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3章、悼亡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片殘垣斷壁,火光明滅。暮色如血,一聲聲低沉的啜泣,自趴在倒伏塵土中翻找親身屍身的南離土民口中傳出。
獵西陵失魂落魄的看著往昔富盛無比,而今已成一座荒城的夙城坊市,只覺得口乾舌燥,想要呼喊,卻猶如被人扼住了脖子。
就在方採薇與吳石兩人沒能反應過來之時,無鋒古劍化作一道流光。在騰身而起的剎那,獵西陵將自錦袋內凌空抓出的一枚中品元晶一把捏碎,他甚至沒有動用錦袋內那枚令牌去吸收體內狂暴的元力波動。
整個人猶如一柄利劍,轟然朝著晨悟大宗山上疾馳而去!
千丈梯崩潰處十數條寬過百丈大小的裂縫,須臾之後,獵西陵身形出現在千丈梯盡頭處,他沒有再次御器飛行。而是一步步,朝著破敗不堪的山道,朝著晨悟聖殿廣場方向緩慢走去。
山風依舊,只是身周,再沒有半分生機流轉而出。如此行走過半柱香的功夫,只見那原本屬於晨悟聖殿廣場的地方,一個數百丈大小的幽深洞穴,猶如一張吞天大口,突兀的顯露在他面前。
整個晨悟大宗之內,沒有呼喊,也再沒有半分元力波動傳出,完完全全化為一片死地。
這十數年的大宗生涯以及在南離戰爭中的磨練,原本已經讓這出現在荒蕪的晨悟大宗宗門聖殿前、面容清冷的青年心智無比堅定,卻在四下環顧之後,一滴淚光,自青年俊朗的面容上滾落。
「師尊......師尊......」失神了好久,獵西陵喃喃著,緩緩站起身來,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希冀。他希望自己師尊依舊活著,當初那個在自己遭受白汶衛挑釁之時,怒而走出,對宗門內所有長老宣稱『我晨岸,可以為這個弟子,放棄十年後弟子選擇權利』的中年男子......
其後再內門弟子排名爭奪大會之上,因暗藏禍心的外宗弟子出言挑釁戰武堂眾人,以雷霆手段將那人斬殺的戰武堂大長老......
還有在自己出宗之時,沒能將自己修為在短時間提高而面帶愧色的師尊......
他彷彿重又回到望北峰被南離火狐群圍攻的年紀,不過那時的他作為孩子王,退無可退,只得偽裝著堅強,強忍著內心的孤獨、恐懼,只一味想著要將望北峰下所有僥倖逃出的小孩帶離險地。
什麼也不能做,或者說,就算宗門遭受滅頂之災之時他在門內,依舊回天乏力,甚至連自己都會葬身在這場圍獵內。
如同瘋魔一般,無鋒古劍攜帶著雷霆之威,急速掠過晨悟大宗每一寸土,到得戰武堂演武場處,他曾稍作停留,以氣機之術查看那排列著宗門之內所有門人身份的門徒榜,只見那蘊含小周天陣法的門徒榜早已碎裂,其上劍函光澤也歸於黯淡。
這十數年的大宗生涯,猶如夢境一場,若不是心內那份牽挂依舊還在,淚眼模糊的青年定會以為自己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哥哥,衛師姐......」吳石與方採薇在獵西陵發瘋般在晨悟大宗廢墟上查探之時,早已將夙城內的情形探了個究竟,御器掠上山來。耳中山風呼呼,只剩下青年沙啞的聲音,一遍遍朝著晨悟大宗碎為一地的廢墟呼喊。
「元問大哥,夏大哥,孫大哥.......」越顯沙啞的聲音,聽在吳石耳朵里,讓這已經在晨悟大宗內待過三十餘年的青年面頰抽-搐,虎目內淚光閃爍,被他用僵硬的手臂狠狠揩去。
方採薇目中晶光閃過,一貫波瀾不驚的清麗女子,朝著那往昔自己居住的葯園方向看了幾眼,隨即回過頭去,再不敢看。
《大五行御龍術》中的神通被獵西陵一遍遍斬出,整個晨悟大宗之上,無鋒古劍哀鳴。將寸寸山石斬碎,直到近半個時辰之後,那狀若癲狂,臉上依舊留有數分稚氣的青年,這才停了下來。
面上淚痕未乾,只是目光中的冷意,讓身周那升騰不已的死氣都猶如畏懼一般,凝聚出數個丈許大小的渦旋,合圍在他身周數丈外,不敢有分毫靠近!
獵西陵跌坐在滿是山塵的宮殿斷壁中,目光無神了良久,方才緩緩起身來,寒目看向整個被死氣籠罩著的晨悟群山之外。
「師尊,哥哥,元問大哥,夏大哥,孫大哥......」將他所有認識的宗門之人一一念出,獵西陵這才站起身來,目光森冷,接著又跌跪在殘破的宮殿群中。
恨聲開口:「只要獵某還活著,無論上天入地,都會將曾參與算計我晨悟弟子、覆滅我晨悟宗之人找出,自大五行輪迴中,逐個抹掉!」
吳石與方採薇兩人站在他百丈開外,見到不遠處的青年深深跪倒在晨悟被夷平的宮殿之中,也緩緩跪倒下來。
「師尊,南荒之人為至親送行之時,膝下兒女,大都會行九拜之禮相送......」獵西陵臉上勉強流露出一絲笑意,卻是比哭還要凄涼數分。
「你一生磊落,於我而言,亦師亦父,小陵便以九拜之禮相送......」
說罷緩緩起身來,接著深深匍匐在地上,跪拜下去,三拜之後,額頭處已經有點點血跡出現。獵西陵渾然未知,再次跪拜下去。
就在這一拜之後,吳石與方採薇兩人面色微變,只見那百丈之外的青年身後,數百道猶如線香一般的虛影出現。在獵西陵第四拜之後,轟然點燃,緩慢凝成一個模糊的圓盤形狀。
第五拜落下,兩人只覺得整個晨悟大宗之上的死氣,似乎頓了一頓,其後轟然倒卷,朝著晨悟大宗山下呼嘯而去。山風如刀,頃刻就將瀰漫在山上的死氣稀釋了近兩成!
獵西陵渾然未覺,第六拜深深拜伏下去,額頭處的鮮血已經點滴落下,他左臂處的陰陽魚圖案,驀地發出一陣刺痛,道道大五行金屬元力,在剎那化為實質,朝著身周的虛空鋒利無匹的刺去!
那拜伏在亂石中的青年面色慘白,緩慢抬起頭來,再次伏到在地,這一拜之下,吳石與方採薇兩人面色驟然大變,急忙御器退開數百丈。
方採薇美目中淚光閃動,獃獃看著那一抹孤單的身影,猶如在這一剎那,所有試圖靠近他的因果之力都被推開,整片蒼涼無比的天幕下,只剩下他孤單一人!
獵西陵強忍著整隻左臂處,麻木中傳來尖銳到極致的刺痛,再次跪倒,這一拜才到一半,胸中血氣再難壓下,心神嗡鳴,一大口鮮血自他口中噴出!
「第八拜......」面部已經幾近麻木的青年,再也察覺不到左臂陰陽魚內傳來的衝擊,機械的拜倒在遍地頑石之上。
這一拜落下,天空中電閃雷鳴出現,那先前模糊無比的元力圓盤,在剎那間勾畫出一個太極陰陽魚一般的形狀,其內電光遊走,帝女桑虛影閃現,金色巨劍斬出一道道數千丈長的元力劍斬.......
吳石與方採薇兩人接連後退,眨眼已經在數千丈之外,方才將心內那一抹煩躁的元力壓下。
「第...八拜,還差、還差......一拜......」獵西陵目光中那抹寒意逐漸渙散,就連他頭部磕碰出來的傷口,也不再有鮮血流出。
在體內元力將他全身震得麻木、眼光中最後一抹精光就要散去之時,他再次跪倒。腦部的泥丸宮中,金色小劍立時燥動起來,獵西陵左臂處的陰陽魚圖案內,一柄金色小劍虛影,似要凸顯出來,看外形與那無鋒古劍有些相像,仔細一看,卻能看出兩者有著極為明顯的區別。
接著他雙眼一黑,匍匐在地。第九拜,完成!
在這第九拜落下之後,天幕上的陰陽魚圖案變得無比凝實,就連其上衝突不已的大五行本源方器,也都纖毫畢現。電閃雷鳴,在晨悟大宗山下盤旋了近半個月的濃厚死氣,被天幕上的陰陽魚圖案一掃,立時崩潰,整個夙城內有天光傾瀉下來,卻已經過了一夜。
在吳石與方採薇千丈外的宮殿廢墟中,獵西陵依舊匍匐在地,在跪拜之時天地間湧來的諸多大五行元力,已經將他一身經絡震傷。
這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看不到的規則,想將他對晨悟一眾死去門人的跪拜,生生阻止!
在這過去的數個時辰內,吳石與方採薇兩人試探著獵西陵身周元力的阻力,經過大半夜,才能到得獵西陵千丈之外。兩人心下均都明白,看來那天幕上出現的陰陽魚圖案,定是在守護著那少年的安危,當即不再強求,兩人在千丈玩盤膝調息起來。
轉眼就是五日,在這五日之內,晨悟大宗遍布南荒各處的積善門弟子,以及宗門派出到試煉場內試煉的弟子,陸續來臨。
更多人認出這曾在五年前、勇奪門徒榜第一的青年,便尾隨在方採薇與吳石兩人身後,盤膝下來。
直到第九日來臨,獵西陵才從昏迷中醒轉過來,那天幕中的陰陽魚圖案,也在他醒來之時,悄無聲息的散去。
吳石與方採薇兩人搶上前來,卻驚奇的發現,當日被天地間急速湧來的大五行元力震傷心脈的獵西陵,此時體內的傷居然恢復如初。就在他站起身來,體內元力再流轉之時,霎時感受出元力驟增,似乎那大五行境界的門檻,只要輕微抬腳便能踏入!
安靜的掃了一眼來臨的晨悟眾人,獵西陵眼中閃過數分黯然,沙啞開口道:「大夥都散了吧,讓宗內亡魂安靜安靜......」
說罷目中閃過一絲森冷,御起無鋒,眨眼朝晨悟大宗山下衝去。
在方採薇剛想御起而起,趕上他之時,獵西陵的聲音遠遠傳來:「採薇,吳大哥,還請你們再陪師尊待會......眼下門內流落在外的門人眾多,還需要你們恰當安排,去留隨意,在我回來之前,不要去找獵國大宗門人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