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師祖道人
城西郊外三十里,有一片人跡罕至的竹林,即便到了冬日,依然青翠如故。
清晨,四人結伴剛入竹林,忽聽一陣琴聲從竹林深處悠悠傳來,伴隨著一段蒼勁有力的歌唱:
「逐逐逐勞勞勞,舉世盡塵淖之騷騷。誰是傑傑,誰是囂囂,誰是同清。若那同胞,則是樵與漁,漁與樵。悟入仙界,跳越凡韜……」
千千拍手道:「是師祖在彈琴!每天這個時候,師祖都會彈琴,琴兒姐知道這是什麼曲子嗎?一連幾日,師祖都在彈奏這首。」
「我也不曾聽過。」
蕭琴初聽此曲,覺得悠然自得、飄逸洒脫,進入**后變得越發豪放無羈、超凡脫俗,心情大為暢快。旋律似一問一答,對話之中能感受到高山巍巍、流水洋洋、樵夫咚咚,野趣盎然。
沒想到師祖還會彈琴,蕭琴心中好感陡增,加快了腳步,想早一些見到這位傳說中的「神仙」人物。
竹林深處有竹屋。
屋前空地上坐著一個道士打扮的中年人,看起來年過半百,容貌清癯,穿著粗布青袍,卻掩不住其俊朗神姿、仙風道骨。他神情自若,目視遠方,一邊彈琴一邊歌唱,當真是「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
四人停在道人身前不遠處,等待他這一曲結束。
「……今日話漁樵,明日何求?香茶美酒,明月清風,萬萬秋。一任雲縹緲,水遠山高,只有天地久。」
琴曲終了,道人意猶未盡,雙目微閉,似聽迴響。
片刻后,他開口道:「貧道此曲彈得如何,還請小魔琴指教。」
蕭琴微怔,回道:「晚輩……徒孫不敢妄言。」
道人微笑道:「說說看。」
蕭琴尋思片刻,道:「此曲優美清逸,充滿流水與斧伐之聲,似一漁夫與一樵夫在對話,青山綠水間自得其樂,大有隱逸洒脫之道。」
道人「哈哈」一笑,道:「果然你是懂琴之人,此曲名曰《漁樵問答》,是前些日子貧道跟一位路過此地的遊俠討教來的。」
蕭琴心中好奇,道:「我自以為聽琴曲百首,天下名曲無所不知,但這首《漁樵問答》卻是第一次聽。不知那位遊俠是何方高人,能作出這等令人讚歎之曲。」
「那人姓肖名鸞,自稱金陵世家子弟,自幼學琴,編曲數首。這首《漁樵問答》便是他路過此地,有感而發所奏。」
「肖鸞?可又稱杏庄先生?」
「對,字杏庄。你認得他?」
「談不上認得,只是聽我教長老提起過此人。杏庄先生喜歡四處遊歷收集琴曲,還到過仙樂教叨擾了一段日子,我想此曲未必是他所作。」
「原來如此。」
蕭琴沒想到能與師祖談論音樂,頗有興緻,又道:「今日聽師祖彈奏《漁樵問答》,徒孫大飽耳福。您隱於幽篁,過著淡泊名利、洒脫不羈的生活,著實令人羨慕。但我聽出您的琴曲之中還有少許對俗世的留戀,這是讓我覺得最為動人之處。」
道人笑容微收,問道:「這是為何?」
蕭琴道:「出家人無欲無求,他們境界再高,我等俗人也無法感同身受。但師祖此曲卻讓我這個俗世之人悠然嚮往,超然而不完全超脫,更加真實,也就更加動人。」
道人微微頷首,起身道:「孩子們,跟貧道進來吧,等你們好些天了。」
「是,師祖。」
四人跟著師祖道人進了竹屋,蕭琴留意到門上掛著一個歪斜的木頭匾額,上面刻著「竹里館」三個字。
進屋后,師祖道人將琴隨意放在桌上,又招呼眾人來到了後院。
蕭琴留意到師祖道人道袍異常單薄、寬鬆,走起路來飄飄欲仙。他身上似乎還有一股香氣,說不出究竟是什麼味道。
師祖道人頗有興緻地說道:「後天就是除夕了,第一次有這麼多人陪貧道過年,得好生準備準備。你們一個個都是富家公子、千金小姐,貧道卻只能給你們做點青菜豆腐,你們不要嫌棄。」
蕭琴聽了這番話,大為驚奇,完全想象不出這是師祖說出來的話。她驚訝地看了眼另外三人,卻見他們好似習慣了一般,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問題。
師祖道人將他們一路帶到了后廚。
南宮乙見他一副要下廚的樣子,忙道:「師祖,您先別忙,徒孫有事相告。」
師祖道人卻道:「不急,先做飯。等一下你江師伯會帶些魚肉回來,你和驚魂幫忙處理一下。千千,你去將這筍乾泡一泡。小魔琴,來,幫我把這水芹給洗洗切了。」
「哦,師祖叫我琴兒就好。」
師祖道人竟帶著徒孫們準備起了午飯,蕭琴自是萬分詫異,其他幾人也有些不解。不過他們都聽話地忙活了起來。
南宮乙和游驚魂對於下廚之事都是一竅不通,撿了些菜葉圍在兩個姑娘身邊裝模作樣。
蕭琴低聲問道:「師祖這是在考驗我們嗎?」
千千道:「我一開始也是這樣認為的,但後來發現他就是讓我們幫忙做飯而已。師祖說他只會做一個人的飯,人多了做不過來了。」
南宮乙也道:「師祖隱居在此,過著漁樵耕讀的日子。這竹屋之後有一片菜園,再之後有一片湖。我在此養傷的那段日子,飯菜都是師祖親自做的。」
蕭琴覺得有趣,笑道:「一直以為師祖是個修仙的道人,卻沒想到他過得和凡人一樣。」
南宮乙道:「你可不要小瞧師祖這凡人的過法,你說他看起來像多大年紀?」
蕭琴道:「我猜剛過半百?」
南宮乙道:「但我覺得他至少有六十歲,可能還要更大。」
游驚魂插口道:「聽江師叔說,三十年前師祖就是這幅模樣了。」
蕭琴不信,道:「他總不至於和余長老一樣,已逾百歲了吧?」
千千又道:「你們說師祖找我們做什麼?看樣子是想讓我們一起陪他過年。難道因為年紀大了,寂寞了,想讓徒孫陪陪他?」
游驚魂冷笑一聲,「怎麼可能,儘是些小孩子的想法。」
千千「哼」了一聲,撇嘴道:「你是大人,你說是為什麼?」
游驚魂將菜葉子往盆里一丟,道:「不知道。」
「你自己也說不出來,幹嘛訓我!」
「我哪有……」
「你就有,這幾天你總是板著面孔教訓我這個,指使我那個。如今有琴兒姐在,你別想再欺負我了。」
游驚魂漲紅了臉,道:「你別胡說,我怎麼欺負你了?」
「誰說沒有,這幾日師父吩咐下來的活,你都推給我做,大少爺真了不起呢。」
「那是……我不會。」
「你不會我可以教你,但你偏不學。」
被千千幾番搶白,游驚魂一陣心煩意亂,起身道:「我去看看江師叔回來了沒有。」
剛一轉身,便見一個漁夫打扮的中年人進了後院,左手拿著魚竿魚簍,右手拎著一大塊豬肉,正是江南雁。
「你們果真都來了。」
江南雁看到南宮乙和蕭琴,並不意外地說道。
「江師伯。」
「江師叔。」
二人起身打了聲招呼。
江南雁將魚簍和豬肉分別遞給南宮乙和游驚魂,道:「釣了兩條青魚,買了二斤豬肉,你們看著弄吧。」
蕭琴雖然只見過江南雁幾面,但感覺他有了明顯的不同。面色不再那麼蒼白,臉上有了些許歲月的痕迹,身上的浪蕩之氣也少了很多,更像一個沉穩的長輩。
江南雁湊到南宮乙身邊,低聲問道:「雨息她好嗎?」
南宮乙道:「雨息姐姐在家中陪著娘,挺好的。」
「那……你娘好嗎?」
「除了我惹她生氣之外,倒也還好。她每日在家逗孫為樂,沒有那麼傷心難過了。」
江南雁微笑著點了點頭,沒有再問其他。知道那三人都好,他便心滿意足了。
「對了,江師伯為何會在這裡?」
「過兩天你就知道了。不過我勸你找個理由快點離開,帶著他們一起走。」
江南雁在南宮乙耳邊低聲說了這句話,並沒有給他問為什麼的機會,便離開了後院。
南宮乙不解,他的話似乎是勸告,心中莫名不安了起來。
蕭琴卻沉浸在準備午飯的樂趣中。這些年偶爾復明時,她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下廚。雖然只有她和徐伯兩個人,也會做上一大桌子菜,吃不完的便施捨給路邊乞丐。
忙乎了一上午,兩個姑娘張羅了六菜一湯,青菜魚肉應有盡有。
師祖道人看著一桌子冒著熱氣的飯菜,愉悅地笑了。
六人圍坐一桌,一邊吃飯,一邊聽師祖講述他的漁耕之樂。蕭琴這些年一直和徐伯相依為命,千千更是自幼喪母,不知親情滋味,此時與隔輩老人聊起家常,二人都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打斷問這問那,師祖道人便耐心為她們解答。南宮乙和游驚魂只是默不作聲地聽著,唯有江南雁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卻起愁意。
聽到師祖和兩個姑娘說起食魚眼珠的妙處,南宮乙立即插口道:「師祖醫術高明,不知能否醫治眼疾?」
師祖道人看了眼南宮乙,又看了眼蕭琴,微笑道:「你是想問琴兒的眼睛是否有得治吧?」
南宮乙微驚,他還未問師祖便已看出問題,不禁心中一喜,道:「師祖看出琴兒眼睛有問題?」
師祖道人點了點頭,道:「看到琴兒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的左眼已經看不見了。如今右眼看東西也有些模糊吧?」
蕭琴也驚道:「師祖都看得出來?」
「自然看得出。」
「那……」
「此疾可醫,但需些時日。」
此話一說,眾人皆喜,就連游驚魂也鬆了口氣。
飯後,師祖道人讓千千和游驚魂帶著蕭琴在附近竹林山水間遊逛,卻將南宮乙單獨叫到房中。
南宮乙知道,到了他復命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