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些歲月
襄陽。郭靖私邸。
郭靖滿頭白髮,在大廳里走來走去,慘紅的斜陽將他高大的身影印在地上,顯得有些凄涼。「也不知道襄兒安排的怎樣了?」他低低地喃喃著。「蓉兒,你說……」他剛一抬頭,才發現黃蓉其實並不在。
這些年來,他已習慣黃蓉在他身邊,習慣說:「蓉兒,你說……」他自己也不禁笑了,習慣真是一件奇怪的事。近來,郭靖越來越懷念過去的日子了。
過去的日子,過去的江湖,連夢都是五彩斑斕的,不像現在,只剩下黑白兩色,和著一些鮮血與戰火的顏色。
郭靖當然還記得過去的江湖,那時,他的「小兄弟」是個小乞丐,調皮而機靈。那時的江湖總是紛繁複雜,有各式各樣的人,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武功。那群兇惡的敵人,裘千仞、彭連虎、還有歐陽克,那樣渾渾噩噩的日子,每天都有新的敵人,新的危險,新的刺激,那時他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勁。
他偶爾也會想起那個遠嫁異域的華箏公主。鐵木真汗其實還是不錯的,要是他不南征的話。當然,他知道,作為一個汗王,鐵木真汗的南征勢在必行,這些年的戰爭使他明白了這點。還有托雷安達,可惜再也不會有那樣彎弓射鵰的日子了,再沒有那樣明凈的天空,再沒有那樣看闊的草原。而哲別師父所教的箭法,最終卻用在了射殺他同族上。
「襄兒,這些年來辛苦你了。」他最後這樣默默地說。前些日子,郭襄來信說有一批回回炮正運往蒙古兵中。他便讓郭襄待人前去攔截,也不知道怎樣了,按說也該有消息了。
「靖哥,襄兒來信了。」黃蓉的聲音傳了過來,緊接著,黃蓉閃身而入。
她雖已年近五旬,但因天生麗質,又保養得法,竟是一點也不顯老,彷彿才三十齣頭一般。「襄兒」,郭靖的聲音竟有些顫抖了。黃蓉捏碎了蠟丸,將信取出,信極短,只有一行字:「父親,母親:大炮已截獲,請勿掛懷。襄兒拜上。」
郭靖見信上這麼說,頓時展顏,道:「好襄兒,好襄兒。」興奮之情溢於言表。黃蓉卻沒一絲開心之情,彷彿念道:「父親,母親:大炮已截獲,請勿掛懷。另有一批物資將在今晚進城。襄兒拜上。」
郭靖見妻子形容古怪,奇道:「蓉兒,怎麼?」黃蓉道:「父親母親,襄兒是這麼稱我們的嗎?」經她這麼一提醒,郭靖猛然想起,道:「襄兒平時稱你我為爹爹媽媽,便是寫信也是如此,現在卻稱為父親母親,這是什麼緣故呢?」
黃蓉卻不答話,轉身拿來了一疊郭襄過去寫的書信,那些信有一小片的紙條,也有一大張的牛皮紙,當真是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黃蓉將信遞給郭靖,道:「靖哥,你仔細看看這些紙條上的字和這封有什麼不同。」
郭靖接過紙條與那疊信,仔仔細細的看了良久,方才說道:「以往的書信的字有點斜,這張卻有點古怪,雖說也是有些斜的,但這『炮』『襄』等字卻像是斜的有些勉強,像是故意寫斜的一般。」黃蓉道:「正是如此,偷梁換柱,卻是欲蓋彌彰。」郭靖此時已是知道了些端倪,驚道:「蓉兒,幸虧你看出來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原來這些年來,沒有外援到達,他都安排人手前去接應。但接應一事,卻是頗為兇險,每次都要折損許多好手。但若不接應,便又會有人餓死凍死。黃蓉面色凝重,道:「看來,他們這次是所圖者大啊,但願你我能安然度過此劫。」
她想說:「靖哥,我們回桃花島去吧。」但看到他一頭白髮,想到他們半生都花在這襄陽上了,心裡一酸,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聽到向來多智的妻子竟說出:「他們所圖者大,但願你我能安然度過此劫」這樣絕望的話來。郭靖全身一震,彷彿蒼老了十歲,這是妻子,那個向來什麼事都難不倒的黃蓉說的話么?
難道,這個他們生活了數十年的襄陽真的不可保了么?那一刻,他忽然覺得很累,絕世的武功,遠播的聲譽,數十年不變的信仰,都如塵土一般掉落了。
他只願是一個平凡的老人,在靜謐的午後,靜靜地等待最後時光的到來。
忽然,少年的誓言隱隱傳來:「郭靖在,襄陽在。」當郭靖在,襄陽在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的時候,他漸漸感覺到了生命的力量在他身上集結。
他想起了那樣一個午後,七公在林邊啃著一隻雞,似看非看的看著他練掌。他左腿微屈,右臂內彎,右掌劃了個圓圈,呼的一掌推出,巨大的松樹轟然倒地。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彷彿不相信這是真的,蓉兒在一邊拍著手叫好,七公似笑非笑地看著,明亮的眼睛好像在說:「這傻小子終於也學會了這招。」他感到了力量,他想將這力量也傳給妻子,給她安慰,他甚至想說一個笑話逗妻子開心。他張了張口,卻叫出一聲「蓉兒」來,妻子如過往的日子一般柔柔地叫了一聲「靖哥。」
他們彷彿回到了怒馬鮮衣的少年時代,整個世界只剩下一個靖哥哥和一個蓉兒。
「爹爹,呂大帥請你過去,說有要事相商。」小兒子郭破虜虎虎的聲音把他們拉回了風雨飄搖的襄陽。小兒子已經年近三十了,可是一向忙於守城,竟把人生大事也耽擱了下來,郭靖每念及此,心裡總有些愧疚。郭靖與黃蓉相視一笑,這位呂大人的要事不過是如何獻城投降,但既是「要事」郭靖卻也怠慢不得,跟著郭破虜就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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