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真面目
蕭琴從昏迷中醒來時,眼前一片漆黑。
但左右兩隻眼睛所感受到的黑暗卻是完全不同的。左眼如一潭死水般沉寂,而右眼則在黑暗中感受到了朦朧的輪廓。
這是一間暗室。
她能感受到自己躺在床上,不過床很硬,屋子也很陰冷。身旁不遠處,還有兩個呼吸聲——一個沉穩悠長,一個粗重勻稱。
看來還有人也關在這裡。
蕭琴回想起失去意識之前,感受到房屋在旋轉、傾斜。不知何時,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副金黑面具,緊接著頸部一陣/刺/痛,便不省人事。
她想坐起身來,卻發覺身子一動也不能動,似乎被點了好幾處穴道。側過腦袋向一旁看去,借著在黑暗中逐漸恢復的視覺,看到距離床五六尺的地方,有兩個坐著的人影。
蕭琴試探著喚了一聲「君意」。
「琴兒,你醒了?」
是南宮乙的聲音,充滿了欣喜和關切,令蕭琴登時安心了許多。
「君意,果然是你。你旁邊是?」
「是游驚魂,不過他中的金針過多,還未醒來。」
「那就好。」
原來最先醒來的是只中了一枚金針的南宮乙。針上喂有強力的迷/葯,但他內功深厚,再加上服用了寧神丸,具有一定的抵抗藥/性,所以比蕭琴早了一刻鐘醒來。
南宮乙低聲道:「我正嘗試衝破穴道,但不得要領。」
「你別胡來,我教你。告訴我都有哪些穴位被封住了?」
「我對於點穴不太懂,只覺胸前、小腹、肋下、雙肩、小腿各處的穴道都不是很通暢。」
「胡說,那晚你點我的穴道明明那麼熟練。」
「琴兒……」南宮乙一時語噎。
蕭琴道:「好了,我先不與你計較。照你所說,你被封住的穴道應該有……(以下省略若干)不可胡亂沖解。我也被點了穴,此人手法奇特,應該是少林的鷹抓功、鐵指功之類的點穴功夫。我想,抓我們的人一定是公孫謹。」
「那要怎麼辦?」
「你氣運丹田,上沖任脈,先集中精力衝破此脈上的膻中、神闕和氣海三處穴道,方可事半功倍。你腳下雖不能動彈,但盡量將兩腳移動至與肩同寬,這樣經脈運氣才能更加順暢。這幾處穴道想自然解開,至少也要十幾個時辰,你運功先解其中最關鍵的三處,以你的功力,應該不出兩個時辰就能全部衝破。」
「看來你的仙簫打/穴功沒有白練,我就照你所說來運功沖/穴。」
二人剛安靜下來,便聽到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房間被燭火點亮,但進屋之人卻消無聲息,直到走近床邊,才發現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臉上帶著那個熟悉的金黑面具。
男人分別向醒來的南宮乙和蕭琴看了一眼,最終將目光定在還在昏睡的游驚魂身上。
他伸手將游驚魂低垂的腦袋抬起,仔細端詳了一番,又不動聲色地將手收回。
「你是公孫謹還是奪命先生?」南宮乙開口問道。
那人將臉轉向南宮乙,同樣端詳了片刻,沉聲道:「南宮乙,南宮家的傳人,武當高徒,追魂老道的徒孫,真是厲害,為了捉住你,我犧牲了十幾個手下。」
他的聲音故意壓的很低,略顯沙啞,但蕭琴一聽便知,面具之下就是公孫謹。
蕭琴怕他干擾南宮乙運功,便說道:「公孫謹,我知道是你,你又何必戴著面具故弄玄虛?」
公孫謹「呵呵」一笑,轉身面向蕭琴,道:「你是仙簫魔琴的後人,也是追魂老道的徒孫,有你二人在手,我也算是牽制了半個武林。正愁要如何東山再起,卻沒想到你們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公孫謹第二次提起「追魂老道」,蕭琴不知他指的究竟是何人。但她沒有問,而是說道:「你公孫家早已身敗名裂,就憑你一人之力,居然還指望東山再起,是瞧不起武林各派嗎?」
公孫謹聽了,沒有動怒,反而嘆了口氣,聲音略顯蒼涼地說道:「我公孫謹的兄弟子女也算不少,卻一個個都栽在了與你們二人相關的人手中。如今我年事已高,能指望的就只剩下一個人了。」
「你還能指望誰?難道是差點被你殺死的肖墨嗎?」
「呵,那丫頭的死活又與我何干,你替我處置了她更好,免得我親自動手。」
「她是你親生女兒,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嗎?」
公孫家狠狠地道:「公孫家不需要女兒,公孫家的女人都是禍害。公孫語、公孫默都是如此!」
蕭琴曾在牢中聽肖墨說了很多關於她年幼時的經歷,她至今仍無法相信,一個父親竟會如此殘酷地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
「不過公孫家還有一個兒子,我還沒有徹底絕望。」
公孫謹轉身來到游驚魂身邊,拿出一枚金針在他後頸的幾處穴位輕輕扎了幾下。不一會,游驚魂便醒了過來。
看清眼前之人,游驚魂原本還有些迷糊的腦袋瞬間清醒了過來,驚呼道:「奪命先生?!」
他的聲音中帶著前所未有的顫抖和恐懼。
公孫謹道:「不錯,我就是奪命先生。這個世界上,除了我的手下,就只有你娘見我的真面目。今天,我也讓你見識見識。」
他將面具緩緩揭下,露出了一張儒雅清癯的面孔。
但這張臉卻讓游驚魂受到了更加難以平復的驚嚇。
「不可能,這不可能!你是公孫謹,你不是奪命先生!」
游驚魂連連搖頭,身子不住地向後退縮,卻因無法動彈而顯得更加恐懼。
公孫謹將一隻手搭在游驚魂的肩膀上,安慰道:「孩子,你究竟在怕些什麼?」
「別碰我!」
游驚魂怒吼一聲,眼睛似乎要迸射出火光來。如今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但他怎麼都無法接受奪命先生就是公孫謹這個事實。他不想讓母親八年前留下的屈/辱淚水,又增添禽/獸般殘忍的印記。
「你怎麼可能是奪命先生,你對夫人都做了什麼?!」
公孫謹將手背到身後,冷冷地道:「我不想與你說廢話,只想告訴你,如今你是公孫家唯一的兒子,這個家要靠你來重建。」
「笑話!夫人早就丟棄了自己的姓氏,我更與公孫家沒有半點關係!」
「只要你身體里流著公孫家的血,你就是公孫家的兒子。」
「你別做夢了,我從未以公孫家子孫的身份活過一天,這個世界上只有追魂庄的少莊主游驚魂,沒有其他。」
「那你就想這麼糊塗地過一輩子?你不想知道你爹是誰嗎?」
游驚魂心中一凜,「你知道?」
公孫家「呵呵」笑了一聲,說道:「我自然知道,但這對你來說並不重要,你只需記住你是公孫家的孩子,記住這一點就夠了。而你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繼承公孫家的家業,延續公孫氏的血脈。」
游驚魂聽了他這番異想天開的言語,反而逐漸冷靜了下來,沉吟片刻,問道:「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很簡單,我要你娶妻生子,要你重建公孫家。」
「你說什麼?」游驚魂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公孫謹側過身來,面對著桌上的燭光緩緩說道:「我那三個兒子,素兒和我最像。我一直將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但他太令我失望了,不僅沒有盡長子之責生下後代,還將性命搭給了那個不孝的丫頭。真是一對孽障!謀弟不能生育,我便將幻兒過繼給他,沒想到他們一同命喪南宮家。而暗兒空有一身武功,卻魯莽乖張,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如今他們三個都沒了,反而沒有留在我身邊的你,成為了我公孫家最出色的兒子,阿語教導的可好呀。」
「你住口,我不許你提夫人的名字。」
公孫謹又看向游驚魂,目光中竟帶著些許慈愛,溫柔地說道:「孩子,我們這輩人的恩怨你就不要糾結了。我知道你娘恨我,連帶著你也恨我,我都不在乎。我可以將畢生所學武功全都傳授給你,也可以將公孫家偌大的家業雙手奉上,只要你今後以公孫家的子孫自居,並為公孫家延續血脈。如果你能答應我,我保證以後江湖上不會再有公孫謹這號人,也不會再有奪命先生的任何消息。」
「我若不答應呢?」
「公孫家不需要不姓公孫的子女,如果你不答應,我就只有殺光你們所有人。為達目的,我可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公孫謹慈愛的目光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野獸般的兇狠,與他人畜無害的面孔極其不協調。這種反差形成了巨大的恐懼感,讓游驚魂深深地咽了下口水。
但他並不為所動地說道:「我一身武功得夫人真傳,追魂庄也有揮霍不盡的產業,你說的這些對我一點吸引力都沒有。何況如今公孫家名譽掃地,我為何要趟這渾水。」
公孫謹聽他的語氣並非十分反感,便進一步勸道:「作為公孫家的子女,你的野心不應該只局限於追魂庄、太原城,你應該放眼江湖、稱霸武林才是。這些年你為莊上忙裡忙外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賺一身銅臭、做地方一霸?那也太對不起你這幅好皮囊、好天賦了。如今你落在我的手中,別說保護你娘、保護追魂庄,就連你自己的小命都難保。」
「你在威脅我?」
公孫謹搖頭道:「我在對你威逼利誘,以公孫家長輩的身份。」
游驚魂琢磨著他的言語和態度,竟不似有假。
「我不明白,夫人又不是公孫家的男孩,她的兒子對於公孫家來說不過是個外姓人,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我說你是,你就是。」
公孫謹的語氣不容置疑。
「那你先告訴我,我爹是誰?」
「不,你答應了,我才會告訴你。」
「你就不怕我隨口應了,過後反悔嗎?」
「你若應了,我會馬上安排一切,沒有你反悔的機會。」
「你要安排我做什麼?」
「剛剛我說了,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為我公孫氏延續血脈。你今年應該二十有三了,和暗兒一樣大,是時候成家了。」
游驚魂怎麼都想不到,母親一直催促自己成親的說辭,竟然會在仇人口中再次聽到。他忽然覺得十分可笑,不禁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
「我笑你對我可真好,剛一見面就要送我個媳婦不成?」
公孫謹也笑了,笑得有些無奈。
「以前我從未想過會為兒子操心這方面的事情,如今卻要替你包辦婚事,的確有些可笑。床上的那個丫頭,你覺得還成嗎?」
公孫謹向床上的蕭琴一指。
「什麼?」游驚魂腦中一懵。
公孫謹道:「這丫頭的家世背景、武功相貌倒也配得上你,我瞧你對她也頗有興緻,只要你點頭,我今晚就成全了你們的好事。這算是我送你的第一份大禮,怎麼樣?」
「公孫老賊,你休想!」一直在床上默默聽著的蕭琴心中一驚,脫口罵道。
就連南宮乙也難以專註運功,抬眼對公孫謹怒目而視,憤憤地道:「琴兒與我已有婚約,你別做夢了!」
二人的接連否定讓公孫謹皺起了眉頭,冷笑道:「你們也不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還有拒絕的餘地嗎?丫頭,驚魂若看上你,我便把你留給他,他若看不上,你不過就是個人質,最終難免一死。」
蕭琴並沒有懼怕,道:「那你殺了我好了,看看我的屍體還有沒有利用價值。」
「哈哈哈,丫頭求死時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我倒要看看把你弄得半死不活,你要怎樣求饒。」
公孫謹忽然抬手,將五指弓成爪狀,向蕭琴的脖子抓去。
「慢著!」
游驚魂連忙喊道。
「給我一晚上的時間,讓我考慮一下。」
公孫謹微微一笑,不急不緩地撤回了手,說道:「今天是有些晚了,我就給你一晚上的時間好好考慮考慮,你最好不要耍什麼花招。對了,也別想著運功衝破穴道,小心運岔了氣,氣絕身亡。」
最後一句明顯是對南宮乙說的,公孫謹早就看出他一直默不作聲地暗自運功。
離開時,公孫謹帶走了燭火,屋內又恢復了一片黑暗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