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曙光 3
**走了
夏天來了,隊上發了夏天的衣服,很漂亮,淺灰色的坎肩肩膀上扛了幾條白色的杠子,不仔細看還以為這是一件瀟洒的海軍軍裝呢。大家穿了這樣的衣服走起路來顯得格外精神,跟一根根翩然飄過的「驢繩」似的。**故意把自己的坎肩縫小了一碼,這樣,他的肌肉就更加明顯了,胸脯那塊兒凸得氣死馬屁股。有一天他又在炫耀自己的肌肉,我刺激他說,前幾天董啟祥來信了,說蝴蝶有可能分到咱們大隊來,你以前在看守所的時候打過他,再在這兒整天這麼亮塊兒,沒準兒把他惹嫉妒了,跟你拚命呢。**「哼」地哧了一下鼻子:「我又不是沒見識過他的能耐。我就不相信他有傳說中的那麼神。有什麼呀,來了這裡大家都一樣,就是一條驢**也修理成鼻涕了。」
我說:「這個有可能,不過驢**來了總比羊**要難修理一些吧?」
**很贊同我的觀點:「對,蝴蝶應該算是一根驢**,老鷂子、老辛、小廣這樣的,頂多算是羊**。」
我被他逗笑了:「那麼你和我呢?」
**眯著眼睛看了我一陣,壞笑道:「我是豬**,你是雞**。」
我仔細想了想,感覺他說得也差不多,我的級別跟他們這些江湖牛人相比差得簡直太遠了,不過以現在的處境來看,我不一定還是雞**了,我正在朝著驢**那個方向闊步前進。胡亂聊了一陣,我說:「聽董啟祥的意思,他在入監隊的時候跟蝴蝶成了鐵哥們兒,不過鐵哥們兒歸鐵哥們兒,感情上還差了一道勁。你說,我應該怎麼做才能讓他也跟我也成為真正的哥們兒呢?我比較喜歡跟這樣的人接觸。」
**說:「簡單,要想事成,先有造型。第一次見面兒很重要,你必須在見他第一面的時候讓他感覺你是個跟他差不多一樣的猛人。」
「我不太會裝啊。」裝猛人我還真的沒有試驗過,對自己的形象很是沒有信心。
「啊哈,這就開始裝上了,」**推了我一把,「拿派頭不是你的強項嘛。」
「跟這樣的人拿派頭?」我有些畏縮,「不好吧?人家不會揍我?」
「掌握火候啊,這還需要我教你?」
「明白了,」我點了點頭,「哈,等他來了我非拿出大哥造型來不可。」
「對,這樣他才能重視你,將來才有可能成為你自己的兄弟。」
**明天就要走了,晚上在廁所里把身子擦洗得如同一隻脫了毛的雞。
大虎站在旁邊時不時地摸一把他結實的胸脯,表情迷惘,像個淫賊。
在屋裡換衣服的時候,**笑嘻嘻地對我說:「老四,喊了睡覺以後咱們就開席?」
我說:「你招呼夥計們喝吧,我出去給你們照望著點兒。」
我跟大虎坐在走廊頭上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話,看見本田大叔和老范還有銑床組的兩個朋友,前前後後進了我們房間,樣子都很興奮,嫖客進窯子似的。
大虎不解地問:「他們要幹什麼呀四哥?」
我敷衍道:「不幹什麼,**要走了,大伙兒這是過去跟他敘敘舊呢。」
老鷂子慢悠悠地溜達過來,經過我們房間的時候吸了兩下鼻子。
我的心裡一懍:乖乖,可千萬別讓他聞出酒味兒來。
老鷂子沖我勾了勾手,然後指了指廁所,我慌忙跟了進去。
老鷂子眯著眼睛看著我說:「**又在屋裡喝酒了。」
我裝做無所謂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胳膊:「隨你怎麼說,我可什麼都不知道啊。呵,誰還能老呆在這裡不走?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啊,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老鷂子笑了:「我說什麼了嗎?姚哥我的心也是肉長的呢。別想多了,早點兒睡。」
回去跟大虎胡亂聊了一氣,估計得有半夜兩點多了。本田大叔他們陸陸續續地出來了,一個個鼓著嘴巴,就像忙活了一天紅白喜事的吹鼓手。
我裝做沒有看見他們,繼續跟大虎閑聊。
大虎直勾勾地看著本田大叔他們,突然問我:「這些傢伙怎麼都笑眯眯的,高興什麼吶,我怎麼覺得他們好像是喝酒了?」
「別胡說,」我把他的腦袋按在桌子上,低聲說,「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在這裡胡說八道是要吃虧的,你不知道**的脾氣?讓他知道你亂說話,不砸死你才怪。」
大虎就勢趴在桌子上,輕聲嘟囔:「我不願意人家打我,我也有自尊心。」
回到屋裡,**正在忙活著收拾桌子,見我進來了,瞪著醉眼瞅著我傻笑:「嘿嘿,我得感謝你,我**臨走也算是排場了一把。夥計們都很高興,直誇你呢。」
誇我幹什麼?我的心裡一緊:「你是不是跟他們說錢是我給你的?」
**當胸推了我一把:「說什麼吶,我**就那麼沒腦子?」
我放下心來,麻利地幫他打掃了桌子和地上的雜物,打開窗戶使勁地往外扇著酒氣和煙霧,回頭問他:「我的酒呢?」
**沒皮沒臉地拍著腦門傻笑:「嘿嘿,我忍不住多喝了一瓶,就給你剩了一瓶。」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行啊,沒忘了我就成。」
躺在床上,嘴對嘴幹了這瓶啤酒,我的腦子開始暈乎起來。
**把酒瓶子用他的破棉襖包起來,掖到床底下,囑咐我明天把它送到儲藏室里去,找個隱蔽的地方藏起來,又嘟嘟囔囔地叮囑我說,萬一被人發現了,就說這件棉襖是**的,其他的什麼也不知道,反正他已經走了。
這個不用你囑咐我也知道,我連這個腦子都沒有那可真是個大膘子了。我置之不理。他在那裡語無倫次地嘟囔,我的腦子就借著這些嘟囔聲飛起來了……我看見自己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熟悉的人熱情地跟我打招呼:胡四齣來了?我說:是啊是啊,我出來了;出來了就不回去了嗎?咳,你沒長腦子咋的?這又不是回來探家,爺們兒釋放啦;胡四,出來了先干點兒什麼?笨蛋,回去繼續上班啊,還干我的信貸員……不對,人家銀行不要我了。那我幹什麼呢?上火車站扛大包,蹲在街口賣葡萄……
外面陽光明媚。我給**抱著簡單的行李,一直把他送到了大門口。
於隊回頭對我說:「你先回去吧,哭哭啼啼的幹什麼?又不是再見不著面了,跟**抱一下,回去!」
我放下行李,走過去摟了**一下:「在外面好好活著……等我。」
**看我的眼神有點兒迷亂,眼淚直在眼圈裡打轉,什麼也沒說,把我的身子扳回去,低著頭反手揮了兩下。
我的心頭一熱,嗓子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於隊很吃驚,上來推了我的腦袋一把:「胡四,你幹什麼?」
我連忙轉身往回走。走到拐角處時,**大聲喊道:「兄弟,多保重!」
我迅速地拐上了回監舍的路,心裡沒著沒落的。
站在一棵槐樹下,我大聲叫了一嗓子:「我要回家!」
一陣疾風吹過,漫天飛舞的槐花猶如下著一場大雪。
操場上一隊犯人在高聲唱歌:
告別了昨夜的黑暗彷徨,
迎著那朝霞縱情歌唱,
溫暖的春風在心頭蕩漾,
我們的明天充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