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樓閣(同人)
()同人:同人於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貞。
彖曰:同人,柔得位得中,而應乎乾,曰同人。同人曰,同人於野,亨。利涉大川,乾行也。文明以健,中正而應,君子正也。唯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
象曰:天與火,同人;君子以類族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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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突然驚叫一聲,「不,娘——娘,嗚嗚——」
隨即一串串晶瑩的淚珠伴著嗚咽從面頰滾落,最後少年在床上因夢魘而掙扎。
黑暗中,父母親近在咫尺,他追著母親,父親,可是父母又好像是在和他開玩笑一樣,飄然越來越遠,於是他繼續向前追著,卻仍然是遙不可及,他一直追著,苦苦的追著,終於,他追到了,汗流滿面,眼前明明是父母,他疲憊地露出一笑,他向前抓去,彷彿怕他再失去那段溫存,然而握在手中的卻是一片淋淋鮮血。突然黑暗中血水如雨,瓢潑傾瀉下來,從頭上流下,他的眼睛沾滿血水,他想叫,卻又叫不出來,彷彿有人卡住了他的喉嚨,只能發出嘟嘟的嘶啞聲音,他掙扎,掙扎在往事中,掙扎在床上,終於幽幽醒了過來。
睜開惺忪疲倦的雙眼,而後用一雙臟乎乎的小手拭去淋濕模糊的眼角:「我——我居然沒死。」
自己分明因饑饉而「餓死」,成為一具「餓殍」。怎地,現在居然沒死?!
在昏厥前,他分明記得他將自己手中的烤肉讓給了一位陌路相逢的老翁,然後就昏迷不醒了……
然而,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難道自己在地府鬼界?
又用右指狠狠地掐在自己的腿上,好痛!少年道:「我真的沒死。」
慶幸之餘,少年開始用詫異的眼神打量四周,身上遮蓋的是一些甚為簡潔嶄新的床褥,四周幾件古香古色的紫檀木木製傢具,傢具上面放置著一些錦卷,整整齊齊一側放著一盤蔬果。屋內簡單而優雅溫馨。
窗外,一抹陽光從半開半掩的竹門鑽了進來。照的木質的地面發出一片片明晃晃的光亮。好暖,少年用手遮了遮被陽光刺得發暈的雙眼,好暖,那一抹暖,一直暖在久久處在寒冰中的心,半年了,他好久未見過這樣溫煦的陽光,什麼時候,連陽光都變得這樣暖人……一直深深暖在心間。
醒來的時候,就離夢很遠了,不是嗎?每一次、每一夜,他都不敢睡覺,然而他又那樣想睡覺……
至少,那樣他就可以多見母親父親幾眼。
即使痛苦也罷!再大的痛苦他也願意承受!只求能見父母哥哥一眼——他好孤單!
一抹彤光撲在面上,溫煦而頤人。
少年靜靜躺在床上,好久之後,他深吸幾口令人振奮空氣,奇怪,周圍的空氣,和往常都不一樣了,也許是躺得太久了,累了,少年一骨碌躍下床鋪,甩甩僵硬的骨頭,噼噼啪啪,骨骼咔咔作響,身上一陣清脆的骨骼做響聲,少年稍微整理一下床鋪,邁開似已遲鈍的雙腳,推開竹扉,一股強烈得令人眩暈的光芒刺入眼球,少年只能用雙手擋住刺目的陽光,不自主頓足而立。
這一頓足,少年再次睜開眼時,一顆童心登時怦怦大跳:險些跳「天」了。
只見門裡,是竹屋,門外,是一片天。而少年,險些一步就跨出了這最後一道保障——門檻,就差一小步,險些跳「天」了。
——眼前,雲浪滃綴,如同大盤子一樣的驕日、明月發出柔暖的光芒,一同浮在蒼藍色的天空之上,幾條青龍玉鳳軒翥在層層雲浪中,這些已經夠令少年吃驚了,更為不可思議的是,這些就在眼前,近在咫尺,就在樓閣左近——這儼然是一棟懸浮在青冥之上的空中樓閣,空中樓閣!
眩暈。
層層的白雲就在腳下,就像輕紗,就像一襲清夢!
在湛藍的碧空中,漂浮的一條淡淡的素練,輕、柔。
仙境,這兒是天上!少年好久才反應過來。
怔了半晌后,少年心中驚呼道:「我居然在天上!」拍拍仍然在砰砰大跳的胸脯,抓緊門楣又貪婪看了幾眼腳下,層層的雲浪,滾滾如煙,遼闊無限,雲浪稀薄處,地面上是一片空闊的金秋之景。
畢竟是年少好事,瞧到空中樓閣左側有一木窗,少年繞到窗軒上,打開窗軒,一道柔和不刺眼的光透了進來,憑軒觀看。
耳旁鳳鸞鶯奏。
白雲依稀處,幾十株參天巨木挺直拔地而起,破雲遙遙而上,數十人粗的樹椏上,幾個採集了靈芝仙草、天地靈萃的鳳凰巢窠搭建在三叉樹丫處,巢窠在太陽斑斕的照耀下兀自閃著絢麗多彩的奇光,將整個巨樹都映成七色,映襯得極是神秘。巢窠中一隻鳳凰渾身閃現著熾焰,似乎要振翅而飛,引頸長鳴。樹下,幾萬隻似馬非馬,除烏墨尾巴之外,全身雪白得不見半分雜色的駮,牡牝兩隻耳鬢廝磨,態度親昵。再如白虎、白鹿、當扈、三尾異獾,舉不枚舉,壽鶴仙狐、靈禽玄雀、瑤花瓊草,隱藏在森林深處甚至還有銷跡多年的恐龍,千米高低,多不勝數。
少年正看得撓有興趣。
「吼——」,森林深處,兩顆如燈籠一一樣的東西突兀顯現出來,突然之間,一聲巨,震耳欲聾。
一頭俁俁的巨獸從青色的榛莽中咆哮衝出,全身閃爍著騰騰烈火,青色的頭顱如毒蛤蟆一樣凸凹難看之極從森林上端伸了出來,只見這可頭顱的位置居然比五百米高的巨樹都高,四顆森白外露的長獠如四口閃著寒芒的鋼刀一口咬斷一顆粗壯的巨樹,搖著巨首,用一雙猩紅如血貪得無垠的眸子緊盯著少年,兩隻和五六百米高的樹一樣高的巨腿擺開,朝賀天處轟轟飛馳過來,似乎震得空中樓閣都簌簌發顫。
那猙獰的獸貌,那貪婪的眼神,吮血的獠牙,無一不是一叢利劍,直使得少年渾身萬千冷顫齊打。
少年那還敢停在窗前,招惹那異獸(這哪能叫招惹!)。
急的少年關門鎖窗,四顧一翻,好在床鋪是一個可以躲避的地方,只能蜷縮在床鋪下,一身神經都崩成了直線,抵住牆角,駭得連喘不已。
室內靜若無聲,少年連自己的砰砰的心跳聲都聽得一清二白。
「啪」的一聲,門閂掉在地上。
清脆的開門聲在寂靜中分外響亮。但是在少年心間卻猶如驚雷之聲!
「嘎吱——」,門,居然被打開了。
少年登時欲驚駭得叫出聲來,急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這一捂,極是嚴實,氣透不過來,立刻之間小臉張得通紅。
可是跫音猶在耳畔!
「砰,砰……」
那貪婪成性的眸子、那鮮血猶垂的獠牙——「我不去想它,我不去想它。」
但思緒如麻,愈理愈亂,試想,七情六慾,豈是一八歲小童能控制得了。
少年拚命地想甩掉怪獸可怖的印象,可是腦海中可怖的印象一遍遍重複上演,一一次比一次可怖。
那怪獸似乎四下一掃,行到床邊,將床鋪掀了起來,將鱷魚似地頭顱塞了進來,張開含血大口,露出森白的獸牙,卷著軟綿綿的舌頭,在少年頭頂前將血口搖來搖去,似乎還在嗅著少年的氣息,這一幕幕,無一不是煉獄般在煎熬著少年的心。
雙眼眯的更緊,小手中濕濕的儘是一片汗水,少年心道:「不能看,不能看,怪獸一定立在床邊,只要自己不動,怪獸一定會以為自己並非食物,因此斷斷不能睜眼。」少年嚇得冷汗夾背。
半晌,並未見怪獸採取何種措施。
然而這半晌,對於少年而言,就好像是十天半月。
難道怪獸竟真如自己所想,是吃素的?或者今天行善,不吃葷?還是未發現自己?呆立在地。
暗樂之時,肩頭一緊,忽然有東西明顯地搭在自己肩頭!遭了,一定是怪獸發現了自己,高興的太早了!自己是小孩,想必肉一定夠嫩,夠香,十二分合它意吧!
果真是那隻怪獸!
——不對,那怪獸少說也有十丈之高,因此斷定它的爪子也因該有一間小房子那般大小。搭在自己肩頭的顯然沒那麼大,因此,絕不是怪獸的爪子。難道是——
「喂!」那怪獸居然說起話來。
少年頭緊抵在牆角,哪敢回頭,生怕他一回頭,眼前的就是一隻流血的巨嘴,頭部布滿令人心悸的黝黑鱗甲!少年一念及斯,全身縮成一團,雙手緊緊地捂住眼睛,將頭深深埋進半蹲的膝蓋中,生怕是看到些恐怖的東西。
他不想面對的又豈止是那怪獸!
他聽錯了,一定是聽錯了,怪獸怎能說話!
難道是怪獸成精了?心中又是冒出這樣一個意念。
「喂!你怎睡到地上去了。」「怪獸」聲若洪鐘地道。
少年心下惶惶,一顆童心遐馳,好像是掉進魔窟一樣,不過耳邊聲音蒼老有力,在惶恐中竟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到底是誰,少年卻又一時難以說清道明。
只是一想起怪獸可怖的印象,他就不敢睜開眼。
萬一那是剛才的那怪獸成精后所化呢?據父親所說,怪獸可是極其愛吃人肉的,尤其是像自己這種幼嫩油滑的小孩,簡直對其是情有獨鍾、愛吃之極,從自己身體里吸收精元,來補充自己的元神,但是一想,自己已經是人家的瓮中之鱉、俎上之魚、口中之食,或許他的性命早就交由上天而定!
他還會怕死嗎?
想是這樣想,只是少年雙手仍是只留出一條窄窄的縫隙,目光從狹隘的指縫中透了過去。
——彷彿連那剎那間都是過了很久,就像是將人的短短一生。
怪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