好。木質的桌面又冷又硬,蘇南剛坐上便想起什麼,突然掙紮起來:「顧易北,你讓我看看,真的沒事嗎?」她扒著他的胳膊,用盡全力想看看他的後背。
「我沒事,真的沒事!」顧易北巋然不動,無奈地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你看,衣服都完好無損。」如他所言,黑色的布料上只濕了幾塊,顏色格外深。蘇南愣愣地盯著那幾塊印跡,忽然有種虛脫的感覺。她不怕姜嵐潑硫酸,也不怕毀容,她只怕他被傷到。那瘋女人本就是沖著她來的,她欠他的早就無法償還,怎麼能讓他再為自己承受任何傷害和痛苦。「顧易北,你是不是傻啊?」她哽咽著,淚水再次落下,「真的是硫酸怎麼辦?是我對不起你。」
「不是你的錯。」他低聲哄勸著她,仔細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動作輕柔無比。
「我不值得的,不值得你這樣做。」
他低聲呵斥:「不許瞎說。」
「顧易北。」
「嗯,我在。」被點名的人嘆息一聲,輕輕捧起她的下巴,「別哭了。我真的沒事。我一個大男人,就算真是硫酸,後背燒傷就燒傷了,而且現在醫學技術發達,可以整容祛疤。蘇南,你怎麼比以前還能哭啊。」
「真的,別哭了。」她再哭下去,他整顆心都要碎了。
「我也不想哭。」她的鼻音濃重,嗓音也微微嘶啞,「可是我停不下來。」「那你哭吧。」顧易北含笑皺眉,有些無奈。蘇南「嗯」了一聲,當真自顧自地抽噎著。她淚眼汪汪地看著他,目光包含著難言的複雜情緒,像是慶幸,像是留戀,又像是愧疚。
顧易北心頭忽然湧上一股熱潮。她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都失去了掩飾,他記得剛才她不顧安危撲在他身上時的每一個動作細節,她分明還是那個愛他的蘇南,那個為了他可以不顧一切的蘇南。所以到底是什麼理由,讓他們不能夠重新走到一起?
或許當初她的不告而別自有苦衷,卻始終是插在他心中的一根刺,想要拔出,便要將她也一併遺忘,他做不到,只能任由它長入血肉,年深日久,他早已經麻木。直到她再次出現在生命中,他才恍然發現,越是想要遺忘,越是刻骨銘心。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五年前的事情或許另有隱情,可當年她決絕得連個背影都不曾留給她。他可以暗中調查,可以冷言逼問,卻無論如何拉不下臉來低聲求和。所以重逢后的每一次接觸,他都像一隻刺蝟,明明想靠近她,卻又忍不住豎起身上的刺想要攻擊她,可真的傷到了她,他又忍不住心痛。
直到那晚,他看見另一個男人和她一同出現在醫院,他才發現,原來他並沒有多少時間來慢慢挖出真相,平復自己的心情。徐兆林說得沒錯,現在不喜歡,但誰又說得准以後呢?
他不知道蘇南重返A城是為了什麼事情,她說事情了結后便會離開。他一直以為最壞的結果,無非是沒能利用這幾個月讓她留在這座城市。可其實,他更怕的,是她為了另外一個男人而選擇留下。
「蘇南。」顧易北眸色倏地變暗,忽然低頭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