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聽它們的話
潘艷艷的訴說
午夜十二點,太平間。
幾具新鮮的屍體就躺在柜子里,管理員韓師傅搬了把椅子坐在旁邊,然後微微地閉上了眼睛。大約三個月前,他發現自己具備了一種超能力:可以聽見屍體說話。起初,他覺得這件事很害怕,但是後來就適應了:做這份無聊的工作,能聽聽死者輪迴前的訴說,也算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吧。
112號柜上貼著名牌:潘艷艷。據說她生前是個美女,現在她開始說話了。
我叫潘艷艷,人如其名,我生前美艷得很。
我從沒想過我會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就死去。我為什麼死了呢?我承認我做了錯事:我憑藉美色勾搭上了富少唐凱。我也沒辦法啊,我這麼漂亮,難道能嫁給那些平凡的男人?比如那個送快遞的,向我表白無數次了,但我真的不喜歡他。
我自從跟了唐凱之後,衣食確實是無憂了,只是我沒有想到,災難降臨得如此之快。大約三周前,我和唐凱正躺在房間里,突然聽到一絲奇怪的聲音。借著月光,我看到一個黑影在我家的客廳里一閃而過。我想尖叫,但是怕唐凱生我的氣,便忍了下去。大約十幾分鐘后,唐凱的手機響了,有人傳來消息:他的正牌女友割腕自殺了。
事後我想,那天晚上我看到的黑影,也許就是唐凱女友的亡魂。我並沒有想要拆散他們,我只是想通過唐凱換取舒適的生活而已。
唐凱卻因此恨上了我,他其實很愛他的女友,出軌只不過是男人的本性,他對女友的愛是不可取代的。他變得歇斯底里,甚至連家裡無故少了幾十萬塊錢的事情都栽贓在了我的頭上。
就在唐凱女友死後的第二天,唐凱突然來找我,他臉色慘白,看上去像是見鬼了。他激動地說:「我女友給我發微信了,她說『老公我想你』!」
確實,那條信息是他女友的微信號發來的。但是我覺得這有可能是別人盜了他女友的微信號,他女友生前可能把唐凱的名字存成了「老公」,所以盜號者看到后就冒用了他女友的身份。
然而就在這時,唐凱又收到一條微信:老公,別忘記吃維生素B6啊。
唐凱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他說他有脂溢性皮炎,所以睡前會吃維生素B6。因為皮膚病不太光彩,所以這件事除了他的女友誰都不知道。唐凱確信,這些微信就是他女友發來的。他大哭起來:「寶貝,我對不起你啊……」
我心裡很煩躁,搶過他的手機發過去一條消息:你要真是他的女友,就發過來一條語音,別總打字。
語音居然真的發過來了,但卻是一片風聲,隱隱地夾雜著女人的哭泣聲。我嚇呆了。
從那之後,我和唐凱的生活里就多了一個鬼魂的存在。那個女人隨時會發微信來,囑咐唐凱注意身體、記得吃藥之類的,還有一些甜蜜的回憶——都是只有他倆才知道的事情。看來真的是唐凱的女友還魂了,唐凱越來越後悔,開始對我不理不睬。
然而,更大的危機在於:我總能看到家裡出現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女人的發梳、胸衣等,有時候門外還會突然晃過白色的影子。我害怕得快要崩潰了,身邊的人都說我要瘋了,但是他們不同情我,因為他們覺得「小三」就應該被前女友的鬼魂害死。
就在幾天前,我半夜半睡半醒的時候,突然聽到了門被打開的聲音。我頓時睜開眼睛,結果看到了十分恐怖的一幕:伴隨著女人的哭泣聲,一個巨大的白色影子猛地朝我撲了過來。
我想尖叫都來不及,只覺得眼前一黑……
我死了,可是我不甘心啊,不甘心……
唐凱的訴說
潘艷艷的訴說讓韓師傅很感興趣,因為潘艷艷提到了一個叫唐凱的人。而這個唐凱,其實就躺在旁邊的114櫃里。這時,他也說話了。
我叫唐凱。我死有餘辜,因為我出軌了,我對不起我的女友。
我其實從沒有喜歡過那個叫潘艷艷的女人,是她勾引我的。我和女友大學就認識了,愛情確實已經沒有了新鮮感,就萌生了想要玩玩的念頭。我以為女友不會知道的,因為她從未表現出任何妒忌的意思。但她突然間就自殺了,肯定是因為我。而且潘艷艷說,她曾在那天晚上看到一個黑色的影子,那肯定是我絕望的女友的靈魂。
我愛我的女友,她也愛我。她死後的第三天,她的微信就找到了我。她不停地跟我說話,說的都是只有我們之間才知道的秘密。我相信她一定還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關注著我,只是我無法看到她。一想到女友,我心裡就恨:我恨那個叫潘艷艷的女人,是她破壞了我的幸福。
所以,我決定殺死潘艷艷。
殺人不是那麼容易的,只有做好鋪墊才能擺脫事後的懲罰。於是,我開始嚇唬潘艷艷:我經常往她的家裡帶一些女友的遺物,放在她房間的角落裡,嚇得她魂不附體。有時候我還故意裝作鬼魂,在她的房間里製造一些恐怖的痕迹,之後還給她看我女友發給我的微信。效果非常好,潘艷艷被我嚇得像個瘋子似的,在我的鼓勵之下,她在心理醫生那裡備了案,還經常把她心中的恐懼說給朋友聽。於是大家都覺得她是被我女友的鬼魂嚇瘋了。
時機到了,在那個黑暗的夜晚,我裝成女友的鬼魂,躲藏在了陰暗的角落裡。半夜,潘艷艷醒來,看到「鬼影」撲上前來,害怕得想要逃跑。但是地上早就被我塗了油,還灑上了釘子、碎玻璃,她栽倒下去后就再也沒有站起來。
很順利,大家都認為她是精神出了問題,被嚇得手足無措才死的。沒人懷疑到我的身上,因為我事先做好了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潘艷艷死了,我覺得心裡好受多了。我把我殺人的經過全都發微信告訴了女友,我相信她一定會為此感到高興的。
然而我想錯了,女友從此不再理我,也沒有再給我發一條微信。我嘗試著聯繫女友,但卻沒有迴音。我很痛苦,因為我不僅殺了人,還永遠地失去了女友。我開始夜夜買醉,經常醉倒在午夜的街邊,直到警察來叫醒我。
可是有一天晚上,我醉倒了,沒有警察來叫我,然後我就死了。
我是怎麼死的?真是怪了。
但是我不在乎,我死了,就能和女友相會了。
韓師傅嘆了一口氣,喝了一杯杜仲茶,這是他最愛喝的東西。喝完了,他準備再聽聽其它屍體的故事,比如115號的那個叫阿磊的,他似乎很想說話。
阿磊的訴說
我叫阿磊。誰也別同情我,我是自殺的。
我為什麼自殺?因為我萬念俱灰,而且殺了人。
這件事說起來話長。
我是個送快遞的,踏實肯干也很真誠。我經常給一個姑娘送快遞,她美得讓我覺得天空都為她變得更藍了。漸漸地,我喜歡上了她。我向她表白過,但是她不肯答應我。她驕傲地說:「我潘艷艷怎麼會跟一個送快遞的談戀愛?」
但我沒有放棄,而是開始了對潘艷艷的跟蹤,偷偷地,偷偷地……我甚至發現了她報箱里藏鑰匙的壞習慣。於是,我偷偷地配了一把她家的鑰匙,經常趁她不在家的時候進入她的屋子,感受她的氣息。
暗戀讓我感到很痛苦,我需要人傾訴,於是交了一個網友,她用的似乎是真名,叫程紫芳。她說她也很痛苦,她戀愛多年的男友可能出軌了,但她不願意說,因為那樣會破壞彼此之間的和諧。我們相談甚歡,視彼此為知己。
後來有一天,程紫芳跟我說她不想活了,她想用自己的死來警醒男友。她請我幫她一個忙:她死後會把微信號給我,求我登錄她的微信,按照她寄給我的材料和她的男友聊天。材料裡面都是她和她男友之間恩愛的話語,她想以此喚回男友的心。我覺得她可憐,於是同意幫她的忙。
就在大約兩周前,我又一次相思難耐,偷偷地進了潘艷艷的家。結果,我看到了驚悚的一幕:潘艷艷居然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我大受打擊,飛也似的逃了出去。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程紫芳不見了,我猜她是在那天晚上自殺了。於是,我開始用她的微信給她的男友發消息。每天,我都能收到程紫芳男友火熱的回應,我想他是愛程紫芳的,程紫芳死得太冤了。
但你以為事情這麼簡單嗎?遠遠不止。聊了一周之後,突然有一天,程紫芳的男友瘋了似的發了一堆消息給我,訴說自己是怎麼殺掉情婦的,怎麼替程紫芳報仇的。天啊,我看到了潘艷艷的名字:也就是說,程紫芳男友的出軌對象,就是我心愛的潘艷艷。
命運如此捉弄人,我居然陷入到了一個怪圈裡。我操起鑰匙跑到潘艷艷的家裡,果然看到警察已經圍在那裡了。我的潘艷艷死了,而且只有我知道兇手是誰。
我應該報警嗎?不,我不會那麼做的,只有親手殺掉那個叫唐凱的男人,才能讓我心頭的恨真正地平復。於是我開始了新一輪的跟蹤,我發現唐凱總是去喝酒,而且醉了就會倒在街邊,像一堆爛泥一樣。找了一個合適的機會,我就對爛醉街邊的唐凱下了手。
天網恢恢,我知道我是不會逃脫法律的制裁的,所以我選擇了自殺。
我想,死了,也就不會再愛了。
韓師傅聽完阿磊的故事,很同情他,因為韓師傅也曾是這個社會底層的一員,也曾因為沒錢而找不到女人。韓師傅又喝了一杯杜仲茶,揉了揉有點兒發痛的心口——最近他的心口總是不舒服,再多的杜仲茶都不能緩解,真是見鬼了。接著,韓師傅把椅子挪了挪,坐在了另一個柜子旁邊。116櫃里躺著的女人叫程紫芳,是昨天剛剛送來的。
這其實很矛盾:如果沒搞錯的話,程紫芳就是唐凱的女友,她幾周之前就死了,為什麼屍體剛剛被送來呢?韓師傅微微一笑:且聽這個程紫芳怎麼說吧。
程紫芳的訴說
我叫程紫芳,唐凱的女友。在我的預想和計劃中,我應該不會死,可現在我為什麼躺在了這裡?
曾經,我生活得很幸福。我大學時期就結識了富少唐凱,感情一直不錯,可是後來就不對勁兒了。唐凱顯然對我失去了興趣,後來我更是發現他背叛了我,對方是個比我年輕、漂亮的姑娘。我該怎麼辦,像其他被甩的女孩那樣哭泣?我才不要呢。我程紫芳其實也是富商的女兒,雖然父母都已經不在世了,但我繼承了祖先奮鬥的意志和高明的大腦,我有我的主張和想法。我,一定要報復!
我決定假死,假裝我已經自殺,然後利用與我交好的網友,不斷地用我的微信跟唐凱聊天。我這樣做的目的,一方面可以起到分離的作用——讓唐凱與那個狐狸精之間出現矛盾,另一方面是想喚醒唐凱的良知。他總有一天會後悔,會徹底地離開那個狐狸精,那個時候我再出現就好了。
我覺得自己的計劃很不錯,畢竟大學時我當過業餘寫手,想象力和策劃力是很強的。這個計劃里最關鍵的一步就是買通醫院和太平間,讓他們替我製造死亡的假象。為此我花了幾十萬,不知道這筆錢的不知去向會不會令唐凱生疑。
但總體來說,我的計劃是順利的。
這家小醫院的院長與我家私交甚好,聽說幫過我父母不少小忙——都是那些遊走在法律邊緣、大醫院不肯做的事情。如今我父母雖已雙亡,但是據說院長和我家還是有點兒沾親帶故的,所以拿了我的錢就非常認真地幫我辦事。再加上我留下了遺書:不要立即火化,全權由這家醫院處理,更有利於假象的製造。
對了,還有太平間那個叫韓師傅的管理員,他收了我不少錢,而且人看起來踏實可靠。
但是我失算了,自從我進入這家醫院,就再也沒能出去了。我雖然沒死,但身上**了各種管子,而且我感覺到有醫生在我的身上割來割去的,雖然不疼,可是我害怕,因為我知道有人要害我。我想尖叫,但是發不出一絲聲音。沒有人救我,畢竟在別人眼裡我已經死了,我真是自作自受。
直到昨天,我被推到這裡來了。我知道這次我是真的死了,可這是怎麼一回事呢?院長,收了我錢的院長,你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韓師傅的目光落到了旁邊的柜子上,那可是個大柜子,裝的不是一般人,而正是這家醫院的院長。他是昨天發生意外,出車禍而死的,屍體自然留在了他生前工作過的醫院裡。有人說院長應該沒有遺憾了,但是韓師傅知道,院長是有遺憾的,不信你聽聽。
院長的訴說
我是院長,這家小醫院的院長。實際上,我不滿足於只做一個小醫院的院長,我有更大的抱負。所以我需要錢,很多錢,像那個叫程紫芳的女人一樣多的錢。
程紫芳的背景很複雜,她的父母雖然是生意人,但是做過許多虧心事,這期間有很多善後工作都是我幫忙處理的——醫院有時候可以做很多特殊的事情。當時他們很感激我,每次都會給我不菲的報酬,我表面上向他們道謝,實際上卻並不滿足。我是他們的遠房親戚,他們難道不應該對我更好一些嗎?只是每次給我幾十萬就把我打發了,這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於是,在某次他們求我辦事的時候,我向他們提出了一個非常過分的條件——我想要繼承他們的遺產。我不可能繼承他們所有的遺產,只求在他們的遺產中給我留一點點兒,我當時是這樣說的:「其實我在乎的不是這點兒錢,而是我們之間的血緣關係。我希望在遺產的分配中讓大家知道,我是富貴程家的親戚。」
他們相信了,在遺產中給我留了一套傢具——這是我提出來的,我說我只要象徵性的就可以了。他們當時很滿意。
其實他們錯了,這是一個巨大的陷阱。這次修改遺囑將賦予我一個特殊的法律地位,那就是:如果這對夫婦死了,遺產就會落到程紫芳的頭上,除了那套傢具。可是,如果程紫芳死了(未婚狀態下),那麼她的遺產就會轉移到我的頭上。我早就打聽好了,她沒有其他親人了。
所以,我害死程家夫婦,然後把矛頭對準了程紫芳。我不能讓程紫芳結婚,就介紹她的男友認識了潘艷艷。當她走投無路的時候,是我給她出了主意:要不要假死挽回男友的心?
程紫芳同意了,並認為這是一個妙計。
當程紫芳住進我的醫院之後,我就在她的身上動了手腳。她直到死也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且也不會有人來救她,畢竟是她自己給自己製造了已死的假象。然後,我對韓師傅說:「拉去太平間吧。」
就這樣,我掙到了錢。可是就在今天早上,我被一輛飛馳而來的車軋死了。
難道這是惡有惡報嗎?
韓師傅「砰」地把茶杯放在桌上,嘴邊泛起了一抹冷笑。他很慶幸院長已經是屍體了,否則院長的話被警察聽到,豈不是全都完了?
現在人都死了,真相只有韓師傅一個人知道。
韓師傅的訴說
我是韓師傅,看起來是一個平凡的管理員,然而如果不是院長的貪婪,實際上我早已腰纏萬貫了。
是的,院長幫程家做的所有壞事我都參與了。我那麼忠心,自始至終沒有泄露過一個字,但是後來的情況卻是:院長拿到了多數的錢,分給我卻少得可憐——僅是每個月的工資而已。院長拍著我的肩膀說:「你看看,如果不是我,你哪過得上這麼悠閑的生活?」
真是笑話,你給過我什麼?只有風險和痛苦而已!
直到那一天,院長喝醉了。他對我說:「老韓,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你說說看,上天對我怎麼那麼不公平,我也是程家的親戚啊,可是他們的家產卻都落到了那個叫程紫芳的小姑娘手裡。不行,我一定要做些什麼來報復,我一定要得到我應得的財產。你肯不肯幫我?」
我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心裡百感交集:院長啊,你居然好意思說程家對你不公平,你對我就公平嗎?既然你已經動了害人之心,就不要怪我也心狠手辣了。
不平則鳴,這是天下公理。更何況,既然院長能夠對程家人下手,將來難道不會對我下手嗎?畢竟我知道他所有的秘密,他是不會放過我的。
所以,今天早上他遇到了的車禍,難道這真的是意外嗎?
呵呵,他們都鬥不過我,雖然我很窮,但我才是最後的勝者。
至於躺在這裡的五具屍體,他們個個覺得自己是聰明的,個個覺得自己知道事情的真相,卻都不懂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
韓師傅很開心地抹了抹嘴,忍著胸口微微的疼痛,起身離開了房間。
尾聲
韓師傅離開得太早,以至於很多話他都沒有聽到。躺在116櫃里的程紫芳在韓師傅離開的幾個小時之後,再一次開始了憤恨的訴說。
「我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但我知道肯定是院長出賣了我。事到如今,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人一旦開始做壞事,那是停不下來的。比如院長,我怎麼能相信他呢?還有那個韓師傅,看起來憨厚,實際上恐怕也不是什麼好人吧?」
「但是你們別得意了,你們以為自己將來會大富大貴?別傻了!其實我在昏迷的時候聽到了你們之間的秘密:韓師傅雇了車,想要置院長於死地。至於院長嘛,他是藥劑學出身,所以他早就在韓師傅的杜仲茶里下了手腳。那是一種****,是院長的得意之作,喝下之後是很難檢查出來的,但是不出三個月,韓師傅就會一命嗚呼。小時候聽說,即將踏上死路的人,是可以聽到屍體說話的。韓師傅,你這段時間總能聽到屍體說話,就不覺得奇怪?」
「韓師傅,現在你能夠聽到我的聲音嗎?就算聽到了,也太晚了。」
程紫芳終於不再訴說,太平間里一切都歸於平靜。而那杯綠油油的杜仲茶已經發冷,結了一層薄薄的油膜。
惡人終有惡報,在這場複雜的輪迴故事裡,每個惡人都逃不過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