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軌(大結局)
金小哨醒來已經是在三四天之後,說是醒其實也並不完全清醒,渾渾噩噩,說幾句話就又昏睡過去。
醫生說這是一個恢復階段。
她醒來囑咐容盛最多的話是:「別告訴我乾爹。」
陶妄知道了,一定是會去拚命的。
另外一句就是:「你跟陳叔叔也不許去。」
其實從沈桑敏給她打的第一針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跑不了了,她已經成了這個樣子,總不能再讓他們去冒險。
況且容盛現在還有別的嫌疑,再輕舉妄動就真搭進去了。
容盛一一應承,「誰都不告訴,你放心。」
金小哨拍拍他,聲音虛弱:「小夥子辦事可以,信你呀。」
除了昏睡之外,勉強清醒的那些時間,她身體還是會不自覺的抽搐,那些東西強勁的侵害著她的神經系統,無法自控。
除夕的那天,金小哨的精神頭好了不少。
一一給大家打電話拜年。
她提前練習了兩三個小時,每一句話,每一個語氣聲調都仔仔細細的斟酌練習,生怕被聽出什麼不妥。
十二點的鐘聲一響,她先跟容盛說了句,「過年好呀。」
容盛扯了扯唇角,露出大大的笑來,「小哨子過年好。」
金小哨也跟著笑笑,問:「這個語氣自然嗎?」
「特別好,中氣十足。」
她讓容盛先撥出去了索寧的電話,她現在孕期,不好讓她擔心受刺激什麼的,所以也是瞞著。
索寧接起來,那邊喜氣洋洋。
金小哨:「姐姐,過年好呀!」
她的聲調拔高了些,也是被索寧那頭的氣氛感染到。
索寧回了一句,然後有些抱怨,「本來說一起過年呢,你大哥非說你們要出國跨年。」
「嗯,是呀,我不是沒出過國嗎,二哥帶我長見識。」
「行吧,原諒你一下,在外面注意安全昂~」
「知道的。」她喘息了兩下,「好好照顧我乾兒子,希望生的時候我在場。」
索寧噝道:「怎麼還希望呢?你必須得在場啊!」
金小哨:……
她的笑意僵硬在唇邊,含糊著嗯了一聲,「是,一定。」
掛了電話,有點累,靠在床邊緩和了一下。
容盛把人抱在懷裡,餵了口水,示意她先休息休息,她無奈笑笑:「就說幾句話,不至於,金爺現在沒用成這樣嗎?」
她說著還揚了揚小拳頭,繃緊了胳膊,意圖展示一下力量,結果支撐數秒,軟塌塌的又垂在了他的腿上。
她怔愣的看著那隻手,微微發顫。
容盛鼻子一酸,握住了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他用力的握住,是安慰或是提醒著某種存在感一樣。
金小哨攥了攥拳,其實無論用多大力,她知道再也攥不緊了。
這是她無法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的一個事實。
她廢了。
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陶妄的,也沒什麼特別,簡單的問問好,他那邊好像有不少人,熙熙攘攘的。
往年他都是一個人過年,守著小松樹。今年可能心也開了些,弄的就比較熱鬧。
金小哨甚至能聽到點兒熟悉的聲音,似乎每一個都很熟悉,但又遙不可及。
掛電話之前,她說了一句,「乾爹,你還想找個人的話,也行……大川叔不會怪你的。」
以前總覺得他要跟別人好了,秦大川多慘啊。現在想來,活著的過得更好,不在了的人才會更加心安。
陶妄那頭頓了頓,「臭孩子,敢安排我了?」
金小哨:「不敢不敢,我不是怕你成老頭子了,行情就該不好了嗎。」
陶妄:……
「我剛才轉賬的壓歲錢,你能退回來嗎?」
金小哨笑的誇張:「不能。」
—
凌晨的煙火像是漆黑夜空中的五色火蛇,竄上竄下,熱鬧非凡。
金小哨躺在枕頭上,側首看著窗外,她目光有些空洞,就那麼一動不動的看著。
光火投映到在她的眼睛里,絢爛無比。
只是須臾間,又成了一片黯淡。
她轉眸看向容盛,「可惜你還沒吃過我做的飯。」
容盛佯裝驚訝,「你還會做飯?」
金小哨嗤之以鼻,又有點自豪,「活了二十多年最擅長的就是打架和做飯了,你愛吃酸甜口對吧?我糖醋裡脊糖醋魚做的一絕。」
容盛心尖兒都跟著泛了酸,「你怎麼知道我愛吃酸甜?」
「你說呢?」她扯唇笑。
「我想聽你說。」
「喜歡你,稀罕你,糾纏你,討好你那麼多年積攢出來的經驗唄。」
「金小哨,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她有點不好意思,「第一面就對你圖謀不軌,甚至以後我怎麼養家都想好了。」
容盛抬手拭過眼角,穩了穩,玩笑的語氣道:「承蒙不棄。」
「彼此彼此。」
「那你快點好起來,我不挑嘴的,你做什麼我都吃。」
「行。」
金小哨咧了咧嘴,臉色愈發的蒼白,但還是擠出了一點笑,「我好不了了,對吧?」
容盛的心臟像是被狠狠的攥住,攥得鮮血淋漓,抽痛的他聲帶都發不出一丁點的聲響,只有沉沉的無聲的嗚咽。
他用力吞了吞,盡量語氣輕鬆:「會好的,我保證。」
金小哨艱難的抬手,去摸了摸他的臉,使勁兒捏了一把,其實一點痛感都沒有。
「你個濃眉大眼的……也會扯謊了啊?」
容盛搖了搖頭,把她手掌心貼在自己臉頰上,又蓋到了眼睛上。
那些隱忍的,不堪重負的情緒在此刻化成一抹冰涼,掉在了金小哨的手心兒里,隨即又變得灼燙無比。
「你……」她有點慌了,「你別哭啊,我逗你呢……」
容盛一聽她開口,心裏面的內疚負罪感像海浪一樣,重重疊疊的卷集向他,把他僅存的一點理智和堅強打的片甲不留。
「對不起金小哨,真的……非常非常對不起……」
金小哨怔怔的看著他,她很清楚他為什麼說出這種話,從自己被綁走的時候她就知道容盛一定會愧疚自責。
而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惡劣到失去了所有人的控制,他被痛苦和悔恨多方撕扯,在這件事情當中所受到的煎熬甚至遠超過了她。
金小哨毫不懷疑,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現在躺在這裡是他。
可偏偏不是。
偏偏就是……因為他的關係,她陷入了如此巨大的悲慘境遇,他是無論如何都過不去這道坎兒的。
她伸出另一隻手去摸了摸他的頭,聲色虛弱帶著少見的撒嬌氣,「容盛,容二哥哥……我原諒你了。」
我原諒你了。
這五個字像一枚威力十足的炸彈,悄無聲息的投入了他的心扉,轟然炸掉了他所有的心防。
他應該被指責被謾罵被記恨被凌遲處死,而不是……被原諒。
盛放說,他是金小哨十七八歲就鋪陳下執念。因此她對他無條件的喜歡,討好,原諒……一切一切。
可最後她因為他,失去了一切。
這才是叫他最痛苦的。
「假如我……」金小哨的唇角抖了抖,「別去報仇,不要硬碰硬。」
容盛一愣,眼底結了冰:「你說什麼……」
「你知道我說什麼。」她唇角的笑意淡淡,開口聲帶著乞求,「二哥,我那麼寶貝你,不好意思讓我失望吧?」
「…………」
—
隔天大年初一,陳淮來了醫院一趟,還帶了兩份餃子。
金小哨很給面子的吃了四五個,後果就是吃完以後開始狂吐不止。她看著囫圇進去,又稀碎出來的這些東西,一陣可惜。
「太浪費了。」
陳淮吞了吞胸腔氣息,大手一揮:「沒事,有錢,造。」
金小哨伸出個大拇指,「大氣!」
容盛拿水給她漱口,一言不發的把嘔吐物收拾乾淨,然後又拿著出去扔掉。
就在出去的這個當兒,金小哨對陳淮提了個要求,送她離開S市。
陳淮:……
「你是不是瘋了?現在什麼情況,你居然要走?」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門口,壓低了聲音,「你不想拖累容盛是不是?」
金小哨嗤笑了下,搖搖頭:「我有這麼言情嗎?覺悟沒高到那個份兒上。」
陳淮:……
「那為什麼?」
「陳叔叔,我搞不好會死的。」她語氣盡量輕鬆,「即便不死,以後會是個什麼樣子你知道嗎?我見過很多很多被禁品控制的人,別說尊嚴了,人都算不上了。」
「沒,沒有那麼消極,你別……」
「你覺得還有這麼安慰我的必要嗎?」她看到知道的已經很多了。
「……」陳淮有些心虛的低頭,這確實是安慰,可不這麼說,還能說什麼?
「不排除有戒毒成功的,那種幾率有多小,不需要我給你普及吧。」她頓了頓,也掃了門口一眼,聲音有些急促,「陳叔叔,我不能活成那樣,我不能成為那個樣子。」
「可把你送走,你又能怎麼辦呢!?你不會要……」他額頭上出了一層冷汗,後面的話沒敢說出口。
金小哨替他說:「自殺嗎?我才不會。我會堅持到……堅持不下去的那一天。」
而這個非人的過程,她不能讓任何人看到,尤其是容盛。
說白了,死也要死的有點尊嚴吧。
陳淮嘴唇哆嗦了下,有些苦澀的說:「小金爺還是那麼要臉。」
她笑笑。
「陳叔叔,我就這麼一個心愿,你要不幫我,我就沒人可求了。」她的眼眶裡蓄著一層濃霧,順著眼角滑落。
神色平靜,談不上有什麼悲傷或憤慨。
什麼都沒有。
陳淮閉了閉眼,似乎十分艱難的才做出了決定。
「我答應你。」
—
金小哨離開S市的那天,下了半天的大雨。
陳淮說,「老天爺大概挺替你難過的。」
她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你乾脆說替我哭喪得了。」
原本悲悲戚戚的氛圍,被她給化去了大半,陳淮心裡酸澀,他張了張手臂,「給個抱抱嗎?」
「給,滿懷的。」然後輕輕撲進了他的懷裡,很用力的抱緊了他。
就此一別,恐怕再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找個知冷知熱的……好好過日子,我陳叔叔沒問題的。」
陳淮嗯了一聲,「行,保證完成任務。」
廣播里開始喊登機,金小哨脫離了他的懷抱,伸手搭在了拉杆箱把手上,「那再見?」
「再見。」
她轉身,步履緩慢,身姿卻挺的筆直,一步步的走向了登機口。
「哨子!」陳淮喊住她,「你恨容盛嗎?」
金小哨頓住腳步,「不恨。」說完有張了張嘴,「我永遠愛他。」
說完再沒有停留。
陳淮看著那個孤孤單單的瘦削身影,沒入人群,片刻之後消失在了登機通道中。
他胸腔被不舍和疼痛佔滿,金小哨的一顰一笑,每一次與他的打打鬧鬧,都被一一鐫刻在了心上。
他艱難的扯了扯唇,笑的誇張肆意,像被撥動了什麼神經一樣。
再也沒有那麼一個人了。
再也沒有了。
—
金小哨坐在靠窗的位置,飛機片刻之後緩緩離地。
她的眼前一片水霧模糊,她用有限的視力最後一次俯瞰這裡。
飛機距離地面越來越遠,她突然生出了一股巨大的思念與不舍,這股力量操縱著她站起身,意圖逃離……
那一轉身,就看到了旁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入座的人。
他抬手扶了扶鼻樑上的銀框眼鏡,抬眸看她:「想往哪兒跑,帶我一個可以嗎?」
「……」
—
不久之後。
S市沈家倒台,種種黑色產業內外勾結被爆,沈父下台,沈桑敏因為涉及數宗大案被通緝。
也不知道藏的好還是怎麼的,人間蒸發了一樣,就是沒找到半個人影。
沒有一個星期就被人發現死在了一處破舊廠房內。
屍檢結果說是注射禁品過量。
聽聞死狀極慘。
—
後來。
陳淮關掉了調查所,機緣巧合之下去了趙三的福利院那邊,擔任顧問。
不收錢的那種。
日子過的平平淡淡,不好不壞。
他時常會去一去遊戲廳,買上一筐幣,但玩兒不了一會兒就沒興緻了,然後就那麼干坐半天。
還是會遇到形形色色來搭訕的女人,只是沒有人會再突然出現幫他解圍。
每次出了什麼網紅餐廳他都要去試試,記住哪個菜好吃,哪個菜該避雷……
他也說不好自己為什麼要那麼做,但好像做了,就有一點什麼盼頭兒似的。
直到這些餐廳一茬接一茬的開了黃,黃了開,開了又黃……
他還是沒有等到一起來吃飯的那個人。
他已經很久沒有他們的消息了。
他們還好嗎?她,還好嗎?
她還在嗎?
陳淮不敢深思,他想沒有消息或許就是好消息。他又想,沒有消息怎麼會是好消息?
他應該面對現實的。
他在多數的黑夜裡都不能入眠,閉上眼就是那個被綁在椅子上,痛苦抽搐到扭曲的小小身軀。
可他救不了她。
他怎麼沒能救得了她呢?
—
很多年以後,陳淮也不記得究竟有多少年了。在風和日麗的某一天,他站在街角,陽光明媚晃動著他的眼。
穿過刺目光芒,她的輪廓漸漸變得清晰。她看著他,笑得比那天的陽光還要明媚燦爛,片刻之後她動了動唇,聲色清亮。
「陳叔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