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河在急切中還在想爸爸。

爸爸說,小災難像麻雀,嘰嘰喳喳;中災難像烏鴉,嗚嗚洋洋;大災難像黑熊,不聲不響。這下可不,黑熊來了。

孟河卻在想媽媽。

媽媽說,小災難來了,女人自己打量;中災難來了,找個男人商量;大災難來了,還由女人來扛。

金河又想起了爸爸,爸爸說過一段很費解的話,也是有關災難。

爸爸說,小災難來了,靠眾人;中災難來了,靠高人;大災難來了,靠笨人。……

但是,不能再想爸爸、媽媽了,災難已經罩住四周。

金河在回憶爸爸指點過的程序。先是四周颳起刺臉的冷風,天空的烏雲突然變得濃稠;接著是烏雲急速滾動,滾動出幾道裂口;然後是裂口擴大,滾動停止,天色漸亮,亮成怪異的紫翠色。

爸爸說,如果光是冷風、烏雲、裂口,還只是一般的寒潮。如果天空出現了紫翠色,那就大事不好,河流會結冰,船舶會封死。這就是實實在在的大災難了。

當一切大災難悄悄來臨的時候,幾乎所有的民眾都把它當作小災難。對於小災難,大家的態度歷來不會從容面對,而是誇張敏感,呼天搶地。

此刻全船考生最敏感的,是冷,而不是冰。

敏感冰的只有一個人,金河。

所有的考生都到船艙裡邊打開箱子,加了衣服。但是這木船,船艙和甲板之間只隔了一扇薄木門加一個棉布簾,裡邊外邊一樣寒冷。考生們添了衣服還耐不住,抱著肩膀到甲板上來看天。

天,還是怪異的紫翠色。無助的考生一抱肩膀,就想起離別不久的爸爸、媽媽。

於是,紫翠色的天空上布滿了家裡的木窗。木窗全打開了,窗口是白髮凌亂的父母。

父母不知道河中已經冷到什麼地步,但也在家鄉感受到了從兒子出發方向湧來的寒氣。他們知道兒子的箱子中一共有幾套衣服,而且由於一直預計著考中后的光鮮靚帥,新置的都是「派頭服」,完全沒料到遭遇如此寒潮。因此,夫妻倆一會兒開窗,一會兒關窗,一會兒看天,一會兒測風,為船上的兒子著急。

東漢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帛簡有記:若持咒「天河靈樞」四字復誦七遍,便可「令至親之心通之於至急至切之時,且一咒加持七人」。這船上不知哪個考生知咒,一群人均已與父母在互相呼喚了。長者的聲音是「加衣,快加衣」;兒子的回答是「加了,還是冷」。急切重複,如訴如泣。

河中已經看不到波浪,泛出一種滯止的幽光。金河一看不好,要結冰了!

行船半道上大河結冰,是一個致命的大災難。一結冰,船就被封住了,至少半個月。更要命的是,這兒的河岸全是峭壁,雖不算高,但無法攀越。

不可能有人來救。除了凍死,還是凍死。

可以預想的是,等到半個月或更久之後冰融水活,有漁民好奇地來呼喊這一排靜止的船,無人答應;上船一看,所有的考生早就成了「冰糖葫蘆」。然後,被列為中國科舉史上因自然原因造成的第一慘案。

想到這裡,金河站到了一個木箱之上,大聲地要求考生們向自己靠攏。他知道考生多數膽小,不能嚇著他們,而只能簡單地介紹困境,討論該怎麼辦。

「各位,河要結冰了!」他急切地喊道。

考生們獃獃地看著他。

「這是船夫的事,我們付了銀子。」一個考生說。

「我們船上有兩個船夫,一條櫓。如果結了冰,那櫓還搖得動嗎?」金河說。

「那就等吧。等到明天冰融化了,再開船。」那個考生說。

「冰至少要半個月才融化。」金河說。

「半個月?」眾考生尖叫起來,「那還不凍死、餓死?」

「現在只有一條活路了。」金河說。但他又停住了,深深吐一口氣,要把自己剛才好不容易想出來的辦法講出來。

他很猶豫,因為這個辦法做起來很不容易,而眼前的考生又那麼陌生。但事情緊迫,已經沒有時間了。

他想盡量說得簡單一些。

「這冰,一個時辰內就會結上。如果船能加速快行,爭取在結冰前趕到前面的鯊市,那就可以上碼頭走陸路了。那麼,怎麼能讓船加速快行呢?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大家一起划槳。我剛才在船艙里看到了,那十幾支備用槳都還能用。我們的船一領頭,後面的船也跟上,大家就有救了。」

所有的考生一聽,面面相覷。面對如此危急的情勢、艱難的計劃,他們一時還回不過神來。

只有孟河雙眼發亮,凝視著金河。她第一次活生生地看到,面對生死大災,能夠如此果斷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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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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