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故人故景不見伊

第八十五章 故人故景不見伊

櫻初山地形奇崛,這唯一的生路也是怪石嶙峋,崎嶇難行。不知過了多久,腳下的路才平坦起來,眼前逐漸顯出一片清潤綠意來,瀟瀟竹林,爽籟發而清風生,纖歌凝而白雲遏。身在其間,已然忘俗矣。

琅玕停在一座竹樓前,推門而入,又將四面窗子打開,任穿堂風將這幾日未住人的沉悶之氣吹散。風棲鸞四處瞧了瞧,屋子裡除了必需之物倒沒有一樣多餘的東西,茶几上擺著幾隻素瓷茶具,牆邊桌案上幾部書並文房四寶,窗前琴案上一張古琴,裡間是卧房,用一道素簾隔開,床榻上放著一套摺疊整齊的衣衫。

風棲鸞一看便知曉了這是他的住處,道:「你就住在這裡?」

琅玕點頭,神色清淡如晨風,裹露微涼。

風棲鸞隨意轉了一圈,半是無奈半是嘆息,「你不是落櫻閣主嗎?怎麼偏喜歡待在這不見半個鬼影的地方,要我說,你這兒除了這張琴,沒有半點可取之處。」

說著長指欲去挑那琴弦,將觸未觸之時,琅玕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讓她再往下。

風棲鸞挑眉問:「碰不得?」

琅玕點頭,誠然是碰不得。

「那便算了。」風棲鸞收回手,似是有些不悅,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明顯地對她說不。

琅玕自是看出了她的變化,在她掌心寫道:恩師遺物,從不染指他人。

「噢。」風棲鸞應了一聲。

琅玕望向窗外,竹林之中不知何時立了個黑衣鶴氅的老人,銳目明厲,不怒而威。琅玕出門相迎,請這老者進屋。

那老人隨他進屋,一邊說道:「前些日子我聽弟子說你下山去了,我還以為你要丟下落櫻閣不管了。」

琅玕只能搖頭,將坐在屋中的風棲鸞指給他看。

卓雲大長老望去,只見那竹椅上一紅衣姑娘散漫而坐,側顏精緻,細膩如雪,額心一隻朱鸞,嫵媚絕麗。卓雲只覺得心跳似是漏了一拍,眼皮突突地跳,強壓著心中的不可思議問道:「這姑娘是何人?」

風棲鸞心中不悅,自然也沒好臉色,「你又是何人?」

琅玕取了筆墨,鋪紙寫道:她是夭夭的弟子。

卓雲大長老斥道:「胡說,我看著夭夭在落櫻閣里長大,她何時多了個弟子。」

琅玕望向風棲鸞,對著她揚了揚右手。風棲鸞抬頭看天,偏不理他,琅玕無法,只得上前扣住她的右手,拉起朱紅衣袖,露出了纖細腕上的五隻銀環。

卓雲大長老呼吸一窒,時隔多年,他終於又見到了這五隻素玥銀環,紅衣銀環,任意妄為的夭夭已經逝去多年,連屍骨都不曾留下,可她腕間曾經的風華卻在消失多年之後,無聲無息地流落到了另一個女子的手上,一樣的紅衣艷影,姿容絕世。

黑衣老者深吸一口氣,心中的激蕩已經平復下來,銳目直勾勾地盯著琅玕的臉,道:「你找她來是何意?」

琅玕神色如常,轉身入內室取了只木盒,其間放置著一塊古老的木牌,紅繩吊起,上頭刻著一朵櫻花,下綴墨色流蘇,串著一顆血紅的珠子。長指勾起紅繩,將它遞給了身邊的女子。風棲鸞不客氣地伸手接過,前後看了兩眼,以她的眼力,自然也猜出了這是落櫻閣之主的信物。

黑衣老者道:「你想傳位於她?玉蟾仙子逝去多年,可在閣中威壓猶在,就憑著這五隻銀環,這個女娃的確夠資格接位。只是閣中今非昔比,當年落櫻閣主大權在握,一聲令下,誰敢不從,可如今衰敗已久,已有分裂之勢,又有各分堂覬覦主位,你在此時把她推上這個位子,勢必會引來一場爭奪,你這是要把落櫻閣推上絕路。你可別忘了,當初曾承諾過我什麼?」

琅玕口不能言,無法辯駁,風棲鸞卻見不得他這般委屈,冷笑道:「既然是些有二心的人,還留著做甚,殺了便是,我在此,怎還容得了他人猖狂。」

卓雲不說話,目光停在琅玕臉上,絲毫不鬆動。琅玕似是嘆了一息,眉間幾分蕭索,提筆寫下:我會留下。

「好。」得了承諾,卓雲立即鬆口,轉而對風棲鸞道,「丫頭,想做落櫻閣主,有素玥銀環可還不夠,跟我來,再教你些東西。」

琅玕再次提筆寫道:將夭夭弟子歸來繼任閣主的消息傳出去。

「給我練手?」風棲鸞立刻會意,唇角挑起一抹得意,「我定叫他們有來無回。」

風棲鸞跟隨卓雲大長老離了小竹屋,回頭看了一眼那窗邊宛如修竹的男子,又一個熟悉的人離她而去了。待出了這片竹林,風棲鸞神色一寒,沉聲問道:「你和他之間有什麼交易?」

她聽出來了,琅玕之所以留在落櫻閣,是被什麼承諾所束縛。

卓雲心上一動,這丫頭對琅玕倒是在意,道:「琅玕答應過本尊,他在一日,落櫻閣便安然一日,我本以為,他尋來夭夭的弟子是打算走了,不料他竟會留下來。」

原來他不想待在落櫻閣,風棲鸞心中明了,不過沒關係,以後她會和他一起守護落櫻閣,此處終將是她的歸宿。卓雲大長老將她帶到落浮沉木宮中,沉寂了近三十年的院子再一次開啟,散發出一種生冷的氣息。

卓雲對她道:「這是歷代閣主的居所,這裡保存著落櫻閣最珍貴的東西,以後便是你的住處。」

「是什麼東西?」風棲鸞叫住欲走老者。

卓雲沒有回頭,只是淡聲一句,「這就要問閣主了,本尊從未在此間待過一日。」

風棲鸞沒有再留他,落櫻閣這樣強者為尊的門派,又哪裡真的會認可她是落櫻閣主,不做幾件像樣的事兒,又哪能得到這群人的真心敬服。

夭夭弟子重回落櫻閣繼任閣主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落櫻閣卻並沒有因多了個閣主而有什麼變化,眾人各司其職,互不干涉。風棲鸞始終未曾出住處,這是歷任閣主的住處,卓雲說此間保存著落櫻閣最珍貴的東西,每一任閣主曾留下的痕迹,那些塵封了多年的手札,記載了落櫻閣中最全面的資料,誠然只有落櫻閣主才能掌握的機密。

風棲鸞在落浮沉木宮中一待數日,期間無一人來擾,待她再從閣中出來,眾人看她的眼神已不一樣了,分明更多了幾分敬畏。風棲鸞面上不動聲色,直到卓雲前來詢問。

「閣主的繼任大典安排在半月後,敢問閣主尊諱?」

「就叫紅鸞女。」風棲鸞這個名字也將跟隨她的過往化作一抹微塵,湮沒在過去。

卓雲望著她眉心那隻栩栩如生的紅鸞,暗想也不錯,又道:「這幾日擅闖落浮沉木宮的叛賊,閣主不動聲色地擒下了,待登位那一日也可給眾人做個警醒,初來此處,無形之中立了威信,閣主年紀輕輕,倒也頗有些手段。」

風棲鸞心上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倒是什麼都瞞不過長老。」

待卓雲走後,她立刻起身前往小竹林,竹屋裡依舊整潔素凈,琅玕卻不在屋裡,風棲鸞只好坐下等他,等了半日,才見他慢悠悠地從遠處走來,一身青衫素淡,倒比這竹林還要出塵幾分。

風棲鸞一身紅衣坐在屋中,滿目清爽翠意,愈發地惹眼了。見她在此,琅玕並不覺奇怪,徑自坐下,倒了杯茶。他的手骨節分明,手指細長,生的好似女子的手一般,確實是雙彈琴的手。風棲鸞望著那隻手愣了神,這樣一雙手殺起人來也是毫不手軟,看似美好卻充滿危險。

琅玕看著她出神許久,便放下杯子,在她手心寫道:怎麼了?

風棲鸞立即清醒過來,道:「你去哪裡了,我等了你很久,我來是想問問你,卓雲長老說的叛徒是你替我解決的?」

琅玕點頭,寫道:宵小之輩,不必掛心。

風棲鸞嘆道:「你可以不用動手的,你不該是沾染血腥的人。」

她的聲音雖小,他還是聽清了,在她手心寫道:地牢。

風棲鸞問道:「你把他們關在了地牢?」

琅玕頷首,寫道:任你處置。

風棲鸞眼珠一轉,神秘笑道:「你抓他們也費了不少力氣,不好好利用一番,豈非太可惜。」

琅玕神色平淡,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風棲鸞,似是不欲多言。風棲鸞知道他不感興趣,否則以他的手段,哪裡會讓那些叛賊欺到頭上來。

「你不會突然不見的吧?」她突然很想證實一下,想聽他告訴她不會。

琅玕轉過身來,對她搖頭,意為不會。風棲鸞便笑了,他神色也跟著柔和了幾分。

她忽然記起柳清持曾說過的一句話,沒有人能拒絕這樣一個風棲鸞,懂得把握時機,適時示弱,最無害的一面留住他心裡的憐惜。柳清持沒有見過夭夭,若她見過了,便知曉風棲鸞永遠不會成為夭夭,一生無依無靠才造就了那女子與生俱來的狂妄,這與風棲鸞自小備受呵護的長大終究大有不同。

天色漸晚,琅玕將風棲鸞送到小竹林的出口,見她鮮衣明亮走向暮色的光輝,心中已有了答案,便就這樣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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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浮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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