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一卷終章
一時間，天空中烏雲滾滾，雷鳴電閃。
那不久前才因幾番爭鬥令天地失色的虛空之中，陡然傳出幾句佛語。
「……著境生滅起，如水有波浪，即名為此岸……」
而這話音剛落，卻又誦經聲再起。
「……所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道當取法於地，究源及道所本之自然……」
那蒼山之上，殘餘數百楚仙道人，聞聲大震，立時跪倒叩拜。
軒轅十四，楚天罡等人更是不敢懈怠，竟然齊齊收手落地。
那方舍三，不舍也未再追擊，半晌暗暗念了句佛號。
也有不明就裡者，如李瀍李怡，只上以袖遮額望天疑惑。
只見那滾滾烏雲之中，沒來由的出現一隻大手，瑩潤玉透，通體光潔。呈拈花狀，徑直探入舍三劫眼所成的虛空之中。而不久便又有一手落下，裹著素光萬丈，卻一霹取先前那手腕。
這般動作彷彿用了千萬年的時間才完成，所掀動的氣浪之大，在場不論道行深淺竟無一人能穩住身形。
「罷了罷了。」卻是一聲嘆道，「我等不應參與這凡間爭鬥，本座自當退去，還望道長遵守規則。」
說雖說著，這手卻掙的更厲害，將那烏雲直直掀開一孔，露出一隻單眼來。這單眼大如紅日，只一轉便看向了不舍。
「阿彌陀佛，你便代老衲在這凡世之中，輔佐人王吧。」他這樣說著，眼中一團金光便落了下來。
光王李怡正站在令狐楚的身後，卻在這時，眼睜睜看著那團金光降在了自己身上。他還未有反應，令狐楚已瞭然於心，當下跪拜大吼。
「此乃天意，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而一旁的不舍，也是異變驟生。額間忽生第三眼，黑白分明，只是一現，又隱入額間。仿似不曾出現，然而在這之後，卻令不舍腳底托蓮，頭生金環。
「佛眼舍利！」楚天罡最先反應過來，面色大變。
能令佛眼舍利覺醒的，除了那西天大日如來本尊，又還有誰。這麼說來，三十三天外的神人也來參與這凡間之事了！
在場數百楚天弟子，自然知道此乃天降祥瑞，本著子民身份，當是該拜，卻又不知如何去拜。這楚仙一脈早有傳言，力挺穎王為帝。此時師命在前，倒叫眾人混淆不清，糊塗無比。
也在這當口，閃電撕裂長空，那一隻素光之手也挽了個訣，裹著勁風震震，卻叫李怡瞬時失去光芒。
「人王李瀍，」這神人卻是對穎王如是說，「本尊現就賜你福將一名，可願接受？」
楚天罡見他掐訣手勢，早已明白此人乃是三清至尊，顯然與那大日如來不合，明著已是點名人王為穎王，豈有不受之理？便急急推了穎王一把，將他趔趄推前，示意同意。
李瀍雖驚，卻也是見過大世面之人，即刻便作揖謝過了。
三清至尊也不阻止他，待他拜完后，大手一揮。半空里那團舍三劫眼所造的虛無，立時就被吹個煙消雲散。
在那之中，有個卵似的紅囊。
周遭有著千絲萬縷宛如血管，在虛空里不知接連向何方，又或是其實這便是天地萬物之精華所孕育的卵。這卵的表面帶著有節奏的率動，微微有些凹凸不平。
三清至尊笑道，「娃娃，老天你也咒了，我等也替你還了心愿，還不出來嗎？」
話音剛落，卵停止了律動，再一瞬，竟然從頂上向四面裂開。
那些殼上的碎片才一剝落，就在空中化成了虛無。卵縫裡精光閃爍，有眼尖的，竟然發現內里盤旋著當先出來了一頭怪獸。
「是囚牛！」
接著，又是一隻。
「是睚眥！」
接著，不斷的，先前出現過的龍之九子都從卵里盤旋著飛騰出來，呈托鼎狀散布在卵的周圍。
「啊！」一聲慘號。
舍三捂著雙眼，跪倒在地上，痛苦的全身痙攣起來。
「我絕不，我絕不認命！你們休要脫離出我這身體，回去！」他這樣死命的摳著自己的眼睛，幾乎將手指沒了進去。
不舍看出不對，連忙衝過去，卻才近體，就被震開。
幾聲龍吟，彷彿催促般，天空里的龍子們都不安分的低聲咆哮。
舍三終於還是沒能控制住身體的異變，就在他的指縫間，千百人清清楚楚的看見，唯一剩下的蒲牢和霸下都飛了出來。
其一狀似小龍。
其一狀似巨龜。
待這雙龍一脫出舍三的身體，舍三便如一灘爛泥般倒在了地上，他全身的精氣……彷彿都被這魔舍利生出的二龍吸干殆盡。
雙龍一歸位，九龍便緩緩繞著這紅卵盤旋而飛。
三清至尊似乎是很滿意這樣的結果，低聲喝道，「還不出來！」
「啪。」
卵終於在那瞬間四分五裂開來，所有人被這一瞬的光芒刺的無法睜開眼睛。待終於又能看清世界，卻盡都無比震驚的發現，那卵中出來的，分明是……
一個摟著青鹿的少女。
那黑如烏墨的頭髮散落垂在周圍，少女的頭枕在青鹿的頸上，而青鹿也伸出舌頭，輕輕舔了少女的面頰。
「師妹！」李瀍看出這少女就是楚緲塵，心中歡喜之下高呼出來。
少女似乎被這喊聲驚醒，徐徐睜開眼睛，反轉過臉。
「紅……紅的？」李瀍定定的站在了原地，驚駭無比。
楚緲塵的眼睛，已然和從前不同，這血色琥珀般的眼珠，豈是唐人所有？然而她分明就是緲塵，這相貌，還有生不得本體的青鹿在那，除了緲塵，還能是誰？
「娃娃，」三清至尊再道，「你本是如來座下那粒蓮子所化，卻在三十三天外被我講經所打動，故而得道。我與那如來打賭，將你投入這塵世之間輔佐人王，也好藉此避開一劫。這一劫，是我道統的，也是他佛道的，更是天地蒼生的。如今我與如來聯手打破規矩擾亂人世規則，自當避開三千萬年不入凡世。你是那應劫之人，便要努力替這蒼生化了劫難才是，你可知道？」
楚緲塵只低頭撫著青鹿，倒彷彿沒聽見般，過了半晌才站起，拍拍衣袖，忽然往地上唾了一口。
「那賊道，你要滾便快滾吧，你們救活了生不得，我自當為你們效力，休要廢話。」
天地一靜。
楚天罡被楚緲塵的話嚇的雙腿顫抖，軒轅十四先是一愣，接著卻埋下頭去——痛苦忍笑。
半晌后晴空里傳來炸雷般的笑聲，三清至尊似乎也強忍著笑意，素手一翻，「便就如此吧。」
就此離去。
他雖離去，龍子卻還在空中盤旋著，似乎在等待指示。
楚緲塵抬頭一眼，不耐煩的說：「該做什麼便做什麼，再是磨蹭，便將你們封印在盤古大斧里，日日忍受那劈天之痛。」
龍子們似乎筋骨一抽，立即哀號起來，隨即聚首向天頂衝去。待在幾乎淹沒在雲霄里，又是一陣風雲大作，竟就彩霞萬千的降了下來。
它才下來，蒼天便似乎轟隆一聲，裂開了。
龍威之大，天地難以承受。
楚緲塵摟著青鹿，翻身而上，然後向人群中掃去，最後把目光定在了李瀍身上。
「師兄，你信我嗎？」
李瀍略一遲疑，立即點著頭說：「我信。」
「那好，」楚緲塵看著他說，「我說你並無這帝王之命。」
眾人嘩然，李瀍不知她什麼意思，但也臉色發青的不知如何下台。
「不過，」楚緲塵又說，「我要借著真龍之氣為你煅骨洗髓逆天改命，讓你成這真正的人中之王，你可願意？」
李瀍大喜，立即點著頭衝上前來。他正要走，卻發覺衣袖被誰拉著阻了一下，回過頭，竟是王緋衣。
王緋衣望著他，淚水盈盈，「殿下，殿下，這逆天改命是要折壽的啊，你千萬……」
「啪。」李瀍重重的將巴掌甩在了她的臉上，「本王做事豈有你多嘴的餘地。」然後將她甩在身後，急急跑上前去。
楚緲塵目中滑過一絲不忍，但並未多言，只隨即赤足站在青鹿背上，掐訣起咒。
楚天罡與軒轅十四互相交換了臉色，惟恐事情中途有變，左右站開為其護法。
萬里之上一聲龍吟，便見金柱落下，李瀍正被它罩在其中。那煅骨洗髓乃是把先天骨骼脈絡全部換掉，痛苦至極，非常人所能忍受，他竟一聲不吭，不跪不倒。
「不可能，不能！」
卻是光王李怡沖了出來，向金光跑去。軒轅十四和楚天罡見他似是發瘋，頭髮散亂，五官猙獰，心知他受了刺激，也不忍再出手阻攔。李怡便就這樣一路衝到了金光之旁，卻被震開，口吐鮮血。
李瀍忍著巨痛，在金光之中見到方才才被大日如來卿點為人王的叔叔如此慘狀，心中竟有一絲快意。卻不想周身金光忽然無端的就消失了，他正是疑惑，轉過頭卻見楚緲塵也面如金紙的倒在了青鹿上。
「天意……」楚緲塵喃喃的說出這句話，然後低頭看向李怡。
李怡還在痛哭，卻不知就在此時，萬里之外的金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降臨大地，然後瞬即隱沒在了他的身體里。
「是他的血……他是真正的人王……」楚緲塵告訴李瀍，「真龍認主了。」
而李怡卻一無所知，仍舊瘋癲的在地上打著滾。說來可笑，一盞茶前他還是個假扮瘋傻以圖在深宮勾心鬥角中活下去的皇子，一盞茶后便就真的成了一個瘋子。只可惜真龍認主，獨獨可憐了他這人王之命，竟要在瘋傻間度過。
李瀍怒不可止，轉手便拔了腰間的刀，要向李怡砍去。
眼看著就要砍到，卻被什麼阻了一下，「鐺」的一聲被震的大退幾步。
「阿彌陀佛。」這是不舍的聲音，「舍三已死，還望施主饒過光王吧。」
「哈哈哈哈，」李瀍目眥欲裂，「你看看周圍，你以為，就憑你能阻止我殺他嗎？」
不舍不說話，抬頭看向青鹿上的楚緲塵。
這二人方是一對視，便都百般情緒湧上心頭。
十年前苦器里單純的小和尚，十年前苦器里愛惡作劇的假小子。
十年後十六宅里為人爭權的謀士，十年後王儲身邊為其謀權的將人。
那一襲月白色的袈裟，那一線連著手腕的紅繩……
只可惜終到頭來，他終究是那個守著師命的小和尚，她終究是那個放不下周遭的應劫人。
「求你。」不舍看著她，定定的說出了這兩個字。
楚緲塵也看著他，「我若要你同我一起離開，回到苦器，你願意嗎？」
不舍搖搖頭，只道一句佛號，「阿彌陀佛。」
一切，都已瞭然於心。
「你走吧。」楚緲塵跳下了青鹿，「從此以後，再相見，便是對手。」
不舍的指尖顫抖，佛珠滑過，便又穩住，「從此以後，再相見，便是知玄。」
李怡被不舍扶著，就那樣忽笑忽哭的鬧著。而他對面的李瀍，卻礙於緲塵，只得將刀插入地上，目露殺意。
楚緲塵轉過身，青鹿輕輕的舔上她的面頰，一片濕咸。
不舍也轉過身，卡著佛珠的指腹，有了深深的紅印。
那一年，文宗病卒，大太監仇世良掌權，便助了素來交好的穎王李瀍登基。
那一年，光王出家，有人傳聞在九華山地藏菩薩廟見到他，身邊總是伴著一個小和尚。
那一年，緲塵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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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題，這一回合，是第一卷結束了．
補充一些史料，會放在簡介的關於本文里．
原本這個文，是要定在三卷結束的，現在只放了一卷就結束，非常非常的對不起．
如果linchuiyi可以看到，我想說非常謝謝你一直在看這個文，長久以來，能看到你的留言我感到很開心．如你所見，這是個冷門文，因為很多原因，我沒能繼續寫．
如果有機會，我希望可以將三卷補充齊．編輯要求結束了，也許意味著...可以將其他由新文開出，不用付費也很好，唐朝這一段，我還沒有寫完，也沒有寫夠．
廢話許多，新年快樂．
ＰＳ：最後聲明，此章為第一卷的結局，並不是唐時錄全文的結局.
並，本文大部分遵從史實，少部分根據需要已做修改，請以史實為主．
謝謝．
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