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察覺
夜深。
皇帝的寢宮內,燃著珍貴香炭的玉爐內輕煙裊裊,多少的宮人內侍屏氣凝神,小心翼翼地侍立在角落裡,生怕發出半點兒的響動。
珍貴妃正端著一盞葯湯,在宮人的協助下將葯汁送進皇帝口中。
皇帝面色如常,雙目緊閉,彷彿只是在安睡。若不是一勺子葯汁只有小半被喂進了嘴裡,餘下俱都順著嘴角流了下去,幾乎就與常人無異。
「陛下用藥這麼久,還沒有半點蘇醒的跡象,御醫到底怎麼說的?」珍貴妃將葯碗交給身邊的宮女,掏出帕子來細心地替皇帝擦去了葯漬,轉頭問皇帝的內侍。
內侍神色恭敬極了,躬身彎腰,「回娘娘,奴婢不知。」
「哦?」珍貴妃側面,兩道精心描畫過的眉毛輕輕挑起,「你在陛下身邊服侍,陛下龍體如何,你竟不知?」
到底執掌內宮多年,哪怕平日里再如何寬和大度,珍貴妃一發作,內侍雙腿戰戰,登時跪了下去,頭幾乎要碰到了地上,卻連一句求饒的話都說不出口。
珍貴妃一雙妙目盯在內侍身上。
感受到珍貴妃夾雜著怒火的視線,內侍愈發將身體伏了下去。
外面腳步聲響起,門口傳來了口稱殿下的聲音。
珍貴妃眉尖微蹙,知道這是晏澤來了——這麼晚了,能在宮裡自由走動不受阻攔,還能夠隨時出入皇帝寢宮的,也只有太子一人。
從皇帝病倒后,晏澤便以監國太子的身份,重新住回了宮裡。晏澤對珍貴妃倒也一向算是敬重的,回到宮裡的頭一天,便與珍貴妃商量過了,如今皇帝這一病,多少的牛鬼蛇神都要跳出來。這種時候宮中必不能亂,因此,宮裡落鑰的時辰比平日里早了半個時辰不說,從燈籠點亮那一刻起,宮裡便開始宵禁,無太子和珍貴妃的口諭,不能如常行走。
看到晏澤走進寢宮,珍貴妃便站了起來,「這麼晚了,殿下怎麼還過來了?」
她也看得明白。甭管之前她是如何風光的掌事貴妃,哪怕皇帝只是病了,她也立刻就成了昨日黃花。哪怕宮裡的事名義上還是她做主,可宮人內侍,乃至於那些位份不如她的妃嬪的態度也微妙了起來。
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珍貴妃自問,她雖不敢稱俊傑,起碼也還是個聰明的人的。晏澤的心機手段她也了解,故而如今也不會拿大,以太子的庶母自居。
晏澤看了看龍床上的皇帝,面帶憂慮,對著珍貴妃點了點頭,「孤不放心,來看看父皇。珍母妃不是一樣,晚上過來了。」
珍貴妃淡淡一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轉頭看著皇帝。半晌才輕嘆一聲,「陛下如此,真真叫人擔心。」
她抬起頭,懇切道:「御醫看了這麼些天,陛下還是如此。我這旁邊兒看著,又是著急又是心疼。從前聽人說,民間的大夫也有聖手。殿下您看……」
「珍母妃說的也是。」晏澤溫言道,「父皇如此,孤亦是寢食難安。恨不能,讓父皇一時間便痊癒了。珍母妃的意思,是想要張榜求醫?」
珍貴妃忙道:「我一個深宮婦人,原也不懂什麼。只是聽聞有這樣的法子,殿下覺得,如今可能用不能用?」
「倒也是個法子。」
晏澤點頭,「只是這張皇榜求醫,也不是小事。畢竟,事關父皇龍體安康不是?孤想,此事還要與內閣和宗室商議才好。」
「如此,便要勞煩殿下了。」珍貴妃似是鬆了口氣,低頭擦了擦眼角。
晏澤笑了,「母妃言重了。更深露重,還請母妃先行回麟趾宮休息。宮中瑣事繁重,母妃亦要多多保重才是。」
珍貴妃頷首,自帶人往外走去。走到了寢宮的門口,她回頭看過去,見晏澤正彎了腰俯身下去替皇帝掖被角,一副誠孝的模樣。只是他斯文俊秀的面龐隱在跳動的火影之中,在珍貴妃看來,陰鷙又詭異。
無端端地打了個冷顫,珍貴妃似是看到了什麼怪物一樣,轉過頭匆匆離開了。
「娘娘?」珍貴妃身邊的心腹宮女喚道,「娘娘仔細腳下。」
作為除了皇后之外,宮中位份最高的寵妃,珍貴妃的儀態素來沒有半分可以挑剔的地方。不然,也不可能被皇帝愛重多年。方才一路從皇帝寢宮走到了御花園裡,珍貴妃卻完全沒有了往日里的端莊優雅,哪怕是暗夜之中也是步履匆匆,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模樣。
兩個宮女提著燈籠,隨著珍貴妃走出了老遠才停下來。
「娘娘這是怎麼了?」
這倆宮女自打進宮后就在珍貴妃身邊服侍,最是忠心不過的人了。見到珍貴妃臉色不對,停下后甚至捂著心口閉了閉眼睛,都連忙騰出手來扶住了珍貴妃,「娘娘可是身上不對付?不如坐下歇歇,奴婢這就叫人去讓太醫過來。」
說著,便要呼喚墜在後面的內侍過來。
「不必。」穩住了身子,珍貴妃抬手止住了宮女,「本宮無事。我們快些回去。」
這些日子以來,她心頭也隱隱有些懷疑猜測,只是並沒有什麼證據,自然也不敢多思多想。可不知為何,方才看到晏澤那一眼的時候,心中就有了篤定的答案。
可是,珍貴妃仍然不願意相信,或是說,不敢相信。她就不明白了,晏澤貴為太子,儲君的位子坐得穩穩噹噹。早先還有大皇子爭鋒,可隨著薛皇后失寵,大皇子也沒了那份兒膽識,只窩在皇子府里與大皇子妃過小日子。皇帝已經這樣的年紀了,這江山天下,遲早還不是太子的嗎?
他又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做下這等天人公憤的大不孝事來?
要知道,能讓皇帝無聲無息暈厥,這絕非太子一人所為。人多必有失,一旦事情敗露,太子所面臨的會是什麼?
除非,太子有絕對的把握,皇帝自此後醒不過來。
「娘娘,娘娘?」
眼看著大冷天里,珍貴妃的額頭竟然滲出了密密匝匝的一層汗珠兒,宮女大驚失色,高聲叫了起來。
「去,命人……」珍貴妃深吸了口氣,將剩下的話吞回了肚子里,「本宮覺著身上有些沉重,明日一早讓人去甄家,傳老夫人來看看。」
珍貴妃未入宮時,與生父繼母關係平平,她是在祖母甄老夫人跟前長大的。有了什麼事,她也只會與甄老夫人商量
病了,請甄老夫人進宮說話倒是有過。可……了解珍貴妃的兩個宮女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