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摸崗哨

第十章 摸崗哨

衛澄海空著心走近永新洗染店的後門,穩一下精神,剛要抬手敲門,門就被打開了。大鬍子華中笑眯眯地站在門口,迎著衛澄海張開了雙臂:「好傢夥,衛哥你終於來了。」衛澄海抱他一把,閃身進了院子。院子里黑洞洞的,像是一個煤廠。華中緊攆兩步趕到衛澄海的前面,伸出胳膊一擋:「衛哥,你先別進去,光龍在裡面跟人談事兒呢,你見了那個人不太好看。」

「誰?」衛澄海站住了。

「盧天豹,」華中腆著臉笑,「你以前揍過他,他一直記恨著你呢,我怕你跟他……」

「是他呀,我還以為是那路神仙呢。」衛澄海晃開華中,一步跨進了門。

門開了,巴光龍的表情有些尷尬。衛澄海乜了他一眼:「誰在裡面,讓他出來給老子磕頭。」巴光龍說:「沒誰,你先別生氣……」衛澄海剛推開他,五大三粗的盧天豹就站在了門口:「龍哥你別攔,讓他沖我來。」衛澄海咦了一聲:「哈,你小子還挺沖啊,怎麼,皮又痒痒了?」盧天豹一摸褲腰,嗖地抽出一把槍來,猛地頂上了衛澄海的眉心:「姓衛的,你來呀。」衛澄海輕蔑地攤了攤手:「呵,幾天不見,你小子的脾氣見長啊……」將腦袋往前蹭了蹭,「開槍,別發抖。」巴光龍隔了盧天豹的胳膊一下:「你還是把『燒雞』掖起來吧,人家衛哥這是不稀得跟你玩呢,要不他還等你抽出傢伙來?這麼三個你也死沒影兒了,」沖衛澄海一笑,「消消氣,進來說話。」

盧天豹的槍管已經被巴光龍隔偏了,神情有些慌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單手舉著槍愣在那裡。

衛澄海伸出一根指頭沖盧天豹勾兩下:「進來,我跟你聊聊。」

盧天豹扯身往裡走:「聊聊就聊聊,誰怕誰呀。」

屋裡點著一隻昏黃的煤油燈,火苗兒被風扇得一晃一晃,像是要倒下的樣子。衛澄海拿起桌子上的一把鑷子,輕輕一拔燈芯,燈竟然滅了,外面的星光立時照了進來,星光照不出多少光亮,屋裡的人影影綽綽像是鬼魂。衛澄海掏出火柴重新點燈,劃了好幾下也沒能把火柴划著,心裡莫名地有些煩躁,這是怎麼了?冷不丁瞅了團在炕上的盧天豹一眼,沒有看清楚他的表情,卻看到他眼睛里的亮光一閃一閃,像鬼火在晃動。日你奶奶的,老子不是惦記著自己的事情,今天我就再抽你一頓,你這個小混混。

巴光龍走過來打著了打火機,屋裡一亮,盧天豹憤然將腦袋別向了窗外。

點上燈,屋裡驀然亮堂起來,人臉上就像塗了一層黃漆。

巴光龍丟給衛澄海一根煙,笑道:「衛哥這麼晚了還來找我,一定有什麼急事兒吧?」

衛澄海點上煙,猛吸了兩口:「你們先說你們的事情。」

巴光龍微微一笑:「你這麼一插杠子,我跟天豹還怎麼談?」臉一正,「其實也沒什麼,我不辦背著哥們兒的事情。剛才不讓你進來,主要是怕你跟天豹鬧起來……哈,看來衛哥的肚量沒那麼小。那我就當著衛哥的面說事兒了啊,」冷眼一瞥盧天豹,無奈地搖了搖頭,「你也別這麼小性子,咱們的事情守著衛哥說沒什麼,衛哥的為人我知道,他不會主動傷害你的。」

盧天豹的臉燙了一下,燈光太暗,映得他的臉就像一個紫茄子。衛澄海順手拍了盧天豹的肩膀一下:「兄弟的心眼別跟個娘們兒似的,當初我打你那一次也是出於義憤,誰讓你打紀三兒的?他是我拉洋車時候結識的哥們兒,那夥計人品還算不錯……」「不錯?」盧天豹猛地跳起來,「你問問巴老大,他都幹了些什麼!」衛澄海一怔:「什麼意思?」巴光龍沖盧天豹使了個眼色,轉向衛澄海道:「沒什麼,紀三兒是個財迷。這不,你沒來之前,我跟天豹正談這事兒呢。」

衛澄海開始擔心起來,他害怕紀三兒告訴他的那件事情是假的,萬一貿然出手,弄不好要出大亂子。紀三兒到底幹了什麼?衛澄海等不及了,一把拽了巴光龍一個趔趄:「別賣關子啦,說!」巴光龍笑笑,用胳膊肘拐了拐盧天豹:「說話。」

盧天豹說,去年年底的時候,來百川在海上「別」了城防司令張雲之的一批煙土。本來以為是一般煙販子的貨,後來一打聽是張雲之的,來百川害怕了,沒敢聲張,直接將這批煙土藏到了嶗山紫雲觀他的一個師兄弟那裡。這事兒非常保密,連盧天豹都不知道這批煙土藏在那裡。紀三兒通過來百川的一個身邊弟兄知道了這件事情,就跟彭福掛上了鉤,將消息賣給了彭福。「是我讓彭福辦這事兒的,」巴光龍插話說,「當初我知道來百川辦了這麼一件事情以後,覺得可以利用這件事情要挾來百川一下,讓他跟我聯手,將來在青島黑道上吃得『溜道』一些,誰知道張鐵嘴跟他接觸了一次,他竟然一口否決。所以我就想『別』了他的這批貨……說起來這事有點兒意思。我們去了以後,竟然碰上了日本人,打起來了,幸虧董傳德的義勇軍憑空插了一杠子。當時我就納悶,怎麼會這麼巧?我前腳剛把貨拿到手,後腳日本人就來了?更巧的是,董傳德的人怎麼會在那個節骨眼上出現了?這裡面肯定有什麼貓膩。最可氣的是,我們提著腦袋拿到的竟然還不到三十斤大煙。」

「這事兒我聽彭福說過……你們懷疑這是紀三兒乾的?」衛澄海皺起了眉頭,「他有那麼大的膽量嗎?」

「怎麼沒有?」盧天豹陡然漲粗了脖子,「他是個什麼人我還不清楚?當初我為什麼打他?他……」

「你打他好象不是因為這樣的事情吧?」衛澄海拉他坐下,「我記得你打他是因為他接觸喬蝦米。」

「那不過是個引子!」盧天豹怏怏地抓起桌子上的煙,掂出一根點上,繼續說,「那天龍哥他們去紫雲觀之前,我看見紀三兒去了和興里來百川住的地方。當初我就納悶,紀三兒去來百川那裡幹什麼?我就跟著他,直到他從來百川那裡出來,整整三個小時!當天夜裡,來百川派人來找我,說那批煙土被董傳德的人給搶了,讓我帶幾個弟兄去他家保護著他,他怕董傳德的人來他家裡殺他。我沒怎麼多想,就帶著我的那幫哥們兒去了。第二天,我才聽弟兄們風言風語地傳,說是日本鬼子在嶗山跟嶗山義勇軍打起來了,我這才想起來這事兒蹊蹺,就去找來百川,問他,嶗山那邊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你猜這個老小子說什麼?他說,天豹啊,不該問的你少打聽,你不過是我的一個『小立本兒』(夥計)。我忍住火,問他,紀三兒來找過你?他竟然抽了我一巴掌!這幾天,我越琢磨越不是個事兒,就來找龍哥。」

「明白了,」衛澄海咳嗽一聲,搖手道,「紀三兒也是被人利用的,他沒有這個膽量。」

「衛哥你說,這事兒除了紀三兒,還有誰最有嫌疑?」華中插話道。

「你還是少說兩句吧,」巴光龍說,「又想冤枉人家福子是吧?不可能。」

「我沒一口咬定就是他,」華中皺緊了眉頭,「可是這事兒的關鍵人物就他們倆,如果不是他……」

「打住打住,」巴光龍搖了搖手,「事情已經明白了。」

「衛哥,我來這裡幹什麼你也知道了,」盧天豹起身道,「你們要談事情,我不方便聽,我走?」

「走?」衛澄海驀然色變,「坐下!」

盧天豹一怔,下意識地又來摸槍,衛澄海迅速出腳,盧天豹倒地的同時,那把油漉漉的自來得手槍已經到了衛澄海的手上:「小子,你以後最好別惦記這玩意兒了,你使不順手的。」把槍轉一個圈兒,嗖地插到了自己的腰裡。巴光龍有些不解,茫然地望著衛澄海。衛澄海微微一笑:「我想起一件事情來,」把臉一正,轉向盧天豹道,「告訴我,你跟了來百川這麼多年,為這麼點小事兒就跟他翻臉,不會是在裡面玩什麼把戲吧?」盧天豹好歹站利索,晃開擋著他的華中,一步衝到衛澄海的面前,鼻子幾乎戳到了衛澄海的臉上:「你再打我一下試試?」

話音剛落,盧天豹就捂著肚子蹲在了地上,整個人急速地蜷成了一隻刺蝟。

衛澄海冷笑一聲:「我這是警告你,以後在我的面前永遠要把尾巴給我夾好了,你沒有跟我叫板的資質。」

盧天豹爬起來,猶豫著往前挪了兩步,突然一扭身子,風一般衝出門去,一句話在院里暴起:「走著瞧!」

華中出門關上街門,回來笑道:「這小子其實有些能力,不然來百川也不會那麼器重他。」

衛澄海不懈地一笑,把臉轉向了巴光龍:「今天我來找你,是想從你這裡借幾個兄弟用一用。」

巴光龍說:「你想辦什麼事情我不打聽,人我給你,幾個?」

衛澄海沉聲道:「把彭福和華中給我。」

女姑口火車站在青島市區的北邊,很荒涼,四周是一片開闊地,往西走不多遠就是大片的淺海灘涂,月光下的大海朦朧得像下著大霧的天空。衛澄海一行三人下了火車沒停腳,沿著鐵軌繼續往北走,海風空洞地刮過來,帶著一股鹹鹹的海腥氣味。鐵軌的西側稀稀拉拉長著一片蘆葦,衛澄海不說話,邁步下了鐵軌,一閃身進了黑漆漆的蘆葦盪。

鐵軌上有一列甲蟲似的日本炮車鏗鏗駛過,探照燈晃得蘆葦像是一排排林立的矛。

衛澄海定定神,沖貓著腰鑽過來的彭福道:「你以前來過這裡沒有?」

彭福的眼睛綠得像貓:「不瞞哥哥說,我早就惦記著小日本兒的槍了,去年來了不下三趟。」

衛澄海哦了一聲:「晚上也來過?」

彭福連連點頭:「來過,有一次我在泥地里趴了將近一宿呢,可惜那時候沒有好幫手。」

衛澄海示意靠過來的華中注意點兒動向,開口問:「鬼子一般什麼時候過一次哨?」

「不一定,」彭福使勁地咽唾沫,手裡攥著的幾把刀子咔咔作響,「雜碎們有時候半天不出來,有時候幾分鐘就過來一隊,手電筒到處亂晃……去年秋天我來那次,沒被他們給嚇死。幾個來貨場上偷焦碳的夥計被他們發現了,雜碎們攆都不攆,一個**丟過去,當場炸飛了三四個人,一條胳膊當空砸在我的腦袋上,血呼啦的……我操他二大爺的,如果當時我要有把槍,不跟狗日的拼了才怪!你猜咋了?小鬼子炸完了人,連個屁都沒放,撅達撅達地走了。」衛澄海面無表情地望了一眼繁星密布的天,喃喃自語:「人作孽,不可活。」

「鬼子的巡邏哨過來了,趴好!」華中低沉的聲音像是從泥里鑽出來似的。

「還趴什麼?」彭福邊往地下趴邊說,「衛哥,直接上去摸了狗日的拉倒啊。」

「別著急,讓過這一撥去。」衛澄海的眼睛老鷹似的一眨不眨,直直地盯緊了鐵軌上面的一溜黑影。

「一個,兩個,三個,四……衛哥,我說得沒錯,跟去年一樣,一隊鬼子還是三個。」

「很好,」衛澄海的臉上泛出了笑容,「福子,你的槍有著落了。」

遠處傳來一陣轟轟隆隆的聲音,火車的燈光由弱變強,一路亮過來。鐵軌上的三個鬼子跳下路基,橫著長槍繼續往北走。車燈豁然大亮,巨獸般的火車迎頭一閃,一路呼嘯,漸漸遠去。鬼子又上了鐵軌,用一隻手電筒胡亂掃了一陣,邁步拐上了另一條鐵軌。衛澄海站起來伸個懶腰,使勁眨巴了兩下眼睛,瞪眼往東面看去,東面有一座座小山似的貨物堆積,幾根木頭杆子上掛著幾盞閃著藍光的瓦斯燈,貨物的西側漆黑一片。衛澄海轉眼往北看,北邊黑得像一個巨人張大的嘴巴,什麼也沒有。好,很理想的地方,衛澄海擰一下嘴巴,心硬如鐵。

「衛哥,從這裡爬到貨場那邊用不了多長時間,」彭福拉了拉衛澄海,「我估計下一撥鬼子很快就要來了。」

「別慌,」衛澄海嘬起嘴巴學了兩聲青蛙叫,華中鑽了過來,衛澄海沖貨場那邊一努嘴,「你先過去。」

「慢著!」彭福等不及了,一拉剛要往外鑽的華中,身子已經斜了出去,「你不熟悉地形,我去。」

「聽我的,」衛澄海一把拽回了彭福,「你不如華中快,讓他去。華中,如果不好,馬上回來。」

華中那邊一直沒有動靜,剛才過去的那隊巡邏兵又從黑影裡面冒了出來。衛澄海左右看了一眼,低吼道:「亮出傢伙!」一縱身躥出蘆葦,快步貼到了鐵軌下面的一條壕溝的溝沿上。彭福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左手捏著幾把匕首,右手已經掂出一把,一抖手腕,捏緊匕首的前端,一晃躥上了壕溝,就地趴下了。那幾個日本兵似乎覺察到了什麼異常,呼啦一下散開來,手電筒同時也掃了過來。一陣刺目的亮光當頭閃過,接著滅了。日本兵嘟囔了一句,轉身向貨場那邊走去。衛澄海一探身子,鷂子一般翻上了鐵軌,冰冷的月光下,猶如一尊雕塑:「小日本兒,爺爺取你的命來啦!」聲音低沉,充滿煞氣。沒等三個日本兵反應過來,兩支槍一把匕首同時出手——啪!啪!噗!

華中像一隻剛剛離弦的箭,嗖地射向躺在地上的三個鬼子,幾乎同時,彭福的手也摸上了鬼子的腰部。

衛澄海用一隻手托著另一隻手的肘,槍口冒著青煙,抬腳將幾個鬼子翻了個個兒,沉聲問:「妥了?」

華中和彭福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妥了。」

衛澄海的右腳一勾,左手上立馬多了一顆**,兩隻手往後一背:「走吧,去朱七家。」

一陣隆隆的火車聲自南向北傳了過來,滾滾的白氣淹沒了躺在地上的鬼子,也淹沒了鑽進蘆葦盪的三條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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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少爺們兒拿起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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