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人間銀河
你說過,會永遠陪著我。可當有一天我發現你已不在我身邊,我又能怎樣呢?總是要咬咬牙繼續生活。
排隊登塔的人很多,慕名而來的遊客們說著不同的語言,讓天真有些驚訝和失望,本來以為在艾菲爾鐵塔上看夜景應該是件很安靜很浪漫的事,結果夢想與現實總是有差距的。一個人是寂寞,兩個人是浪漫,一群人就是俗氣了,只不過,這份俗氣依舊很動人。
她一個人站在緩緩挪動的隊伍里,望向遠處的秦淺。
思忖片刻,她打他的電話。
隱隱傳來歌聲,有點憂傷,是個女聲娓娓唱著她聽不懂的外國語言。
「什麼事?」秦淺接了電話,朝她這個方向望來。
「你確定不上去?」她慫恿地問,幾乎可以想象他此刻緊蹙的眉。
「不想。」他的聲音淡淡的。
「現在,她看不見你的恐懼,也沒有人會注意,」她輕輕地笑,「如果你的真的表現不佳,我也會假裝沒看見。」
他沒有答話,數秒后電話斷線,是他掛了。
天真無可奈何地聳聳肩,再轉頭時,卻看見他緩緩走了過來。
她驚喜地比了一個向上的手勢,他面無表情地點頭,天真心中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只是天真身後已排了長長的隊伍,他離她太遠。
「不好意思,我剛才和男朋友吵架了,但他還是捨不得我一個上去,又回來了,我能讓他和我排在一起嗎?」天真禮貌地懇求她後面的一對老年夫婦。
「當然可以。」他們寬容地微笑。
天真朝秦淺招招手,他在三人的殷切注視中遲疑地插進隊伍。
「把這麼可愛的女朋友丟下不是紳士所為哦。」老先生熱情地提醒。
秦淺輕扯嘴角,看著他勉強一笑,黑眸掃過正在竊笑的某個女人,一聲不響地走上前去買票。
天真也不跟他客氣,樂陶陶地跟在他身後。
進門后仍是很多人在等電梯,接踵摩肩,天真站在高大的白人群里,嬌小得彷彿小孩子,吃力地擠在人群里挪動。
眼看電梯門打開,人潮前涌,她差點一個踉蹌撲倒,秦淺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
天真有些怔忡,她已經有許多年沒有和人牽手。
她低下頭,秦淺戴著黑色的皮手套,她瑩白的小手在他掌心裡不盈一握,她感覺不到他的掌溫,卻感覺到他手指的力量。
直到進了電梯,他才鬆開手。
天真竟然覺得耳根微熱,低下頭,眼前卻遞來一副手套。
秦淺淡道:「戴著吧,天氣冷。」
天真接過來,慢吞吞地戴上還帶著他掌溫的手套,尺寸完全不合,她捏在指尖長長一截空扁處,抬頭朝他咧嘴一笑:「你手好大。」
秦淺望著她,黑眸中閃過一絲什麼情緒,卻沒有搭腔。
他今天沒戴眼鏡,大概是不想以招牌形象在公眾場合出現,電梯緩緩上升,光影在他臉上閃過,天真在心裡暗暗嘆息,他那雙眼睛就和他這個人一樣,深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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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光電梯並不直達頂部,先在半腰的第二層平台停留,依舊是冗長的隊伍,夜風大且寒冷。
天真拉上皮茄克的拉鏈,只露半個臉在圍巾外面。
眼瞅著前面一對年輕情侶旁若無人地親吻,她轉過身嘆氣:「我是否老了,一點兒浪漫的興緻都沒有了,現在更想躲著空調房裡看電視。」
秦淺似笑非笑,只是向前靠近了一些,天真覺得背後一暖,鼻中漫上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是4711科隆水,昔日進佔德國的法國軍人們帶回給愛人的禮物。
應該是提神且清冽的氣息,她卻覺得聞著有些犯困。
漫長的等待后終究是到了頂層,天真跑到護欄旁,卻看見秦淺仍站在原地,似乎有些躊躇。
她微笑期待著他的反應,忽然覺得他這個樣子還蠻可愛的。
「希特勒佔領了那麼多國家,唯獨無法佔領艾菲爾,他為什麼只是在塔下走過,而沒有登上去呢,莫非他也恐高?」天真忽然開口。
雖然這個玩笑開得有些牽強,秦淺也知道她是有意寬慰,於是緩緩走到她身邊。
高空中的風撲面而來,夜色中的巴黎幻化成無數顆星辰。
他臉色有些蒼白,卻牢牢地站在原地,不曾退後。
終於,他站在了這塔頂,俯瞰人世風光,只是曾經相約要同看的那個人已經不在。
「你看,原來人間有這麼多條銀河,該會隔住多少人。」天真輕輕出聲。
她的話語讓秦淺心中微微牽動,但他向來寡言少語,所以還是沒有說什麼。
「如果你愛的人突然不愛你了你會怎樣?」她又問。
「我愛的人一直都愛我。」他答。
而且,永遠。
天真怔住,隨即鬱悶道:「你這人講話還真是不好聽。」
「我無需以言語討喜,」秦淺瞅了她一眼,「我要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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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大概是有史以來在艾菲爾塔上停留最短的人——下降的觀光電梯里,天真忍不住想。
仔細想想,良辰美景看在眼裡都是乏味。
當你看到讓自己覺得震撼的風光,你希望誰能和你同看,那麼你愛的人就是誰。
只是那個人早已在流失的時光中與她走失。
「失之交臂終不過是你輸了一回,倒不如吸取教訓,換人再戰。」走出電梯時,秦淺忽然出聲。
天真驚惱:「你不是我,何必妄斷。」
「小姐,你隨便去採訪這裡談笑風生的任何一個人,都能知曉他心裡一番動人的血淚史。」
人生在世有七情六慾,誰不會傷心難過。
天真抿緊唇,半晌才看向他:「如果做人真能這麼洒脫,你又為何作繭自縛。」
她的臉浸在明亮的光線里,因為氣惱而微微漲紅。
秦淺看著她沒有說話,因為她說得很對,讓他根本無從反駁。
比起自己的失敗,人總是更容易看到別人的錯誤,他也不例外。
施與受,都是機緣,都是劫數,不是人人可以遇到。只是命運旅途中,每個人演出的時間在冥冥中註定,該離場的時候,多不捨得,也得離開。
他比她多明白的道理,也無非這些。若是能輕易回到過去,又怎會知道流逝的時光有多麼寶貴,又怎會知道原來心裡的那個人有多麼重要。
「對不起。」他凝視她的眼,緩緩出聲。