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三鮮鍋貼·決斷

Chapter 07 三鮮鍋貼·決斷

Chapter07

三鮮鍋貼·決斷

以年輕的名義,奢侈地干夠這幾樁壞事,然後在三十歲之前,及時回頭,改正。從此褪下幼稚的外衣,將智慧帶走。然後,要做一個合格的人,開始擔負,開始頑強地愛著生活,愛著世界。

——張愛玲

Bittersweet很快成為「甜度」的招牌甜品,可容茵仍然堅持每天只做二十份。雖然每天不到中午就會被一搶而空,客人們看起來也沒有絲毫抱怨的情緒。

有人在容茵的微博底下留言說:「『苦甜交織』感覺是容小姐非常用心的作品,這樣好的甜品,感覺能不能買到也要隨緣。有時候沒買到就會想,又多一個客人嘗到了這種味道,有一種特別替容小姐高興的心情。」

而這條評論竟然被點贊了三百多次。

這位留言的客人,後來經小石提醒,容茵終於在現實中對上了號。那是一位四十來歲的女士,她不常來,來的時候就點一杯淡茶,一塊蛋糕,有時是bittersweet,bittersweet點不到,她就換一種,總之是不會太甜的類型,然後在店裡坐一下午才離開。她常常穿白色、灰色或駝色的連身裙,低跟鞋,長發微挽,臉上看起來不著脂粉,卻非常有氣質,是那種看起來就讓人覺得非常舒服的女人。

容茵也算閱人無數,總覺得打扮這樣精緻的氣質女性,怎麼看也不像會住在這附近的類型。可若不住在這附近,她又幾乎每周都會來,也不知道她是通過什麼途徑認識了這家小店。

容茵自覺因為經濟原因和當時一些無法突破的心理障礙,店鋪選址實在有些偏僻,卻沒想到還能通過微博與這樣的顧客發生交流。每每想起這位客人的留言,她的心裡都會湧起一股暖流,總覺得人與人之間有時會產生非常奇妙的緣分。

短短一周時間,容茵的粉絲已經突破了五千,而小石的微信公眾號也同步開了起來。這傢伙非常用心地做了模板,還設置了簽到有獎和每日折扣區,聽說後台增長的人數比起容茵的微博有過之而無不及。

容茵也發現,每天看微博評論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她突然進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靈感爆棚的階段,幾乎每隔一兩天,都有一款新的蛋糕或者甜品製作出來。小石也越發專業起來,每天晚上兩個人一起做完賬目,容茵創作甜品的時候,他就在旁邊拍照和做筆記,把容茵用到的每一樣材料和用量都精準地記錄下來。

容茵不覺得自己記憶會差到需要用筆記,可隨著這段時間靈感越來越豐富,通過作品表達心意的慾望隨之爆棚,有時候竟然真的會出現記憶混淆不清的狀況。每到這個時候,小石的筆記和照片就派上了用場。

時間不知不覺間向九月進發,「甜度」的生意越來越紅火,儘管好友畢羅的漫食光餐廳因為被同行陷害而被迫歇業,甜品店隨之少了一大塊進項,可連著幾個晚上,容茵和小石盤賬的時候發現,店鋪的營業額近一個月始終呈上升趨勢,也就是說,沒有了好友餐廳的支撐,「甜度」的生意也沒有受到實質的負面影響。

這家看起來小小的甜品店,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容茵和小石兩個人做出了口碑,甚至有成為一個網紅品牌的趨勢。

另一邊,唐清辰自打那天從郊區折返,就常常把自己一個人關在辦公室里。工作上的事倒是從不耽誤,操練起林雋和蘇蘇這些得力幹將,強度堪比他剛走馬上任那兩年。好在公司中層以上大多數都是未婚人士,唐氏在員工福利上一向大方,這些人倒是少有抱怨的時刻,有些好戰分子甚至私下和林雋打聽,公司最近是不是又要有什麼行業內的大動作。

林雋有苦難言,雖然唐清辰心情好和心情不好的時候,外人看不太出來,但他作為首席秘書長,卻是看得一清二楚。這麼說吧,這位老大心情好的時候,也愛損人,但那損人的話聽起來是讓人哭笑不得的,卻不會讓人覺得被冒犯。而當他心情特別糟糕的時候,話就特別少,無論別人說什麼,他都持續低氣壓。而最近,林雋感覺自己每天生活在低壓地帶,這樣過了十一天,他終於忍不住了,跟蘇蘇吐槽:「再這麼下去,我看用不著到冬天,我就先被凍死了。」

聶醫生最近對蘇蘇跟從前有點兒不一樣,用「若即若離」四個字來概括他最近的行為特點最恰當不過。若不是蘇蘇早看清對方不是渣男體質,真要開始懷疑自己的眼光了。因此聽到林雋的抱怨,她也提不起精神替他操心:「有那麼嚴重嗎?我看老大除了話少了一點,臉冷了一點,工作效率比平時高了一大截,其他也沒什麼不好的。」

林雋恨鐵不成鋼:「你就不能關心一下老大的心理健康?」

蘇蘇眼珠轉了一圈,最後還是向上翻:「如果我真那麼關心老大的心理健康,你恐怕要替容小姐抱不平,說我想乘虛而入了。」

林雋:「虧你還記得容小姐。」

「記得,怎麼不記得?」蘇蘇嘆了口氣,「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我的衣食父母,和我的靈魂之光,都籠罩在她的陰影下。就算我想忘,這輩子恐怕也不可能了。」

林雋半晌沒說話。

蘇蘇雖然說得輕巧,可不難聽出其中的埋怨。林雋突然發現,有時候生活不經意的一個轉彎,原本並肩同行的朋友就漸行漸遠了。當初吃到容茵做的甜品后鼓動蘇蘇陪他一起挖牆腳的事,都還那麼清晰,那麼鮮活,就好像發生在昨天。可如今一想,才發現已經是半年前的事情了,而蘇蘇對容茵,也從最初的欣賞和喜歡,變成如今這樣「見面不如不見」。

林雋不敢深想他自己和蘇蘇又隔開了多遠的距離。那天大家一起吃完燒烤之後,他用了很長時間才消化蘇蘇喜歡聶醫生這個事實。隨後,他漸漸想明白一件事,其實自己對蘇蘇的感情,與其說是難過,不如說是失落更為恰當。那感覺就像兩個同性的好朋友在一起久了,其中一個突然談了戀愛,另一個則會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覺得嫉妒空虛。

林雋知道,自己或許是喜歡蘇蘇的,但那種喜歡,始終沒有強烈到非要和她在一起不可。可看到她這麼輕易就調轉方向奔向別人的懷抱,心裡又會生起許多的不甘心。歸根結底,不過是人性中的自私和佔有慾在作祟罷了。

但林雋現在摸不清的是,蘇蘇自己到底有沒有想明白,她對聶子期的喜歡,到底是一時興起之後的求之不得,還是真的發自內心地喜歡上了一個人。喜歡和想得到,其實是不一樣的。可很多人一直分不清這兩者的區別。

作為蘇蘇曾經最好的朋友,他怕的是蘇蘇太晚想明白這個問題。

眼看唐清辰在辦公室一坐又是一上午,期間什麼人都沒見。林雋糾結再三,還是拿出手機,翻出微信通訊錄,發了一條消息:「小石,在嗎?」

已經接近中午,小石剛從烤箱里取出今天烤制的最後一盤餅乾,好不容易鬆了口氣。聽到口袋裡手機的響聲,納悶這個時候會有誰找自己,便摸出手機看了一眼。

小石:「在。林哥,有事?」

林雋:「是有事兒。」

這裡畢竟是甜品店,雖然提供飲料和三明治、麵包一類的簡餐,但因為容茵堅持不做氣味濃烈的食物,因此正餐時間客人一向不大多。小石找了一個靠最裡面的卡座坐了下來,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林雋回復,有些摸不著頭腦,乾脆給林雋發了一條語音:「林哥,有什麼事兒你說。我這會兒正休息,手頭上不太忙,待會兒就不一定了。」

他這條語音剛發出去,那頭就回了過來:「小石,我能不能預訂兩份最近店裡超級火的那個Bittersweet?」

小石回得也很快:「可以是可以,容小姐一直都是每天中午做這個,但是,你是來店裡吃嗎?」

林雋發了一個哭泣的表情:「我倒是想,可容小姐會見我嗎?」

小石:「那你是想讓我發快遞?」

林雋:「可以嗎?」

小石:「林哥,你老實說,這個蛋糕到底是給你自己點的,還是給你的那位Boss點的?」

林雋:「……你沒發現你林哥點了兩份?」

小石這回更犯難了:「如果是快遞,肯定瞞不過容小姐。這個甜品現在特別火,容小姐每天只做二十份,到下午都是很快就搶光了。不過見過有客人帶走的,還沒見過快遞的。」

林雋咬牙:「那要不,我這會兒趕過去?我不進院子,等容小姐做好你拿給我就行,從牆頭!」

小石半天沒答覆。

林雋也覺得自己這個回答實在太傻了,可他有什麼辦法?他進不了店,又不能快遞,難道他看起來是很愛爬牆頭的類型嗎?

屏幕閃了閃,小石的回復來了:「林哥,你真是為你們老闆操碎了心。」

林雋欲哭無淚,心裡想,誰說不是呢!一邊快速打字:「那就這麼說定了!我這就出門!」

「那個,蘇蘇……」林雋站起身,「我出去吃個午飯,如果老大找我,你就說我下午上班前一定回來。」

蘇蘇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就他們老大現在這個狀態,找人也沒好事兒,除了派活兒就是加班,虧得林雋出去吃個午飯還這麼牽腸掛肚的。

趁著中午人少,容茵和小石在廚房簡單做了點兒麵食,端到閣樓上吃。容茵最近染上了個壞毛病,吃飯的時候總喜歡喝點小酒。

做葡萄酒原本是她的副業,從前在F國時趁著周末和休假,她也走訪了許多地方,F國郊區最多的就是大大小小的酒庄,有些酒庄,國內的酒商甚至沒聽說過,但產出的葡萄酒和果汁的品質一點都不比大牌差,而且因為缺乏品牌效應價格也便宜得多。要說缺點,那就是出產量小,沒法做標準化大批量生產,而且每年出產的品質和味道也會有些微的差異。但容茵很喜歡這些小酒庄的風格,有幾家去的次數多了,漸漸地也就和莊主熟了。

後來和國內的朋友聯繫上,容茵就有了代做引進葡萄酒的想法。不過她始終把這個當作興趣和賺外快的出路,並沒有過分沉迷。但也正因為她沒有把這個當作正經營生,在許多事上不太計較,反而讓國內的一些酒商對她印象特別好,她和孔月旋就是因酒相識。孔月旋最喜歡喝各式各樣的小甜酒,後來從一個進貨很神的酒商那兒刨根問底,認識了容茵。後來兩個人在F國還見過兩次面,關係也越走越近。上次君渡酒店出了那樁事,她能在那麼短時間調來那麼多葡萄酒,又說動孔月旋從中幫忙斡旋,其中一部分來自她自己的庫存,另一部分則是源自她長久以來積累的好人緣。

容茵從前是很少喝酒的。她喜歡了解葡萄酒釀造的過程,喜歡看酒液倒映在玻璃杯中的迷人色澤,心情好的時候偶爾喝一杯和朋友慶祝,這是她從前習以為常的生活方式。可最近她發現,喝酒原來是這樣一件讓人心醉神馳的事兒,難怪從前孔月旋那麼嗜酒。葡萄酒這種東西,一杯微醺,兩杯剛好,三杯麵孔酡紅、身體發熱,可精神卻是極致亢奮的。一開始容茵只是晚飯時喝一些,後來中午時也會忍不住。好在每天吃過午飯,她只需要做20份苦甜交織,樓下一切有小石看著,而她往往會選擇在這個時候睡上一覺。醒來后只覺得身體慵懶,萬事無憂。

小石原本是有些擔心的,可後來見她極有分寸,從來不會喝到身體難受、爛醉如泥的程度,也就隨她去了。

午餐兩人吃的是小石早上備好放在冰箱里的麵條,九月的天氣還熱著,只過一遍熱水就可以吃了。容茵只盛了一小碗面,她更喜歡就著紅酒啃鴨脖子。鴨脖是隔壁家奶奶做的,香辣可口,許多住在附近的鄰居買過一次就上癮了,幾乎天天都要去訂。容茵倒是沒那麼大癮,但每周都要買上兩次。如今有了紅酒搭配,吃得更起勁了。

樓下傳來響亮的門鈴聲,小石站起身從窗戶望去,見是一個打扮精緻入時的中年女子,便對容茵說:「有客人,我去招待一下,師父你安心吃飯。」

容茵剛喝光一杯紅酒,本來要倒第二杯的,聽到小石這句話,不知怎麼的突然沒了興緻。她點點頭,起身去衛生間洗手。鴨脖的味道有點兒重,每次吃完,她都要用洗手液洗好幾遍。擦手的時候,她望向鏡中,見自己臉頰微微泛紅,嘴唇也紅艷艷的,看起來倒是比平時多了兩分精神,不禁朝著鏡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

就在這時,小石又跑了回來:「師父……」

容茵扭頭,見小石的面色有一絲遲疑:「怎麼了?」

小石:「來的那位客人,點名說要見您。」

容茵問:「認識嗎?」

小石搖搖頭。林雋和唐清辰他都是見過的,連從前常常被林雋掛在嘴邊的老薑之前也見到了。他知道這段時間以來,容茵挺抗拒唐氏那邊的人,可今天來的這個女人,怎麼看都不像是唐氏的風格……

容茵遲疑:「男的女的?」

小石這回描述得很具體:「女人,看起來四十來歲的樣子,穿戴挺好的,就是人挺傲,不正眼看人。」

容茵拿毛巾的手微微攥緊:「我知道了,你先招待一下,我這就下去。」

小石答應一聲,蹬蹬蹬下了樓。

容茵再次看向鏡中的自己,唇邊仍然掛著笑,可怎麼看那笑容都有點兒僵硬。她打開鏡后的柜子,拿出眉粉,想補補妝,卻發現自己握著眉筆的手正在發抖。

她垂下頭,在鏡子前默默站了好一會兒,突然拔步走回桌邊,拿起之前只倒了一杯的白葡萄酒,拔掉塞子狠狠地灌了幾大口。半甜型的白葡萄酒蘊含著杏子和果仁的香氣,平時慢慢喝,會覺得酒體又滑又香,哪怕就著最簡單的小零食,也是一種享受。可這樣如同牛飲的方式,幾乎是嘗不出味道的,還險些嗆著自己。容茵捂著胸口悶悶地咳了兩聲,走回衛生間,描眉,塗口紅,最後換上一件乾淨的連身裙。她一直沒剪頭髮,這會兒已經能紮成一個馬尾了,她把頭髮重新紮好,連臉頰旁的碎發也都梳了上去,整個人看起來爽利不少。

容茵走下樓梯。

殷筱雲選的位子很好,幾乎剛拐過彎,就能從樓梯窺見她的面容,容茵卻已經將從前的膽怯和畏縮悉數拋之腦後。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氣泡水,朝小石看了一眼:「去沏一壺紅茶,殷女士喜歡喝。」

小石說:「好的。師父,你要喝什麼?」

容茵眉眼浮起一絲笑:「就鐵罐子里的綠茶吧。」

小石無聲去了。容茵在背對著門的位子坐了下來。殷筱雲很會選時間,這個時候,甜品店沒什麼人來,她們可以全然不受打擾地聊上一會兒。

容茵掃了一眼牆壁上的時鐘,朝殷筱雲微微一笑:「我只有十五分鐘的時間,十五分鐘后我要開始工作了。」

殷筱雲的目光緩緩從容茵臉上移開,她幾乎很難把面前這個看起來精神凜冽的女孩子,和幾個月前她剛來平城時在君渡酒店大堂驚鴻一瞥的那個女孩聯繫在一起。那個時候的容茵,更符合她記憶里一貫的印象,低調,樸素,每次看向她,眼睛里都透著一絲倉皇。

不是殷筱雲刻薄,但她不得不承認,她很享受面對那個樣子的容茵。

容茵的五官長得並不像殷筱晴。殷筱晴是狹長的鳳眼,容茵則更像爸爸,眼睛又大又圓,臉頰鼓鼓的,下巴微尖,從殷筱雲一貫的審美來看,這種長相或許是許多年輕男孩子喜歡的類型,卻不如她媽媽那樣子顯得有氣質。

而此時此刻面前的這個容茵,神態和氣質都太像她的媽媽了。

殷筱雲自己也生著一雙鳳眼,她嘴唇微薄,隨著歲月的積澱,饒是保養得宜,嘴角兩邊也顯出有點兒涼薄的細紋,緊繃著臉不笑的時候尤為明顯。

容茵見她這副樣子,先一步笑了出來:「您看起來挺不高興的。」

殷筱雲心裡不是不驚訝的,甚至有一點惱火:「你這個樣子,半點沒有見到長輩的規矩。」她朝容茵身後的某個方向睨了一眼,目光更冷凝,「還收了個男徒弟。兩個人孤男寡女的,住在這麼個小房子里,像什麼樣子?!」

小石沏茶的地方離得並不遠,而且他耳朵非常好使,將泡好的茶端給兩人,他站定在容茵身後,說:「骯髒的人看誰都骯髒。您或許是我師父的長輩,但長輩說話也該有長輩的樣子。我這個人脾氣不大好,別讓我再聽到像剛才那樣的話。」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到廚房去準備容茵接下來做蛋糕要用到的材料去了。

殷筱雲深吸了一口氣,容茵卻搶在她前面把話說了:「您再把時間浪費在苛責他人身上,咱們今天可就聊不到您想聊的話題了。」

容茵塗著石榴紅色的口紅,柳葉眉描繪得清清楚楚,一雙眼沒有眼影、眼線一類的裝點,看起來卻神采斐然。殷筱雲看在眼裡,心裡微微嘆息,原本以為借著上次何氏的手筆坐收漁利,逼迫容茵離開唐氏之後,她頂多就是回到這家小甜品店苟延殘喘罷了,卻沒想到這個舉動不僅沒有擊垮她,反倒是激發了她內心的鬥志。她現在這個樣子,哪裡看得出半點過得不好的跡象?

是她把自己的女兒養得太嬌慣了,又下意識用看待自己女兒的眼光去判斷容茵。

現在看來,是她太小瞧容茵了。

過了約莫一分鐘,殷筱雲說:「我今天來,是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

容茵說:「您說吧。」

殷筱雲不禁精神一振:「你答應了?」

容茵微微笑著,眼睛里透出奇怪的神色:「您這話說的,我又不是十幾歲的小孩子,在答應您之前,我總要先聽一聽您要說什麼事兒吧。畢竟,我也只是一個普通人,能量太大的事,我就是有心,也不見得擔得下來不是?」

容茵現在說話的腔調,越來越有平城人的味道。尤其是這樣似有若無的嘲諷,聽在像殷筱雲這樣人的耳朵里,終歸是十分不舒服的。

但她還是忍了下來:「我希望,如果接下來唐清辰或者林雋再來找你,邀請你回唐氏,你不要答應。」

容茵其實並沒有再回唐氏的打算,但面對著殷筱雲,她並不想這麼輕鬆地讓她如了意:「理由呢?」

小石用玻璃小茶壺沏了一壺紅茶,茶葉並沒有留在裡頭,茶湯的顏色紅艷欲滴,光看成色就知道是上好的祁門紅茶。殷筱雲不禁在心裡贊了一聲,容茵看起來一副溫溫軟軟的性子,倒是很會調教人。一個看起來大老粗的年輕男孩,據說也沒在她手底下干多長時間,竟然都學會了如何泡一手好茶。她倒出一杯茶,吹了吹熱氣,輕輕啜了一口。

紅茶要趁熱喝,殷筱雲最喜歡喝紅茶,怎麼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可她心裡並沒有那麼著急想要喝茶,這壺祁門紅茶雖好,哪裡比得上她從蘇城帶到平城的珍藏?可不把這杯茶慢慢喝完,當著如今這個容茵的面,她發現自己好像沒那麼有底氣,把剩下的話一氣說完。

「這些天,你外婆會到平城一趟。」殷筱雲瞄見容茵眼中閃過的驚愕,終於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她伸出手,在容茵放在桌上的手腕輕輕拍了拍,「你也有好些年沒見過外婆了,要見見她嗎?」

容茵發現自己憑著一股酒意積蓄出的勇氣和銳氣,在這一瞬間如同被針刺破的氣球,一瀉千里:「她為什麼要來平城?」

「當然是為了你表妹的婚事。」殷筱雲的臉上難掩得意,「當初我陪你表妹一起來平城,就是為這件事來的。寄味齋和唐氏本身也有合作在談,你妹妹雖然在做甜品方面欠缺了一些經驗,也不比你會為人處世,但這段時間以來,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兒,唐氏的小唐總也一直在看著呢。這麼長時間觀察下來,唐總對若芙是一百個滿意。這不,我前天晚上和你外婆通了電話,兩家人商量著這幾天一起吃頓飯,把婚事定下來。」

「婚事?」容茵覺得自己耳邊嗡嗡作響,眼珠緩緩轉到殷筱雲身上,「你是說Fiona和唐清辰?」

殷筱雲說了一句「小唐總」,讓容茵有點兒反應不過來。

殷筱雲笑了:「就是唐清辰,從前我和他爸爸,就是上一任唐總,也是見過面的,大家都是老朋友。我也想不到,婚事的進展會這麼順利。都什麼年代了,結婚也不比從前,總要尊重年輕人的意願不是?原本我還擔心,如果若芙見了面不喜歡該怎麼辦。」她頓了頓,唇角的弧度抑制不住地上揚,「沒想到呀,這兩個孩子一見如故,彼此對對方是越看越滿意。我這心啊,總算能放下來。」她覷著容茵的神色,溫聲說,「趁著家裡要辦喜事,到時你也來,見見你外婆。當年你媽媽就是太著急。那個時代不比現在,你媽媽和你爸當年結婚,把外婆氣得不行,你媽媽脾氣也倔……要不然,也不見得會走到那一步。」

容茵眼睛里原本氤氳著一片水霧,所以遲遲不肯抬眼與殷筱雲正視,聽到她說最後一句話時,眼睛里卻已結水成冰:「我爸爸和我媽媽,門當戶對,情投意合,不存在什麼氣到雙方家長。殷家不同意,是因為我爸不肯入贅改姓,我媽也不贊同家裡的強硬作風。他們最後也不是走到哪一步的問題……」她抬起眼,看向面色已經冷下來的殷筱雲,「爸媽出車禍前的那段時間,殷老太太已經鬆了口風,同意讓爸媽一起回家聚一聚。可那天回到殷家老宅,你們因為寄味齋的賬目問題大吵一架,不歡而散。你當場跑出了家,我媽開車和我爸一起出門找你,後來就出了車禍……我媽當場就死了,我爸癱在床上過了整整十年。根據當時的屍檢報告,車禍的原因,是我媽媽在開車過程中突然昏迷。」這些都是唐清辰委託他人幫忙調查到的,至於當天在殷家究竟都發生過什麼,除了她已經去世的父母,就只有面前這個女人最清楚。

此刻,殷筱雲的臉色已經鐵青。

容茵緊緊攥著桌布一角,盯著她說:「我媽媽身體一向健康,不如讓殷女士來告訴我,她為什麼會突然昏迷」

殷筱雲瞪了她一眼:「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些什麼。」

「是我胡說,還是事實,你心裡應該比我更清楚。」說到這兒,容茵笑了笑,「實不相瞞,在唐氏那段時間,我和唐清辰處過一段時間,您口中的一見如故,大概發生得實在有點兒晚。」

殷筱雲沒想到容茵竟然也學會了厚臉皮,敢在她說完殷若芙和唐清辰的婚事後,還把當初兩人談戀愛的事講出來,一時間目瞪口呆。

容茵笑得眼睛眯成兩彎月牙:「不過既然表妹這麼喜歡,我這個做姐姐的,雖然從來沒有姓過殷,怎麼也要給點面子,讓一讓表妹不是?」說著,她站起身,雙手撐住桌面,上身微微前傾,俯身看著殷筱雲,「不然我也真的怕,哪天一不小心,要步我爸媽的後塵。他們是人好心善,從不設防,可我不一樣,現如今我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小姨,你說外婆到底知不知道當年車禍是怎麼回事兒?你的女兒又知不知道,你為什麼一門心思鼓動她,凡事都要跟我爭個你死我活?」

殷筱雲幾乎反射地扇過去一巴掌:「你在胡說些什麼?!」

容茵結結實實地挨了這一巴掌,臉頰頓時浮現三道血紅的印子。殷筱雲的指甲保養得很好,她做了一輩子甜品師,本也不會留太長的指甲,可大概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她新修剪了指甲,還做了美甲,一巴掌過去,容茵臉上甚至被她指甲的邊緣刮破了皮,出現了細小的血絲。

容茵自己倒沒什麼,她既然敢說這番話,也早猜到殷筱雲會反應激烈。可殷筱雲卻被自己嚇了一跳,她看到容茵臉上的紅印和血漬,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囁嚅著說不上話。

容茵卻好像被她這一巴掌越發打出了血性,站直了身體說:「說也說了,打也打了,您以後大概也用不著來我這兒了。不送。」

殷筱雲難得風度盡失,腳步倉皇地出了門。

兩個人鬧出的動靜太大,小石聞風而至,看到的是殷筱雲奪門而去,再扭頭走近,待看清容茵臉上的巴掌印,頓時就不幹了:「您怎麼一聲都不吭?!我……」

容茵一把揪住小石,把人拽住:「鬧什麼?她也沒討到什麼便宜。」

小石難以置信,把容茵上下一頓打量:「您動手了?」

容茵轉身往廚房走:「沒有。」

小石頓時意難平:「那您還說……」

容茵從冰箱里取出冰塊,用毛巾裹住,輕輕貼住臉頰:「有時候動手不見得是因為佔上風,也可能是因為心虛。」

小石對此不敢苟同:「可要是我,佔了上風讓對方膽戰心驚,更要乘勝追擊!總不能到頭來挨個巴掌還不還手吧。」

容茵一邊指揮小石把莓果醬再多搗一些,一邊說:「我不可能對她動手。」

小石瞪眼:「為啥?」

容茵看了他一眼,唇角一翹,笑了:「因為她是我小姨,親的。」

小石半天才消化了這個消息:「那她怎麼……」兩人的談話聲一直斷斷續續的,也沒有刻意遮掩,而小石要做的工作也都是一些基本準備工作,就算不刻意探聽,也把兩人對話聽了個八九不離十。容茵這麼一說,他前後一串聯,頓時憋得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

直到容茵把兩批蛋糕都送進了烤箱,他才開口:「師父,那豈不是說,你小姨……可能害死了你爸媽?」

容茵輕手輕腳地關上烤箱門:「是啊,不過這都是我瞎猜的。我沒證據,而且估計訴訟期也快過了吧,沒法告她。」

小石說:「我倒是認識好幾個律師朋友,沒準兒能幫上您!」

容茵搖搖頭:「我也就是嚇嚇她,出出氣,告她……」背對著小石,她的神情儘是無奈,「寄味齋這個老字號,現在外表看似光環籠罩,內里其實早就虧空得一塌糊塗,許多老師傅都金盆洗手或者跳槽了,這幾年全靠她在支撐。她帶著我表妹一路北上,說得冠冕堂皇,不過是希望通過聯姻,讓唐氏多撥點錢給家裡的產業,說不定還能長期結交一些平城的人脈。我要是真告了她,這個家也就散了。我外婆今年都是七十好幾的人,寄味齋要是完蛋了,她肯定也要垮。」說到這兒,她轉過身,朝小石擠了擠眼,「我就是再恨她,也不至於這麼謀財害命啊。也太缺德了。」

想不到容茵平日里看著總是一副溫和清淡的樣子,家裡竟還有這麼一攤爛事兒。小石的眼圈也跟著泛了紅,他看著容茵把毛巾放在了一邊,就把準備好的酒精棉遞了過去。

容茵笑著說:「我還真沒給自己臉上抹過……會不會特別疼?」她半閉著眼,「要不你來吧!」

小石盯著容茵臉頰上的傷口研究了一下:「不上酒精也行,就是怕傷口感染,要不抹點蘆薈膠?」

容茵咬牙:「還是先用酒精棉,再塗蘆薈膠吧。」

小石動作乾脆利落,等容茵疼得整張臉皺成一團時,已經把蘆薈膠都塗好了。

接到林雋「已偷偷在牆根兒蹲好」的微信,小石悄悄包好兩份苦甜交織,正要出門的時候,容茵喊了他一聲。

小石膽戰心驚地轉過身:「什麼事啊師父?」

容茵看著他:「今天多做了兩塊,送完東西一起回來吃。」

「好。」小石麻利地走到院子外,把打包好的兩份蛋糕塞給早就等在牆根底下的林秘書,又快步往隔壁飯店跑。

林雋追在後頭小聲說:「哎,你怎麼連一句話都不說就走啊?!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

小石瞟了他一眼,也壓低聲音說:「你以為我師父做這個蛋糕容易嗎?你以為我出來一趟容易嗎?要不是剛好隔壁大叔也訂了這款蛋糕,我都不見得找得著借口出屋!」如果是平常還好,今天容茵剛挨了打,他跟沒事人似的往院子外溜溜達達,那還是人嗎?

後半截林雋聽懂了,可前半截林雋怎麼聽怎麼覺得奇怪:「容茵怎麼了?這蛋糕很難做?」他一直以為每天只賣二十份是小石這傢伙想出來的主意,搞飢餓營銷呢!畢竟現在大家都玩這個套路,也見怪不怪了。

小石把蛋糕送到隔壁,跟人禮貌道別,揪著林雋一路把人送上了車,俯低身說:「林哥,我喊你一聲『林哥』,是因為以前你幫過我,你又比我大,我誠心地管你叫哥。但你老闆這事兒做得太不地道,腳踩兩隻船傷我師父的心不說,還不把他手裡的人管好,讓人跑到這兒鬧了一波,還把人打了。今天這蛋糕僅此一回,沒有以後了!」他站直了身,看林雋,「以後,你來,我一如既往,你為了你那個老闆來,恕不接待!」

林雋聽得一頭霧水,直到小石進了院子才反應過來,這小子這是……認容茵當師父了?

這一口一個「師父」叫的,比從前叫「林哥」還親熱。不過……他蹙眉品了品小石話里的意思,低喃了聲「不好」,踩下油門飆車返城。

回到屋裡,小石怎麼想怎麼覺得虧心,趁著暫時沒有客人來的空當,還是和容茵說了實話。

容茵端了兩份「苦甜交織」,招呼小石一起坐在了距離門口最近的一張桌子旁。只要客人不是特別多,她就會這樣,自己找一張桌子坐下,泡一杯茶,拿一本書看,或者做做筆記,琢磨一下甜品的改良做法。後來有了小石,師徒兩個人就一起坐著,觀察一下客人的反應,偶爾嘀咕兩句對某種甜品口味的看法。

小石看著自己面前那份的苦甜交織,覺得眼眶酸酸的,特別難受:「師父,對不起。我已經跟林哥說了,以後他來,我一定好好招待,但不要帶唐氏任何其他人。」

容茵叉了一塊蛋糕,邊吃邊說:「我知道你沒有壞心,林雋也是。我不生你們的氣。」

不就是訂了兩塊蛋糕嗎?難為林雋還大老遠從城裡專程跑這一趟。別說林雋這蛋糕沒準兒都送不出去,就是真送出去了,唐清辰嘗了,那又能怎麼樣?畢竟看今天殷筱雲敢打上門來的模樣,他和殷若芙的婚事……恐怕真的有眉目了。

小石說:「師父,你要是不開心,等今晚關了店,我給你做烤雞吃。你再叫幾個朋友,咱們鬧一鬧,不醉不歸,成不成?」

容茵倒是認真把這條建議聽了進去,她思索了片刻,又決定放棄:「好像也沒什麼合適的人。」

孔月旋在劇組脫不開身,畢羅最近正為了她那家餐館停業的事犯愁,其他幾個朋友最近也各有各的煩惱,剩下能想到的幾個人,聶子期或許有空,可容茵始終留意著跟他保持距離,蘇蘇已經好久沒有音信了,大概也不是很想聯繫吧。再數下來,林雋,杜鶴,還有……唐清辰。

真是喊誰都尷尬,乾脆就她和小石兩個人吃也不錯。

小石對容茵的朋友圈也有所了解,他默默地數了一圈,發現自己提了一個特別傻的提議,絕望之際突然靈光一閃:「要不叫上老薑?還有你說過的那個……彎彎,怎麼樣?」

容茵見小石興緻高昂,勉強點了點頭:「你去打個電話問問,看他們今晚有沒有空。」

小石還真忙得挺起勁兒的,拿容茵的手機copy了一份電話號碼,不一會兒就折返回來:「老薑說他和彎彎都有空,還說要多帶個朋友,也是做甜品的,他說師父你一定會喜歡他這位朋友的。」

容茵琢磨片刻:「應該是他們火鍋店那個挺神秘的大神吧。」

「大神?」小石對這個稱呼表示震驚。

容茵說:「我吃過他做的桂花杏仁豆腐,很好吃。我自己學不來,後來專門跑去偷師,沒想到湊巧他不在,我就跟彎彎學的,彎彎就是他的徒弟。」

小石點點頭表示了解。他在容茵對面坐下來,看著她故意散下頭髮遮住臉頰,突然後悔自己這個提議是不是太衝動了。可他心裡又覺得不平。除了想多喊點兒朋友熱鬧一下,讓容茵不那麼寂寞之外,他心裡還揣著別的心思。當著林雋的面撂了那兩句狠話,並不能讓他解氣。老薑看起來似乎和唐清辰關係挺鐵的,不如把人叫來,親眼看看姓殷的女人都把他師父欺負成什麼樣兒了!

到了傍晚,小石把院子收拾出來,又和隔壁飯店的大哥借了桌椅一字擺開,然後開始烤雞。除了雞,還有羊肉串、玉米和各種蔬菜串。有一部分半成品是直接從飯店買的,大家都是鄰居,平時買這類東西價格也算得便宜;蔬菜串是容茵親手串的;至於這個叫花雞就有水平了,據說是小石的拿手絕活。容茵並不是多擅長做飯,烤叫花雞從前只在電視上看過,眼見小石幹得熱火朝天,也來了興趣,就站在一旁看著他做。

老薑和彎彎準點抵達。老薑依舊是那一身白衫,還真別說,雖然已經不是玉樹臨風的英俊少年,但老薑絕對是容茵見過的男人裡面,把白衣衫穿得最自然最不浮誇的人。彎彎不知道什麼時候把頭髮剪短了,一腦袋自然卷,看起來活潑可愛極了,連容茵都沒忍住,一見面就上手摸了摸。

「平時沒見你頭髮這麼卷啊。」容茵摸著,感覺像摸小羊似的,都樂了。

彎彎白了她一眼,嘟著嘴:「哼,上次讓你里裡外外幹了那麼多活兒,我一進門就被老薑劈頭蓋臉一頓罵,你可坑死我了。」

容茵笑著說:「是我不好,以後這些活兒就都留給你做,你們老闆肯定不罵你。」

老薑在旁邊連連點頭,彎彎急得臉都漲紅了:「那可不行!我要是什麼活兒都干,都乾的話……對,我師父都該有意見了。」說完,就把站在身後、一直沒吭聲的男人拉了過來。

老薑在旁邊介紹:「這位葉先生,葉詔。葉詔,這就是容小姐。」

容茵先一步伸出手:「容茵。葉先生,久聞大名。」

葉詔三十齣頭的樣子,身高和老薑差不多,看起來樣貌平平,但一雙鳳眸眼尾微翹,微微一笑的樣子,很是招人:「容小姐,彼此彼此。」

老薑在旁邊打趣:「你們兩個說話,真有高手過招的風采。」

容茵也有點兒窘:「是葉先生太客氣了。老薑你也很低調,之前只說請了位高人在後廚幫忙,也沒聽你說過是葉先生。」

說起葉詔,也算得上是個奇人。這人出名最初是因為拉小提琴,據說他家裡是音樂世家,可大概是成名太早,這廝到了二十三歲那年獲遍國內外大獎之後,突然銷聲匿跡了。過了好幾年,有人在紐約一家西餐廳見到了他的蹤跡,但他在那兒不是拉小提琴,而是做甜品。據說他做的甜品,就連白宮政要和好萊塢的明星都追捧連連。葉詔只參加過一次國際甜品大賽,那次他毫無懸念地奪得桂冠,連另外兩位勁敵都在現場大方地送上祝福。一時間葉詔收穫多家酒店、餐廳甚至是電視台的邀請,許多媒體爭相報道他的傳奇事迹,各種標題也寫得相當浮誇。那一年,葉詔二十七歲。

但在那之後,葉詔就再一次消失在大眾視野中。容茵怎麼都沒想到,曾經那個她在網路上看過無數遍的比賽視頻中的偶像葉詔,竟然會在五年之後出現在平城,而且就蝸居在老薑的四合院里。

容茵越想越覺得,人生真的處處是奇迹。經過了下午與殷筱雲的那一役,雖然自己沒討到什麼便宜,可心裡好像有什麼舊的東西被打破了,整個人都變得輕鬆洒脫起來。她忍不住看向老薑:「姜老闆,您這火鍋店,卧虎藏龍啊!」

老薑看著容茵神采奕奕的眉眼,本來想跟著調侃兩句,不期然看見她左側臉頰的傷痕,一晃神,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葉詔輕聲笑了:「想不到容小姐本人這麼有趣。」

彎彎說:「她是挺好玩的。第一次見她,我覺得她挺刻板的,後來發現她人可好了。」

葉詔說:「是啊,幫你把廚房免費做了一次大掃除,怎麼可能不是好人?」

接連兩次挨自己人擠兌,饒是彎彎也覺難以招架,嘟著嘴往一邊看桌上的食材去了。

老薑一個人站在容茵的左側,而彎彎和葉詔都在另一邊,所以那兩個人都沒注意到。他咳了一聲,拽了拽容茵的胳膊,把人拉到一邊,指了指自己的臉,低聲問:「容小姐,怎麼回事兒?」

下午容茵本來一直都把頭髮散落著遮擋臉頰,剛剛人沒來時,她忙著洗菜乾活兒,為方便又把頭髮扎了起來。若不是老薑提醒,她還沒注意到這件事。對上老薑關懷之中透著嚴肅的眼神,容茵有點兒不好意思:「沒事兒,您就別問了。」

老薑瞄了一眼不遠處正給彎彎分配任務的小石,眼睛里透出一絲尋味:「你這徒弟,挺向著你的。」他又看容茵,「是殷家那邊來人了?」

容茵沒想到他連這個都知道,一時間不太自在。

老薑察言觀色的本事比起唐清辰毫不遜色,一瞬間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不禁暗自點頭,林雋選來放在容茵身邊的人選,還真是挺合適的。儘管這小子後來是真心跟在容茵身邊當學徒做甜品,但維護容茵的這份心思,不正是當初林雋選中他的關鍵嗎?

說到底,還是唐清辰會用人吶!

容茵沉默片刻,說:「這件事我不想別人知道。請您來,是小石的提議,他也是為了我好,想著我前段時間太累了,叫幾個要好的朋友來,大家一塊兒熱鬧熱鬧,沒有別的意思,您別多想。」

老薑一看容茵那個神色,就知道這件事確實不是容茵的主意。他看得出來,容茵骨子裡也不是那種精於算計的女孩子,不禁說:「我明白,我都明白。」

容茵輕聲說:「我雖然跟他處過一段,但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現在聽說他過得挺好的,我也不想打擾他。希望您能體諒我,讓我保留一點自尊。還有,要是您以後有機會見到汪老,代我說一聲『對不住』。」

老薑一一答應下來,兩人一齊走回人群中,跟著另外幾人一塊兒忙碌起來。

小石忙著做他的叫花雞,彎彎負責烤玉米和蔬菜串,老薑一瓶接一瓶地檢查容茵擺在桌上的酒,饞得眼睛都直了,還不住地問容茵:「這些都是……咱們今晚喝的?」

容茵笑了:「您要是喜歡,我還有點兒小收藏,待會兒帶您參觀一下。」

葉詔說:「也帶我一個。」

容茵轉身,看見葉詔,不禁一笑:「這是當然。」

葉詔問:「準備了什麼甜品?」

說到這個問題,容茵也來了精神:「我準備了西西里乳酪卷,不過葉大神既然來了,怎麼也要給我們露一手吧?」

葉詔沉思片刻:「鍋貼怎麼樣?」

「鍋貼?」容茵不太確定地問,「是煎餃?」

「不太一樣。」葉詔說,「帶我去廚房,做一點給大家吃。」

容茵有點兒不好意思:「會不會太麻煩?」

葉詔的目光投向正在專心致志攻克烤雞的小石:「總不會比那位小哥的叫花雞更麻煩了。」

容茵一下樂了,小石頭也不抬地說:「我聽見了,葉大神,雖然我師父也要尊你一聲「大神」,但你這麼說真是不厚道啊。」

葉詔說:「麻煩才好吃。主動承擔麻煩事兒的,都是能人。」

小石一錘定音:「葉大神,待會兒留個雞腿給你。」

彎彎不滿地嚷嚷:「喂,那我呢?!」

小石:「另一隻雞腿是我師父的。」

老薑特別懂得討巧:「雞腿我就不奢求了,雞翅膀留給我就成。」

「喂喂,你們!」彎彎氣得簡直想把烤玉米撂下不管,「你們這樣也太過分了,吃個烤雞還講內定名額的!」

眼見容茵和葉詔往房間里去,老薑抱了兩瓶酒,也跟上:「容小姐,借你的廚房一用。」

「調酒?」見老薑點頭,容茵笑著說,「儘管用。」

小院里一片熱火朝天,門口卻靜悄悄地停下一輛車。車裡的人心事重重下車,走到院門口,似是被院子里的動靜嚇了一跳。等回過神,他難以置信地怔怔地看著院子。

隔壁餐館的大哥經過門前,朝他客氣地打招呼:「是聶大夫啊!」

聶子期朝他笑了笑:「大哥。」

那人朝他擺擺手:「你也是來參加聚會的吧,他們都開始有一會兒了,快進去吧!」

聶子期有一絲尷尬,下意識地一推門,才發現門沒有鎖。

小院里燈火通明,他剛一進院子,小石就瞧見了他,小聲嘀咕了一句:「這鼻子比狗還靈了!」

彎彎不認識這人,大聲說:「甜品店不營業啦!明天請早吧您!」

聶子期走上前,發現院子里除了小石,就只有剛剛那個說話的女孩子,女孩子看起來是潑辣爽快的性格,不過他完全不熟,只能看向小石:「容茵在嗎?」

小石不太願意回應,但還是指了指門裡面:「在裡面。」

聶子期道了謝,朝屋子裡走去。

彎彎在他身後小聲問:「這人誰啊?我容容姐的追求者?」

小石朝她豎了豎大拇指:「這都看出來了,真是慧眼!」

「那是!」彎彎一甩腦袋,又有點兒犯愁,「唉,說起來我容容姐桃花運真是好。你看這前腳走了一個唐先生,後腳又來了個……」

小石替她說完:「這個姓聶,是個大夫。」

「大夫啊,那不太好。」彎彎撇了撇嘴,一副特別有經驗的樣兒,「工作太忙,不顧家。」

小石跟他抬杠:「那唐清辰就好?還沒結婚呢,就腳踩兩隻船了。」

「啥?啥啥?」彎彎一臉的問號,眼睛里閃耀著熊熊的八卦之魂,「唐先生腳踩兩隻船,跟誰?」

小石冷著臉:「這我師父的私事,我不能亂說。」不過他熟諳四兩撥千斤之道,問彎彎,「你那兩天不是去唐氏幫忙了,就沒看出點什麼來?」

「嗯……還真別說。」彎彎把手上的幾串香菇翻了個個兒,灑了些五香調料粉,用手指尖颳了刮下巴,「有個叫Fiona的,看起來不大安分。」

小石心說,怎麼又來了個Fiona?但他面上綳得挺淡定:「這不,你也看出問題來了。」

彎彎「嗨」了一聲:「話不能這麼說。我只是看著那個姓殷的對唐先生挺主動的,而且成天把唐先生掛嘴邊,好像生怕誰不知道唐先生對她最特別一樣。」她從旁邊桌上拿了一把生羊肉串,手腳麻利地在爐子上攤開,「可是你說,像唐先生那樣的人才,人長得好看,身價又不一般,身邊有鶯鶯燕燕圍著,不也是正常的事兒嗎?我看了唐先生,我也喜歡啊!所以我覺得,個別女生的主動靠攏,不能說明什麼問題。」

小石悶了好一會兒,說了一句:「你說的那個女孩,姓殷?」

彎彎說:「對啊。中文名叫什麼……若芙還是芙若來的,記不清了。反正名字裡帶個『芙』字。」

小石說:「今天下午她媽媽找來了,說她要和唐清辰結婚了。」

彎彎眨巴眨巴眼睛:「她媽媽來找容小姐?」

小石:「對。」

彎彎說:「那就更不是什麼事兒了。」她朝小石隔空點了點,「一看你就沒什麼對敵經驗,被人兩句話都帶跑了。如果她女兒真要和唐清辰結婚了,也輪不到她來通知容容姐啊!而且,哪怕真要結婚,這個節骨眼上她不忙別的,偏跑來見容容姐,你覺得說明什麼?」

小石讓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乍一聽還覺得挺有道理,不禁順著她的思路想:「說明什麼?」

彎彎詭秘一笑:「說明不論這位殷小姐和咱們唐先生髮展到了哪一步,都不是那麼順利,而且這裡面啊,我容容姐佔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所以她來,是想替她女兒掃清障礙。」

小石的臉色更難看了:「說的好像我師父非他不可似的。他愛跟誰跟誰,我師父有的是人追!」

彎彎一看他這樣就樂:「你這人還挺護主兒的。」

小石拔掉插銷,從烤箱里取出烤雞晾著,找了院子里的水龍頭洗手:「反正我就知道,是我師父去給姓唐的酒店幫忙,結果回來了每天都不開心。和一個女人談戀愛,卻讓她每天愁眉不展,這能叫靠譜的男人?」

彎彎不同意了:「你也不能這麼說,誰談戀愛還不吵個架了?又不是童話故事,從此,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全文完。我覺著啊,你護著你師父沒錯,但談戀愛的事兒,咱們這些外人得少摻和,別不小心幫了倒忙。」

院子里這倆小孩兒辯論得熱鬧,房間里的氣氛則有點兒微妙。

容茵原本正在旁觀葉詔做鍋貼,突然就瞧見老薑神色微妙。她轉身,就見聶子期站在門口,臉色憔悴,最令她驚訝的是,他臉上還掛了彩,一隻胳膊掛在了脖子上。容茵看了看他窗外,有點兒驚訝他這個樣子是怎麼過來的:「你自己開車過來的?」

聶子期笑容里透著疲憊:「看著嚴重,其實沒大礙。」

容茵端詳他臉上的傷痕,看起來應該才上過葯:「我去倒杯熱水給你。」

聶子期朝老薑和葉詔頷首:「打擾你們聚會了。」

葉詔說:「客氣了。」

容茵遞了一杯水給他,說:「本來想喊你的,後來想著你這陣子應該挺忙的。你這傷……」

聶子期大概這一路國來也是真的累了,就近找了一張沙發坐下,喝了好幾口水,才說:「醫療糾紛。病人家屬下午來鬧事,幫我一個同事擋了一下,就這樣了。」

老薑露出瞭然的神色:「原來您是做醫生的。」

聶子期說:「都忘了問,您怎麼稱呼?」

老薑介紹:「姜行雲,朋友都叫我老薑。這是葉先生。」

聶子期一一問好,又看向容茵:「心情有點兒差,不知道怎麼的,開車就開到你這兒了。打擾你了。」

「如果真拿我當朋友,就別說這樣見外的話。」容茵站起身,朝他笑著說,「我也不跟你見外,剛才葉先生正要給我展示怎麼做鍋貼你就來了,我現在得好好學著去。你自便。」

聶子期的印象里,大學時期的容茵是洒脫卻高傲的;重逢后,他才發現自己過去跟她同窗五載,卻只了解她的表面。真實的容茵,並不是大學時代許多人眼中的學霸或者什麼女神,工作上她認真果決,生活里則對人防備頗重。他見過她生氣的樣子,也見過她冷臉無情的樣子,可越了解到更多的她,就如同一幅畫被緩緩展開直到可以一窺全貌,她在他心裡的分量也越重。他沒想到的是,數日不見,她竟然也會這樣言笑晏晏地跟他說話。那個記憶中洒脫俏皮的容茵,好像不知不覺間又回來了。

聶子期也站起身:「我也幫忙。」

老薑在一旁阻攔:「別,別!您是病號,又是醫生,勞苦功高,我們這也就是瞎忙活,待會兒您就等吃就成了。」

聶子期一看他面前的桌子:「您這是在調酒,調的是什麼?」

老薑看出他是努力想融入,朝他一招手,一臉神秘:「我這酒啊,是我獨門秘方兒,剛好遇上容小姐這珍藏的好酒,待會兒我給你們露一手!」

容茵頭也不回地說:「我們肯定捧場,聶大夫就免了吧,他還有傷在身。」

聶子期連忙表態:「不礙事,我這胳膊就是扭了一下,不耽誤喝酒。」

老薑倒是意外這位看著斯文俊秀的醫生說話竟這麼爽快,再觀察他時不時瞧向容茵的眼神,心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手裡調酒的步驟不耽誤,老薑心裡卻暗暗為好友叫急。這才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瞧這點事兒折騰的。

趁著去衛生間方便的工夫,他撥通了唐清辰的號碼,電話那頭剛有人接起,他就開口:「我說,這回這件事兒你必須聽我的,如果你還打從心底里想跟容小姐好的話!」

電話那頭頓了頓,片刻之後,響起林雋含冤帶屈的聲音:「姜哥,是我,林雋。」

老薑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怎麼是你?你們老大呢?」

「屋裡跟何氏的人談正事兒呢。」林雋說,「這是他的私人手機,所以沒帶著。不過我估計這會兒您打他另一部手機,他也沒空接。」

老薑一邊暗道自己這是急糊塗了,撥號前都沒看仔細點兒,一邊說:「聽你這聲調……怎麼,出什麼事了?」

林雋從下午回到公司起,就沒逮著機會跟唐清辰說上想說的事兒,這會兒正憋得一肚子氣。可是唐清辰突然約見何欽,別說別人,連他這個秘書長事先都沒聽到一點動靜,應該是唐清辰自己臨時起意。他是又急、又氣、又擔心。房間里的人從下午談到這會兒,他和何佩兩個人在另一個房間里大眼瞪小眼,中間喝了不知道多少趟茶水,跑了多少趟廁所,連晚飯都是一起吃的。他覺得剛才何佩跟他一起從衛生間出來時,看他的眼神兒都帶著幽怨了。

房間里那兩位不知道談什麼談到現在,留下他和何佩兩個人兩兩相望,一臉蒙,他覺得自己恐怕晚上做夢都要夢到何佩那張幽怨中帶著茫然的小臉兒了。

老薑的電話簡直是及時雨,終於把他從繼續跟何佩眼對眼的狀態中解救了出來。林雋找了一個僻靜的拐角,小聲和老薑說了大概,又說:「您是不知道,我這真的有好多事兒想跟我們老大說。中午那會兒我去了趟容小姐那兒,您猜怎麼著—」

老薑聽他吐苦水聽得正不耐煩,聽到這兒立刻打斷:「我用不著猜,我現在就在容小姐這兒呢!」

電話那端,林秘書的抱怨戛然而止,過一會兒他琢磨過來:「所以您打電話給老大也是……」

老薑說:「現在有兩條路,林雋。」

林雋素來知道老薑和唐清辰交情最好,無論是工作上,還是私底下,唐清辰什麼事都不會刻意瞞他。聽到老薑肯點撥他,林雋如獲至寶:「您說,我聽著呢。」

老薑說:「林雋,照說你也在你們唐總身邊幹了五六年了,怎麼也算是元老級人物,但你知道為什麼有時候,有的事兒,你們老大還是不會直接委派你嗎?」

林雋神色凝重:「我不明白。」

老薑說:「你吧,夠聰明,也夠忠心,就是有時候……悟性上,差那麼一點兒。」他咂咂嘴,問,「我問你,你今天中午,為什麼要來容小姐這兒?唐清辰事先知道嗎?」

「唐總不知道,但他最近的狀態挺不對勁兒的,我這麼在一旁看著,知道他心裡其實一直惦記著容小姐,可眼下公司實在太忙,最近總部這邊一些關鍵位置上有人員調度,填補上去的人老大心裡不滿意,可又沒有更合適的人,許多事他都親自盯著。家裡邊老爺子也實在不讓他省心,見他現在還用著殷小姐,就總想更進一步。」林雋把自己的觀察所得和心裡想法一五一十說給老薑聽,「當初容小姐之所以會離開唐氏,這裡面有很多都是誤會,也是我把事情辦砸了。我想著,既然老大心裡都是容小姐,容小姐呢也挺喜歡我們老大的,我怎麼著也得給倆人製造點兒機會,也給我們老大一個台階下。我就托小石給我拿兩份容小姐最近做的蛋糕出來,好帶回去給我們老大嘗嘗。」

老薑點評了句:「你這是把自己當鵲橋使啊。」

「誰說不是呢?」總算找到個合適人傾訴,林雋越說越委屈,「結果這不就讓我撞上了,要說這個殷筱雲,做生意的本事沒有多大,攪和起事兒來,那真是一把好手。小石跟我說的時候都急了,告訴我以後要是再為了老大的事兒去,就別進他們院門。我這心急火燎地想回來跟老大彙報一下,結果一路耽誤到現在……」說到這兒,他突然想起來,「您怎麼會在容小姐那兒,她現在瞧著怎麼樣?」

老薑言簡意賅:「臉上瞅著,那一巴掌打得不輕,抓花了好幾道。也虧得容小姐不是特別計較這些的人,換作別的女孩,早抱著鏡子哭死了。」

林雋聽得心裡酸酸的,一時沒言聲。

老薑又說:「林雋,既然唐總那邊有正事要忙,而且是跟何氏,我看有些事,就要你代為處理了。」

「代為處理?」林雋琢磨片刻,「您是說,殷家的事?」

老薑說:「我知道你心裡犯什麼難,這也是我之前要說的。你吧,要麼就是有時候欠點考慮,要麼就是你想到了,卻不敢做。其實你怕什麼呢?」

林雋沒說話。

老薑說:「你如果真心想在唐清辰手底下做一輩子,就記好了,要想做到獨一無二不可取代,有些事,你們唐總沒說出口但一直想做的,你就要替他去做了。他是什麼性格的人你也了解,對待自己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你看他事後是不是嘴上罵著你,但心裡感謝你。」

林雋:「……」他以前覺得唐清辰說話就夠噎人的,現在聽了老薑說話,他才發現,奇葩都是成群結隊出現的。自家老大說話噎人的習慣,也不是一天練成的。真是多虧了老薑這幫損友!

老薑說:「你想怎麼做,就去做唄。要我說,如果你擅自做主對容小姐做了什麼事兒,沒準兒你們老大會怨你多管閑事。但如果是處理殷家母女,你覺得他會怪你手伸得太長嗎?」

林雋猶豫半天,還是說:「可這歸根結底是老大私人感情上的事。」

老薑說:「不止吧,我聽彎彎回來的轉述,據說這位自詡將來要做咱們唐總丈母娘的殷女士,私底下小動作可不小。不如你趁這機會好好調查一下,殷家母女來到平城之後都見過誰,做過什麼,說不定會有驚喜。」

林雋問:「您是……知道了什麼嗎?」

老薑用耳朵夾著手機,洗乾淨手擦了擦,又把手機拿好:「不至於,我也老了,沒那個精力管那麼多。」他知道林雋心裡打鼓,笑了笑說,「不過林雋,我雖然沒動手查,但我這鼻子,聞到了不一般的東西。不如信一回你姜叔的經驗主義,怎麼樣?」

這些天以來,林雋心裡也憋著一股勁兒,聽到這兒,他咬了咬牙,說:「行,我知道該怎麼辦了。容小姐那邊,您幫忙勸著點兒。」

「放心。」老薑笑得別提多開心了,「我們今晚在小院里開燒烤party,我敢保證,容小姐今晚肯定過得開開心心的。」

電話說到這兒就掛斷了,林雋瞪著手機屏幕,實在難以置信,老薑到了最後竟然還放大招勾他饞蟲!從下午起就提心弔膽、晚飯都沒吃安生的林秘書流著淚繼續打電話去了。

回到樓下,彎彎已經捏著一隻雞腿香噴噴地吃上了,另一隻手裡捧著的酒杯里的粉紅色液體怎麼看怎麼眼熟。

老薑咋舌:「這酒誰給你倒的?」旋即,他又反應過來,「你這是把誰的雞腿給佔了?」

彎彎瞟了他一眼,小模樣別提多得意了:「我小石哥給的啊!人家才沒你那麼小氣,一共烤了兩隻雞呢!足夠咱們幾個人分了!」

旁邊容茵解釋說:「酒是我倒的。」

她正端著葉詔煎的鍋貼吃得香甜。三鮮餡鍋貼外皮酥脆,海參、海貝和蝦仁混搭的餡料豐富又實在。海貝吃起來是淡淡的甜,蝦仁則飽滿緊實。葉詔的餡兒味道調的特別好,大口咬下去,深深的滿足感油然而生。跟這鍋貼相比,她做的西西里乳酪卷都顯得遜色了不少。

葉詔倒是十分捧場,一連吃了兩個她做的乳酪卷,點評說:「用了最好的乳酪,好久沒吃到這麼地道的風味了。」

小石則是吃兩個煎餃,來一份乳酪卷,哪個都不耽誤,顯然覺得這二位大神做的東西就沒有不好吃的。

至於老薑,一聽說倒酒的人是容茵不是彎彎,頓時笑得一臉和藹,連忙問大傢伙兒:「味道怎麼樣,是不是還挺特別的?」

容茵說:「桃子味,還有點兒……青檸檬味兒,是挺特別的。」

彎彎說:「沒新意,我都喝過好幾次了。」

葉詔朝他舉了舉杯示意,沒說話。

老薑「嘿」了一聲:「我再去給你們露一手!」

彎彎在旁邊陰惻惻地說:「老薑,你這廁所上得挺久啊!」

老薑瞪了她一眼:「一邊去一邊去。小孩子家家,管得挺寬。」

葉詔說:「彎彎,你得體諒姜總,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

彎彎做了個恍然大悟的神情:「我知道了,上廁所比較容易……嗯哼。」

老薑沒好氣地看了葉詔一眼:「你也跟著瞎起鬨。」他轉身去房間里調酒,看樣子是準備對著容茵的豐富藏酒大幹一場。

容茵拿了一支烤玉米,啃了一口,小聲問坐在旁邊的聶子期:「你今天來,是有事兒吧。」

聶子期舉著彎彎遞給他的兩串烤羊肉串,半晌沒動,聽到容茵這樣問,看向她:「是。有一點事想不明白。」

容茵說:「說來聽聽。」又指了指他手上的羊肉串,「不趁熱吃就該膻了。」

聶子期聽話地吃完兩串,不想彎彎及時地又遞了兩串過來,他只能接著吃起來,可緊接著葉詔也遞來了一杯之前容茵倒好的桃子味特調酒。他看出這幾個人是故意的,哭笑不得地接過酒,一口酒一口肉地吃了起來。

羊肉串肥瘦相間,肥的地方烤得流油,瘦肉又香又嫩,上面的五香粉咸香微辣。桃子酒初嘗清甜,喝了一杯下去,發現身體不覺間熱了起來。二十多串羊肉進肚,聶子期也來了精神,一口氣吃掉彎彎分給他的半隻雞,這才才回過神,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解釋說:「好幾天沒正經吃飯了。」

容茵說:「你吃得多,做燒烤的人才有成就感。」

聶子期臉頰緋紅,沉沉地吐出一口氣,看著遠方的夜空,問容茵:「你說,我們當初考醫科大學,立志想當醫生,到底是為了什麼?」

容茵沒想到他會突然提這個,沉默片刻,說:「反正我當初是真想畢業當醫生的,因為只有這樣才有可能治好我爸。」

容茵父親的事,此前一直是容茵刻意迴避的一個話題,聶子期雖然隱約也聽一些同學提起過,但始終沒有特別深入的了解。此時聽容茵主動說起,他不禁看向她的側臉:「那後來為什麼你又……」

「臨近畢業的時候,我爸去世了。」容茵聳聳肩,「其實那時我挺幼稚的,也挺自私的,總覺得我考大學當醫生的全部目標和心愿,一夜之間就全沒有了。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去了F國,考藍帶學院,學習做西點,一切從頭再來。所以如果你要問我,到底當醫生是為了什麼,我覺得這個問題對我來說,有點兒太崇高太遙遠了。相反,我覺得,你做了這麼多年醫生,應該比我更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

聶子期沉默許久,說:「但是最近,突然有點兒不確定自己的堅持,到底是不是有意義。」

容茵指了指他的手臂:「是因為這個事?」

「不全是吧,但也有一部分。」聶子期苦笑著說,「當醫生,酬勞確實比其他一些職業要豐厚一些,但個中的辛苦,只有同行才能體會。更多的時候,除了辛苦,還存在許多誤解和委屈。我們科室今年已經有兩個人轉業了,上個月我還去吃了一頓散夥飯。」

容茵觀察著他的神色:「但你……不會是因為這些事就萌生退意的人,對嗎?」

聶子期苦笑著垂頭:「比起我對你的了解,還是你對我的了解更深。」

容茵笑了:「那是因為你這個人挺好懂的。」

聶子期突然問了一句:「阿茵,如果現在,我是說如果,突然有人給了你一筆巨款,比方說,五千萬,甚至一個億,但條件是讓你做一些……可能會導致你退出這個行業的事,你會去做嗎?」

容茵說:「你還別說,這個問題,我過去也經常給自己做假設。」她眨了眨眼,「比方說,萬一我中彩票了呢!」

「然後呢?」

容茵聳了聳肩:「然後我就發現,假如我中了一個億,我還是會開著這家甜品店。那一個億,我既不會用來去開更多個分店,也很難通過吃喝玩樂統統花光。擁有一個億聽起來好像挺有幸福感的,可從另一個角度看,真把錢拿到手,恐怕煩惱要比現在還多。每天做甜品固然是為了養活自己,但更重要的,是我能獲得一種單純賺錢給不了滿足感和成就感,還有大眾和專業領域、專業人士對我的認同和認可。」她看著聶子期,「其實這也是每一個做醫生的人追求的吧。每治癒一個病人,每解決一個疑難雜症,那種成就感是其他任何事都替代不了的。都說救死扶傷是醫生的天職,現在雖然有些人挺浮躁的,碰瓷、醫鬧、打人,但這些人終究是少數,更多的人都能和大夫互相體諒,也會發自內心對醫生這個職業懷有一份敬重。」

聶子期問:「為什麼不去開更多個分店,那樣不好嗎?」

容茵笑了,她看著聶子期:「只開一家店,我不僅是老闆,更重要的是,我還是那個可以每天專註甜品的甜品師。可開很多很多家店,我就只能當個每天坐在家裡算錢、數錢的幕後老闆了。那不就背離我當初做這一行的初衷了嗎?如果真的只是為了賺錢,那為什麼非要做甜品師呢,一開始就做個更賺錢的行當不是更好?」

聶子期失笑:「恐怕像你這麼想的人,會很少。」

容茵卻神情認真地看著他:「但你選擇問的是我,不是別人。」

許久,聶子期都沒有說話。

一旁彎彎和小石也在吃東西,容茵和聶子期的聊天他們雖然沒直接參与,但也聽得分明。聽到這兒,彎彎說:「我覺得容容姐說得挺好的。」

小石說:「有錢是挺好的,但錢太多,就是煩惱了。」神情里也很贊同容茵的觀點。

聶子期忍不住淡淡地笑了,他看著容茵恬靜的側臉,突然明白什麼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和容茵這麼融洽地處在一塊兒的人,果然都是和她想法差不多的人。他看到容茵披散下來的頭髮,說:「用不用紮起來?」他指了指,怕她吃東西不太方便。

容茵擺了擺手:「最近臉胖了,這樣比較顯瘦。」剛剛沒留意讓老薑看到了傷痕已經夠麻煩了,她可不想再被聶子期問候一頓。這傢伙雖然平時看著挺溫柔的,遇上事也是個較真的主兒,到時肯定又要刨根問底一番。

老薑調了好幾種酒,大家也都很捧場。後來燒烤也吃完了,幾個人就邊喝酒邊打牌。容茵讓小石去把樓上的幾個房間收拾了一下,又對大家說:「時候不早了,我這還有兩間空房,要不大傢伙兒就在我這兒湊合一晚?彎彎和我睡一個房間,子期睡小石的房間,還有兩個房間,姜老闆和葉先生你們二位,睡一個房間或者兩個房間都可以。你們自己商量。」

葉詔說:「不必麻煩,我和老薑一個房間。」

見小石要去樓上收拾,彎彎也起鬨要去一塊兒幫忙。容茵看著小丫頭蹦蹦跳跳上樓的背影,感慨了一句:「年輕真好。」

葉詔說:「當著咱們姜總的面,這麼說話是不是不大厚道?」

老薑相當配合地哼了一聲。

容茵忍不住笑了:「好像是有一點兒。」

「另外,」葉詔說,「我從不覺得,年齡小就代表年輕。」他微微笑著,說,「許多年紀小的人,心態也不見得年輕多少,他們愚魯、衝動、做事不經大腦,更不懂得考慮別人的感受。擁有一個健康正向的心態,一份自己深愛的職業,豈不是比一張白紙的十八歲要好得多?」

聽起來和之前孔月旋的話差不多意思,但卻是不一樣的角度和表達方式。容茵靜了片刻,笑了:「你說得對,很多時候,不是年齡本身的問題,是我們自己的心態問題。」

老薑低聲說:「聶醫生看樣子有心事啊。」

聶大夫趴在桌子上,臉色酡紅,雖然半睜著眼,可是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了。

葉詔說:「就麻煩姜老闆了。」

老薑難以置信:「你讓我這麼大歲數一個人,把他扛上二樓?」

葉詔說:「畢竟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太文弱是我的錯。」

這是大概三天前,老薑當著彎彎的面吐槽他的話。老薑不知道這傢伙是長了順風耳,還是彎彎又一次當了叛徒,反正人家就是知道了。更重要的是,葉詔這傢伙簡直是記仇到極點了!

老薑惡狠狠地哼了一聲,走過去托起聶子期的身體:「聶大夫,您自己也使著點兒勁兒,悠著點,不然我這把老骨頭可就被你壓垮了。」

小院里,九月的晚風如同情人的手,格外溫柔。穹頂之上,漫天星子清晰可見,深吸一口氣,可以聞見淡淡的忍冬花香。容茵和葉詔並肩站著,忍不住綻出一抹笑。

真好啊,這樣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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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芳滿堂(套裝全二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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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7 三鮮鍋貼·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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