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心意
賈赦喜悅的鬍子還未完全翹起來,便聽見外面一陣喧擾,卻是七八個婆子丫鬟簇擁著邢夫人回來了。
只見邢氏如同被人斗敗了的公雞一般垂頭喪氣。
今日早起,她為了彰顯氣勢,特意穿了一身大紅色鏤金絲喜鵲紋的襖裙,結果現在這正紅色,趁的邢夫人臉色更加青白。
賈赦心就是一沉,於是拉下臉來道:「今日一大早,你就起來鬧個不住,吵得一家子都跟著忙亂。簡直像殺了賊擒了反叛一樣得意,現在怎麼這麼個情形?是不是你又惹了老太太不喜歡?」
邢夫人一見賈赦在家,嚇了一跳,更加心虛了。
她常年在賈母跟前沒面子,連帶著賈赦也看不上她,動輒呼來喝去,邢夫人自然憋屈。
於是昨天她忽然得了要管家的重任,就格外要在賈赦面前露臉,所以早上起得特別早,又要水又要茶又要飯的,恨不得雇個吹拉彈唱迎親隊伍送自己風光出門,自然鬧得整個東跨院都知道了。
這會子丟了差事,又一頭撞上賈赦,邢夫人心驚肉跳。
半晌才訥訥道:「老爺,二房著實欺負人,她算計我呢。」
賈赦皺著眉頭,把個桌子拍的震天響:「你是大嫂子,你還怕她!難道是她把你擠兌了回來?真是丟臉,還不快回去,好生看著府里的賬。」
邢夫人這下真的快要哭出來了,只能吭吭哧哧說明賈母不讓她管家了。
賈赦一下子從壓倒二房的美夢中被現實抽醒,氣的鬍子都抖起來,指著邢夫人罵道:「蠢貨蠢貨!」
方才在他背後撒嬌捏肩的房裡人香翠,早在邢夫人哭喪著臉進門時就跑路了。
她生怕看了邢夫人倒霉事兒,日後被邢夫人找茬修理。
賈赦豁然起身,指著邢夫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老太太難得給你一點臉面,你自己也拾不起來!你白坐這一等將軍夫人的位置,天天叫個王氏壓著,真是蠢貨!」
邢夫人拿帕子捂著臉,說不出話來。
旁邊王善保家的見周圍也沒外人,就連忙出來替邢夫人說話:「老爺錯怪了太太呢。原是二太太使詐,咱們太太是個實心人,自然比不得他們二房一門子狡詐。」
「今日二太太故意擺弄我們太太,說的話戳人心窩子,太太急了,這才驚動了老太太。老爺別惱,不只太太暫且不管家了,那邊二房也丟了管家權呢!論起來倒是他們吃的虧更大些。」
王善保家的話一出,果然將賈赦的重點給帶歪了:「當真?老太太居然也不叫王氏管家了?」
邢夫人這才回過味來,連連點頭。
賈赦摸了摸鬍子:要真是這樣,那二房才是吃了大虧!
本來邢夫人就從未管家過,沒有得到也就談不上痛失。如今也不過是丟了點臉面。可二房丟的就是實權了。
王善保家的繼續勸道:「老爺,二房仗著有個寶二爺討老太太喜歡,多少年沒吃過虧了。今日老太太看似罰了兩位太太,一樣免了管家權。可實際上,卻是對二房惱大了,這才罰的這樣重。」
邢夫人把帕子從臉上拿下來,連忙道:「老爺,這幾日您多往老太太跟前走動,趁熱打鐵,可別叫他們再將管家權奪回去,自然要給咱們大房才好。」
賈赦又火了:「我給你弄了來有什麼用!煮熟的鴨子你也能給我搞飛了!」
說完甩甩袖子走了,準備找個小老婆喝喝酒,準備一下討好賈母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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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慶堂。
王氏摔了兩個杯子后坐下了。
金釧兒玉釧兒姐妹倆各自收拾了一個,然後連忙退到外頭去守著。
王氏寒聲道:「你說老太太這兩日是怎麼了?」
周瑞家的一路上就在苦思冥想,知道王夫人必有此一問。她為人乖滑,自然不敢說什麼「老太太大概是煩了太太你們姑侄兩個把持家務不放,所以抽你臉呢。」
就算是實情,她說出來,估計也少不了一頓大板子。
於是她只敢說自己早就準備好的理由,她湊近王夫人悄悄道:「太太細想,老太太這兩日給您臉色看,是不是都從昏厥之後?」
王夫人點頭。
周瑞家的嘆道:「老太太這回傷的突然,可巧老爺在外頭跟清客相公們逛書齋挑孤本呢,這不,就比大老爺到的晚了些……」
王夫人心中一動:「你的意思是,老太太這次傷的怕了,醒來后又聽人說起咱們老爺到的晚了,所以心存芥蒂,又不好跟老爺明說,於是把火發在了我身上?」
周瑞家的點頭:「人老多疑。太太也知道,老太太最愛寶玉,連帶著對咱們二房寬容優渥。越是如此,只怕越不能容老爺怠慢分毫。這會子老爺又不是當值為了公務,偏生是為了玩意兒在外絆住了,老太太只怕想多了也是有的。」
王夫人不由攥緊了帕子。
長幼有序,國法最大。按理說自然是襲爵的大房住正堂,二房出去,可如今卻顛倒了過來。
他們二房能有今日,靠的就是賈母的偏心,不然就算她出身王家,兒女討喜爭氣,賈政也不能住在這裡。
要是真失了賈母歡心……
細想了半晌,王夫人才輕輕吐了口氣道:「罷了,老太太上了年紀,已然十年未親自管家了。這會子收了牌子去,也不會自己天天理事的,到底要找個人交付出去。」
她話鋒一轉:「寶玉呢,叫他過來一趟。」
王夫人準備祭出對付賈母的終極武器,賈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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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禧堂,仍舊是鴛鴦自己陪著賈母。
她麻利地給賈敏上了一盅老君眉后,才一拍額頭:「我忘了您換人了,怕是不愛喝老君眉?」
賈敏莞爾,自打挑明真相后,這丫頭活潑了許多。
「沏一個涌溪火青來吧,只是那茶必得三四次才有味,叫她們去,你陪我說說話。」
頓了頓又道:「只是就算背著人,你以後也不要說這些話,免得隔牆有耳。只仍舊將我當成老太太便是。」
鴛鴦點頭。
她這不也是驟然發現同道中人,有些興奮嘛。
鴛鴦走出門吩咐給珍珠后,又折回來坐在地上的腳踏上,如往常給賈母捶腿一般,邊輕輕捶著邊跟賈敏說話。
「老太太,您真要自己管家啊?還是身子骨最重要。」
言下之意:雖然您來之前可能是個年輕人,但這個身體可是貨真價實的六十多歲的老太太了!天天起早貪黑的管家,只怕折壽呢。
她想了想又道:「況且您也不是不知道,再過幾年,家裡內囊用盡,難道您要用自己的體己來補貼?」
在榮國府管家久了又不是件好事。
現在王夫人還爭,可鴛鴦知道,等省親過後,榮國府錢用盡,她就會忙不迭甩給鳳姐兒。
賈敏點頭:「這家,我還當真要管一管。府內現在排場極大,人浮於事,到處冒支濫領,這才導致入不敷出,但如果裁減下人,好生將內宅和外頭置辦的田產鋪子都料理起來,就仍然是豪富之家。」
鴛鴦的手不由頓住了,心道:您剛才不是說跟榮國府有仇嗎?這會子怎麼要幫她們振興家產?那四皇子的囑咐,您能照辦嗎?
其實對賈敏來說,她還真不是要振興榮國府,只是要把持榮國府的權柄。
既然與皇家搭上了線,她就不能只做個耳聾眼瞎的內宅人。四皇子尚且年幼,雖是嫡子但先皇后早去,母家又遠在福建,身邊只怕少人用。
自己握住榮國府的權利,來日也能給四皇子添一份暗中助力,再不濟,起碼添點錢呢。
而且,只有自己管家,才能培養幾房忠心耿耿的人手,到時候陪嫁給黛玉,免得她出閣后無人幫襯。
賈敏算著黛玉的年紀,今年也虛歲十三了,本朝雖然女子不早婚,往往十七歲左右出嫁,可十四五也能議起來了。
這兩年她自然要撐住身子,管好賈家,直到將女兒終身定下,該給的財產都給了,那再憑賈家愛怎麼死就怎麼死去吧。
賈敏本覺得諸事不易,需要自己費心籌謀,但沒想到能有同為穿越者的機緣,以至於她輕鬆跟四皇子搭上了線。
御前有人好辦事,她的許多打算也可以早早實行了。
於是賈敏決定,握住賈家的權,無論四皇子請她幫什麼忙,她都要儘力幫,越難越好——越難辦的事兒情分越多,以後都是留給女兒的好處。
她這樣想著,就低頭去問鴛鴦:「四殿下有什麼吩咐?」
鴛鴦這才壓低了聲音,將辛泓承的事情說明,又道:「四殿下說,這件事難辦在既要林家的財產不被賈家吞了,又要瞞著太上皇。殿下也知道咱們府上是忠於太上皇的老臣,原本這件事就沒打算辦成。只是現在換了您在,才想勉力一試。」
「但也請您不要逞強,最重要的是不驚動太上皇,其次才是林家家產。」
賈敏微微一笑:真是正正好好不謀而合,可見連老天爺都在幫她呢。
她見鴛鴦這話說的一臉真摯,不由起了逗弄的心思,問道:「四殿下乃皇子,吩咐辦事,哪裡有我們推辭的餘地?」
鴛鴦連忙搖頭:「不是這樣的。」說著跑去取了紙筆,畫了個奧運五環對賈敏解釋道:「這是咱們穿越者協會的標誌,如今會裡產業少,只有幾家當鋪,以後肯定就越來越多了。您之後出門要是見了,就知道是咱們自己人的鋪面了。」
她咬了咬筆杆子為難道:「您不知道這標誌是什麼,解釋起來實在麻煩,但宗旨就是一點:友誼第一,辦事第二。」
「四皇子的意思,不必管外面的身份如何。大家都是同道中人都是朋友,不過是守望相助罷了,沒個強迫辦事的道理。」
賈敏心下一松:「旁人都是什麼身份?」
鴛鴦搖搖頭:「這隻有四皇子和范大人才知道,他們是一號和二號。我是第十四號,您就是第十六號了。」
「咱們協會裡的人,無論誰有煩難事,都可以聯絡范大人,將消息傳遞給同伴,看看誰能幫一把。」
「眾人拾柴火焰高,比如上回,十號著急要一盒子年份深遠的黃芪。這葯算不得珍貴,不比人蔘稀罕老的。但正因如此,年份深遠保存的好的倒不好找,當時四皇子還是王府王子,也一時找不到。倒是我想起咱們府上有,求了老太太,才替十號完了此事呢。」
賈敏眼前一亮。
這世上之人,各司其職,有人有錢,有人有權,有人有本事。
未必誰就能幫誰一把。
小人物,關鍵時刻未必沒有大作用。
賈敏讚歎道:「四殿下心思清正聰慧,這樣的法度極好。」
鴛鴦笑著點頭:「是呢。大伙兒彼此也不見面,既不怕泄露自己的身份隱私,也不怕一旦有事辦不成彼此生恨。不過都是儘力而為,有能幫的自然就幫了。」
賈敏到這時才吐口答應:「既如此,就請你轉告四殿下,此事我必會為殿下做成。」
「我前世本就是林家人,陰差陽錯到了這裡,賈家的事兒我半點不放在心上,只是想著要護著林家的骨血罷了。
還有一句最要緊的話,也請你代為轉告四殿下。我年老體弱,說不得什麼時候就沒了,但凡有個萬一,盼著殿下看在這次事情的情分上,出手護住我林家僅有的一點血脈吧。」
鴛鴦驚訝過後恍然大悟:怪不得這位自稱跟榮國府有仇呢,原來是林家先祖啊。
賈敏見鴛鴦點頭應了,不由問道:「你如何聯絡四殿下?」一入宮門深似海。這可不是當年循王未登基的時候,王府里來來往往的人。
鴛鴦笑道:「就在府後頭,賣胭脂的劉娘子,就是我在協會中聯絡人。一應事故,通知四殿下自然是難的,但通知范大人不難。」
賈敏聽她提了幾次范大人,不由發問。
鴛鴦連忙給她解釋了一番。
范雲義,就是辛泓承發現的第一位穿越者。
他出身建安伯府。
建安伯府比較慘,當年跟寧榮二公一般,都是隨太上皇去過戰場的。只是寧榮二公命好,不但有救駕大功,還都全須全尾的回來了。
而范家,則是所有男丁都折在了戰場上。
只有范雲義的親爹,當時不過十歲的一個孩子倖存。所以太上皇大筆一揮,給了他們家一個伯爵之位。
而這碩果僅存的范老爺還是個病秧子,一看全家死光,傳承後代的希望全壓在自己身上,簡直是壓力山大。於是各種延醫問葯,七死八活的好不容易老來得子生了個兒子,結果范老爺太過激動,居然一命嗚呼。
只剩下襁褓之中的范雲義。
皇上覺得范家好生可憐,整個府里死的居然只剩下一個老太太和一個嬰兒,於是不降襲爵,直接把伯爵之位給了范雲義,並在他五歲之後,將其指給了一個皇孫做陪讀。
那個皇孫,就是當年的循王嫡子辛泓承。
可惜原版范雲義也是慘兮兮,一次發燒后就沒了,而現在這位范雲義穿過來第一天,就叫來探望自己伴讀的辛泓承撞了個正著。
賈敏點頭:原來是建安伯府,整個京城人數最少的勛貴之家。怪不得這短短几年能到處聯絡,及時溝通。
實在是建安伯府就範雲義自己當家,什麼事兒都十分便宜。
不似辛泓承,雖然身份尊貴,但行動卻不自由。
賈敏向來心細,於是問道:「那劉娘子可靠嗎?」林家家產私下奉給皇上,可是件大事。
鴛鴦點點頭:「那劉娘子是建安伯府的人,也只是個放出來的奴婢,所以不是靠她回去說話。每回只是送個信過去,建安伯府就派個小轎來接我。」
原來她就總借口回家出去,還要小心翼翼,如今上面有人撐腰過了明路,鴛鴦自然更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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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且說榮國府兩位太太一同被罷免,導致府里一片低氣壓。連著三春姐妹都不敢彼此串門,各自老老實實呆在自己抱廈中或是繡花或是發獃。
府里一派安靜,尤其是榮慶堂,更是人人綳著一張麵皮,生怕露出一點歡喜被王夫人看到。
不,榮慶堂也不是人人都不高興,有一個人非常歡喜。
那就是趙姨娘。
聽說王夫人破天荒被賈母罵了,還奪了管家權后,趙姨娘高興地直打哆嗦。
到了晚間,更是把自己打扮得又嬌弱又樸素,等著賈政來。
賈政跟王夫人多年夫妻,如今只剩下相敬如賓,但凡回後院來歇著,都是住在趙姨娘這邊的。
他一進門,趙姨娘就忙打發丫鬟給賈政遞上熱帕子擦臉。
「老爺忙碌了一天,快擦把臉歇歇。」
又在旁邊戳著,手裡親自捧著一個白底雲紋的茶盅候著。
賈政見她殷勤,不由多看了兩眼,然後就奇怪了:「你今天怎麼穿的這麼素?」這不符合趙姨娘往日穿戴呀。
然後又加重了一分語氣:「老太太身子剛好,你不許穿的這樣素凈,忌諱。」
趙姨娘擺出委屈臉:「奴婢並不敢招忌諱,只是,只是太太今兒惱的狠了,奴婢不敢穿紅著綠的惹太太煩惱。」
賈政手裡還拿著帕子,一怔道:「太太怎麼了?難道是大太太進來管家,委屈她了?」
趙姨娘等的就是這句,連忙湊近賈政道:「今兒大太太過來,跟太太吵了一大場!連老太太都驚動了,親自移架過來了呢!」
賈政聽到這裡就皺眉。
不管他是真孝順還是假孝順,他從來對賈母都是千依百順的。畢竟本朝以孝為先,他又喜名聲,自然要處處以賈母為重。
此時就不滿道:「妯娌間有什麼大事,居然驚動老太太!之後呢?」
趙姨娘茶也不端了,擱在一旁案上,開始扭帕子:「哎呀,老爺,這話我不敢說。」
賈政冷哼一聲:「你說!橫豎你又不在跟前,又沒有你的過失。」
趙姨娘再也矜持不住,迫不及待道:「老太太生了大氣了!當場剝了兩位太太的管家權,說她們沒用,直接將府里的對牌拿走了。」
賈政大怒,一把將帕子摔在盆里,轉頭就走。
趙姨娘跟出去,目送賈政大踏步往正房去了,回來前仰後合笑了一會,然後招呼丫頭:「快,快去廚房討一壺酒來給我吃。記住要好酒!就說老爺晚上要吃的。」
實在是太快樂了,必須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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