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白衣金志長
此時此刻,皇宮裡一個看熱鬧的都沒有。買晚場的客人全跑光了,賀聆風說著「我是楚鐵龍朋友」才擠進來。賀聆風一到大堂,看見虎幫隊伍里一個穿白衣服的人正緩步走向中央,而這個人左邊,尾隨著一個長小鬍子的男人,這個人右邊,跟著兄弟兩個——這兩兄弟,長相很像,均剃了板寸頭,一個額頭左上刻意剃出個豁口,一個額頭右上刻意剃出個豁口。
龍幫的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混在隊伍里的紫藍吃了一驚,連忙來到楚鐵龍身邊。
楚鐵龍的瞳孔一縮。
賀聆風嚇得連忙背過臉,但是,想了一想,又硬著頭皮,轉過身來。
一個字一個字從秦汝川牙齒間蹦出來:「方得義,真是長本事了,都找外援了?」
已經走得很近的白衣人微微一笑,開口道:「秦老闆,我們確實來幫方老闆所謂人往高處走,事業想做大,這些想法很正常。濱江邊是寶地,你既然已經佔據了很長時間,從今天起,風水輪流轉,也可以讓出來。」
「憑什麼?」秦汝川寸步不讓。
白衣人從背後抽出兩把長刀來,刀身狹長如劍,但是背厚刃更長。長長的刀刃,亮如一片白雪。
賀聆風一下子想起了得了腎衰竭而死的華應雄華師父!華師父之所以會得腎衰竭,便是曾經被這個人拿刀劃了三百多下。白衣人的刀,號稱無影刀,三百多下,也只是一瞬間。
另外,姚婧陷害他被文錫教育系統除名后,這個人也和姚婧又回來找他。那一天,鐵龍也遭遇了和華師父一幕一幕的事。
三百多刀,塊頭那麼大的鐵龍,當場也成了一個血葫蘆。
只是,為什麼挨了三百多刀的楚鐵龍怎麼這麼快便活生生站在這裡,這一點,便是賀聆風清楚,金志長卻非常納悶的事了。
金志長剛要開口,賀聆風猛地衝上來:「且慢!」
紫藍趁這個空檔,把秦老闆拉退了幾步,湊著秦老闆耳朵竊竊私語:「老闆,我告訴你:這幾個人,小鬍子叫石軍,頭髮剔出豁兒的都姓史,全是南蓮那邊的雇傭兵,白衣人叫金志長,是東陽人。我們這裡,就是鐵龍,這會兒也不是這個東陽人的對手。」
「那怎麼辦?」秦老闆一聽傻了。
紫藍沖賀聆風努努嘴:「先聽他怎麼說。」
白衣人冷笑:「你可真大膽啊,這會兒都能跑到我的面前來了?」
賀聆風攔在楚鐵龍前面:「我不允許你再接近他!」
白衣人掂了掂雙刀,賀聆風的眼睛就隨著他的動作上下動了好幾下。紫藍嘴上安慰著秦老闆,手上悄沒聲息抽出一把軟劍來。這軟劍輕薄如紙,還黑漆漆的,真心不起眼。誰也沒在意,白衣人也沒注意,只對賀聆風說:「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華應雄和楚鐵龍這兩個花匠怎麼就像野草一樣除不幹凈呢?」狹長的單眼皮一撩,刀光突然大漲。
秦汝川嚇得止不住倒退,同時驚呼。賀聆風也覺得耳朵臉頰生疼,好像皮也被薄薄削去了一層似的。
實際上,賀聆風的臉安然無恙。被削破的,只有楚鐵龍的衣服。眨眼功夫,金志長出了七刀,縱橫交錯,砍得楚鐵龍身上的衣服片片破碎。
鐵塔一樣穩穩站著的年輕漢子,已然長成的身體壯而寬厚。凸起成方塊的胸肌,以及一格一格線條清晰的腹肌,水滑光亮。別說是疤,就是個斑點,也找不到。
賀聆風慌忙脫下外衣,給楚鐵龍披起來。
金志長目光越發森然。
賀聆風心「砰砰」直跳,眼珠子快速轉了好幾圈,顫聲說:「我想和你們和解。」
金志長冷哼:「所以讓你手下兩個人加入濱江龍幫?」
冷汗涔涔,賀聆風硬著頭皮說:「生活所迫,為了生存而已。我沒有工作,他們除了力氣,其他並不擅長。」
「我來之前就聽說過:夏國的東州大學,國際地位不低啊。」
「我絕不會影響到貴上在文錫國的地位和聲望!」賀聆風急匆匆表態。
金志長暫時把雙刀背於背後:「假如讓我給你一個建議:你可以勸說你手下這兩個人,雖說公爵閣下治下嚴格,就算楚鐵龍磕頭認錯,他也未必會原諒。但是,由我引薦,想來公爵還是會三思。」
賀聆風從沒想過這樣一招。
金志長面露陰笑:「當然了,楚鐵龍,還有沈紫藍,他們得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磕頭先認了我這個主子。成了手下人,我這個主人怎麼著也得給他們謀一個出路。」
紫藍氣得大叫:「你白痴啊!」
楚鐵龍為防紫藍貿然出手,伸手臂攔住紫藍。與此同時,他又側目賀聆風。實在要打,再怎麼為難,那他還是要上。
但是,賀聆風還是忍氣吞聲,對金志長說:「讓我和公爵談一談吧。」沒等金志長笑出聲,他飛快接下去:「再怎麼說,我和公爵閣下體內都流著沐世剛沐先生的血,生物學上我們確實同一個爸爸,我要和他談判,他未必不肯同意!」
金志長那一直飛揚的神情頓時收斂不少。他側臉對小鬍子說:「你去聯繫。」
三分鐘后,小鬍子走過來,點點頭。
金志長無可奈何,伸手對賀聆風說:「請!」
談判的地點在一輛凱斯賓房車裡,全套衛星連接的視頻設備,人一進來,自動掃描確認。賀聆風被要求帶上一個眼罩,全息式立體影像立刻展示在面前。眼前看到的是一個超大房間,特別顯眼的是一排一排高到屋頂的書架,書架里藏書滿滿。視線往前才看到桌子,桌子擦得纖塵不染。日光反射之下的光亮中有一隻手,光線強烈的緣故,顯得越發瑩白,本身骨肉勻稱、修長好看。若這隻手長在一個女子的身上,那麼,這個女子極有可能天仙般美麗。但是,賀聆風一眼認出來,這隻手的主人並非別人,一定是和他同父異母的兄弟——沐繼偉。
證據在手下面,視線抵達之處,一隻黑貓猛地睜開它那雙詭異的綠色眼睛。
如同被魔怔了一般,賀聆風心猛地一沉,整整三分鐘,心如同墜入了萬丈深淵,他這個人渾身冰冷,手腳僵直。
這隻貓叫藍迪。和很多年前曾在一個風雪夜扒開他全身衣服的森迪是一個血統。
沐繼偉的手就輕撫在這隻黑貓的背上,很有耐心,並不催促。
賀聆風最終擦擦汗:「別來無恙,沐公爵。」
沐繼偉那很有磁性的嗓音方才響起:「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見。因為你是一個不知羞恥的女職員,為了攀附老闆硬要生下的孩子,雖然曾經妄想藉助我和我父親的隔閡乘虛而入,成為沐家的一員,但我一直以為在十年前的那一天,我已經用柳明揚的血讓你明白:你該回去你應該去的地方。」
「我承認,我母親扮演過不光彩的角色。」
「想要和我母親成為情敵,你母親,確實不配。」
「這我也明白,我甚至不能和沐繼城、沐繼良比,他們的媽媽畢竟是文錫汽油田大王的女兒。」
沐繼偉冷笑。
「即便大沐先生不忠於羅雅公主並非第一次,」賀聆風隱隱含著悲憤,「可正如你所說,在十年前柳明揚去世那一刻起,我確確實實已經做了要和世坤斷絕一切關係的決定。」
「可你不還是要上皇家學院?」沐繼偉嘲諷。
賀聆風低頭一哂:「邀請函是皇家學院自發寄給我的。」
「那又怎麼樣?」
「所以被文錫教育系統除名,我並無怨言。」
沐繼偉不由冷哼:「這一點證明:你還算聰明!」
「我已經和金志長解釋過,楚鐵龍和沈紫藍加入這裡的黑道,只為了生存。」
「可楚鐵龍是一個中三百無影刀還不死的人,他活著一天,我都不能放心。」
「那你到底要他怎麼樣呢?」
「他死,或者,你替他去死!」
「如果還有第三條路呢?」
「你拿錢買也可以。」
賀聆風不由笑了:「一言為定!我有一個億文錫幣,就在錫金銀行的賬戶里。我知道,這件事情瞞不過你。我被教育系統除名后,大沐先生是有來找過我,但是我記得和你的約定,這筆錢,我一分未動。明天白天我就把這筆錢匯給你,你讓金志長帶著人馬上撤出東州。楚鐵龍也好,秦汝川也好,都不是重點,我發誓我不會違背一開始我對你做的保證。即便從東大畢業,我也只會安分守己,做一個普通人。甚至、甚至終身不會回去文錫,不和大沐先生再有交集。此生此世,我都不會躋身上流社會,不會讓你再有機會碰到我。我,已經和文錫那個地方沒有任何關係,從今天起,我隨我母親,在夏國,做夏國人,連同那一億,均是我想要和你交換的,你看行不行?」
過了好久,那個清涼動聽又帶磁性的聲音才緩緩說:「聽起來,還是可以考慮。」黑貓「喵嗚」一聲,從鏡頭裡跳走,因此,本來被它擋住的一枚周圍盛開九瓣花的獅子頭勳章露出來。
這正是文錫國內「公爵」的勳章。
勳章佩戴者——文錫國內最大財團「世坤」集團主席沐世剛的長子:沐繼偉,站起來,轉過身走開幾步去。
賀聆風便看見一個背影:隔了十年,沐繼偉不僅被加封了公爵,這背影,也更加頎長挺拔了呢。
良久后,沐繼偉說:「那就這麼做吧。」視頻通話信號隨之切斷。
賀聆風被史家兄弟拖出來,扔還給楚鐵龍和紫藍。
史家兄弟動作粗魯,再度引起紫藍不滿。但是賀聆風沒有失去理智,及時阻止:「不要生事。」又安撫他們:「沒事了,都沒事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輛本地牌照的車將賀聆風從東大接走。一個億,數額太大,過戶成功,需經歷了繁瑣的程序。和金志長那一伙人在錫金銀行門口分手。
姚婧一直沒有露面,不過,賀聆風知道姚婧的底細,對金志長說:「我想和姚婧單獨說兩句,可以嗎?」頓了頓,「我知道她一直都是先遣人員。我還沒被文錫教育系統除名那會兒,也是她先到,你後到。事成之後,也是她告訴你華應雄死了,楚鐵龍還活著,所以你才去試探楚鐵龍的實力。這一次楚鐵龍、沈紫藍入東州龍幫,消息必然還是由她搜集,爾後傳給你。先遣歸先遣,姚婧人在哪裡,還不是歸你指揮?」
「有什麼疑問,你可以告訴我,我代為轉告。」除了沐繼偉,金志長可不是誰都能指使動的。
賀聆風想了想:「那就請你代我問她:皇家學院我上不了,大沐先生給的一個億如今也沒有了,她身為親王的女兒,還願意跟著我嗎?」
「你說什麼?」金志長瞳孔一縮。
「你還聽不出來嗎?」賀聆風說,「皇家學院意圖錄取我,被姚婧破壞了之後,大沐先生親自找過我,所以我才有了那一個億。這些消息,姚婧事先都知道。她跟來東州,真正的目的是什麼呢?難道在沐公爵冷眼旁觀她殺了柳名揚而背叛入獄五年之後,作為一個正常人,她不該有更加適合她情感需要的發展?」
金志長目光尖銳起來:「就憑你?你也配?」
「你親口問過姚婧之後,我配是不配,不就一目了然?」
金志長肩膀不停聳動,過了會兒,他指了指賀聆風,上車離去。
蘇茗悅突然出現在人行道上。她一路疾奔,來到賀聆風身邊。賀聆風彷彿完成了一件很大的任務,臉色蒼白,目光還有些發直。
蘇茗悅連忙扶住他:「我剛剛看到你坐一輛車到這邊來,同車的那些人看起來都不是普通人。怎麼了?姚婧找人為難你了嗎?她是親王的女兒,即便不在文錫,大使先生還是站在她那邊,為她提供方便了是不是?」
賀聆風瞪著她,良久才搖頭:「不是。」一把握住蘇茗悅的手,他用了好幾次力,心裏面正掀起著驚濤駭浪,又過了十來分鐘,他才控制住情緒,平靜地對蘇茗悅說:「姚婧已經是過去了。相信我,以後,再也沒有這樣一號人會打擾你,或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