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非正常人類研究中心

趁她們鬥嘴的空當，我拉著岳子楚跑進了食堂。

這次一個社團也沒有加成，真是太失敗了。

不對，居然被強行加入了舞蹈社團，這將來可怎麼辦……我苦惱得要一夜白髮。

「班裡人都稱她是非正常人類研究中心的院長，你可要小心點，別被她解剖了。」岳子楚要了一份沙拉雞肉飯，邊吃邊說。

我完全沒胃口吃飯，一隻手撐著額頭，搖頭嘆氣：「子楚兄，不要再開我玩笑了，人家只是缺個玩伴。」

「唐菲菲人漂亮，性格也好，不然你就從了她吧。」岳子楚嘴上沾滿了沙拉醬而渾不自覺。

「或許她只是對我有好感。」

「什麼意思？」

「子楚兄，你知道喜歡和愛的區別么？」

「能有什麼區別？」岳子楚不以為意地說。

「喜歡只是對一個人的好感，而愛，則是你為這個好感負擔起的責任。」

話剛說完，我「騰」地站起了身。

「我還沒為你的經典語錄鼓掌呢，你起立幹嗎？」

岳子楚的話我一個字沒有聽見，我的大腦嗡嗡作響，身子像被操控了，眼睛只能直直地盯著前方一個長發飄飄的身影。

是的，我又看到她了。

雖然這次她沒有穿白色的上衣，而是一件薄薄的黑色毛衣。可是她的身形、走路姿態，甚至頭髮飄動的感覺，都在告訴我，那就是她。

我向她的方向走去。我知道，如果不把握機會，她一定會再次從我眼前消失。

「喂。」

後面傳來岳子楚的喊聲。

我離她的背影越來越近，食堂里的碗筷聲、周邊的腳步聲、學生的說話聲彷彿都聽不見了。我感到自己像走入一片深海，一顆心浮浮沉沉，身子也是浮著的。

前面就是希望之地。

我伸出手，就要去拍她的肩膀。

「小羽！」

唐菲菲的臉出現在面前。接著，我看到那個女生停了下腳步，似乎聽到後面有喊聲。

「看什麼呢，獃子小羽。」

唐菲菲伸手在我眼前不住晃動，擋住了我的眼睛。

「不是，你先讓一下……」我向右邊挪了下腳。

她立刻也向自己的左邊挪了一步，手平伸到我身前：「我的飯卡找不到了，你的借我用用。」

我的視線越過她的頭頂，發現那個女生已經不見了。

我想追上去，但唐菲菲一直擋在面前，只好掏出飯卡遞給她。

唐菲菲接過飯卡，嘻嘻一笑：「小羽可真是大方呀。」

我心裡一陣失落，知道自己和那個女生再次失之交臂，有氣無力地說：「你高興就好。」

「我很高興，你找個地方坐著等我。」她說完歡快地去買飯了。

這時岳子楚已經吃完，端著盤子準備送到餐盤放置處，看到我：「你剛才走出去就為了給唐菲菲送飯卡？原來你對她也有意思。」

「我……」我真是百口莫辯。

等岳子楚走後，我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呼，熱死人了。」

唐菲菲端著飯找到我，一坐下就用手扇著風說。

「給，這是小羽的。」她把餐盤上的一碗面端給我。

「這……你只給自己買就好了。」我有些受寵若驚。

「那怎麼行？」她說著動起了筷子，「反正這頓小羽請客。」

「那個……你們班的於青同學去哪了？」我看了看四周，沒有發現於青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問。

「他啊……」唐菲菲舉起筷子，點了點嘴唇，一臉厭煩，「剛把那個傢伙甩掉，整天在屁股後面跟著，煩都煩死了。」

「聽你們班同學說，他是不是……暗戀你？」我問完又覺得唐突，「啊不是，我隨便問問，你不說也可以的……」

「是啊，可是我又不喜歡他。」唐菲菲直截了當地說，一點沒有拖泥帶水，說完看向我，「你問這個幹嘛？」

「呃……其實是這樣……他下周要舉辦籃球友誼賽，我是想著，你能不能勸阻一下，展現友誼的方式有很多種，不一定非要打籃球，也可以大家一起散散步，出門郊遊什麼的……」

「那是我提議的。」唐菲菲一臉的輕描淡寫。

「什麼？！」我大吃一驚。

「怎麼？我還跟你們的林班長強烈要求讓你參加，並且讓他寫上了你的名字。這場比賽一定很有看頭。」她咬著筷子眯著眼睛，自得其樂。

我再次從她的眼睛中看到一種獨特的光芒，那是一種只有在孩童看到想要玩弄的玩具時才會發出的光。而最終那個玩具都避免不了被拆得七零八落的下場。

非正常人類研究中心的院長，果然名不虛傳。

我的心臟已經有些經受不住，不知道將來還要遭受多少摧殘。

「哎，我說。」唐菲菲忽然問，「你是不是在和楚楚學姐談戀愛？」

「啊？」

「你聽到我說話了。」她一副不願重複的模樣。

「我……」

我還不知從何說起，她的眼睛亮了起來，自說自話道：「說真的，我覺得大學挺無趣的，高中我就覺得沒意思，考試那麼簡單，每次不怎麼學就考過了。後來不知怎麼上了這所大學，學校女生多男生少，我就想著正好，我討厭見到那些花里花哨的男生。」

我看了一眼飯菜：「你再不吃就要涼了。」

「讓我說完。」她用筷子頂端敲了一下我的頭，「正好我想問下親愛的小羽同學，無聊的大學生活你準備怎樣度過呢？」聽到唐菲菲肉麻的語聲，我竟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我想起上周已經把所有課上了一遍，每次下了課確實挺閑的。全寢室的人都有點無所適從，像是還在放長假。

上課的時候我們很痛苦，尤其是上午的前兩節，下課後我們又很無聊。這像極了叔本華的那句話：「慾望不能滿足便會痛苦，慾望得到滿足就會無聊，人生就在痛苦和無聊之間搖擺。」

我把這段話告訴了唐菲菲，唐菲菲拍起手來：「對呀，人生就是這樣，我原先太目光短淺了，只以為上學期間是這樣。」

這個成語用的……我對唐菲菲的語文水平表示懷疑。

「叔本華還有一段很有名的話：智者總是享受自己的生命，享受自己的閑暇時間，而那些愚不可耐的人總是害怕空閑，害怕空閑帶給自己的無聊，所以總是給自己找些低級趣味的娛樂，給自己一點暫時的快感。」

唐菲菲聽得津津有味，像是在聽書，一隻手托著下巴，連連點頭：「嗯，嗯，沒想到小羽這麼有學問，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那麼小羽。」她又問，「你有夢想嗎？智者，一定是指那些擁有偉大夢想的人吧。」

「夢想嗎……」我陷入了沉思。

我想到自己初中時被父母逼著學習。那時的我無比叛逆，總是逃課，然後被叫到辦公室寫檢查。我有時也會在下雨天憂鬱地想，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直到初三時，我看到了喜歡的武俠小說，從此愛上了讀書。過了不久，我又開始了寫作，那是我在當時唯一感到快樂的事情。

高中時，我看的書更加多了，寫的作文也愈來愈與眾不同，又陸陸續續發表了一些文章，得到了許多老師的讚賞。只是到高三后，我就從天堂跌入了地獄。學業越來越緊張，我的成績總是提不上來，老師一個個把我叫到辦公室談話。班主任也不止一次地讓我收起課外書好好學習，並且嚴厲地教導我，文章不能當飯吃，考上大學才是唯一的出路。

我第一次遭受如此嚴重的否定，意識到自己這幾年做的一切似乎都毫無意義。面對社會鋼鐵般的規則，我有些無所適從。因為這個否定，我寫作時的自信消失了，每當拿起紙筆時，我面前都像是豎著一堵牆，無法前進一步。彷彿有人在我耳邊說：沒用的，停下吧。

於是在重新面對學業時，我再次陷入了生活的無意義狀態，只是盲目地學習。後來即使考入了這所大學，我都很少寫作，只偶爾會在腦海中幻想。

有時我會回想起興趣開始的那個初三。那時年紀小，給我們精神上帶來快樂的東西那麼簡單，那麼純粹。而長大后，似乎只有金錢購買的物質才能帶給我們短暫的快樂，這也就是為什麼越長大我們越不容易快樂的原因。

思緒紛飛中，我講述了自己的故事。

唐菲菲半晌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摸了摸我的頭，說：「乖，一定要堅強起來。其實不論你做什麼，只要自己覺得有意義，就一定要走下去。」

「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嚮往自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總是按別人的要求去走，那為什麼不做魚缸里的魚，囚籠里的動物呢？為什麼還要成為人呢？」

「其實我一直想說的是，原先高中的男生太沉悶了，直到見到小羽，我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麼神奇而有趣的人類呀。」

「我……」等她說完，我已經是滿心感動，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也正是因為這種感動，我對她總是隱隱懷著一種愧疚。唐菲菲不知道，因為這些話，我的感情被禁錮了多麼久。

因為唐菲菲，後來的我無法去喜歡任何一名女生，因為我總怕傷害到熱情如火的她。

「上學生涯很無趣的，我一直認為我們在上學期間最大的收穫是身邊的朋友。但這世上除了女生就是男生，我不喜歡女生的嬌氣，又不喜歡男生的乏味，而小羽的存在讓我知道了世界上還有第三種人。」

「第、第三種人？你想說的是人妖……還是妖人？」

「就是能夠讓我感到有趣的人呀。正是遇到有趣的人，生活才因此有趣，不是嗎？」她說著，手中的筷子向我一指，「能夠讓我覺得有趣，你應該感到榮幸才對。」

「說了半天，原來你是為了找樂子……」

「所以說，小羽千萬不要談戀愛，否則我會沒有樂子的。」

「我怎麼可能會談戀愛，又沒有人喜歡我。」

「你沒有和那個胸大無腦的楚楚學姐在一起？」她問。

「胸……胸什麼？」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你不會把曉瑤學姐當做楚楚學姐了吧？」

「你是說，那個胸大無腦的是另一位學姐？」唐菲菲吐了吐舌頭，「完了，針對錯人了。」

怪不得她跟人家無冤無仇，非要喊人家大姐……我醒悟過來：「我還以為你真的是嫉妒那位學姐的胸大……」

「呸。」唐菲菲扮了個鬼臉，「怎麼可能，我胸一點不比她的小！」

此話一出，旁邊吃飯的學生紛紛向這邊看過來。我急忙捂住她的嘴巴：「姐姐，好姐姐，我知道了，不要喊了……」

「弟弟乖，知道就好。」唐菲菲一點不在意別人的目光。

後來的我時常想，如果我早一點遇到唐菲菲，會不會就忘記了那個令我魂牽夢繞的白衣女生？如果我早一點遇到她，也許就不會在意別的女生。

但是，能不能愛上一個人，真的和時間的早晚有關么？

直到見到那個擁有冰雪雙眸的女孩，我才知曉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吃完飯，我遞給唐菲菲一張紙巾。

唐菲菲開心地接過：「我的乖小羽，原來你這麼會照顧人。」

「這就叫會照顧人？也太草率了吧。」我叫道。

「有些人，在一起幾年也不一定看得透，而有的人，只接觸一次就足夠了。小羽對我而言，就是後者。」

「是嗎？」為了表達對她讚美的謝意，我端起她的碗筷一起送到餐盤放置處。

「看，我就說吧，小羽很會照顧人的。」她又開心地重複。

「拜託，我是為了感謝你把我說得那麼好……」

「不管怎麼說，小羽是一個很真誠的人吶。」她說著，拍了下我的肩膀，「所以，下星期的籃球友誼賽一定要好好表現。」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接上這句話的，但我整個人就像瞬間被打入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