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城裡的姑姑

第十七章 城裡的姑姑

禹老師講完故事,因為我與他同村,大家讓我講講自己的經歷。看大家都很期待,我便娓娓道來:

剛才禹老師講過,有兩位女知青分在我們村裡,她們一個叫張靜,一個叫李琴。

當時自己年紀小,好多事記不清了。不過奶奶無兒無女【抱的我媽招的我爸】,所以特別喜歡她們。兩知青嘴巴也甜,她們叫奶奶乾娘;叫父親、媽媽大哥大嫂。我與妹妹叫她們姑姑。

集體的時候,口糧嚴重不足,而且大多是大麥、燕麥,女知青們吃不慣。這時候,奶奶總是將極少的大米送給她們;還常常將她們叫到家裡吃煮玉米,烤山芋。。。。。

勞動是光榮的,生活是艱苦的,除了奶奶、父母對知青很好之外,隊里的幾個小伙對她們也很客氣,其中包括會計張仁,記工員李義。

聽說那時知青被稱為「高壓線」,農民是不許與知青戀愛的,更不能發生男女關係。如果被上面知道,破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輕則坐牢,重則槍斃!不過張仁、李義利用手中的權力,以少幹活多記工為由,多次在玉米地里或辦工室里調戲她們。張靜、李琴可能也無聊,嘴裡說「不要!不要!」事實上也不太反對。我有次與小夥伴們捉迷藏,躲到生產隊的牛棚裡面,張仁、李義、張靜、李琴四個人正在稻草堆上打牌。他們不賭錢,賭脫衣,張靜上衣都脫了。我羞紅了臉,又躲到豬圈裡面。豬子不喜歡我,蹭了我一身豬糞,我回家被父親打了一頓!如果他們不在牛棚里打牌,我就不會改地方,就不會挨打!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打牌脫衣服也就算了,幾個月之後,張靜竟然懷孕了!

當時正當七月,天氣燥熱,但張靜還是穿著寬大的衣褲,把肚子扎小。但妊娠反應明顯,還是被公社領導知道,請她到衛生院檢查。這一查確診她已懷孕三個多月。公社丁書記立即宣布將張靜隔離審查,交代問題:這個男人是誰?

山雨欲來風滿樓,全公社的人都知道張靜未婚懷孕,流言蜚語到處傳。有人同情,有人譴責。大家都在猜想這個男人是誰?

只有張靜本人知道是怎麼回事,可她就是咬緊牙關不說。僅僅一個月,張靜臉上瘦了一圈,眼角起了細密的皺紋,十九歲的少女,彷彿一下子變成了老太婆。

一天中午,父親正在玉米地里幹活,突然有人高呼:「張靜跳河了!張靜跳河了!」

父親趕到河邊,奮不顧身地跳進水裡,好不容易才將張靜撈了上來。當時她頭髮散亂,雙目緊閉,嘴裡滿是污泥。父親不知如何搶救,索性一股作氣將她扛到醫院。由於救治及時,女知青終於轉危為安;而父親卻為此大病一場:熱身子進水,感冒轉肺炎。

張靜自殺未遂,公社也不再追問跟她同居的男人是誰,所幸肚中的孩子也安然無恙。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1976年二月,張靜在風雪嚴寒的環境下,在人們鄙視的眼光下,在愁雲慘霧的心情下產下一個女兒。女兒的出生,給了她一些安慰,給了她一些希望!也給了她一些勇氣。

當年的一個夜晚,春寒料峭。她剛給女兒喂完奶睡下,就聽見有人敲門聲。「誰?」「是我,大虎。」張靜聽到大虎的聲音,眼淚唰唰地流下來,開門說道:「你把我害苦了!」

「靜兒,我對不起你,讓你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大虎是誰?大虎就是公社裡的丁書記啊!他老婆長得丑,而他本人風度翩翩,他最喜歡借腹懷胎了!王小毛就是他的兒子。張靜也喜歡大虎,所以寧死也不肯交代。

大虎抱起張靜放在炕上,把帶來的棉被蓋在她和孩子身上,張靜一下子感覺溫暖了許多。兩人依偎在一起,高興著,交談著。。。。。。

到我上初中的時候,女知青們全部回城去了。張靜與奶奶、父母依依惜別,李琴後來被推薦上大學,招呼也沒打一聲。

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對此也不計較,反而常常思念她們。父親有次去城裡換油,驚喜地發現開票的會計正是李琴。父親得意忘形,直呼她的大名。李琴白了我父親一眼,一句話也沒有說!

父親氣得不行,從此再不去油廠換油。當時鄉下沒有油廠,父親好多年不種油萊!

值得慶幸的是:那位跳河差點淹死的張靜有情有義,逢年過節總要來我家看看。有時帶兩箱蘋果,有時帶一盒月餅。雖然值不了幾個錢;不過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作為投桃報李,父親除了殺雞宰鵝招待之外,還將整袋的花生、綠豆送給她,家裡甚至一粒不留!

媽媽發覺一家老小都沒得吃,免不了抱怨父親太傻。父親滿不在乎地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別說是花生、綠豆,只要人對我好,就是要我的心也願意給她!」

父親義薄雲天,姑姑也情真意切!從此上我家來得更勤,她和丈夫不穿的衣服也送給父母。臨走時總是邀請父母到城裡玩,還給父親一張名片,上面有單位及家庭地址。

縣城離家二十多里,父母雖然常去,可是從來不到姑姑家去。原因就是怕人家麻頰,同時也不想讓姑姑破費。

我上高一那年,家裡遭受龍捲風襲擊,六間舊草房全部倒塌。當年村裡曾經代收過房屋保險,我和父親便來到保險公司詢問。工作人員都很忙,對我和父親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父親氣沖牛斗,一出門便撞上了一輛卡車!

司機罵罵咧咧揚長而去。父親人未受傷,自行車卻扭曲變形,再也不能騎回去了!

當時我與父親都沒帶錢,愣在那裡不知怎麼辦才好。「去找姑姑借錢!」自己脫口冒出一句。父親愁眉苦臉猶豫了半天,終於同意到姑姑家去。不過再三關照我就說已經吃過飯了,免得人家買菜麻煩。

下午兩點多鐘,我與父親按照名片地址來到姑姑門前。父親一邊敲門一邊呼喚,好久才聽到有個女孩應聲。父親估計她是姑姑的女兒,忙說自己家住桃園鎮,找她媽媽有事。「不在!」小姑娘很不耐煩,門也不想為我們打開!

「這丫頭真不懂事,不象她媽媽對人客氣!76年出生,今年應該七、八歲了。」父親笑著對我說道。

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七、八歲也不算小,怎能如此不懂禮貌?「下次見到姑姑一定幫她告狀!」我說。

「現在孩子警惕性高,她又不認識我們,不讓我們進去是對的。」父親理解地說。

「車子開脆不要,我們走回去算了!」我說。

「已經三點鐘了,張靜肯定要回來的,我們就在外面等吧!」父親一邊說一邊向小街對面一家小店走去,我立即跟上。自從早上出來,我們一口東西都沒有吃!小店有麵包、脆餅,因為沒錢,也不好向人家要。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經於見到張靜姑姑了!不過她不是從外面回來,而是從家裡出來!父親驚得目瞪口呆,好長時間回不過神來!

記不得我們是怎樣離開縣城的!奇怪的是那輛車子竟被父親扛了回來,而他一點也沒感覺到重!

這年中秋節,正是收穫花生的時候,姑姑又來到我家,一進門她便連連自責:「該死該死!那天你們到我家去,正巧我到蘇州去了,回來后才聽女兒說起。小傢伙不知招待客人,結果被我罵了一頓!當初若不是大哥下河救我,現在哪裡還會有她?」

她如果不提此事,父親還認為她從後門回家,確實不知道我們去過;可她卻說那天到蘇州去了,明顯是在說慌。她若開門,借幾塊錢,我們也不會在那裡吃飯!城裡人看不起農村人,這很正常,可父親救過她們的命啊!

父親笑得很勉強,那模樣比哭還難看;媽媽自顧自地幹活,對姑姑視若無睹。自己看不下去,倒了一杯開水給她。

姑姑這次又帶了一盒月餅,幾毛錢的那種。父親看也不看便叫她拿走!姑姑以為父親客套,笑嘻嘻地問他是不是嫌少,——嫌少的話她請卡車裝來。父親眼光看著別處,一字一頓地說,:「你用飛機裝來我也不要!那天我看見你從家裡出來,你沒有看見我罷了!」

姑姑的臉立時漲得通紅,就象被人當眾脫光衣服一樣難堪!她十分惶恐地跨上摩托,月餅放下也不要了!父親將月餅扔進豬圈,半天一句話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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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首拈花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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