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債
很多人在她耳邊說話,她直直的看著他們,他們的聲音混合成一片,從她耳邊滑過,她一句也聽不清。
東旭的父母在哭,她的父母也在哭,好象……所有人都在哭,惟獨她沒哭。
家裡所有的燈都被打開了,似乎大家都覺得光線有助於驅散悲痛,可她知道,那根本沒用。
記不得是誰了,好象是孟琳和媽媽,她們幫她換了黑色的喪服,把她扶到來來往往的人群中間。
她努力的支撐著,不暈到,不哭泣。上輩子是穆勒送她,現在換她送他。要送好,明天還有葬禮,她還要把他入土為安。
按常識,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關於那個人的一切都應該隨著他的生命消失,可是……死亡有時候卻把某些東西變成永恆。
一個人二十歲的時候死了,他便永遠二十歲了,他的親人六十年以後想起的還是二十歲的他。即使見到他的鬼,也是二十歲的鬼。
她和東旭的愛情……也是一樣。
也許她老了,丑了,嘮叨了,東旭就沒那麼愛她了……但是他一死,他對她的愛便永恆地停在了最熾烈的時候。
上一世也是吧……也許她跟他回了大漠,二十年,三十年以後,她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個老了的女人,可是,她的死卻把他的愛凍結住了,終其一生,他能想的的她,就是那個鮮亮的美麗少女,讓他苦苦的愛了一輩子。
太苦,一定太苦……那短暫的愛情之後,全是無時不刻難以停歇的錐心之痛,還有,越來越濃烈的孤獨。
穆勒一定太怨,太怨了!那怨氣大到即使那麼愛她也要把這筆心痛的債討回去。
可是,穆勒……你加了利息!
他是個男人,她死了以後,他還有他的王圖霸業,他還能靠著他的恨和大清朝爭鬥到死……他可以用很多很多的東西沖淡他的痛,所以他活下來了。
可她呢,她只是個女人,一個沒有野心沒有展望的小女人,他就是她的全部,他死了,她就什麼都沒有了。
他怎麼還不了解她?
當她無法面對的時候,她就會選擇逃避!
這筆債……她不想還了,即使賴不掉,那……那也等再下一輩子,讓她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慢慢還,因為不知道前因後果,心痛中也許還能有點指望。
她卻太明白了,這筆債,這筆心痛的債……終其一生沒有解脫的指望!如果知道路沒有盡頭就會顯得格外長。所以,就賴了吧,就讓下一世或者不管幾個輪迴以後的她懵懵懂懂的去還吧,也許那時候的她還能傻傻的以為可以找到一個停歇的地方!
送走他,她就跟去。
體貼吧,她還是很賢惠的。她笑起來,那笑容讓她的父母驚慌失措,孟琳幾乎叫起來了。
她有點同情的看了眼他們,對不起啊,她的心太重了,被東旭離開的痛裝的太滿,無法顧及他們的痛了。她的離去讓他們傷心也變成債的話……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
都先欠著吧,她現在是沒辦法了。
媽媽拉著她的手,怎麼搞的,不說媽媽的手是最溫暖的嗎,為什麼也這麼涼!
「梓晴啊,你要想開啊……」
想開?她想開了呀。
她有點感謝的看著一屋子認識不認識的人,他們的出現讓場面無比熱鬧,挺好,她真的不想再受一點冷清。
凌晨的時候他們就去了靈堂,他照片下的那個盒子里就是他的骨灰吧。照片選的不錯,挺帥的,她很滿意。
他變成一盒子灰的過程他們沒讓她參與,好象怕她受不了,多餘,她都能受得他死在她面前了,還怕他再變成一捧灰嗎!
她看著那個精緻的盒子,錯了,錯了……她不該再給大家添麻煩。她不該等他葬了再死。多現成,就在殯儀館里,現死現燒,她和他就可以呆在一個盒子里了。
上輩子她和承毅白骨交纏,這輩子她和東旭灰燼相摻,又浪漫又公平。
她緩緩四顧……主意改變的太快,沒準備妥當!怎麼死呢?上吊,沒合適的地方和繩子,吃藥,沒買啊。她看見了那邊的小桌子上放了把剪刀,疼就疼一點吧,沒選擇啊。
關係比較近的親友已經陸續來了,看她的人注意力沒那麼集中。
去廁所。她對孟琳比畫。
「我陪你去。」孟琳不放心。
梓晴想笑,死也能陪著去嗎?別了,孟琳,好好活著,把若鴻的債也加上利息討回來。
出門的時候順便藏了剪刀,沒想到,她總是死的這麼暴力。原本想躺在床上安然闔目而去。
出了大門,風好冷。天這麼陰沉會不會下雪?
她慢慢的走進後院的小樹林,小樹在冬天顯得格外可憐,地上全是枯敗的樹葉。她看著手裡的剪刀,不錯,很鋒利,往哪兒刺?對呀,胸口的紅印,正好在心口的上方……冥冥中一切都有定數!
平常碰破點皮都那麼疼,給自己挑刺都覺得手軟,可是她拿著剪刀往下刺倒還很麻利,連抖都沒抖……在心疼到這份上時,其他疼就沒威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