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猜不透
顧顏中聚精會神,注視著《袁安卧雪圖》的每一座山,每一片雪,每一棵樹木。
「這畫好像,不是出自王維之手。」他說著又停頓了一會,「好像又是出自王維之手。」
凌千笑有些疑惑地看著顧顏中,問:「這畫到底是真還是假?」
顧顏中搖搖頭,眉頭輕皺,疑惑地說:「說實話,我就憑眼睛看不出來,這畫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有專業的儀器在就好了。不過,他一些地方確實不是王維之手。」
他又十分堅定地說:「不過,這雪景確實是王維的畫法無疑。」
「你為何如此肯定這雪景絕對不是王維畫的。」凌千笑問道。
「你喜歡王維的畫嗎?」顧顏中隨口一問。
凌千笑搖搖頭,說:「我雖然會畫,但是學畫的時間不長。也只看過宋代的作品,唐代的畫作幾乎沒有看過。」
「要是燕十三娘在這就好了,她喜歡王維的畫,她聰明機靈,一定能看出這畫的玄機。這樣我就更肯定我的看法是正確的。」
凌千笑低著頭,有些不高興,心裡冒出一陣酸楚,從後面抱起顧顏中的腰,說:「燕十三娘是誰,是你喜歡的女子嗎?」
顧顏中握著她的手,把她拉到身邊來說:「你吃醋了?」
他想告訴她,其實在遇到她之前就已經遇到了燕十三娘。
他看著凌千笑一臉不高興的樣子,還是把這話咽了下去,把話題轉移到王維的畫上。
「王維有一部《山水畫論》可以說總結了王維畫技的精髓。」他開始分析這畫中的破綻。
《袁安卧雪圖》上面有雪景,有雪山,有樹枝,有房屋。
這圖由一「開」一「合」組成,近景佔多半幅畫,遠景的雪山和房屋,其餘的便是天空,題款在右上角。
王維的畫層次感非常強,王維的《山水論》上寫道關於畫山、雪、冬景、樹的理論。
他先分析山的畫法:凡畫山水,須按四時。或曰煙籠霧鎖,或曰楚岫雲歸,或曰秋天曉霽,或曰古冢斷碑,或曰洞庭春色,或曰路荒人迷。
遠山不得連近山,遠水不得連近水。山腰掩抱,寺舍可安;斷岸坂堤,小橋小置。
有路處則林木,岸絕處則古渡,水斷處則煙樹,水闊處則征帆,林密處居舍。
然後便是雪景:《山水論》是這樣寫的:觀者先看氣象,后辨清濁。定賓主之朝揖,列群峰之威儀,多則亂,少則慢,不多不少,要分遠近。
春景則霧鎖煙籠,長煙引素,水如藍染,山色漸清。
夏景則古木蔽天,綠水無波,穿雲瀑布,近水幽亭。
秋景則天如水色,簇簇幽林,雁鴻秋水,蘆島沙汀。
冬景則借地為雪,樵者負薪,漁舟倚岸,水淺沙平。
這幅畫中最顯眼的就是那棵樹:凡畫林木,遠者疏平,近者高密,有葉者枝嫩柔,無葉者枝硬勁。松皮如鱗,柏皮纏身。生土上者根長而莖直,生石上者拳曲而伶仃。古木節多而半死,寒林扶疏而蕭森。
山頭不得一樣,樹頭不得一般。山籍樹而為衣,樹籍山而為骨。樹不可繁,要見山之秀麗;山不可亂,須顯山之精神。能如此者,可謂名手之畫山水也。
顧顏中說著指著那顆樹繼續說:「這樹的畫法,大部分都差不多,不過,王維的積雪法,我是再熟悉不過了。」
王維畫雪的畫法與後人不同。唐人畫雪景多加**,後人則留白。
留白就是將山石頂端不皴不染,暗部皴擦以後,用淡墨渲染。
樹的枝葉按輪廓彎曲在其上面留出一些白,表現出積雪積壓的感覺。
房屋的積雪也是一樣的,按照勾勒的線條從外面染,留出白色的屋頂。
染墨最少兩次,第一次是分染每個局部的明暗,從下面的輪廓線染起,逐漸向上,以至全白。
局部分染后,等全部幹了之後,再按大部分的部位,一組組地分染。
最後用淡墨染天和水,擠出白色的雪山。
染的時候,特別要注意水分的適量,過濕則浸過輪廓線,太干則沒有被渲染的感覺,會讓畫看起來很生硬。
一般都用兩支筆,一支筆蘸墨,一支蘸水,清水在墨線周圍輕輕地渲染。
而雪景周圍,往往圍了襯托出雪景的「白」,往往會在雪山的附近用赭石或者用淡墨再渲染。
《袁安卧雪圖》畫的是冬日,大雪紛飛,遠處的天空看起來十分灰暗。
「我還是沒有看出這畫哪裡有什麼破綻。」凌千笑越聽越迷糊,一頭霧水,雖然顧顏中說的話她都聽懂了,他還是沒有看出這畫有什麼破綻。
「這雪山的周圍有一些敗筆,顯然是染墨水多了,又用**補上去的,所以這一片山的**要重一些,下面的要好很多。還有其他的地方,你看這……」
顧顏中說著又指著另一處敗筆,說:「這一筆的墨線,有斷筆,是被渲染過去的。」
「王維也不是聖人,有點敗筆也是正常的啊。」凌千笑撅著嘴巴還是沒有明白這些到底是怎麼回事。
顧顏中嘴角微微一笑,故作深沉地說:「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有的敗筆,你們看上去是敗筆,我們看上去確實技巧,有的敗筆,你們看不出來,我們看上去便是大錯特錯的一種畫法。」
凌千笑還是疑惑地看著他,輕輕地搖搖頭。
「我這樣跟你解釋吧。比如,我們畫畫的時候,是一種平鋪的紙,有時候某個角稍微被褶皺了,都會很心疼,但是有時候,畫那種連綿起伏的山脈之時,就會把紙故意揉成一團,這樣畫出來的山脈就會有起起伏伏的層次感。」
「再有,畫煙雨江南的時候,江南總會給人一種朦朧的感覺,有的畫家就會先在紙上噴上水,有時候再加上潑墨的畫法,看到畫的時候就會有在煙雨間漫步的感覺。」
顧顏中說著走到凌千笑的身邊,另一手摟著她的芊芊細腰,一手向前伸展,彷彿已經到了江南小巷,天空下著濛濛細雨,他走在青石板路上,悠悠然然地說:「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姑娘。」
凌千笑把頭依偎在顧顏中的懷裡,好奇地問:「你在說什麼?」
她這句話把顧顏中從悠長的雨巷拉了回來。
「等我什麼時候有時間,帶你到江南走一遭,然後你就知道我今天說些什麼了。」顧顏中說著又輕輕地從她的鼻子上劃過。
「你剛才說這畫是假的,然後又說是真的?這個是怎麼回事?」凌千笑疑惑地看著顧顏中。
顧顏中故意拉長聲音說:「這畫依我看啊,有一部分是王維畫的,有一部分應該是王維讓誰臨摹自己的畫作,教別人畫畫的時候畫的作品。」
他一邊說一邊往桌子旁邊走去,繼續說:「曾布的哥哥是曾鞏,曾鞏乃唐宋八大家之一,酷愛書畫,有這樣一幅作品不足為奇。」
「唐宋八大家?」凌千笑又聽的一頭霧水。
「唐宋八大家都不知道,唐代的韓愈、柳宗元,宋代的蘇洵、蘇軾、蘇轍、歐陽修、王安石、曾鞏。」顧顏中喝了口茶,「哎呀,這茶都涼了。」
「我去給你換杯茶吧,天寒霜重,還是喝杯熱茶吧。」她說著轉身去門口吩咐下人。
凌千笑回頭又詢問顧顏中說:「這幾個人為什麼叫唐宋八大家呢?」
顧顏中聽到這句話,額頭上不由得冒出三個大大的感嘆號,他忽然才反應過來,這是宋代,這唐宋八大家是後人對他們的稱呼。
他簡單地說一句:「他們是宋代古文運動的核心人物。所以這是後人……」
他說著又改口說:「是文人對他們的妙贊。」
「小姐……」外面敲門的聲音。
「小姐?」顧顏中愣了一下,他心中忽然閃過一個理論,宋代的舞姬歌妓,都被叫做小姐。
凌千笑從外面的丫頭手中接過茶盤,端到顧顏中身邊,把茶杯遞到他手中,問道:「你剛才說曾布給你的這幅畫是假畫,他既然要收買你,為什麼要給你假畫呢?」
「這個嘛!」顧顏中又拉長聲音,四平八穩地坐在竹席上,「你要去問曾布。」
凌千笑轉頭看看畫,眉頭輕皺,說:「我還是感覺,這應該是真畫。不然,幸好你跟我來了,若不是這樣,這畫如果是假的,那還真說不清楚,是不是我給調換了。」
「哈哈哈!」顧顏中大笑,「這個想法好,沒有想到,你還有如此心機。」
凌千笑瞪了顧顏中一眼,小臉頓時就拉長了。
「我這可是誇你。」顧顏中隨口一說,嘴角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眼皮抬起,看著那幅畫,嘴裡再慢慢喝著茶。
凌千笑這個問題,也是他想要問的。曾布不可能也有預知的能力,知道凌千笑已經被自己征服了。
曾布不捨得把真畫拿出來收買自己?還是,他故意拿假畫出來考驗自己。
他長長地呼了口氣,在心中默默地說:猜不透啊,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