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獅峰龍井
群山環繞,溪水潺潺,朦朧的霧氣更是增添了一絲神秘,宛若仙境。清明。江湖中人都知道,清明這一天蕭石峰是一定要來品茶的;江湖中人還知道,蕭石峰要的一定是獅峰龍井。「茶之為飲,發乎神農。」獅峰龍井自然是茶中上品,採摘在清明前的茶,更是上品中的上品。蕭石峰已鍾情多年。
品獅峰龍井,就一定要來大慈山,因為只有大慈山下才有虎跑泉,只有虎跑泉中的虎水才能煮出香郁芬芳、味道醇美的獅峰龍井。所以蕭石峰已經坐在了大慈山的茶亭中,亭檐鐫刻、紅柱相應的茶亭設落在大慈山最開闊的峰頂之上,蒼鬆勁柏、雲霧連天的景緻盡在眼底。硃紅色的太師椅映出他劍刻一般眉目,蕭石峰似乎已經沉溺在這片景色之中,他臉上的表情有些清冷,或許他已經看得痴了。
一柄長劍斜放在不遠處石桌之上,從劍鞘邊緣透出清冷的劍光。蕭石峰用劍,斷虹劍。雨開始滴滴散落。
蕭石峰清冷的臉上已浮出笑意。因為茶香已在亭邊繚繞,茶就快煮好。亭外的茶童忙碌著,全神貫注。
他與這個世界已經隔絕,雨、山、蕭石峰,他都已不見他的眼中只有茶,只有獅峰龍井,甚至他的名字都是據茶而起,他叫茶奴。茶奴的身材過於矮小、單薄,他的臉還有些稚氣,看起來象個孩子;可是他的神情又於嚴肅,走路又過於輕,煮茶的手法純熟老練。
誰也不知道他的背景,因為昔年以一手暗『花雨無情』行走江湖的獨童已經消失,只有現在的茶奴,只為蕭石峰煮茶的茶奴。
片刻。茶奴已經從向茶亭走來,手裡有一隻精緻的茶碗,他低頭盯著茶碗,小心翼翼,手微的抖,以他的武功總不至於抖,可是他偏偏抖的厲害,接近石桌的時候,水已經左右漾出蕭石峰的身形一直沒有動,沉浸在亭外的山色之中。一聲脆響!水,鋪滿石桌,茶碗,滾在地。茶奴終於抬起頭,眼睛睜的很大,布滿驚恐。
他看見蕭石峰的劍蒸蒸冒著熱氣,他手只不過是隨意搭在了劍鞘,可是漫在劍鞘周圍的水卻迅速的消失,好象有一個什麼看不的東西在劍鞘下面把水吸干。
茶奴知道,把水吸乾的是蕭石峰的已貫於劍身的內功,可是石峰動都沒有動一下,動的是繼續升騰的熱氣,一片片飄向亭外。
茶奴的額頭上已滲出大顆大顆的汗珠,忙跪在地上:主人,茶……茶奴該死。說罷,他竟然真的從懷中取出一把刀來,他的臉上一片虔誠,好象死是一件很愉快的事。蕭石峰終於開口:你怎麼能死!「
」是啊,他怎麼能死!」聲音穿破空氣傳來,尖利,顯然不是蕭石峰。
說話間亭外已經站住了三個人,身穿黑衣,手拿烏黑長鞭的三個人。「追魂三鬼!」茶奴本不該驚呼他們的名字,他忘了他現在是茶奴,本是不認識這三個人的。只是他們三人的實在太恐怖,一個人的臉可以醜陋,可以冷漠、蒼白、枯黃,可以有各種樣子,但不能沒有什麼都沒有,甚至五官,眼前三個人的臉看起來似乎什麼都沒有,猶如一張沒燒過的冥紙。更不解的是他們三個人的左手臂都已齊肩斷去,空空的袖子在風中飄蕩,顯得十分詭異。追魂三鬼究竟是人,亦或是鬼?是人,怎樣突然出現在茶亭外?是鬼,可中間的黑衣已開始說話,聲音卻似冥靈:」蕭老前輩,他死了,你豈不是沒人煮茶。「
」三鬼何時關心起老夫來了?看來今天的大慈山很熱鬧。」蕭石峰坐在太師椅上沒有動。
「三鬼追魂,關心的只是一個人的死。」說話的還是中間的黑衣人。
哈哈!蕭石峰大笑,轉向茶奴,「看來老夫是喝不上這獅峰龍井了,是不是?」
茶奴還沒有回答,追魂三鬼的身形已動,長鞭頓時織出一張嚴密的網,封住了蕭石峰身的穴道,殺氣乍現。
追魂三鬼的武功招式中最厲害的一招便是眼前已發出的「三魂歸一」。
此招乃是兩敗俱傷的打法,傷對方越重,自己受的傷就會越重。可見失去左臂的追魂三鬼今非昔比,一出招便想致蕭石峰於死地。
蕭石峰就是蕭石峰,『霈虹劍式』的威力豈容小視他的斷虹劍已出鞘,劍光已破網而出,追魂三鬼生生被劍光逼退三尺,撤回長鞭。
只是一瞬間,長鞭再起,追魂三鬼的手中招式卻突然變得異常詭異,三隻長鞭同時面蕭石峰直直揮來,其中幾乎沒有招式變化,好象是三個人在各自對付自己的對手,可卻沒一絲破綻,沒有變化有可能暗藏最可怕的變化,然而這根本不是追魂三鬼的招式,蕭石峰驚,只有後退,這時,茶奴突然躍起,手裡已經多了一柄短劍,蕭石峰背後的空門,獨童該撒出獨門暗器,可是他用的卻是劍,蕭石峰已無法再退,時間是無法形容的一瞬,蕭石如果來得及抓住這一瞬,憑他手中的劍,足可以應付,可是他已經來不及,這一瞬根本沒發生就已經過去,短劍已經劃破他的皮膚,穿過他的胸膛。
大慈山恢復了寧靜。
追魂三鬼竟真的變成了鬼,死後的臉倒不再恐怖,長鞭被蕭石峰的斷虹劍削斷一地。
雨,濃濃密密的織成簾。蕭石峰也站在雨中不再動,沒有血,胸膛的短劍還在,他的頭、臉、身上漸漸被雨水濕,蕭石峰竟然在融化,他的頭顱先化了,各種顏色混在一起流淌在身體上,隨後身子化更快,一會兒工夫,蕭石峰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臘泥里的一件衣衫和那柄短劍。
山上什麼都看不清楚,霧氣沉厚。刃是蕭石峰的徒弟。早在多年前,蕭石峰的斷虹劍和他的『霈虹劍式』就已是盛傳的神話。
和他齊名的只有斷劍、斷天涯行天涯和志氣傲古的高古之人寧笑天二人。
三人儘是用劍高手,劍法各持長短,當時的武林因此三人成為『劍天下!』。後來蕭石峰蟄居江南創立了『清風門』,同期,行天涯在北方聚集多名劍客,組成『無情劍派』,寧笑天則孤風傲骨,從此隱居,不問世事。
當年事,不論感情糾葛,劍術武功,已盡被時間掃盡,沒有了當時奪目的光彩。猶如江水,不再複流。
蕭石峰已步入暮年,提起當年事,體會都溶在了那杯獅峰龍井中。
蕭石峰一代劍宗,只有一個徒弟,那就是刃。可是刃卻用刀,用的功夫是蕭石峰精研獨創的『清風無痕』刀法。
刃之所以名刃,是因為有刀必然有刃,刀在刃在。蕭石峰為何沒有傳授給徒弟『霈虹劍式』?據說是他與寧笑天的一段故事有關,是什麼樣的故事,竟令他寧可把自己的劍和劍式沉埋於心?這已經是武林中的一個迷,也許是永遠無法解開的迷。
刃同樣不知道這其中的故事,他只知道學刀,從他記事開始,他就只有一件事學刀。
在雲霧山莊學刀。從他拿起那把刀,他就沒有出過雲霧山莊半步。
直到兩年前,蕭石峰突然命他去另一個地方研習刀法,他才走出了雲霧山莊。
但是蕭石峰有一個習慣沒有變,就是每次品茶回來,一定要和愛徒在雲霧山莊一聚。
所以這兩年刃雖在外學武,清明之時,便會趕回雲霧山莊。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刃照例歇下風塵,坐在師傅書房窗外的小池邊,等師傅回來。
師傅還沒有回來,卻看見茶奴跌跌撞撞的走過來,看見了刃,腿抖得更加厲害,幾乎不開步子。
茶奴臉如死灰,見到刃更是語無倫次:」主人,沒有回來,主人他失蹤了。」說完人已倒下去。
刃聽罷,有幾秒鐘的呆楞,然後撇下茶奴,向大慈山急馳而去。
大慈山只剩下霧雨,濃濃的霧氣掩蓋住一切痕迹。
茶亭中好象已被人整理過,沒有一打鬥的跡象,哪有師傅?人蹤全無,只有一隻骷髏頭,在霧雨中透出清冷的光,使周圍看來異常蕭索。
他突然想起,師傅曾告訴他,如他發生意外,速前去清風門下鷹譚分堂找不知道。
天色漆黑得嚇人,蕭石峰的書房內同樣漆黑一片。
刃早已心急如焚,卻一時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只有依言去找不知道。而他對不知道竟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