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一生思破紅塵路

經過一夜火蛇的席捲，森林的外圍有一半山石皆為黑土，鬱鬱蔥蔥瞬時枯平。

莫問何方少年輕狂，只道是恩怨亂，意難平。

森林裡的壓抑之感減淡了幾分，八人休整了一天才繼續前行。他們走了半天，最後止步於一條流水潺~潺、寬敞的河前。河面風平浪靜，水流緩慢，猶如一條銀帶將森林的外圍和深處分隔，又有幾許支流縱橫深處。

前方兇險未知，想要過河，是萬萬不能貿然泅水，只能造船渡之了。

他們凝視著河水各懷心事，只有小牙發現星靄面如淡金。她悄悄地走到星靄身旁輕聲問道：「你是不是發現了異常？」

星靄登時回神恢復常色，但他並沒有看向小牙。「有些勞累罷了。你的身子尚未復原，到一旁歇息下吧。」說完，他轉身拔劍，斬下長在河邊的樹木。小牙疑惑不解，雖然星靄表面上無異，可是她覺得他有所隱瞞。

其他人見星靄開始動手紛紛收起思緒幫忙造木筏。霄風把小牙和霧辰拉到邊上，分別給予兩人一粒丹藥。「此丹藥能讓你們的元氣快速恢復……」霧辰受的是外傷，經過這幾天調養痊癒了不少，至於小牙——被天地玄黃破的護體之氣至今尚未恢復，加上靈力耗損巨大，一時半刻難以充沛如初。

霄風深深地愧疚。

小牙見霄風盯著自己手裡的丹藥沉默不語，不知是吃還是不吃。「師父，這葯有不妥嗎？你的眼神怪怪的，是不是忘記放某種草藥了？」

一聽到質疑，霄風的眼睛立刻重現神采。「為師心細如髮，怎麼可能會漏放藥材？你儘管吃下便是，準保你精神奕奕、力大如牛。」小牙吐吐舌頭，半信半疑地吞下丹藥。「還有，在對付雪傲之前你盡量不要使用靈力。」

「不用靈力的話遇到妖怪怎麼辦？武鬥嗎？」

「為師送你一疊符籙！」話音剛落，霄風變戲法似的掏出各種層層疊疊的驅邪符籙。「應該夠你用了。放心，有為師在，說不定輪不到你出手咧！」

小牙哭笑不得地接下符籙。霧辰明白霄風話里的意思，也勸小牙盡量少用靈力。

幾個時辰后，他們合力製造出兩艘木筏。霄風調侃道：「還好雲霏你的火沒有把樹木燒盡，不然河裡準會多幾隻撲哧撲哧的水鴨子。」

小牙不滿地嗔怪道：「師父不要亂說，行船之前最忌諱這種話了。」

「沒事沒事，足智多謀的雲霏一定會護我們周全的。」霄風笑嘻嘻地搭上雲霏的肩膀，然而雲霏毫不客氣地拿開他的手。

「很抱歉，我、小墨、風頌和雅鳴同在一船，小牙和霧辰就交給你和星靄照料了。」

霄風笑意頓減，「你忍心讓我們自生自滅？」

「時勢造英雄，這是你大展身手的好機會。」霄風還想反駁，雲霏搶先一步抬木筏下水。「他們倆交給你們，我很放心。天黑之前我們要到岸，到時見。」說完，小墨和紀氏兄弟陸續走上木筏。

星靄和霧辰也抬著另一個木筏下水，小牙拉著語塞的霄風上船。

兩艘木筏一前一後地在河面飄蕩，每一艘各有兩人駕船。他們沿著深入森林的支流前進，兩旁儘是陰森不透光的密林，偶爾傳來一聲兩聲的鳴叫。八人心裡極不安穩，不知是在水上的緣故還是因為四周有黑暗包圍，使他們忐忑不自在。

小牙靜靜地觀察河水。河水和她的靈力同源，她能感應到水下有蠢~蠢~欲~動的異物。她目不轉睛，忽而瞥見不遠處有東西在河面下掠過，速度之快並無驚起波瀾。她馬上提醒眾人，緊張的氛圍霎時展開。

這時，木筏顛簸，漣漪乍起，一個巨大的影子在水下竄動。木筏上的人互相扶持勉強站穩，星靄和紀風頌拔劍戒備。不多時，一條狀的黑影朝著他們急速橫掃。未等他們看清，凌厲的腥風伴隨著水珠直逼面門。星靄提劍劈開，與此同時又有另一黑影襲擊雲霏四人。紀風頌眼疾手快，擋下了一擊。

兩道黑影見好就收，潛回水中等待時機。河面瞬間恢復平靜，除了那皺起的碧波。

八人不敢鬆懈，能在死亡森林生存的妖魔絕非等閑之輩，論心性、修為，一般的妖邪不能與之相提並論。「剛剛的妖物很可能跟蠱雕一類都是遠古妖獸，大家要留心！」紀風頌全神貫注地盯著水下警惕道。兩艘木筏並排漂浮，每個人都神經緊繃。即使紀風頌不提醒，他們也心裡有數，如今明說出來反而更添不安。

未幾，驚起的漣漪逐漸平伏，此時的河面猶如光滑明亮的鏡子，平靜得詭異。冷艷的日輪漸漸西沉，毫無感情的淡紅瀉下遠處的河水，在小牙看來彷彿那是蔓延的血紅——血至，禍來。

顯然神秘的妖物深諳狩獵之道，在第一輪攻擊之後便再無動靜，讓等待和未知磨滅他們的耐心、蠶食他們的戰意。但他們又豈是初入江湖的無知小輩？敵人的攻心之計他們早已看透，霄風和紀雅鳴分別暗自畫下八卦和太極，雲霏掌心的綠意若隱若現，霧辰和星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任何細微的波動都能觸動他們緊繃如琴弦的殺氣。

「看來它還不肯現身。」

「那讓我請它出來吧！」說罷，紀風頌抽~出幾張白色的紙片。它們看似平淡無奇，但仔細一看會發現紙片是魚兒的形狀，首尾尖銳，薄薄的載體不知能爆發多大的力量。紀雅鳴卻浮現出神秘的笑容，那些紙片乃紀家最為得意的傀儡之術，紙上並非空白無物而是承載著滿滿的咒語暗紋等待觸發生機。

紀風頌將魚兒傀儡打入水中。未幾，他們只覺眼下有白色之物晃過，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河面就被水下神秘的巨獸驚起波瀾，兩隻木筏再度搖晃。「發生什麼事情？」霄風的心也隨之搖曳，在他眼裡木筏隨時會翻倒。

「這是正常反應，說明傀儡之術生效了。」

霄風目瞪口呆地指著不遠處說：「難道那個也是正常的反應嗎？」水下有異物急速穿梭令河面的浪頭越來越大，在湍急的水流中心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螺旋。霄風非常清楚接下來會出現的景象。

此時，星靄對那個漩渦不感興趣，他擔憂的是別的危險。忽然他神色一緊，喊道：「它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碩大的黑影驀然躍出~水面橫過他們的頭頂。他們驚愕地抬頭望著，入目處只有濃濃的黑色，餘暉包裹著它的輪廓，腥鹹的水汽迎面掃來。下一刻，耀眼的白色從旁襲來，他們看見有一張雪白的大嘴狠狠地咬著那黑色的軀體。夕陽下，一黑一白對立廝殺，如同太極的陰、陽兩儀誓不相融。

然而，就在他們驚愕的瞬間，黑影靈活地扭動尾部，他們只聽得啪啦一聲，白魚像是泄氣了一般迅速癟下來變回一張皺巴巴的白片兒孤零零地飄蕩在水上。紀風頌和紀雅鳴最先回神，那條白魚便是遇水即活的紙魚。看到兩人行動的身影，其他人也不甘落後。剩下的白魚帶著粼粼水光躍出~水面咬來，黑影並沒有把它們放在眼裡，尾部頓時分開兩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數條白魚打下。轉眼間，它再度潛入水下。

這一次它沒有躲藏，而是探出尾部夾著腥風和水花向著兩隻木筏抽打。這敏捷的長物看似柔韌不足以破壞船身，但是當星靄和霄風以劍擋下的時候不得以退了幾步，兩人腳下的木頭霎時出現裂紋。這鬼東西硬如磐石，重如千斤，倘若被它得逞莫說是木筏，就連人也會被它拍成肉醬！星靄和霄風交換了眼神，都不敢大意。

「還有一條……」雲霏眼神凌厲，喃喃自語，細聽之下他的聲音竟然有少許顫斗。

小牙和霧辰不解其意，回頭望去卻發現紀風頌和紀雅鳴面如白紙，他們是否發現了什麼？

轉瞬間，小牙頓覺有森森的寒氣從四面八方鑽入自己的每一寸皮膚下，全身冰冷透頂。危險的信號在她心中燃起，可是她的四肢猶如封閉在千年寒冰里寸步難行。忽然她腰上一緊，眼前的景色似乎更加開闊。與此同時，黑黝黝的長物擦過她的鼻尖，鋒利的氣流刮痛了她。這一次她終於看清楚襲擊者的廬山真面目，漆黑光滑的表面反射著尖銳的光芒，她看見了自己驚恐的雙眼，她嗅到了歷史的腐朽。

這時旁邊微弱的chuan氣聲把她拉回現實。她微微側頭，只見霧辰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冷汗布滿前額。是他豐富的戰鬥經驗令他的身體條件反射做出最迅速的反應。

「真的是鉤蛇……」

另一條尾巴襲擊的目標是雲霏他們的木筏。雲霏一見它的尾巴末端長著一個銳利的彎鉤就知道是何方妖獸了。

鉤蛇，遠古妖獸，長七八丈，尾末有岐，蛇在山澗水中，以尾鉤岸上人牛食之。

怎麼辦？它佔盡地利，在水上不好應付！眾人不禁發愁。

「斬尾！」雲霏斬釘截鐵道。緊接著他內力迸發，翠綠的鞭子連同銀色的馬尾揚在半空，前者殺氣騰騰勢必吸干所有的生命力，後者悠悠飛揚孤高自傲，似乎對擋路者不屑一顧。

蛇尾能靈巧避開完全在雲霏的意料之中，只是它的頭部一直在水下，它靠什麼感知威脅？是靠某種器官還是本能？這種遠古妖獸比他想象中強大。

不，還有狡詐。

兩條蛇尾佯作受擊退避，豈料一轉眼就急速轉向，以他們始料未及的速度分別捲住了小牙的腰和小墨的腳踝往外拉扯。他們急得咬牙切齒，這傢伙專門挑軟柿子捏！

小墨當即揮劍斬去，小牙掌心帶符拍打蛇尾。然而它亮晶晶的鱗片硬如鋼鑽，再者這等普通的驅邪符咒哪能奈它何？不過是不痛不癢的攻擊罷了。兩人已被拉到木筏的邊緣，若繼續後退必定落水並成為鉤蛇的腹食無疑！

此時此刻，星靄心驚肉跳。往日的噩夢再度籠罩著他的思緒，他吃力地揮開陰影努力地尋找眼前的明亮。當他竭盡全力撥開霧靄之時，一抹冷光在他的眼前乍現，散發著紅光的身姿一閃而過，沉悶的哀叫隨之而來，令他目光追隨的倩影縮在熾~熱的金城湯池下。

粗~壯的蛇尾躺在木筏上抽~搐了幾下便一動不動。斬殺的冷鋒鮮紅，順流的血液在水中暈染出一朵巨大的薔薇，漣漪成了花辦向遠處盛放。

小牙嫌這截殘肢噁心，於是將其踢入水中。她回頭看看霧辰，卻發現後方的星靄依舊提著重劍，已是蓄勢待發，他眼裡未曾出現過的恐懼還沒散去。面對小牙的注視，他才發覺自己失態，恐懼的潮水迅速退去變回不可測的深潭。霧辰和霄風也看了星靄一眼，目光儘是疑惑。

同一時間在另一艘木筏上，不知是懼怕雲霏他們的圍攻還是懼怕再次失去一條尾巴，鉤蛇放開小墨縮了回去。頃刻間，原本垂下夜幕的四周被刷上濃稠的墨汁，朦朧的月兒躲在雲后，似是在躲避凡間的龐然大物。他們深陷震驚之中——黑暗裡多了一雙散發著邪惡紫光的細長眼睛，那個「它」正在審視他們，目光充滿強者特有的冷漠。它通體漆黑，與黑暗融為一體。

「嘶嘶——」它眯起雙眼，眾人霎時感到耳邊火~辣。

「快散開！」一直打開「天眼」的星靄急忙推開身旁的霄風，霧辰靠著自身的直覺抱著小牙撲入水中。其他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小牙他們剛才站著的地方瞬間四分五裂，巨大的水花淹過雲霏等人的木筏，連帶產生的波浪反而把他們的木筏飄遠了。

「快划回去，他們在水裡！」雲霏心急如焚，生怕中了鉤蛇的調離之計。

冰冷刺骨的河水使小牙、霧辰和霄風異常清醒，他們看見星靄站在木筏的殘塊上屹然不動與敵人對視，重劍在他的手裡金光大盛。小牙徒生不祥的預感，她竭力朝著星靄喊道：「你不能這麼做！我們要走就一起走！」

金光擊退了黑暗，一分為三的重劍護在星靄身前。鉤蛇弓起身軀如臨大敵，星靄頭也不回地對三人說：「快走！」

「不——！！！！」

刺眼的金光淹沒了星靄的背影，直到最後她只聽見自己撕心的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