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墨雲頓時羞紅一張俏臉:「人家就是這麼一說。」這小婢的年齡和翁少言相仿,伶牙俐齒,長的也端莊。自從齊佳陷進秦王府,就一直是她在跟前伺候。
她並不像別的侍女那般怯懦,行事說話落落大方。
齊佳問道:「墨雲,你家是哪裡人?家裡還有誰?」
墨雲道:「奴婢就是秦地人氏。家裡卻沒什麼人了,只有一個看門守院的老家人。」
齊佳明白,這個老家人估計是僕役之流,並非血緣親人。
「沒想到你還是位千金小姐。失敬,失敬。」
「先生又來取笑婢子。」墨雲再次紅了臉頰。起身要走。
齊佳問道:「你到底想不想去伺候你家王爺?要是想去,我是很樂意成人之美的。」
墨雲已經羞的抬不起頭,嬌嗔道:「先生。」
「我是認真的,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墨雲側頭看著齊佳,臉上紅雲依舊:「先生要是個男子,墨雲倒是要動幾分心思。」
「這麼說,倒是我的過錯。我送你一個如意郎君可好?」
墨雲雖然害羞,可她一向快人快語,比尋常女子大方,問道:「是誰?」
「我徒兒。」
墨雲站在那裡想了半響,蹲身行禮:「但憑先生做主。」
這是願意。
齊佳問道:「你不嫌棄我們師徒寄人籬下?」
墨雲道:「也不是誰生下來就是勛貴高官的。」
齊佳笑著搖了搖頭:「姑娘雄心壯志,這個媒我卻不敢保了。」
墨雲追問:「為什麼?」
「自古良臣如美人兒,不許人間見白頭。」
墨雲沉默了許久,似乎觸動了什麼心事。再次向齊佳行了一禮:「謝先生點撥。」
齊佳忽然想起一首詩:「閨中少女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覓封侯,覓封侯,不如嫁個大馬猴兒。」
墨雲剛剛褪去紅暈的臉,又紅了起來,頓足道:「先生,你好好的念詩也就罷了,怎麼忽然又耍笑起來,要是被聖人知道,你這樣糟蹋詩文,只怕要氣活了來找你算賬。」
齊佳笑道:「這算什麼。可惜你不識字,要不然教你聽見自掛東南枝,還不跳起來?」
墨雲問道:「什麼是自掛東南枝?」
「就是每句詩文後面都接一句,自掛東南枝。」
「為什麼是東南枝,而不是西北枝,或者西南枝?」
倒是把齊佳給問住了。她想了想一本正經的瞎說:「因為有篇詩歌,叫《孔雀東南飛》。」
墨雲好奇道:「怎麼講?」
反正長夜無聊,齊佳索性盤膝坐在床榻上,給墨雲講焦仲卿和劉蘭枝的故事。
墨雲嘆道:「這世道,本來就對女人不公,偏偏有那作惡的刁婦,拿孝字殺人。」
齊佳雖說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一年,可如今想想自己的處境,依舊茫然。
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平民命如草芥,女人更是……
齊佳忽然就想起一句俚語:麵條不是飯,娘們兒不是人。
在後世,這種重男輕女的思想都無法根除,何況在這個扭曲的時代,女人連只雞都不如。
齊佳頹然的躺回床上。墨雲卻沒有離開,而是磨磨蹭蹭走到床邊,將手裡的帕子遞給齊佳:「倉促之間,婢子也沒有能拿出手的東西送給翁公子,這個勞煩先生轉交一下。」說完,雙目灼灼的望著齊佳。
齊佳不由又感覺好笑起來:「你不想要個能封官拜相的女婿了?」
墨雲紅著臉,搖了搖頭:「婢子想明白了。」
齊佳撿起那帕子:「那好,我幫你。」
墨雲這才福了福身,轉身出屋去了。
王妃安排秦王睡下,走進屋來,問道:「剛剛你怎麼逗墨雲那個丫頭了?」
齊佳坦言:「我把她許給少言了。」
王妃笑道:「倒是挺般配。」侍女幫她更了衣。王妃上了床,躺在齊佳身邊:「豆腐的味道果然不錯。王爺的意思,往京城裡送一些。」
「別。」
「為什麼?」
「豆腐不耐放,送到京城就成臭豆腐了。那味道不是誰都能接受得了的。」
「可是,如果不送,日後被萬歲爺道聽途說了去,恐怕更不合適。」
「送倆會做豆腐的師傅過去不就完了。」
「可那樣一來,這制豆腐的法子,不就保不住了嗎?」
齊佳扶額,這窮瘋了的兩口子,什麼都想攥在手裡。
「做豆腐本來就沒什麼訣竅。百姓不易,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幾回肉。豆腐富含豐富的蛋白質,能很好的補充人體所需的能量,改善體質。應該廣而告之才是。」
王妃那個窮怕了的腦子,還有些拐不過彎兒。
齊佳將一隻拳頭伸到她面前:「一隻手握起來能抓住多少東西?」
然後她又把手打開:「這樣呢?」
王妃搖頭。
齊佳翻身:「睡覺。」
第二天齊佳起來的時候,不出所料看見秦王在那裡練抓握神功。
並不是這些化石頭腦簡單,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想不明白,相反,是這兩口子想事特複雜。複雜到齊佳想想都腦袋疼。
要是天天這樣活,齊佳寧可瘋了。
王妃一天兩頓飯,自從齊佳搬到她這裡,在秦王那裡的特殊待遇就取消了。不過比在秦王那裡自由,齊佳也就認了。
她洗漱完了,準備去造紙作坊。造紙已經到了搗漿,注膠的關鍵工序,她心裡也不大有底兒,得去看著。
順便,她要交代翁少言一些事情。有些話在府里不好說。
翁少言每天除了做齊佳交代的功課,只要齊佳去作坊,必然會帶著他的。原來是讓他熟悉逃跑路徑,到時候好走。
現在,齊佳想借著外出的機會,給他留點箱底兒。
昨天一鍋豆腐做出來,齊佳忽然就想到一個簡單易掌握的生存之道。就在豆子上做文章。開個豆製品廠。
只要翁少言做好這個,能給秦王賺錢,就能屹立不倒,平安到老。
齊佳帶著翁少言看了一會兒煮漿,注膠,讓人把事先準備好的蔑簾沉入漿池,輕輕一晃,將紙漿均勻的鋪在蔑簾上,然後送到外面的陰房裡去陰乾。
齊佳只是給工人們做個示範,剩下的就交給工人來做。她帶著翁少言溜溜噠噠順著河沿兒走。一面將開辦豆製品廠的想法和他說。
翁少言認真的聽著,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師父,你為什麼要把這件事交代給我?」
齊佳隨口敷衍道:「我畢竟是女子,許多事拋頭露面的不方便。」
「師父。」少年忽然伸手攥住了齊佳的衣袖:「不管將來要去哪裡,都一定不要丟下我。」
齊佳看著少年誠摯的目光,心頭一陣酸澀:「說什麼傻話。師父比你大,將來自然是要先行一步的。難道你也跟著我去?」
翁少言垂下頭:「那我就在你墳前,結個草廬,給師父守一輩子的墳。」
「糊塗。」齊佳甩開他的手:「難道我教個徒弟是為了給自己守墳包?」
「師父息怒。」翁少言撲通一聲就跪倒在了齊佳面前,就差摟住她大腿了。
齊佳是很看不上這些封建禮節的,伸腿踢了他一腳:「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別動不動就骨頭軟。」
翁少言急忙爬起來,哭喪著臉:「我就是怕師父不要我了。」
「生而為人,就該頂天立地。一個人就不活了嗎?」說到此,她不由想到了自己,語氣柔軟了下來,望著翁少言:「你記著,就算有一天,只剩下你一個人,也要堅強的活下去。不但要活,還要活得精彩,活得問心無愧,活得意氣風發。」
「弟子謹遵師父教誨。」
「話不多說了,陪師父看看這寶靖河的風光。」
師徒二人,在河邊漫遊了一回。轉回作坊。去陰房裡看那些紙張。看看乾的差不多了,就著微微的潮意,齊佳伸手慢慢的將紙張揭了下來。
拿到外面,微風一吹,那紙張就徹底幹了。比起後世的紙,顏色偏黃暗,也厚。可這好歹是齊佳來到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張白紙。
別說作坊里的工人,她自己都激動的受不了。等不及裁剪修邊,齊佳就叫道:「拿筆墨來。」
紙最大的功用就是作為文化的載體。評定一張紙好不好,關鍵看它的鎖墨性如何。要是一沾墨就洇開了,那和草紙有什麼區別。
「皎白如霜雪,方正若布棋,宣情且記事,寧同魚網時。」
齊佳提筆飽沾了墨汁,奮筆疾書漢武詩。
寫完了,把筆一丟。雙手提起那張紙來看。直到墨痕干透,都沒有跑墨。她又把紙張翻過來,背面也沒有透墨出來。
成了。
齊佳心中激蕩,無以言表。她拿過剛剛扔在一旁的毛筆,又寫下一首詠紙的詩篇。
這次寫的格外認真,用的字體是有蠶頭燕尾之稱的隸書。一筆一劃,端端正正。
這個翁少言認識,可剛剛那篇漢武帝的詩,翁少言就不認識了。因為齊佳一時激動,寫的是狂草。
李白狂草驚蠻夷。
齊佳的草書雖然不如李白萬分之一,可那也足夠在翁少言這個初學後進的少年眼裡,驚為天書了。
齊佳的全部心思,卻都在手中這張紙上。
有了紙,書還遠嗎?
她骨子裡裝著的一顆好為人師的心。姑且算是職業病吧。
她拿了今天出的第一批紙,讓人裁剪整齊,帶回王府。
令齊佳意外的是,王妃看見那些紙張,反而不如看見豆腐時喜悅。拿著那紙問道:「這東西真能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