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番外張妙安8

我的高燒一直未退，連燒了三日，將整個太醫院都驚動了，連帶著，終於將皇上請來了。

我知他並非心甘情願所來，不過是覺得我病重如此，皇上卻不管不問，擔心遭人議論。所以，當阿吳告訴我皇上的御駕已停在我的寢宮門口時，我心裡半分歡喜都沒有。

我聽著外面高呼的請安聲，聽見他的皇靴踩在枯葉上的聲音，那樣清晰，像踩在了我心上。

當那麼金黃色出現在寢殿門口時，我別過頭，閉上了眼睛，輕聲道：「阿吳，皇上聖體要緊，千萬莫過了病氣，還請皇上回去吧。」如此，既給皇上做足了面子，我也不用在病重還要聽他那一套客氣的關懷，於皇上，於我，都好。

阿吳愣了一下，沒想到我會將皇上擋在外面，可還是拗不過我的命令去說了。

我看見那抹金黃色的身影停在了那裡，因有門扉擋著，我只能看見皇上的靴子，很快，那靴子便轉了方向，果真沒再跨進來一步。

我苦笑，慶幸自己揣摩對了聖意，只是心裡，卻更加鬱熱起來，不久，就覺得神思有些迷糊。

眼前，那綉著金線的寢帳似乎忽然換了模樣，變成了我在府中那個陰暗、狹小的房頂。

模糊中，我好像又回到了十歲那天。

那天，是我的生辰。

阿姐對我說：「走啊，小安，府里的蓮花開了，我去給你折一支，當做送你的生辰禮物，可好？」

自小，在我的印象里，阿姐便是我暗自羨慕的對象。不僅是因為她漂亮、聰穎，更因為，她得到了父母全部的愛。

尤其是母親。

很小的時候，我便記得一副場景，母親坐在門口長廊下的搖椅中，懷裡抱著阿姐，其實，那時阿姐已經很大了，抱起來已經很沉了。

可是母親卻像摟個小娃娃一般將她攬在懷中，不知在和她說些什麼，母女倆笑的那樣開懷。

小小的我，在一旁看著，眼裡只有艷羨。

那時的我，還不懂失落是什麼，只是好奇，為何母親從來不肯這樣抱著我？

後來，我才明白，原來，有時候沒有原因，某些孩子就是不被父母所喜歡的，哪怕是親生母親。

不過，母親雖不似寵愛姐姐那般疼我，卻也沒有苛待我，只是偶爾在府中碰見時會看我一眼，嘴裡來一句：「幾日不見，小安已經長這麼高了？」

那時的我，還會因為母親的一句誇讚欣喜不已，更是將姐姐當做了偶像，以為如她一般，母親便會也那般喜歡我了。

所以，對於阿姐的話，我從來都是言聽計從。

只是，這次到了池塘邊的時候，我忽然有些猶豫。

身邊並沒有隨從跟著，秋日的池塘泛著碧水，像一雙幽綠的眼睛。

阿姐在一旁碎碎念，要划小船去摘最中間的那朵蓮花。

我忽然有些害怕，拽著阿姐說不要去摘了，可是阿姐一向被母親寵的驕縱，十幾歲的年紀，說話已是當仁不讓。

她一邊笑我膽小，一邊甩開我的時候，自己坐上了小船，划著槳向池塘中心駛去。

很快，她便將那朵蓮花折在了手中，站在小船上炫耀的我揮舞著。

我心裡卻揪的更加厲害，連勝催促她回來。阿姐卻一搖高昂的下巴：「瞧你膽小的樣子，若讓母親看見，又得說你沒骨氣了。」

只是，那句話剛說完，她身子忽然一晃，便歪在了池塘中。

池塘碧綠的水瞬間沒過她的頭頂，她不會水，只是拚命掙扎。我愣了一下，便撒腿向外面跑去找人。

只是，當我終於喚了人回去的時候，阿姐卻早已飄在了水面上，再也不會醒了。

我永遠都記得母親當時撕心裂肺的痛哭，更記得她如對待仇人一般揪住我的衣領，朝著我的臉上啪啪打了幾個巴掌，若不是旁邊的人攔著，只怕還要打。

「好好的，你叫她采什麼蓮花？」

我哭著，小小的身體被她揪的都快離開地面：「不是我！！不是我！！」我拚命解釋。

「怎麼不是你？若不是你過生辰，她會去採蓮花嗎？」母親的眼珠通紅，像是快要從裡面爆裂一般，頭一次，我知道，一個人居然能可怖成這個樣子。

雖然，我的生辰一向過的敷衍了事，有時，甚至都會被忘記，可阿姐畢竟是為了我去採蓮花才失足落水的，一時間，我竟不知道該辯解什麼。

母親又嚎啕著，將阿姐早已冷硬的屍體攬在懷中，神情瘋癲，似乎已全然忘了周圍的一切。

忽然，她又高扯著嗓子喊了一句，將整個苑子的人都驚住。

「為何不是你！！為何死的人不是你！！」她如野獸般嚎叫著，沖著我惡狠狠的扔了這麼一句話。

我愣在了那裡，連哭都忘了。

其實，很久以後，我也曾問過我自己，為何那天死的人，不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