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桂芬的消息
朱七彷彿沒有了意識,我的媳婦呢?衛澄海蹲下身子拉他,朱七全然不覺,他的腦子裡全是桂芬的影象。
朱七看見自己躑躅走在村南的河沿上,身邊全是飛來飛去的蜻蜓和蝴蝶……朱七茫然地走著,茫然地糊塗著。
衛澄海在扇朱七的耳光:「小七,別這樣,你給我醒醒呀,怎麼這麼不抗折騰呢?」
朱七一激靈,忽地爬了起來:「大哥,藥鋪沒有了啊……」
衛澄海抱了抱又要往地下出溜的朱七:「沒準兒挪地方了。」
朱七喃喃地說:「不能,不能,挪了地方應該讓我知道,不然我找不著她了……不能啊,桂芬,你不能這樣啊。」
衛澄海猛推了他一把:「挺起來!」
朱七撒開腿沿著大街狂奔,就像一隻逃出藩籬的野狼:「桂芬,桂芬——桂芬!」
衛澄海疾步追上他,一把將他拽進了一處黑影:「兄弟,你醒醒,你要不要命了?」
朱七的嘴巴被衛澄海捂得緊緊的,發不出聲音,一個勁地搖晃腦袋。
衛澄海等他折騰了一陣,慢慢鬆開了手:「你呀……唉,你到底急什麼?我不是說,沒準兒人家挪地方了,咱們慢慢打聽不行嗎?」
朱七大口喘了一陣氣,心情逐漸平靜下來:「別費那些勁了,我估計她兄弟是帶著她走了呢。」
衛澄海說:「那也不一定。你兩年多沒來找她,也許她傷心了,回了娘家呢。」
朱七搖搖頭:「不可能。桂芬不是那樣的人……一定是她兄弟把她帶走了。帶到哪裡去了呢?」
衛澄海垂下頭想了想,開口說:「我打聽過了,她沒回你家,有可能還在濰縣城裡。」
朱七說:「這個可能很小。桂芬是個很有頭腦的女人,如果她還在這裡,會讓我,至少讓我家裡的人知道她的下落。」
衛澄海皺緊了眉頭:「如果丁老三還在這裡就好了,他應該知道這事兒,可惜他走了。」
沉默片刻,朱七猛然揮了一下手:「我想起來了,上次我來的時候,她兄弟對我的態度很冷淡,好象是因為我以前干過鬍子,他姐姐嫁給我這樣的人不好,想要讓他姐姐留在這裡呢。當時我猶豫了一下,想帶桂芬回家,後來一想,人家姐弟倆好幾年沒見面了,應該讓人家好好聊聊,就先跟著丁老三走了。本來我想第二天去藥鋪接她走,誰知道華中找來了,華中對我說了我娘和我嫂子的事情……唉,我著急了,就那麼急急火火地走了。衛哥,你不必為這事兒操心了,我想好了,等咱們炸了鬼子的橋我就再回來,死活也要打聽到她在哪裡。她即便是不在這裡我也能找到她,大不了我去找丁老三,丁老三知道她弟弟在哪裡,只要找到她弟弟,我就不信找不著桂芬。好了,咱們走。」
「那好,」衛澄海摸了朱七的肩頭一把,沉聲道,「先辦咱們的事情,完事兒以後我幫你回來找她。」
「不用,」朱七轉身往來時的衚衕里走,「你有大事兒要做,這樣的小事兒用不著拖累你。」
「要不我讓和尚幫你,你一個人出來我不放心。」
「也好,」朱七在衚衕里站下了,「衛哥,找到桂芬我不想回去了,我想好好在家陪著她,她跟著我出來不容易。」
「行!」衛澄海用力一按朱七的肩膀,「我了解你的脾氣,啥也不說了!」
月光直溜溜地掛下來,衛澄海和朱七的影子被月光打在地下就像兩幅剪紙。人的影子攪亂了樹葉子的影子,就像蓮花池裡浮動著的魚。衛澄海拉一把朱七,在一個樹影子里站住了:「小七,你有沒有興趣跟著我參加共產黨?」朱七想都沒想:「哥哥別逼我,我什麼都不想,我只想囫圇著回家。我家的情況你不是不知道,我大哥和我六嫂的腦子都出了毛病,我六哥死不見人活不見屍,我們老朱家沒有能夠挺起來的人了。」衛澄海說:「我這就是想讓你挺起來呢。」朱七說:「剛才你還答應讓我回家呢。」衛澄海說:「回家跟參加共產黨是兩碼事,回家並不耽誤你參加共產黨。你知道嗎?現在解放區的人民都在共產黨的領導下打土豪分田地,那些工作離不開咱們共產黨人……」「不是咱們,是你們,」朱七打斷他道,「打不打土豪,分不分田地我不管,我也不懂,我只知道誰來了,老百姓也照樣過自己的日子。」
「在日本鬼子的天下里,你也照樣過日子嗎?」衛澄海立起了眼睛。
「這個你知道的……鬼子快要完蛋了,這你也知道。」
「鬼子完蛋了,還有壓在老百姓頭頂上的三座大山!」
「幾座大山我不明白……衛哥,你別跟我講這些大道理了好嗎?我聽不明白。」
朱七蔫蔫地走了一陣,回頭說:「小鬼子要從蒙山大橋撤退,是不是想在濟南匯合,然後集中起來跟國軍和八路決一死戰?」「決一死戰個屁!」衛澄海激動地說,「小鬼子是真的快要完蛋了。我得到的消息是,小鬼子已經成了秋後的螞蚱,這是想最後蹦達一下呢。在哪裡蹦達還不知道,反正這次搞得很倉促……咱們給他把橋炸了以後,他們的計劃就亂了,等到換一條路再去濟南,沒準兒濟南已經被咱們的隊伍佔了。」朱七說:「現在鬼子這麼狼狽,為什麼八路不直接在路上就『別』了他們?」衛澄海說:「軍事上的事情我知道的也很少,也許是這隊鬼子很強大吧?聽說有一個軍團,好幾千人。」說著話,開羊肉館的那戶人家就到了。衛澄海和朱七在外面站了片刻,一前一後進了天井。
鄭沂開門出來,眯著眼睛笑:「找到小七哥的媳婦了?」
朱七噎了一下,閃開鄭沂,一縮脖子進了門。
衛澄海瞪了鄭沂一眼:「不該打聽的別打聽,」壓低聲音道,「陳大脖子也在找桂芬的事情千萬別漏。」
鄭沂說聲「知道」,吐個舌頭,反手關了門。
天在朱七半夢半醒之間亮了,晨曦透過窗紙照進來,霧一般朦朧。衛澄海發現朱七睜開了眼,丟給他一根煙,笑道:「做什麼夢了?」朱七怏怏地點上煙,抽了幾口,嘆道:「我總是覺得我有些對不起我六嫂。唉,她的心裡憋屈著呢。剛才我在琢磨這事兒……你說我六哥的『家什兒』軟得像鼻涕,他怎麼會給我六嫂下上種兒?這事兒有些扯淡呢。」衛澄海皺一下眉頭,接著笑:「你呀……你六嫂的事情大家都知道,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不應該為這事兒難過。怎麼說呢?哈,我也糊塗了。好了,說點正事兒吧。剛才我想,咱們應該這樣,你跟著和尚去濟南,我一個兄弟在那邊接應你們,我帶張雙回青島找煙膏庫里的那個夥計弄**,很快就去找你們,然後咱們直接去蒙山。」
「大馬褂呢?」朱七說,「這幾天你神秘兮兮的,弄得我也緊張,我連大馬褂都懷疑呢。」
「沒有大馬褂什麼事情,這一點我還是可以肯定的。讓他跟著你們。」
「行。你馬上就走?」
「馬上走。」衛澄海坐起來,三兩下穿上了衣服。跟鄭沂打了一聲招呼,衛澄海拉著張雙出了大門。
吃了早飯,鄭沂把開羊肉館的那個夥計喊到天井裡,叮囑他照顧好老太太,將自己和朱七的槍包進一個包袱里,再在包袱裡面掖上幾張煎餅,三個人並肩走到了街上。天陰沉沉的,剛剛冒出頭來的日頭被大朵的烏雲遮掩在後面,跟傍晚的景象有些相象。朱七抬頭看了看天,拉一把鄭沂道:「我記得你對我說,我四哥死的那天也是陰天,陰天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朱七瞄了一眼不說話,臉色鐵青的鄭沂,心裡莫名地有些忐忑:「但願別出什麼麻煩。」
見鄭沂還是不說話,朱七摸了摸他背在身上的包袱,乾笑道:「繩子帶著了嗎?」
鄭沂翁聲道:「帶著呢,沒有繩子咱們上不去橋。」
第二天傍晌時分,朱七一行人接近了濟南城。鄭沂在路邊攔了一輛進城送貨的馬車,講好腳錢,大家上了馬車。三個人在車上打了一個盹,馬車就進了濟南城。在一條僻靜的衚衕口下了馬車,鄭沂站在路邊前後掃了兩眼,沖朱七和大馬褂使個眼色,疾步進了衚衕。走到一個四合院的門口,鄭沂站住了,示意朱七和大馬褂等在外面,自己進了院子。不多一會兒,出來一個穿警備隊衣裳的中年漢子:「二位請進。」朱七警覺地問:「和尚呢?」漢子微微一笑:「在裡面呢。」看樣子,裡面沒有什麼異常,朱七拉一把呆望著漢子出神的大馬褂,徑自進了院子。
旁邊的門一開,一臉鬍子茬的丁老三站在了門口:「哈哈,又讓我猜對了,我家七兄弟這次又來了。」
朱七愣一下神,一步跨了過去:「三哥,我正找你呢!」
丁老三哈哈大笑:「剛才和尚告訴我了,你去了濰縣是吧?別擔心,桂芬很安全,先進來說話。」
進到門裡,鄭沂從炕沿上跳下來:「小七哥,真巧啊,三哥也是剛剛進門,」一指炕上坐著的一個漢子,「還認識他嗎?宋一民,三哥多年的兄弟,是個共產黨員。」宋一民笑著偎下炕,沖朱七伸出了手:「咱們應該認識吧?兩年前咱哥兒倆在濰縣見過面的。」朱七想了想,一拍腦門:「哦,認識。你們來這裡幹什麼?」丁老三笑道:「你們來幹什麼,我們就來幹什麼。」見朱七有些茫然,丁老三搖了搖手,「怎麼,這橋只許你們炸,就不許我們炸了?先別說這個,我先跟你說說桂芬的事兒,省得你擔心……是這樣,桂芬跟著他兄弟去了煙台。」
丁老三說,那次朱七走了以後,桂芬到處找他,蓋文博告訴她,朱七回了即墨。然後把家裡出的事情對她說了一遍,桂芬當場暈了過去,醒來之後非要回家看看不可。大家一齊勸,說她要是回去肯定要出麻煩,鬼子跟瘋了一樣。桂芬不再堅持了,只是擔心朱七犯了渾脾氣,找鬼子報仇。丁老三說,朱七不可能犯渾,他在外面闖蕩了這麼多年,應該怎樣報仇自己心裡有數,他回家沒帶著你走,那就是怕你跟著不方便呢,朱七臨走的時候說了,讓你暫時先跟著你兄弟,等他辦完了事兒就回來接你。桂芬就在濰縣住下了,一住就是一年多。後來,濰縣的那個藥鋪被鬼子查封了,鬼子懷疑那裡面有**分子。去抓人的時候,丁老三他們已經帶著桂芬跑了。他們先是去了籠山,當時八路軍的一個支隊在籠山駐紮著。八路軍撤出籠山以後,丁老三跟宋一民和史青雲他們幾個人接受任務上了嶗山,蓋文博帶著桂芬跟著隊伍去了煙台。
「八路軍現在還在煙台?」朱七的心稍稍寬慰了一下,大喘一口氣,問丁老三。
「煙台地區已經成了八路軍的解放區,桂芬姐弟倆應該還在那裡,那裡的天是晴朗的……」
「我知道了。」朱七心裡的石頭終於放下了。
「咱們那一帶很快也要解放了,小鬼子已經顧不過來了,」丁老三說,「陳毅的部隊正在攻打即墨縣城外圍。」
「那就好,」朱七的腦子裡忽然泛出朱老大的影象,「那我大哥就放心了,我大侄子在陳毅的隊伍里當排長。」
「真的?」丁老三瞪了一下眼睛,「這我還真的不知道呢。好,這很好啊。」
「老許,你去外面『張』著點兒。」鄭沂沖站在門口傻笑的中年漢子擺了擺頭。
老許一出門,鄭沂皺著眉頭問丁老三:「這個消息是老許提供給你的?」丁老三點點頭:「是啊,你不知道是吧?老許也是我們的人。其實我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衛老大還不知道呢……對了,衛澄海怎麼沒一起來?」鄭沂盯著丁老三,眼睛一眨不眨:「你怎麼知道你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衛老大還不知道?」丁老三咳嗽了一聲:「我怎麼就不知道?衛澄海那邊的消息是我派人提供給他的。」「哈,」鄭沂笑了,「我想起來了,你們都是共產黨!那就沒啥意思了,既然你們要來,還告訴我們幹什麼?你們直接炸了狗日的不就完事兒了?」丁老三正色道:「事情是在不斷的變化當中的。起初我們並沒想來,上級的意思是,讓嶗山游擊隊執行這個任務,後來出了一點兒小差錯……鬼子得到了情報。所以,為了更好的完成這項任務,我們必須派人來協助你們。」「鬼子得到了情報?」鄭沂的眉頭又鎖了起來,「是誰出賣了我們?」
「不知道,」丁老三說,「有可能是我們這邊出了姦細,更大的可能是你們那邊,因為鬼子知道是你們那邊下來了人。」
「這個人到底是誰?」鄭沂的眉頭變成了一座小山。
「你們那邊的人太雜了,」丁老三搖搖頭,「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衛老大的性格也太江湖了,這個人難找啊。」
「彭福?」鄭沂剛說完就呸了一聲,「不可能!福子殺過不少鬼子,不可能是他!」
「這事兒先不要去考慮了,」丁老三說,「目前咱們的任務是不惜一切代價炸掉那座橋,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
朱七想了想,問鄭沂:「這件事情衛老大都告訴過誰?」鄭沂說:「應該沒有其他人吧?衛老大說,這事兒是滕先生告訴他的,覺得這事兒挺危險,我說,沒啥危險,不就是偷偷摸摸炸座橋嗎?後來,衛老大讓我來找老許,落實一下這事兒是真是假……這你都知道的。難道是滕先生走漏了風聲?也不可能啊,他是個共產黨員,我知道他們的組織紀律,他不可能把這麼大的事情隨便告訴別人……」皺著眉頭瞥了大馬褂一眼,喃喃地嘟囔,「馬褂更不可能,他根本就沒有時間嘛。」大馬褂喲呵一聲,眼睛瞪成了綠色:「去我個**!你怎麼會懷疑是我?」
丁老三搖了搖手:「我不是說了嗎,這事兒先放在一邊,早晚會抓出這個人來的。和尚,老衛呢?」
鄭沂說:「回青島了,弄**。帶著一個玩爆破的兄弟去的。」
丁老三瞪大了眼睛:「怎麼,你們提前沒有弄到**?」
鄭沂將前面發生的事情對丁老三說了一遍,末了問:「你們既然出來幫我們,為什麼不帶**來?」
丁老三說:「衛澄海那麼神通的一個人,這事兒還需要我幫忙?他什麼時候回來?」
鄭沂說:「應該很快,讓我們在這裡等他呢。」
丁老三沉吟了半晌,開口說:「要抓緊時間,有確切消息說,後天拂曉鬼子的車隊經過籠山大橋,咱們必須趕在天亮之前炸掉它。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來濟南之前,我和一民去過籠山,根本靠不過去,四周全是鬼子兵。河沿和山坡上埋滿了**,我親眼看見一個山民被**炸飛了……咱們要接近那座橋必須從河裡鳧水,安上**再鳧水出來。還有,我跟一民來濟南之前上級通知我,國民黨也剛派了一支小分隊來了濟南,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行動,我怕那幫小子提前出手,那就壞了大事。成功了,鬼子就可能轉道別的路,失敗了咱們的危險就更大了……所以,咱們最晚應該明天半夜接近那座橋。」
「他奶奶的,國民黨湊的什麼熱鬧?」鄭沂橫了一下脖子。
「據說這幫人也是青島那邊過來的,也是剛剛動身。」
「青島那邊過來的?不會是喬蝦米吧?」鄭沂大聲笑了起來,「我剛知道他是國民黨的人呢。」
「喬蝦米是國民黨的人?」丁老三吃了一驚,忽地站起來,「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門嘩地推開了,衛澄海拉著一身偵緝隊打扮的喬蝦米站在了門口。
「老衛?」丁老三一把拽進了衛澄海,滿臉都是驚喜,「還認識我嗎?」
「認識,三哥嘛,」衛澄海沖丁老三點點頭,從身後一把拉進了喬蝦米,「這位還需要我介紹嗎?」
「富貴兄,興會。」喬蝦米一怔,上前一步,緊緊握住了丁老三的手,「真沒想到你也來了濟南。」
「是啊,我也沒想到喬兄能來這裡。」丁老三抽回手,拍拍喬蝦米的胳膊,「我剛聽和尚說你是國民**的暗探。」
「早已經是了,」喬蝦米指了指衛澄海,「這事兒你可以問衛先生。」
「是這麼回事兒,」衛澄海將前天晚上在青島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丁老三,末了說,「其實以前我們就接觸過。」
「既然喬兄已經知道了大家此行的目的,我就不多說什麼了,」丁老三笑道,「喬兄也是過來幫忙的?」
「談不到幫忙,我也想為國家出點兒力氣,這叫共同成事兒,」喬蝦米掃了旁邊的人一眼,「你們就這麼幾個人?」
丁老三說:「我們那邊來了兩個,衛老大的人全在這裡……哎,不是還有一個玩爆破的兄弟嗎?」
張雙聞聲進來了,沖丁老三一點頭:「我來了。」
丁老三掃了他一眼:「認識,也是蒙山去的吧?」
衛澄海說:「是,張兄弟是滕先生介紹去的,一起去了好幾個兄弟,都很勇猛。」
丁老三問:「**呢?」
張雙將背在身上的一個包裹甩到炕上:「在這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